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

洛落

1

今天轮到欧阳值日，扫完地收拾好后，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他赶紧背上书包去取自行车。车棚里的车子稀稀拉拉的，欧阳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车。可刚打开车锁，他就发现车胎被扎破了。

“呵，三个钉子！你这是骑到哪儿去了？扎成这样！”修车的老大爷一边打量欧阳，一边笑着摇摇头。

明明早上到学校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放学就坏了？欧阳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自认倒霉。

等到车子修好，天也黑了，欧阳赶紧蹬上车往家赶。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桌子上盖着纱罩的饭菜。欧阳叹了口气——父亲又没等他，自己开店去了。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自从上次为了篮球特长生的事吵了一架后，父子俩就有意无意地避免共处。要搁以前，父亲总会等欧阳一起吃完饭，两个人再去开店。如果回来比较晚，父亲等不及，欧阳就会赶紧吃上几口饭，赶去店里帮父亲穿烤串。欧阳本来想，哪天父亲如果等自己一起吃饭，他就像往常一样吆喝一声：“走，开店去！”然后拉着父亲出发。但是，这次父子俩谁也不肯先低头。

欧阳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脑袋里嗡嗡的，不知是旋转的电扇声，还是昨天下午篮球场上的唏嘘声……

2

初一三班虽然没有得过卫生流动红旗，也没上过学校先进班集体的名单，但是有一个项目的成绩是其他班级望尘莫及的，那就是篮球。用“包打听”郝大同的话来说，初一三班有初一三班的骄傲！欧阳一上场，谁与争锋？

昨天下午跟一班打友谊赛，欧阳照例作为主力出战——他也是对方的重点防守对象。破解人盯人的模式对欧阳来说是小菜一碟，几个假动作骗过对方后，他连续拿下了20分。不料，正当欧阳准备再次投篮时，一班的前锋陈燃突然冲到面前，准备一个“盖帽”进行防守。欧阳躲闪不及，不仅手里的球飞到了篮筐外，自己还和陈燃撞到了一起。

球场上难免发生碰撞，大家都没在意。倒地的陈燃站起来，伸手想去拉欧阳，却见欧阳坐在地上，盯着滚到一边的篮球发呆。

此时，欧阳耳边正响着父亲的指责声：“就知道打篮球，时间都浪费了！你看看你这成绩，能考进好高中、好大学吗？以后不许再打了……”他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想把父亲的怒吼声甩掉。

见欧阳的样子很奇怪，陈燃以为他受了伤，赶紧问道：“欧阳，你没事吧？”

这时，三班的其他球员也围了过来。欧阳终于回过神来，向同学们表示自己没事。

下半场开始后，欧阳一直找不到状态。一滴滴汗珠从他的脸上淌下来，他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欧阳，注意进攻！”听到队友的提醒，欧阳慌忙去抢对方的球，可一不小心撞倒了对方的球员，犯了规。后面的比赛是怎么打的，欧阳完全不知道了，他只听到裁判一直在对他吹哨，频频发出他犯规的警告。最后，欧阳被罚下了场。

这场友谊賽初一三班就这样破天荒地输了。

大家来到欧阳身边，问他到底怎么了。欧阳摇摇头，没说话，转身在一片唏嘘声中朝班里走去。一路上，欧阳一直在想：我想成为篮球特长生，是错了吗？

3

吃完晚饭已经八点了。以前在店里帮忙，到了这个时间，父亲都会催他赶紧回家写作业。如果他坚持留下，父亲就会很不高兴，最终拗不过父亲，他也只得回家。

拿出数学课本，欧阳开始写作业。今天的数学单元检测，他几乎一道题都不会。尤其是后面的几道大题，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读起来就是比天书还难懂。说来也怪，不管他怎么努力，父亲给他买多少辅导资料，他的成绩仍然一点起色都没有。欧阳暗想：我真不该跟父亲顶嘴！也许他说得对，篮球打得再好能有多好？只有成绩上去了，才能考上好学校。

一丝凉风穿透窗帘，轻轻拂过欧阳的心坎。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所有知识点都好好复习一遍。

复习完，欧阳解了几个方程式，好像也没那么难；不过转战到几何部分时，他盯着三角形看了整整10分钟，依旧不知道怎么做辅助线，脑海里只有各种角度飞来飞去的篮球。“真是‘一条线难倒英雄汉啊！”欧阳忍不住自嘲起来。

勉强应付完作业，欧阳又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课外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4

第二天早上起来，欧阳发现父亲竟然整夜都没有回来。他从来没有彻夜不归过，欧阳赶紧看了看手机，但没有发现父亲发来的消息。

欧阳家经济条件一般，但父亲还是给他买了部手机。主要是因为有一次，欧阳临时决定与同学到外校打篮球，打完有点饿就和同学吃完夜宵才回家。回到家后，欧阳才知道父亲已经骑着电动车找了自己很久。看到欧阳安全回家，父亲这才松了口气。他没有责备欧阳，第二天便给欧阳买了一部手机。他只提出一个要求：手机是为了紧急联系时用的，不能用来娱乐。

欧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拿起手机想给父亲打个电话。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欧阳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比较耳熟的女生声音：“欧阳，你爸晕倒了，现在在医院呢……”欧阳心头一沉，来不及琢磨女生到底是谁，赶紧收拾东西出了门。

到了病房，欧阳看到了脸色苍白的父亲。父亲仍睡着，旁边站着的竟然是班长方晨。方晨对欧阳做了个“嘘”的手势，把手上提着的粥和包子放到桌上，扯了扯欧阳的袖子，和他一起出了病房。

“你怎么会发现我爸……”欧阳非常疑惑，更不明白方晨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对光明中学的男生来说，最大的荣耀不只是成绩年级第一、竞赛获得奖项，还有就是获得“学霸女神”方晨的青睐。方晨除了是光明中学的骄傲外，在市里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每年全市中小学生文艺汇演的主持人，总是非方晨莫属。听说前不久电视台还邀请她担任一档少儿节目的主持人呢。

欧阳虽然是方晨的同班同学，但因为学习成绩差，性格又偏内向，所以都没怎么跟方晨说过话。

“是我爸早上送货时发现的。叔叔疲劳过度，又有点低血糖，所以晕倒了。”方晨忧虑地看着欧阳，“是我爸在你爸的手机里找到的你的电话。因为急着给开早店的人送货，所以他把你爸安顿好后，就让我打电话告诉你。之前做全班通讯录时我存了大家的电话，拨了号码才知道叔叔的儿子原来是你。”

欧阳听了十分后怕，既懊悔又内疚——如果自己早点儿发现父亲没有回来，出去找一找，情况说不定就不会这么糟。

5

这件事让欧阳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父亲，至少对他的身体状况是一点也不了解的。医生说的那些父亲身上的病症，他都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总抱怨父亲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看来自己这个儿子当得也很失职。

那天，欧阳和方晨聊了很久，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女神也有平凡的一面。

父亲出院后，欧阳在行动上变得格外殷勤和体贴，不过，也仅限于行动。他觉得自己的嘴巴好像比以前还笨了，有些话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也说不出来。

这天吃完晚饭，欧阳照例跟着父亲去店里帮忙。当他穿蔬菜串的时候，店外响起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叔叔，海鲜给您送来啦！我爸说今天的虾特别好，您自己也留点吃啊！”

方晨说着，把几个装着海鲜的白色泡沫箱逐个从车上搬下来，放在了店门口。

“好！谢谢方晨，也替我谢谢你爸爸！”

欧阳从后廚跑出来，见到方晨，感到有点难为情。

“欧阳？前段时间我怎么没在店里见过你呢？”方晨有些疑惑。

欧阳挠了挠头说：“哦，之前我一直在家学习来着。”他不好意思把自己跟父亲吵架的事说出来。

“这样啊！不过也是，我爸也才给你家送了一个月的货！”说着，方晨指着泡沫箱上的字说，“喏，‘好食汇食品批发店就是我家开的，在北街那边。”

说完，她看了看时间说：“我得走了！要不下一家来不及送了。有时间我过来帮你穿串！”

望着方晨的背影，父亲感叹道：“这孩子真不错！一有时间就帮着家里送货，还能保证成绩门门优秀……”

“嗯，要不怎么是班长呢。”欧阳附和了一句。

接下来，父子俩各自忙着手头的活儿，陷入了沉默。

6

这天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的欧阳和整理作业本的方晨。

看到方晨把所有作业一摞摞放好后，欧阳拿着扫把慢慢挨到了她身旁：“方晨……那个……之前我爸的事谢谢你！我、我想问，你平时都看什么参考书？”

“我平常不怎么看参考书的。”

“你……你只是课上听讲，课后做作业，没看其他参考书？”听完方晨的话，欧阳一脸的难以置信，还局促地挠了挠头。

方晨看着欧阳窘迫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你扫完地了吧？咱们边走边说。”

回家路上，方晨说：“我要提高自己的学习效率，节省出时间帮家里送货，父母太辛苦了！我爸劝你爸不要那么拼命，可叔叔说，你想走篮球特长生这条路，得花不少钱。”

听到这里，欧阳心里一震。

快到分别的路口时，方晨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说：“参考书虽然没有，不过我整理的笔记你可以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先走啦。”

看着方晨放进自己车筐里的天蓝色笔记本，欧阳心里五味杂陈。原以为自己会是那个先妥协的人，没想到父亲早就默默地在为他的决定着手准备了。

方晨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北街路口，欧阳慢慢收回目光，掉转了车头，往父亲的烧烤店骑去。

晚霞映着天空，一小片橘红色的火烧云正急速地移动，想要追赶那泛着灰紫色的大云团。或许是感知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大云团的速度慢了下来。很快，它们融在一起，成为了一个色彩华丽的云团。一束金光从云团的缝隙中射了出来，照在少年的脸上，也照亮了他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