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的眼睛

蒲灵娟

一

夏天来了，小河“哗啦啦”地唱着歌谣，从村子里流过。弯弯的小河清澈透明，像一根银白色的绸带子，泛着清莹的波光。鱼儿跃出水面，夕阳隐入了山边，星星钻出了蓝色天幕，一轮皎洁的明月照亮了小河。

一群光着脚丫的孩子，像叽叽喳喳的雀鸟，张开翅膀，扑进小河。阿牛像条大鱼，不停地朝前游，二蛋紧追在阿牛身后。村里的男孩子们都会游泳，而且一个比一个游得好，只有十三岁的狗娃不会游，他只好与女孩子们待在岸边的沙滩上，捡拾贝壳与河蚌。

夜风轻轻吹拂，吹皱了一汪白色的涟漪。狗娃呆呆地看着河里戏水的男孩们——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试着用脚踩踩河水，然后，扶住一块大石头，胆怯地走进河水里。他抱住石头，身体漂起来，不一会儿，便悄悄露出笑靥。

“狗娃，狗娃！”妈妈在家门口的桃树下大声呼唤狗娃的名字。狗娃听到后依依不舍地离开小河，他拿起竹棍，一步步摸索回家。狗娃两岁多的时候害了眼疾，没及时治疗，导致他的眼角膜脱落，成了盲人。他的爸爸在城里打工，想攒够钱，好带狗娃去城里治好眼睛。

狗娃家离小河不远。他最喜欢听小河流动的声音。每天夜里，他都会枕着小河“哗啦啦”的歌声入梦。邻居蓝花告诉他，小河是银白色的，河里的鱼儿有金色的、银色的、黑色的，小河两岸是青草与野花……

狗娃听后点点头，虽然小时候能看到，可他却记不清了。如今，他脑海里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白色。为了感受蓝花所说的五颜六色的美丽，每天上午，他就都会拄着竹棍，来到小河边，用鼻子感受“五颜六色”的味道。嗯，他吸吸鼻子，嗅到了百合花的花香，蓝花说百合花是粉红色的；他再吸吸鼻子，嗅到了青草的味道，蓝花说青草是绿色的；他再吸吸鼻子，鱼儿跃出水面，水花溅了他一脸，他笑了，闻到了妈妈熬的鱼汤味道。

这天清晨，狗娃坐在家门口的桃树下发呆。蓝花背着书包路过。忽然，狗娃吸吸鼻子，闻到了荷花的味道，好香哦！是的，蓝花乌黑的辫子上插了一朵洁白的荷花，蓝花告诉狗娃：“小河里的荷花开了，像洁白的小手掌。”

狗娃拿起竹棍，他要去小河边看看小手掌一样洁白的荷花。

周末，爸爸回家了，还带回来一个游泳圈。爸爸带着狗娃来到河边，把游泳圈套在狗娃身上，拉着他的双手，教他游泳。夜里，狗娃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跳进小河，像一条鱼儿快乐地游起来。他把所有的男孩子都甩在了身后，村里的女孩们叫着他的名字，为他鼓掌。“呵呵”，狗娃在梦里笑了，他梦见同龄的蓝花是个美丽的女孩子——白里透红的瓜子脸，黑亮的大眼睛，紅润的小嘴，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狗娃笑着从梦里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吃过早饭，爸爸又去城里打工了。够娃拄着竹棍，走在田间小路上，他吸吸鼻子，闻到了牵牛花的味道。是的，路边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留着锅铲头的阿牛吹起竹笛，“嘀呖呖”的竹音像一只只青翠的鸟儿，张开了绿色的翅膀。

感受到清晨的美好，狗娃点着竹棍，追着阿牛的竹笛声，跑了起来……

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夏天过去，秋天来了。秋天的田野开满蓝色的矢车菊与粉红的野棉花。下午，狗娃牵着一头黄牛，来到了小河边。黄牛悠闲地啃食青草，狗娃在旁边吹着竹笛，“嘀呖呖，嘀呖呖”，袅袅的竹音飘在清澈的河面上。

今天是周末，蓝花不上学。她端着一盆衣物，来到了河边。

夕阳落下，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幽蓝的天幕。蓝花将洗完的衣服放好，牵起狗娃的手，对他说：“河里有好多星星。”

狗娃看不见星星，他呆呆望着前方说：“蓝花，你帮我看看星星、月亮，好吗？”

蓝花笑了，狗娃也笑了。

天色更晚了，蓝花端起衣盆准备回家，忽然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掉进了小河。“救命！救命！”不会游泳的蓝花挥舞着双臂在河里尖叫着、挣扎着。

狗娃赶紧循着声音，往河里伸着自己手里的竹棍。蓝花一把抓住竹棍，游到岸边——蓝花抓住狗娃的胳膊，上岸了。“呜呜”，浑身湿透的蓝花坐在开满蓝色矢车菊与粉红野棉花的草地上，哭起了鼻子。

“没事，都过去了。”狗娃安慰蓝花。

黄牛温顺地走近狗娃。狗娃则把蓝花扶上牛背，然后，他牵着黄牛，往家里走去。夜晚的明月分外皎洁，小河“哗啦啦”的歌谣更加清脆悦耳。

“狗娃，谢谢你救了我。今后，我就是你的眼睛。”蓝花说。

狗娃咧开嘴笑了，他点点头。

三

冬天来了，小河畔开满了野菊花。一朵朵黄色的野菊花像一盏盏温暖的小灯，在风中摇曳。狗娃吸吸鼻子，他闻到了一股中药的香味儿，哦，那是野菊花的味道。川东北的冬天一点儿也不冷，有花朵、有翠竹，还有绿树。

这天，狗娃的爸爸回来了。他激动地告诉狗娃，爸爸妈妈攒够了钱，要带狗娃去城里治眼睛。

“我陪你去。”蓝花说。

“嗯。”狗娃高兴地点点头。

城里的眼科医院，有位患了绝症的患者捐献了自己的眼角膜。她走了，眼角膜将移植到狗娃的眼睛里。

当医生取下狗娃眼睛上的白纱布后，示意狗娃可以慢慢地睁开眼睛。刚开始，狗娃的视线很模糊，他使劲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了病床前的爸爸妈妈，看见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女孩手里捧着一大束野菊花，笑吟吟地看着他。

“哦，我看见了！看见了！”狗娃扑到爸爸妈妈怀里，开心地笑着。

“狗娃！”

“蓝花！”

通过声音，狗娃认出了手捧野菊花的女孩就是蓝花——蓝花的声音他太熟悉了。此时，他看见的蓝花与他想象中的一样美丽好看！

回到村里，狗娃沿着开满野菊花的河畔奔跑，蓝花追在他后面。一群野鸽子吹起响亮的鸽哨，飞向碧蓝的天空。在狗娃眼里，此刻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蓝天飘着朵朵白云，路上开满金灿灿的野菊花。他回头望望：哦，最好看的还是蓝花！

这时候，狗娃的眼睛无比清澈明亮，像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河，能倒映出蓝天、白云、野鸽子，还有美丽的女孩蓝花。忽然，阿牛吹着“嘀呖呖，嘀呖呖”的竹笛也来到了小河畔，于是，三个孩子在河畔追逐、笑闹。白鹭与翠鸟飞过河面，小河荡起一层绿色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