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对话理论视域下《苔丝》两译本对比研究
2023-03-22张丹丹李英军
张丹丹 李英军
(新疆师范大学,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一、引言
作为英国有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之一,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创作了一部典型的“威塞克斯”乡土小说——《苔丝》。中国文学领域对该小说译本的研究始于一九九九年《中国翻译》的一篇相关的评论性作品,此后在国内对其评述颇多。以翻译研究为切入点,大多数文章对中英两种语言进行对比剖析,都未能打破以往的传统译文研究范式,不可避免地忽视了作者、译者与读者之间的联系以及平等的对话关系。语言符号只是意义的“载体”,文本的生成还有其历史文化背景,只有充分考虑各个主体之间的对话关系,才能将对话以一种协调、平衡的方式在译作中加以呈现。
翻译并非易事,它像一道谜题,各个时代的人们尝试用不同的语言和方法与其开展“对话”。在《苔丝》诸多的汉译本中,文章分别选取张谷若先生和孙法理先生的译本进行对比赏析,以窥其妙。通过对比,更加清晰明了地剖析翻译的本质——对话性,而对话恰恰是由人的存在而构成的。“构成本质存在模式的东西是从对话的角度来考虑的,换言之,按照我们具体地相互倾听的能力来考虑的”[1]。翻译亦是如此。
二、巴赫金及其对话理论
(一)巴赫金
米哈伊尔·巴赫金在文学界、哲学界为颇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他的学术研究范围涉猎之广,可以说,涵盖了几乎所有的人文科学领域,他在各个领域贡献突出,早在20世纪,就有人将他列入“下个千年的思想家”行列。
学者对巴赫金的研究,从俄罗斯本土遍及法国和意大利,很快又从欧洲发展到了美洲、大洋洲与亚洲,高潮一个接一个。回顾以往,国内外曾出现三次“巴赫金热”,重点分析巴赫金思想及其研究成果,诸如对话、复调、狂欢化、超语言学思想、时空体、巴赫金哲学思想、话语理论等。巴赫金在文学领域中另辟蹊径,结合个人的哲学思想,探讨学科间的本质联系,在众多的研究领域留下自己足迹的同时,还预测了各门学科的多样化发展趋势。
(二)对话理论
语言是信息的载体,而语言的使用满足了人们交际的需要,“对话”的形式从此应运而生。原始社会的人们不分高低贵贱,没有贫富差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建立在一种平等、尊重的基础之上。“对话”的形式由来已久,中西方史上的先贤(孔子、苏格拉底等)将对话的技巧运用得淋漓尽致,不仅如此,“对话”还被视为一种文学手段应用于各式文学体裁中:戏剧、诗歌、小说、剧本、寓言等。基于近代学者之言,“对话”这一概念最早是由巴赫金所提出。20世纪初,在文学批评领域,他提出对话的概念,由于“对话”这一形式的普适性,后被人们广泛应用到文学、语言学、哲学、美学和诗学等人文社会科学的诸多领域。“一切莫不归结于对话,归结于对话式的对立,这是一切的中心,一切都是手段,对话才是目的”[2]。对话的对立面是单一的声音,在巴赫金看来,单一的声音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也无法推进任何事情。只有两个声音才具备基本的演变条件,生命才得以延续,事情得以自发演化。由此可以看出,对话性(dialogicality)是巴赫金对话理论的核心。“具有同等价值的不同意识之间相互作用的特殊形式”。从上述论述可以看出,巴赫金认为言语交际的方式莫过于“对话”。单独的个体难以进行“对话”这一过程,在对话过程中,双方已事先知道对方将做出的反应,对话即是在这种接收信息与推测的过程中不断推进的。以巴赫金的眼光来看,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对话”,即语言、日常交流与文学艺术仅仅是生活的一部分,其还能说明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之间的对话交流顺利实现的原因。
(三)对话理论之翻译浅谈
对话理论强调一切都是手段,所有活动的最终目的是实现“对话”。在翻译活动中,三大主体——作者、译者、读者,均享有平等的身份进行对话交流,着眼于三者各自的主体性,而不是“独白”话语。也就是说,在翻译活动中,不应局限于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人之间的话语沟通,更要注重以人为单位的“意识”的沟通与交流。因此,从对话理论的视域分析,“翻译是译者、作者/文本和读者共同参与的一场对话,三者缺一不可”[3]。译本不再是作者、译者、读者各主体展示的“独场秀”,而是三者共同参与后沟通、协商的呈现。
传统的“二元对立”的思想是不适用于“对话”这一概念的。对话的主体是相通的、双向的、平等的、双向运动的,以对话为目的开始对话,最终以实现对话的目的结束。探究翻译活动中对话的开展,可以按照读者、作者与译者的顺序进行。作家是最冷静的观察者和描述者,构思之前头脑中已经考虑到受众,即读者群的接受程度和心理反应。这也是每个作家都会预设的一个既定群体。在整个对话活动中,作者将自己的话语、思想与意识以文本的形式呈现出来,而译本正是作者与译者和读者沟通交流的载体,也是其成果的展示。也就是说,读者的能动参与是译本生成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因此,作者、译者、读者之间相互吸引、互相倾听,在某种程度上把握交流的度。关于译者,译者是翻译对话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在对话过程中,作者、译者和读者各有其目的,不能用单一的角色给三者以明确的限定,每个角色都是一个多维度的综合,三者共同参与,共同达成多角度的对话目的。每个角色都在或多或少地倾听或表达,既是在解码,也是在编码,从而构成和谐、统一的对话体系。
简单来说,在作者、作品、读者、译者构成的系统中,对话理论强调其意义通过相关各方思想的呈现、交互进而生成,而不是侧重或偏向其中的任何一方。对话可以整合各方的理解和表达优势,在无形中形成一个和谐的生态系统,双声或多声语即是语言文字作为该生态系统的载体,各方转变而成的。同一对话体系中同现多种意识与声音,必然免不了商讨,甚至争论与交锋,而后进行调解,协商最终结果。正是这种巧妙的复调结构,随之而来的是对话目的——意义的产生。
三、《苔丝》中译本对比分析
张谷若先生与孙法理先生《苔丝》译本并不是合译的成果,由作者单独翻译,书中无不呈现着对话的思想和光芒。下文就书中开头的一个片段进行语言、文化等方面的对话分析,探究翻译活动中作者、译者与读者间的对话的开展与交流结果的达成。
原文:“The poor man can't go,”she said to her eldest daughter,...“But somebody must go,”she replied....“Some young feller,perhaps,would go?One of them who were so much after dancing with'ee yesterday,”she presently suggested.
“O no—I wouldn't have it for the world!”declared Tess proudly.[4]
...
“Did you say the stars were worlds,Tess?”
“Yes.”
“All like ours?”
“I don't know;but I think so.They sometimes seem to be like the apples on our stubbard-tree.Most of them splendid and sound—a few blighted.”
“Which do we live on—a splendid one or a blighted one?”
“A blighted one.”[4]
张译:“可怜,老头子去不了啦,”她对大女儿说。……“可是一定得有人去呀,”她回答说。……“或许能找得着一个小伙子,让他去?昨儿那些特别想要跟你跳舞的小伙子里面,有没有肯去的?”她马上向苔丝提议。
“不能,俺豁着死了,也不能那么办!”苔丝骄傲地大声说。[5]
……
“姐姐,你不是说过,每一个星儿,都是一个世界吗?”
“不错。”
“都跟咱们这个世界是一样的吗?”
“我说不上来,不过我想,可能是一样的。有的时候,它们好像跟咱们家那棵尖头硬心儿苹果树上的苹果一样,它们大多数都光滑水灵,没有毛病,只有几个是疤瘌流星的。”
“咱们住的这个,是光滑水灵的?还是疤瘌流星的哪?”
“是疤瘌流星的。”[5]
孙译:“你可怜的爹去不了市场了。”她对大女儿说,……“可是总得有人去的,”她回答说,……“也许可以找个年轻人去吧?昨天跟你跳舞的有很喜欢你的吧?”她马上建议。[6]
“啊,不,我死也不干!”苔丝很自尊地说。[6]
……
“你不是说每个星星都是一个世界吗,苔丝?”
“是的。”
“跟我们的世界一样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是的。它们有时候像我们家尖头苹果树上的果子,大多数都好,却也有几个是坏的。”
“我们住的这个星星怎么样?——是好的,还是坏的?”
“坏的。”[6]
选文讲述了苔丝父亲醉酒,苔丝只好和亚伯拉罕两人夜里运送蜂蜜,结果却因太过疲倦,途中老马“王子”发生意外死去。这也正是苔丝悲剧命运的开始。
由选段可以看出,在语言层面,哈代刻画苔丝人物形象时运用了“with'ee”“Tis”等不规范的英语表达,凸显苔丝农村女孩的形象。张译本中运用了大量的山东方言,如“俺”“昨儿”“豁着”“爹妈”等。正是张谷若先生靠平等的眼光与冷静的分析,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姿态,将苔丝纯洁、朴素、自尊、自强这一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译本中仿佛看到了哈代作为叙述者的影子,形成了一种难得的“复调”结构,达到了沟通、交流的效果。
孙译本中运用了完美的标准汉语,如“我”“昨天”“死也不干”“爸爸和妈妈”等。孙法理先生从小接受西式教育,也曾多次出国留学,相比之下,语言选择朴素直白,更加大众化。由于时代的跨度,又基于不同时期的读者接受程度,孙法理先生在宏观的角度与作者展开对话,反映在译本中便是更多读者的“容身之处”。这恰恰还与哈代写作的初衷有很高的契合度,抨击社会现实以及封建思想对人们的毒害。基于此,角度的对话,实现了对话的目的,达到了传播思想、影响更多读者的效果。
在文化层面,中西文化是一个动态交往、互相借鉴的过程。在巴赫金对话理论的视角下,文化的交流互补也变成了一种手段,最终促成各文化之间的对话才是目的,单一的文化无法呈现思辨与对比的魅力,单一的文化也无法结束层出不穷的时代、社会问题。哈代在描写苔丝与弟弟的对话过程中,他用看透世事的冷淡,描写纯洁的苔丝对悲苦现实的认识。在对地球的认识上,哈代运用修辞的手法,将“stars”比作“splendid and sound apples”和“blighted apples”勾勒出一幅生动鲜明的画面,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对比效果,体现出了苔丝对现实生活的看法与想象。张译与孙译的“每一个星儿,都是一个世界”与“每个星星都是一个世界”,颇有中国佛学中“一花一世界”的哲学意味。在喻体的翻译处理中,张译本为“光滑水灵,没有毛病”与“疤瘌流星的”,文化特色浓厚,画面感强烈,同时又采取了对文本进行加注的翻译方法[1889年4月7日,哈代在他的日记中这样写道,“这个行星(在这里指地球)不供给高级生存之物(文中指人类)的幸福之资—这是一种令人悲痛的事实。别的行星也许供给……”],以求理解和对话,最终达到了协调交流的效果。
孙译本中为“好的”与“坏的”,孙法理先生与作者的对话,在其间弱化了原文的所指作用,增强了其能指作用,使语言“陌生化”,丰富了语言的张力,同时更贴近作者所描述的星球的本质,用语言拉近了两种不同文化间的距离,产生了平等的对话交流。两种不同的对话结果,运用不同的方式,论证了一切都是手段,对话才是目的。
四、结语
翻译是一项历久弥新的伟大工程,反映了不同语言、不同文化间的交流对话。在巴赫金对话理论的指导下,拉近了作者、译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展开了一场跨越时空的互动与交谈。翻译变成了一场历时性的活动,而且是开放的、自由的,不同时代的译者或读者都可以参与对话,进行思想交流,最终呈现在不同译本之中。文章仅从语言、文化等角度分析了对话的呈现,不论从哪些角度出发,最终都会指向一个共同的终点,那就是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