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翰香教授治疗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贫血的经验*
2023-03-22陆颖佳邱仲川黄中迪胡晓莹朱小勤瞿玮颖
陆颖佳,邱仲川,赵 琳,黄中迪,胡晓莹,朱小勤,瞿玮颖,封 舟,陈 珮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血液科,上海 200021
吴翰香(1918—2006年)教授是全国著名血液病专家,他自幼习医,中医底蕴深厚,后又于北京医学院“中学西”,贯通中西。吴翰香教授不断挖掘中医药治疗血液病的优势,中西合璧,为血液病的中医药治疗提供了丰富的科学指导和临床经验,曾主编我国第一本有关血液病学书籍《实用中医血液病学》。现将吴翰香教授治疗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贫血的经验整理报道如下。
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贫血(autoimmune hemolytic anemia,AIHA)是由于机体免疫功能紊乱,产生自身抗体,导致红细胞破坏加速超过骨髓代偿而引起的贫血[1]。AIHA是一个少见的良性疾病,但它有着不可预测的复发和缓解情况,其治疗没有临床试验标准和基于循证医学的证据[2]。一线治疗药物糖皮质激素反应良好,有效率达80%,但在激素减量过程中约有60%患者失去应答[3-4],要维持疗效就需要延长激素使用时间。复发难治的患者更需要长期激素维持,这势必导致更多的并发症。目前CD20单抗被用于治疗AIHA,缓解率较高,但目前无理想的大样本临床试验证明[5],而且3年后有30%的患者复发[6]。
1 AIHA的病名、病因病机及预后
吴翰香教授认为AIHA既有贫血的血虚之证,又有胆红素升高的黄疸表现,两证俱现是其特征。据此可归为中医黄疸门的“虚黄”一证[7],《证治汇补》中记载:“虚黄者,其证口淡,怔忡,耳鸣,脚软,怠惰无力,寒热微作,小便浊涩皮肤虽黄,而爪甲如常。”与其他医家根据疾病临床表现,侧重一个症状,将AIHA归于“黄疸”“虚劳”“血虚”“积聚”“癥积”等范畴不同[8-10]。
吴翰香教授认为血虚与黄疸皆发生于血气败坏之后,是疾病外露之像,究其原因,可由邪气外袭,营分郁热,损伤气血,导致血气败坏,胆色增多,胆色不及排泄,潴流于全身,故患者既有气血不足,又有胆色外溢之象。此外饮食药物所伤、或脾肾亏虚,皆可导致气不生血,血气败坏。气血不足为虚,胆色增多为实,虚实夹杂故临床症状错综复杂。
吴翰香教授经过长期临床经验发现虚黄一证虽能缓解,预后虽佳,但不能脱体,时有复发,成为患者发病之伏根。
2 AIHA的辨证分型
吴翰香教授针对AIHA临床特点,与其他医家对AIHA分期辨证治疗不同[9-11],其将AIHA的中医辨证大致分为阳黄证、虚黄证、阴毒证、阳微证、瘀黄证。根据血虚、黄疸的临床症状轻重缓急,阳黄者起病急,进展快,黄疸重,血虚亦重,脉数,苔黄,多见于小儿;虚黄者病势缠绵,黄疸轻,血虚可轻可重,苔淡白,脉沉细小,多为疾病慢性期;而阴毒之证,发病与寒邪相关,冬季多有加重,伴有手足发绀麻木,得温可减,舌淡白,脉沉细,为冷抗体型溶血性贫血;阳微证与寒邪相关,为阵发性冷性血红蛋白尿,与阴毒证近似,起病急、病情重。又有部分患者除黄疸、血虚表现外,有皮下瘀血表现,为血热妄行,络损瘀结,舌苔淡白,脉濡弱,现代医学检查伴有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症,称Evans综合征,为瘀黄证。
3 AIHA的中医治疗
3.1 补益泄利,两法并重吴翰香教授治疗该病以补益泄利为基本治法。血气败坏是血虚的主要发生机理,补养气血是治疗重点。古代治疗虚黄病多以补虚为主,《订正仲景全书金匮要略·黄胆病脉证并治第十六》中说:“今男子黄而小便自利,则知非湿热发黄也。询知其人必有失血亡血之故,以致虚黄之色外现。斯时汗、下、渗、利之法俱不可施,惟当与虚劳失血同治,故以小建中汤调养营卫,黄自愈矣。”《类证治裁·黄胆论治》中提出人参养营汤治疗虚黄。《证治汇补》中记载:“虚黄者……此劳倦太过,血气俱虚,不可妄用凉药,惟宜调中培土。若面色青黄,小便自利,谓之木乘土,又宜培脾抑肝。”吴翰香教授认为胆色邪气不除,AIHA亦难缓解,补益、泄利两法不可偏废;主张根据患者血虚、黄疸的临床症状轻重缓急来调整补益泄利的比重。胆色重时清热利湿或温化寒湿为主,佐以扶正;胆色轻或无时以扶正为主。故辨为阳黄证时治以清热解毒、祛邪退黄;辨为虚黄证治以补益气血、利水退黄;阴毒证治以温中散寒、活血宣阳;阳微证治以利水退黄、固表益肾;瘀黄证治以补益气血、养阴制阳,佐以退黄宁络。
3.2 瘀血伏根,活血为治AIHA反复发作是临床患者苦恼之处,吴翰香教授认为AIHA患者有发病之伏根,清代唐容川认为“凡物有根者,逢时必发,失血何根,瘀血即其根也,故凡复发者,其中多伏瘀血”,关幼波倡导“治黄必治血,血行黄易却”。败坏之气血,留于脉中,是为血瘀,瘀血内伏或感邪而发,或脾肾亏虚、血停则气血不生导致气血败坏而发。血瘀也是AIHA发病的因素之一,故治疗当不忘活血行血。
3.3 用药特色吴翰香教授用药灵活多变,治疗AIHA常无固定方药,而其方药中多见佛耳草一味,佛耳草又称鼠曲草、鼠耳草,性甘、平,具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作用[12],《中药大辞典》[13]中记佛耳草、田艾、车前草、凤尾草、茵陈等可治蚕豆病。
3.4 减毒增效吴翰香教授以为中药的灵活辨证用药可以缓解症情,结合现代医药的用药情况进行调整。吴翰香教授认为联合中药可以减少激素的用量,从而减轻激素造成的副反应,以达疗效的最大化。在其论述AIHA的资料中还提及宛转圆(丸),经查系《千金翼方》黄疸篇宛转丸。《千金翼方》中载:“凡患黄胆,足肿,小便赤,食少羸瘦方。干地黄,石斛,白术(各二两)牡蛎(熬)芍药,芎,大黄,小草,甘草(炙,各三两);上九味,捣筛为散,炼蜜和丸,如梧子,饮服四丸,日三。”书中症状与虚黄一证颇似,吴翰香临证用药时又添加党参、淮山药、白薇、地骨皮等,认为久服激素后清热益气养阴可缓解AIHA病情。
4 典型病例
案[14]患者女,25岁,初诊:患者于1982年2月因高热服用复方新诺明2片,3~4 h后出现面目黄染,全身皮肤均发黄。在外院住院查:抗人球蛋白试验:直接阳性,间接阳性,诊断为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贫血,予强的松治疗。4年多来,黄疸、心慌、气急,近1周来耳鸣。查体:面色少华,肤、目黄染,心、肺无特殊,肝、脾不大。舌暗红,苔薄白,脉沉细。血常规:血红蛋白77 g/L,红细胞2.59×1012/L,白细胞6.1×109/L,网织红细胞7.2%。肝功能:间接胆红素25 μmol/L,余无异常。中医诊断:虚黄病阳黄证。西医诊断: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贫血。处方: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化裁,药物组成:当归、连翘、赤小豆、生地黄、茵陈、生甘草、焦山栀、枸杞子、牡丹皮、黄芪、女贞子、地骨皮、鼠曲草,制大黄。随访:患者服用中药约9月,黄疸尽褪,面色红润,舌淡红,苔薄白,脉细。无溶血症状,血象恢复正常,每日强的松10 mg。复发:患者1989年自行停用中西药3个月,溶血复发,出现急性溶血危象,经抢救后脱险。西医激素治疗后,寻求中医治疗,服用清热利湿养阴中药,效不佳。西医治疗后再次就诊,面如满月,手心热,手汗多,反复易感,激素副作用颇显著,查体:无明显黄疸。舌红,苔白,脉沉缓,搏指无力。血常规:血红蛋82 g/L,红细胞2.8×1012/L,网织红细胞25%,抗人球蛋白试验:直接和间接均呈阳性。中医诊断:虚黄病,虚黄伴阴虚里热证。西医诊断: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贫血。处方:当归六黄汤加味,药物组成:当归、生黄芪、黄连、黄芩、黄柏、生地黄、熟地黄、鸡血藤、海风藤、生甘草、连翘、金银花、甘菊花。随访:经强的松及中药治疗病情得到控制。强的松从每日20.25 mg减至每日10 mg,无溶血症状,血常规:血红蛋白96 g/L,红细胞3.2×1012/L,白细胞8.5×109/L,网织红细胞1.3%。抗人球蛋白试验:直接阳性,抗免疫球蛋白G(immunoglobulin G,IgG)阴性,抗C3阳性。
按本案患者乃虚黄病无虞。初诊为素体脆弱,又受药毒侵袭,以致气血败坏,血色失华,胆色外溢,因虚发黄;然时黄疸显,邪气重,急则治其标,故清利湿热为主兼补虚。患者发病4年余,久病败坏之气血郁而发热,瘀热在里,煎熬津液,化为瘀血,是为伏根,故病程反复迁延。
《伤寒论》中曰:“伤寒瘀热在里,身必发黄,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主之。”连翘、赤小豆、生地黄、茵陈、焦山栀、生甘草、鼠曲草清利湿热。患者已无表证,血虚之象显现,黄芪、女贞子、枸杞子、地骨皮益气滋阴补肾以固本。且久病有瘀血之伏根,故将当归易麻黄,养血活血,辅以牡丹皮清瘀热。
复发之后,患者本虚,自行停药后血虚之证益剧,运用大剂量激素后邪气较前缓解,黄疸之相不显,然激素耗伤阴液,虚火内灼,呈现出阴虚火旺之象。《会心录》中云:“外感之黄,热解而黄自消。内伤之黄,虚回而黄始退。外发体实者,投清凉可愈。内发元亏者,非补益不痊。”予当归六黄汤滋阴补血,清退虚热。兼鸡血藤、海风藤活血以除伏根。激素抑制免疫,患者久服易感外邪,外邪侵袭,或可成为虚黄再发之诱因,故患者反复易感,予金银花、甘菊花清退外感之邪,祛除诱因邪气。
5 结语
由于AIHA为少见病,中医治疗AIHA的资料较少,但吴翰香教授对虚黄一病病因、病机、治疗的认识论述较为全面。吴翰香教授认为AIHA患者血不华色、胆色增多,是由内因、外因导致气血败坏而成,根据临床特征分为阳黄证、虚黄证、阴毒证、阳微证、瘀黄证,以补益泄利为基本治法,并随症加减,虽不能脱体,但可以改善黄疸、血虚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