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弗里达·卡罗自画像看女性意识的觉醒
2023-03-22何诗媛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410012
何诗媛(湖南师范大学,湖南 长沙 410012)
随着当代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对于自我的认识逐渐加深,社会对于女性主义的讨论也日趋激烈。美国女性评论家帕特里夏·斯帕克斯认为女性意识是在男女处于一个平等地位的状态中,女性作为独立个体对于自身内在的省思,是女性从自身的角度出发,去探索世界、独立思考的能力,是对自身情感及生活经历的独特体验。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艺术领域中也逐渐出现越来越多女性艺术家创作的女性题材,表现了浓厚的女性意识。近现代许多女性画家突破了传统社会给予女性柔弱纤丽的刻板形象,在绘画中描绘了形态各异的女性形象,反而带给观者更为震撼的观感,更具启发性。本文就墨西哥著名女画家弗里达·卡罗自画像中有悖于传统审美的女性形象进行分析,探讨艺术形象表现与女性意识觉醒之间的关联以及其作品带给当代女性艺术创作的启发。
一、弗里达·卡罗及其女性意识
(一)女性意识
女性意识是指女性内在的自我意识。在中国封建社会时期,社会理念是男尊女卑,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在封建礼教的约束下,女子应该遵从“三从四德”,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更没有追求自由、讲究平等的权利。这种社会分工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女性被当作男性的附庸而存在,以至于女性在家庭乃至社会中丧失了话语权。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提及的女性大多都是具有牺牲和奉献精神的角色,没有自我意识。
20世纪中期,女性为自己争取到受教育的权利,随之自我意识逐渐觉醒。随着女性地位的不断提升,女性主义运动在世界范围内兴起,女性艺术家开始作为独立的社会角色崭露头角。在传统的艺术创作中,男性为主要创作群体,女性的艺术形象往往由男性创造,这就造成一种女性的社会价值是“被定义”的局面,作品所展现的女性形象也是作为等待“被评价”的客体而存在。这些作品表现了男性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只是被注视的对象,本质是激发男性艺术家部分灵感的客体之一。随着女性意识的逐渐觉醒,女性艺术家从最初对权利和自由的追求,逐渐发展为对自身内在感受和情绪的表达以及对生命的思考和追问。
(二)弗里达·卡罗与女性意识
弗里达·卡罗是墨西哥著名女画家,也是第一位作品被卢浮宫收藏的拉丁美洲艺术家,同时还是20世纪女性运动的启蒙者之一。弗里达1907年出生于墨西哥古老的居民区,6岁时患上小儿麻痹症导致跛了一条腿,18岁正值花季年华,却遭遇了一场十分严重的车祸,一根金属扶手从她的胸腔穿透盆骨,全身多处骨折断裂。这场车祸夺走了她的健康,当时的恋人也因此离她而去。病床上的弗里达并没有就此自暴自弃,而是开始以绘画疏解内心情绪。后来遇见终生挚爱的画家迭戈·里维拉,与里维拉的爱恨纠缠也是她创作的重要灵感来源之一。弗里达的作品中常常充斥着流血、眼泪、器官、流产的婴儿等血腥元素,但人物面部始终带着坚毅和桀骜不驯的神情,面向观众的画像,仿佛是一个旁观者冷静地详细描绘了悲剧发生的过程和肉体的痛苦,她的画作带给人强大的精神力量。
图1 《自画像与猴子》 1939 年
二、弗里达·卡罗自画像作品探析
(一)绘画元素分析
无论是南朝画家王微于《叙画》中提出的“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还是温克尔曼提出的“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都指出艺术创作是一项审美活动。近代以来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传统艺术势衰,“美”于艺术界的至尊地位被动摇。从视觉效果来说,“丑”的视觉图像往往更能给观者以震撼人心的效果,20世纪以来大量的艺术实践证明了这一点。法国著名雕塑大师罗丹(Auguste Rodin)的代表作《老妓》(又名《欧米哀尔》)表现了一个干瘪瘦弱的妓女形象。当这个丑陋、干瘪如柴的老妓形象呈现在大众眼前时,人们的关注点不再是人物是否赏心悦目,而是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为她所遭受的苦难感叹不已。由此可见,弗里达把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体验在绘画中宣泄出来,从其画笔中迸射出的强烈的艺术生命力,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艺术风格和与众不同的个性化审美趣味,深深打动着人们。
弗里达在其自画像中所创作的自身形象是表现自己苦痛的生命体验,在她画面中多次出现的动植物形象具有极强的隐喻性和象征性。魔幻现实主义作家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表示动物有各自的含义,猴子代表性欲,在弗里达的《自画像与猴子》中,她将猴子与自己用红色发带缠绕于一体,强烈的色彩,墨西哥服饰,这些元素都鲜明地体现了弗里达绘画中的民族性。象征欲望的猴子与弗里达紧紧依偎着的动作带有隐喻性—弗里达将自身强烈的欲望坦荡赤诚地挥洒于画面之上。在西方的艺术世界里,艺术向来是表现“真”“善”“美”以及崇高、伟大之类的情感,弗里达作为一位女性艺术者,这样直观明确地把欲望表现在画面上,不得不说是对传统审美的一种反叛和挑战。
其次,在传统的绘画中,无论是宗教绘画还是风俗绘画,虽然内容表现不相统一,但是表现的形式都是趋于和谐,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但是弗里达的绘画,通常会给人一种极强烈的不和谐感。在《亨利·福特医院》中,她有意将母体缩小,与母体由一根脐带连结的婴儿大约有二分之一的母体大小,其他的器官也都远超于正常人体器官在人体中所占的比例,在视觉上带给人以极强的不平衡感,这种不平衡的观感放大了痛苦的生命体验,传递给观者的情感反而比传统绘画更为深刻。
综上所述,弗里达不是科班出身,她带着稚拙天真的绘画风格,以其人生经历而创作的绘画形象,相较于传统绘画宣扬“美”的形象,这种丑化、夸张的艺术元素反而给观者更大的视觉冲击,影响更为深刻。
(二)绘画风格的形成
弗里达·卡罗是20世纪著名的女性艺术家之一,在她的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女性意识的逐渐觉醒。弗里达的第一张自画像《穿红丝绒礼服的少女》(图3)是她在车祸后瘫痪在床养病时期完成的,她当时的恋人远赴欧洲。年轻的情侣面临分手,弗里达欲通过这幅画挽留恋人。从画面中可以明显看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真、善、美”的审美观念对她的影响:上半身修长的肢体、白皙的皮肤、恬静的表情,体现了当时的弗里达内心极力想要隐藏自己的残缺,营造一个完美的形象,以挽回恋人的心。弗里达这时并没有完全地接受自己的残缺,而是借由绘画重新塑造了一个完美的自身形象,希望借助完美的形象挽回恋人。因为在弗里达成长的过程中,她处在一个长期被评价的状态,她创作的形象是基于社会层面长期以来对于女性完美形象的期待。当时她还处于一个美化自己、不能面对真实自我的状态,希望通过被社会认可、被男性认可的一种完美的形象去吸引他人。由此可见,当时的弗里达内心里也认为,只有完美的形象才是留住恋人的重要因素。
图3 《穿红丝绒礼服的少女》 1926 年
后来弗里达与墨西哥著名画家迭戈·里维拉结婚。里维拉比弗里达大21岁,他们结婚之后,在精神和灵魂上都互相成为对方最为契合的伴侣。在里维拉的影响下,弗里达重新拿起画笔描绘心中所想。里维拉鼓励弗里达真实地面对自己,她过往想要掩盖的缺点在里维拉眼里都成了美丽的特点,对她的绘画赞美有加:“她的画尖刻而温柔,硬如钢铁却精致美好如蝶翼;可爱甜美的微笑,却深刻又残酷,如同苦难的人生。她是艺术史中绝无仅有的典范。”在爱人的鼓励下,弗里达的伤痛成了她艺术创作的源泉,她开始真实地面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再想着粉饰完美,而是直面痛苦,甚至放大自己身上有悖于传统审美的特征,如坚毅的眼神,带有男性特征的小胡子,黝黑粗糙的皮肤,元素甚至包括流产、病床、器官、手术等。她将她经历过的痛苦赤裸裸地摆在阳光下,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任人参观。正如她自己所说:“我画中的信息就是痛苦……彻底地画出我的生活……我相信这是最好的作品。”
弗里达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绘画训练,她画中的元素源于她的现实生活经历,但是又带着抽象和超现实主义的意味,展现在观者眼前的形象大多带有隐喻性,是经过抽象化和自我意识结合的思想产物。弗里达的画面通常与传统绘画表现“美”的一面不同,多以死亡、痛苦为主题,如《亨利·福特医院》(图2)。1932年,弗里达陪里维拉在底特律办展,在这期间她经历了流产。弗里达怀着对孩子的爱和惋惜、对命运的怨愤创作了这幅作品,画面呼之欲出的疼痛感与绝望引发无数女性共鸣。
图2 《亨利·福特医院》 1932 年
(三)女性意识于弗里达·卡罗自画像中的映射
魏国英在《女性学概论》一书中,给女性意识的定义是:“女性作为主体对自己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有学者指出,女性意识须包含两个层面的有机结合,才能构成绘画创作中的女性意识。一是以女性眼光洞悉自我,确定自身本质、生命意义及其在社会中的地位;二是从女性立场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与把握。
在弗里达·卡罗的自画像中,无论画面如何血腥可怖和夸张怪异,弗里达始终采用正面或者正侧面示人,眼神坚毅且直视前方,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信念感,似在对命运宣战,绝不服输。弗里达的艺术创作生涯是从正视自己身体与精神的痛苦开始的,她深切地了解她的痛苦,容纳并接受了她身体的残缺,然后用绘画宣泄情绪,绘画是她用来对抗世界的力量,使她在精神上得到救赎,这是她洞悉自我、确定自身生命意义的方式。艺术创作又反过来给予她力量,在她的自画像中,我们看到了她对于命运的不公由不解到接纳再到和解的过程。自画像作为弗里达与世界对话的工具,她以满足自身的审美为创作原则,以女性的独特视角、细腻的感情以及敏锐的洞察力,创作出高度个性化的艺术形象,就是她作为女性艺术家,从女性立场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自己生命特色的理解与把握。由此可见,弗里达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始终都保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因此,她也成为20世纪重要的女性主义代表之一。
三、结语
随着西方女性主义的兴起,女权运动不断推动着女性主义的发展,让女性不仅解放了身体,也解放了思想,女性产生了独立的自我意识。女性绘画和女性意识又有所不同,女性绘画应该要有聚焦于自身的“女性意识”,以女性视角去观察、分析、解读自己看到或者经历过的世界,同时表现在自己的作品当中。弗里达将自身经历融入创作过程,描绘出一个“自己”,而非他人眼中期待看到的“自己”。不论她在创作过程中是否有意识,这都是具有“女性意识”的创作,跳出了以男性视角为主体的传统审美给女性划定的界限,只描绘女性眼中的“自己”,将自己身上独有的品质描画得淋漓尽致,其鲜明的个性特色和独特新颖的绘画风格给予现当代艺术从业者巨大的启发。弗里达以苦难为灵感、坦然面对多舛的命运的精神也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