洗年猪趣闻

刘奇武

乡下农户有养猪的习惯，特别是过去困难时期，几乎每家每户都要喂一到两头，千瓢潲水万瓢糠的，就图个过年吃肉自给自足。

冬至到，年猪叫。又到洗年猪的时候了。农村人兴讲究，一般把杀猪称为洗猪。一是好听，二是图吉利，三是没血腥味。

有些年长者，每到洗年猪时，都不忘向灶神和“天蓬元帅”敬三炷香，磕三个头，嘴里还流出一套念词：“求菩萨念我一片诚心……保佑我全家四季平安，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七星高照……”

精诚所至有时未必金石为开。有时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说康王乡某村一彭姓屠夫，长得五大三粗，彪悍生猛。祖传三代，均以杀猪为生。彭屠夫膝下有三子，个个熊腰虎背，一身蛮劲儿。父子四人，无论外貌还是潜质，身材还是体力，丝毫不输当年鲁提辖拳头下的“镇关西”郑屠夫，简直天生就是操刀开屠的料。

1992年年关，彭屠夫路遇一主东。主东说家里喂了一头近400 斤的大肥猪，问彭屠夫可否拿得下？彭屠夫一听有生意，当即胸口一拍：“想我行走十里八村30年，还没碰到过上树的猪。”见他如此自信，于是，主东当面约定彭屠夫，第二天来家里洗年猪。

翌日，彭屠夫身穿一件背后印有“湘北第一刀”的油腻长袍，用通杆挑着一只装有尖刀、剁刀、括刨等工具的竹篮，带着三个当下手的儿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主东家。

走近猪圈一看，果然，一头毛色光亮、膘肥体壮的“二师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蠢猪似乎有预感，彭屠夫还没动手，它便一个激灵翻身爬了起来。

彭屠夫父子四人将肥猪团团围住，两个儿子各抓住肥猪的一只耳朵，另一个儿子抽开猪圈门，彭屠夫弓着身子，手持“抢钩”（钩猪嘴巴的铁钩）对准长长的猪拱嘴。正要下手，主东担心猪壮劲大人手不够，急忙赶来“捉尾”（攥住猪的尾巴），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哎，奇了怪，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猪叫，却看见主东双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从猪圈逃了出来，痛得哇哇大叫，倒地乱滚。原来，狗急了跳墙，猪急了也跳墙。见来者不善，它护命一跃，一顿上蹿下跳，彭屠夫的抢钩没抢准猪的拱嘴，不偏不倚正好钩中了主东左边那只肥硕的耳朵。

遇到这糗事，又不是故意，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主东只好自认倒霉。再说洗发财年猪，和气生财，扯皮结筋也不吉利。最后，猪是没上树上了天，倒是彭屠夫父子白忙活一天，工钱抵了主东的医药费，抢钓打钉——两方拉直扯平了事。

主东见彭屠夫为人厚道，心想，老喜娘（接生婆）也有失手弄破膀胱的时候。怪只怪那头猪养得太肥，不能怪彭屠夫的手艺不行。于是主东心生愧疚，次年仍旧喊彭屠夫父子四人来家里重操旧业。

彭屠夫闻讯心里好生感激。当即冲着三个儿子一阵咆哮：“讲起霸劲来，你们个个卵子拿秤砣砸得，一头猪都捉不住，我这张老脸让你们丢尽了”。儿子当场对老子发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次看我们的，爹，你就放心吧！”

赶到现场，父子分工明确，各就各位。主东这次学乖了，站在猪圈外面观战。突然，受到惊吓的“二师兄”往前一冲一拱，接着快速一退，然后一个360°急转身，顿时四父子被各个击破，恰好东南西北，仰面朝天各倒一方，四人痛得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待主东扶起脸色苍白的彭屠夫时，发现他后脑壳竟碰撞在石料食槽角上，一片血肉模糊。

因伤势严重，四千多块钱的住院费，彭屠夫和主东双方各认一半。

主東连续两年欢天喜地洗年猪，本想福喜双至，谁知祸不单行，花钱不消灾，他发誓从此再不养猪。彭屠夫刀尖舔血，行走江湖，杀猪无数，谁知一世英名竟毁在两头猪的身上，他发誓从此歇业。

俗话说，杀得猪叫的就是屠夫。马全嗲对此深信不疑。那年冬至刚到，马全嗲经不住儿子丑婆急着要吃肉的纠缠，决定将那头养了大半年还黄皮寡瘦的母猪拖出来宰了。

请屠夫要花钱，屠夫回去还要包一挂下水带走，马全嗲想着就心痛。求人不如求己，当初阉这母猪不也是自己亲自动的手吗？

说干就干。架火，摆盆，磨刀。父子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猪摁在了屠凳上。白刀子进还是白刀子出，猪哀嚎不断。马全嗲刚想补上一刀，不料用力过猛，刀柄折断了，猪叫得更凶。折腾了半个小时，两父子也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猪却越发精神了，四肢在空中乱蹬乱踢。突然，一泡尿从猪屁股后面喷涌而出，儿子丑婆正憋着劲，见状也是裤裆一热手一松开，猪滚到地上，独自围绕房屋闲庭信步去了。

后来在众人的帮忙下，这头倒了八辈子霉的猪被重新抬上了屠凳。无奈“扯脚”屠夫马全嗲找不准猪的要害，不能一刀见血封喉，全无夺猪命之术。他也不顾吉利不吉利，急得爆出“杀呀死呀”一串粗语。最后喊丑婆拿来槌子，照着猪头活活给打死了。

正所谓“七算八算，腚后一钻”。有其父必有其子，马全嗲的独子丑婆孤寒吝啬，惜钱如命，终生未娶。有老人说：“猪头是敬奉神灵的，马全嗲就是不信邪，好强逞能，过年吃的东西也不讲点禁忌！”

事后，“马全嗲打猪”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当然只能在背后传播，如果让马全嗲听见，免不了要受他一顿臭骂。

“没有张屠夫，就吃带毛猪”。邻村某屋场还真有一位张姓屠夫叫张大件，留下过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经典故事。

大集体的时候，上级号召水利冬修，男劳力一律要上南津港修堤，这一去，可要到过年才能回家。张大件上午接生产队长的通知，下午就要动身。妻子就要他把年猪洗了再上工地。

张大件这人好吃懒做，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帮人杀猪混口油水外，整天游手好闲，酒醉醺醺。听到妻子要他洗年猪，他满口答应。

张大件帮别人杀猪，那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弄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猪毛。可轮到自家这头猪，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杀猪放血，开膛破肚，掏出内脏，炖了锅大杂烩，一顿胡吃海喝，然后扬长而去。

留下一堆猪皮连着猪肉，猪肉黏着猪毛，猪毛混着猪血的烂摊子，好比豆腐掉进灰里，吹又吹不得，拍又拍不净。张屠夫杀猪，一毛不拔，气得老婆大骂他：“你干吗不死到洞庭湖里喂王八，你不死老娘就让你戴绿帽，当王八。”不料妻子气头上的话，竟一语成谶：张大件工休之余，晚上偷偷到洞庭湖里捞鱼下酒，结果化身为鱼，再也没有回来！

张大件的妻子经不住丧夫的打击，不久便疯疯癫癫，她不时离家出走，流落他乡，最终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随着牲猪退养的政策出台和饲养成本的提高，加上近几年受“5 号病”的影响，现在农村几乎是十栏九空。规模喂养促成了许多从配种、饲养、防疫，到产销一条龙的养猪大户。如今，人们餐桌吃的肉，大都在菜市场和超市购买，但口感味道大不如前。

变的是口味，不变的是生活。那些湮灭于民间关于洗年猪的奇闻趣事，仍常常被人们提起并且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