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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2023-03-22林四海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三婶窑厂小弟

林四海

最近回家,母亲的冰箱里总是藏着很多鱼啊、虾啊,甚至还有一些螃蟹。我问她从哪里来的。母亲说,是三叔送来的,从大河的地笼里倒的,大的三叔留着卖钱去了,小的就给几个兄弟之间分分。

想想三叔佝偻着身体,在河边忙碌着的情形,我鼻子就有些酸酸的。

三叔是父辈中最憨厚的,也是父辈中最辛苦的。

年轻时的三叔特别能干,也特别浪漫。母亲说,三叔刚谈恋爱的时候,写给三婶的情书把家里的风箱都塞满了。母亲烧火时还纳闷儿:前几天还好好的风箱,怎么就拉不动了呢?拆开一看,里面塞满了三叔写的纸片,都是写给三婶的火辣辣的情话。

三婶老家在爷爷奶奶家的旁边,中间隔了三户人家。平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三叔和三婶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母亲一看三叔有意,三婶也是遮遮掩掩的,就找来了三婶,妹子啊,看我家兄弟如何?合适的话,我这做大嫂的就给你们做主,定个日子、订个媒,咱就大大方方地交往。

平时能说会道的三婶一下子涨红了脸,话也变得迟钝起来,嫂,啊,不,姐,你看着办。说完就溜开了。

三叔看似木讷,在婚姻这件事上,要比父辈几个都有主见,也是唯一没有媒妁之言、自己决定的。母亲帮三叔张罗的婚礼倒也说得过去,两家就几十步远的距离,三叔用一辆自行车把三婶推回了自家的房子。

所谓婚房,三婶也看得淡,其实就是从一间茅草屋到另一间茅草屋而已。

过门后,奶奶天天祷告不停,说三婶是“手不沾水”的命。

母亲说,那还不是三叔惯出来的。

是呢。我的印象里,三叔是最惯着三婶的。年轻时候的三婶,应该算是几个婶婶包括我母亲在内,长相最好看的了。三叔有一手好厨艺,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后来,我曾经问三叔,在那个物质很贫瘠的年代,怎么就能自个儿琢磨出一番好厨艺?三叔说,那还不简单,河里游的、田里长的、岸上走的,能吃的都挨个儿做个遍。

三叔为人也是大气。结婚以后没多久,就筹措资金盘下了生产队的窑厂。和三婶两个人吃住在窑厂里,日夜做砖模、晒干后垒窑砖、烧火,不知疲倦地挑水。日复一日,三叔一天能挑三四百挑的水倒进窑洞里,三婶也跟在后面晒得黑黑的。

但是,两个人就把日子过起来了,而且过得还不错。

我记得那个时候,窑厂门前的大河里,常常都停着三五艘来装运砖头的船。三叔烧的砖头,红的像火一般,青的像蓝天,小瓦、大瓦都是平整光滑的,赢得了很多客户的信赖。三叔挑水踏出的那条小泥路,就是三叔一家通往幸福生活的大道。

只是这样的好景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随着国家对小土窑的取缔,加之由于三叔为人憨厚,赊出去很多的砖款都收不回来。很快就入不敷出,小土窑倒闭了。三孔的小土窑被回填前,我专门去看三叔,他坐在热烘烘的土窑前狠命地抽着烟,一声不吭,脸色蜡黄蜡黄的。

我知道,这是三叔当年全部的希望。在一夜之间破灭了,他又怎么能不伤心呢?三叔觉得,还是家中没能有个男丁,别人说欺负就欺负到了他头上。和三婶一合计,决定要生二胎。在计划生育如同一根高压线的时代,三婶的这一决定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为了生个二胎,三婶东躲西藏的,七八个月的时候还挺着个大肚子,在隔壁邻县的几个乡镇之间这儿躲几天,那儿暂歇脚。

母亲是第一时间得知三婶生养的消息的。

几个婶婶都把母亲当作自己的大姐一样,有什么事情都先要告诉母亲。记得那个夜半时分,我们被三叔急切的敲门声惊醒了,打开门把裹得严严实实的三叔放进来后,三叔第一句话还没有开始说,就先大哭起来,嫂子,生了,生了个儿子。母亲听了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进房间找了一些我和哥哥小时候的衣服,扎成一个包袱,又跟父亲说,拿点钱给兄弟,他们三个人在外面总是要吃饭的,妹子是一个人吃了还要喂另外一个。三叔又偷偷摸摸地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小弟一直到了两三岁的时候,风声都过了以后,才正式回到了家里。奶奶是最为疼爱小弟的,她总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奶奶的责任,才让自己的孙子那么小就在外面漂泊。也由于长辈们过度的溺爱,小弟从小就比较任性,更不爱读书。

“八条命不怕个死做。”这是三叔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他生活的生动写照。

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后,三叔和三婶又开始养猪。妹妹成年后也嫁了个好人家。我总认为,三叔的生活应该要好起来了。

准确地说,三叔养猪是挣了钱的。

那时间,送饲料的、卖兽药的、送苗猪的、收大猪的,三叔家里常常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而小弟呢,读书读得不好,上了个职校,后又学了个理发的手艺,总算也能自个儿养活自己。

三叔想,男儿不立业,那就成个家吧。媳妇很玲珑、懂事,没多久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三婶笑得合不拢嘴,似乎终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但是,生活哪能事事如意呢?一场“非洲猪瘟”让三叔、三婶一夜之间就重蹈覆辙,几乎是全军覆没。一头头昨天还生龙活虎的生猪,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三叔在大圩上一边挖坑,一边说,不是我不要你们,去投个好人家吧。

上百头的猪,眼看着到手的钱,数十万元血本无归。

三叔坐在河边的大圩上,还是狠命抽着烟。三婶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躺在家里好几个月。母亲担心他俩,喊着三叔的名字,同付啊,还要朝前看啊,孙子也这么大了,不能想不开啊!

我时常佩服三叔,他真的属于那种跌倒了爬起来,擦干泪继续奋斗的人。在他的身上,我终于见识到了中国农民身上的那种韧劲。

养猪不行,那就养鱼。在大河上围一块地方,拦上网就开始了网箱养殖。顺带着再放点地笼、弄点丝网,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攒。

再后来,过了几年,河道环境整治,三叔的网箱养殖又被取缔。三叔这一次倒是转得快,随即跟上了全镇的苗木种植收购步伐,种了十几亩田的苗木,自己再带着几个工人,专职从事挖树、装运。“力气又不要钱,睡一晚上第二天又有了。”那几年,三叔抽烟都“吧嗒吧嗒”地响着。

这几年,苗木行情又不怎么好了。

上次回家,听母亲说,三叔把抽了几十年的香烟戒了。我听了默默无语,我倒不担心三叔的身体,戒烟应该是有别的原因吧!

小弟一直在外面闯荡,而且还很任性,也不怎么回家,这才是三叔最为担心的。我常常劝他,儿孙自有儿孙福,爷爷奶奶也没有留给你们什么家产,不也过得优哉游哉的?

三叔沉默不语,习惯性地掏口袋,又尴尬地笑了。

母亲说,三叔最近弄地笼的收入还可以,就是要起早贪黑的,早上要很早去收,晚上要连夜放下去。母亲又说,话说回来,同付又什么时候怕吃过苦呢?

父亲也说,最不放心的就是老三。是的呢,父母亲在吃过晚饭后,总要习惯性地去三叔家转转,有改善伙食的时候,总要盛上一碗给三叔三婶送去。这一点上,我是佩服父辈几个的。也不能说这几十年就一点磕磕碰碰没有,但是都不记仇,说了几句就想开了。这该是血脉连着的力量吧!

三叔还在大圩上找着生活,三婶也是给三叔做好后勤保障:做一天回来,总得有个汤汤水水的。

“老三苦啊!”这是我听到父亲说得最多的话語,一遍遍重复着。

有几次,去找三叔,家里大门紧闭。给他打电话,说是到我妹妹家去了:看开了,该歇歇的时候还是要歇歇的。

三叔院子前,一簇芍药红彤彤的,两棵枫树也有着火一般的叶子,红中夹粉的牡丹花迎风摇曳着。

我想,生活只要不失去希望,总是有美好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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