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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活“乡土韧性”:乡村社会基础重塑及其运行逻辑*
——以浙北青山村为例

2023-03-21胡溢轩

江淮论坛 2023年6期
关键词:青山韧性乡土

胡溢轩

(福州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福州 350108;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732)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以来,党和国家加大了对乡村的资源分配和政策支持,市场也参与到乡村的发展实践中,乡村与外部社会的联系日益紧密。 作为中国式现代化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乡村振兴关系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当前卷帙浩繁的制度体系被建构起来,但乡村发展整体上仍呈现出不平衡、不充分的现实境况。 深刻探究这种现象的成因, 仅从外部因素来解读显然是不全面的。学界已关注到社会基础在乡村发展中的关键作用,强调要更多地从村庄特质[1]、社会文化主体性[2]等内部角度关注各地涌现出的鲜活有效的发展模式。

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不仅需要国家层面的制度保障,更离不开村庄社会基础的支撑。 在传统社会,建构在邻里互助、人情、面子等土壤之上的社会基础,至今仍具有优势并且能够以不同形式存续和变迁,对维持乡村社会的秩序和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现代村庄在内外要素的叠加影响下, 其自平衡状态逐渐被打破。 尽管科层体制从制度层面对上下级关系作出了明确规范, 但信息不对称和大量非正式制度的存在, 使得乡村发展领域内不同主体之间存在“控制-自主”的互动关系。[3]当外部的干预嵌入乡村时, 村庄成为内、 外部不同主体间互构、博弈的实践场域,而互动的结果将影响到乡村社会秩序的维系。 基于此,文章以位于浙江省北部的青山村(1)为例探讨村庄的社会基础与乡村发展的内在关联,并探究这种关联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村庄的发展变迁。

二、乡土韧性:乡村社会基础的一个解释框架

如何理解有些村庄在面对外部环境的变化时能够借助内外力量的互动实现持续发展,而有的却在现代社会的冲击下产生“乡土损蚀”的困境? 在乡村的现代化发展中,不难发现社会自发保存的一些“难以变化”的“恒常”——“社会底蕴”,其能够不断与新的历史条件相适应。[4]乡村的社会基础能建设性或包容性地转化消解外部力量给村庄带来的流动冲击。[5]此类乡村社会基础在与外部力量互动时,往往能展现出一种独特的韧性,即“乡土韧性”。 这与以往研究强调的“冲击-恢复”的韧性概念有所区别,其理论意涵为现代村庄在内外部发展要素产生变化的状态下,以乡村社会性为特征的社会基础能够不断与外部变迁着的条件相结合,为村庄持续、稳定的发展提供保护与建设功能。 因此,研究一方面剖析乡村社会基础重塑的社会机制,另一方面通过与外部不同主体的动态联结来分析社会基础的运作逻辑,由此来体现“乡土韧性”在村庄发展中的关键作用。

(一)乡土韧性的基础构成要素

传统村落能够基于地缘、血缘、惯例等因素而进行自组织, 这些基础条件支撑村落的发展。熟人社会的特质、交换圈的客观存在、资源总量的限制与模糊化的利益,民间信仰体系等[6]是村庄自给自足模式得以维系的重要条件。 但社会基础是一个较为宏大的概念,不同学者从不同维度给出了更为具体的解释。 有学者指出社会基础包括乡土社会的各种社会关系、伦理关系乃至隐藏于其下的社会结构共同构成的“传统”。[7]乡村社会基础的构成包括社会资本、 文化资本、 人力资本、民间资本、社会群体、社会活力和社会秩序等内容。[8]还有学者进一步指出社会基础的内涵主要是由政社联结性基础、关系性基础、村落共同体基础、文化规范性基础、组织基础等构成。[9]基于此,文章将从文化基础、关系基础、村庄共同体基础等角度,剖析乡村社会基础重塑的社会机制,这是激活乡土韧性的核心。

(二)乡土韧性的主要作用机理

村庄是与一个更大的政治、经济、社会编织的外部网络联系在一起的,网络的存在支撑起村庄内部的稳定性。[10]村庄社会基础的功能机制体现在能充分利用办企业、开发土地等多种策略与手段,实现经济、社会和政治地位的提升。[11]此外,黄宗智提出的“集权的简约治理”[12]也点出了地方基础条件在村庄秩序维护中的作用。 当然村庄的社会基础需要借助主体的具体行动来发挥作用,本质上是基于自身独立的发展意图,应对部门、项目和资本的一套策略与技术。[13]同时,外来资本可以通过对村庄、土地、劳动力等要素的整合,为村庄发展提供有利条件,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14]面对国家政权建设以及市场化改革,村庄的基础禀赋是其与外部主体展开互动的重要资本。 村庄能够凭借自身的基础条件将乡村外部注入的资源转化为乡村内部系统重塑的动力,这也正是乡村实现稳定发展的关键所在。 因此,在村庄与外部主体的动态联结中揭示村庄的社会基础是如何在具体发展语境中促进内外力量有效衔接和良性互动,又是如何实现在更大空间范围内整合利用内、外部发展资源的运行逻辑。

研究主要采用典型个案分析法, 近几年来,笔者先后3 次来到浙北青山村,展开了为期4 个月的田野调研,所使用的研究方法主要有文献研究法、参与式观察及深度访谈法。 文献研究方法主要涉及对县域、乡镇及行政村层次相关统计数据、政策文件等资料的收集与整理,参与式观察主要是通过参与到村庄项目建设与日常工作来观察相关事件发展及变化的过程,深度访谈则是通过滚雪球抽样与基层政府干部、 工商资本、村干部、 普通村民等不同类型的主体进行访谈,以构建对问题的全面认识。 通过此项研究,文章试图全面认识和把握乡村社会转型过程中所遇到的种种矛盾与问题背后的复杂成因,同时也希冀能为党和国家制定乡村振兴的政策与规划提供相关理论依据。

三、激活韧性:乡村社会基础的多元重塑

传统村落得以维系的关键在于文化共同体的存在。 共同体成员基于地缘、血缘等联系所产生的长期社会交往, 经过一代又一代人模仿实践,使得村庄文化内核得以传承与延续。 快速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了村庄乡土性的变迁,出现了村庄内在聚合力弱化、社区认同感下降等问题,但在具体的发展实践中, 能够看到乡土性并未随之消亡, 并且在人们对人情和关系的推崇中展现出一种韧性。[15]乡村社会仍部分保留着作为情感、伦理和地方性知识的生活共同体功能, 村庄对此类社会关系、 文化价值内涵的挖掘与现代化建构成为影响村庄社会基础的关键所在。

(一)文化基础:村庄内生力量的挖掘与转化

对现代城市文化及生活的崇拜,使村落成员对故乡失去了应有的信心和认同,产生了大量的“故乡丧失者”[16],因此需要挖掘富有乡土性的文化内涵,实现村庄文化基础的重塑。 乡村文化主要是以村庄为基本的延续与发展单位,对内部文化资源的挖掘与再利用,是支撑村庄保留自身特色、应对外部挑战的关键。 青山村在发展中极为注重对村内文化规范的建设,这不仅意味着对历史文化的挖掘与继承,同时也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 青山村能够基于村内的地方文化和民间习俗,积极将村庄特质转化为村庄发展的重要基础及资源。

青山村是移民村,来自不同地区的移民聚集在一起生活,并且在之后的发展实践中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开放包容”“敢为人先”的移民文化,这种文化在长期的实践中又反过来推动着村庄的发展,并影响着村民的行为选择。 以村民王江的回村创业经历为例。 王江在19 岁时就带着200 元钱独自去了芜湖创业,其间干过很多行业,如服装、焊接,最后通过从事家具行业“发家致富”。 近年来看到青山村整体的发展越来越好,于是他萌生了回村二次创业的想法,可是对于从事什么行业却一筹莫展。 后来,当他看到村内庆丰游乐项目每年都能带来大量的人流量时,萌生了开办民宿的想法。

在听他分享故事的时候,能感受到其“敢为人先”的精神。 他通过深入考察地方民宿经营情况、了解相关部门政策等方式,做好了承担经营风险的准备。 最后,在一次与村班子的交流中,他下定决心开办民宿。 当时村班子成员了解到王江的创业想法与村庄发展休闲旅游业的定位不谋而合,于是集体决策将村村通公路延伸到其办民宿的场地。 王江也谈到,如果没有村里的支持,他将很难在短时间内“回本”。 村干部对村民“敢为人先”创业精神的肯定与支持,其实也是对村庄特质能动性的创新实践,如此既能促进社区成员彼此之间的情感交流,又能提升社区凝聚力。

文化归属感是在日积月累中形成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是一成不变的。 相反地,随着历史的演变与代际相传,乡村文化能够得到再创造。 青山村将文化传承创新作为基本目标和手段,借助文化大礼堂、农家书屋等载体,促进村民在公共空间进行社会交往与文化交流。 此外,村里还注重对村庄文化内涵的整合,以“故事叙事”的方式传承文化记忆,邀请专家学者、老党员等,切实把青山村的发展故事讲述好。 同时,他们通过举办不同类型的文化活动, 丰富了村民的文化生活,在具有强烈庄重感的文化仪式中提升了凝聚力。尽管传统的生活习惯、 仪式感等已经日渐弱化,但当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现代技术难以解决的问题时,往往会选择回归传统、回归集体,依靠村庄内部的信任、声誉等社会资本去解决。

概言之, 青山村既重视村庄传统文化的价值, 同时又能不断将先进的文化理念同传统村庄文化的内核相结合, 形成现代性要素融入村庄文化规范的再创新, 并且这种文化规范创新能够深植于村庄成员的行动意识与行动实践当中。

(二)关系基础:村庄关系互动网络的修复与建构

现代化发展逐渐消解了乡村 “熟人社会”的特征,农民能否实质参与[17]以及农民的去组织化等问题[18],正成为制约乡村发展的主要障碍,因此需要修复村庄的互动关系网络,增强内部主体间的社会互动。 青山村通过公共物品的有效配置、村集体收益分红等手段,激发村民的主体参与意识,促进成员之间的社会交往,村民形成了用发展的理念参与村庄建设。

村内社会组织的成立往往是村民自发联结形成的,不仅能帮“村两委”组织分担管理村庄日常事务的压力, 还能有效地降低发展的成本消耗。 青山村通过召开村民组长、村民代表大会等多个层面的会议,充分尊重村民意见并自主制定《村庄管理制度》。 随后又推选并成立了业主管理委员会,该协会日常管理成员有5 人,均是由自然村的村民投票选出。 每年村里会给予一定的经费支持协会的日常运行, 村民之间的相互监督,减少了村庄发展的实际成本,也让村庄获得了内在支撑力。

“讲个笑话给你听。老百姓很‘坏’的。我说的‘坏’是什么,是老百姓聪明……(业主委员会选举)选了一个女的……然后我们就跟她说,群众这么信任你,你一定要把这个工作做好。 干这个工作比吵架要好吧,这个要指挥别人,你活没干好,她就会讲你的。再说了她搞这个,麻将也打得少了,所以她的变化有很大。 老百姓很聪明,把她弄上去做业主委员会, 不是很好嘛, 管理得井井有条。 ”(访谈:170808 陈忠)

在村小组范围内,小组长与组内村民大多还保持着密切的社会交往, 因而在对村民进行组织、动员时,小组长具有天然的优势。 青山村十分重视村小组长队伍建设,会结合村干部与村民的双向意见,不断地从内部挑选有能力、有声誉、有威信的人担任小组长。 青山村不是采取“包办”的方式建设项目,而是以村小组和村民的意见为主导,在争取项目前事先征询他们的意见,让普通村民也能得到更多参与的机会。 村干部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不是我要他们干,而是他们要干。 ”

此外,为了保障村民集体分红的公平、公正,村庄结合县域的政策要求, 进行了股份制改革。青山村以股权形式将财产量化到成员,为农民非农化发展提供了基本的生存保障, 在2018 年村民年终分红合计1102.9 万元。更为关键的是村里在遵循公平原则的基础上,允许村民之间就股权问题进行“合理流动”,这样进一步增强了村民参与集体发展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村民与村集体的利益关联得更加紧密。

青山村通过正式网络和非正式网络的交叉布局扩大了参与的主体范围,并在村庄的生产和生活之中建立起村民之间、 村民与村干部之间、村民与村庄之间的密切互动关系,为激活乡土韧性桥接了较为稳定的社会关系基础。

(三)共同体基础:村庄集体认同感的提升

集体行动是重建村落共同体基础重要的切入点。 在现代化的变迁中,村庄面临着村民逐渐从原有的亲属关系、 宗族网络等关系中脱嵌,丧失了村庄内部的集体认同感。 在大多数情况下,“村民之所以愿意加入集体,或加入后不退出,是因为集体能够比市场带来更高的收益,相对于市场, 集体能够更好地解决他们的生存和发展问题”。[19]

青山村尊重村民所需和市场规律,越来越多地将经济理性浓缩进集体行动中,在改造村庄中把村民最关心的就业、医疗、养老等一系列公共福利作为抓手,提升村民对村庄共同体的依赖感和归属感。 村民除了能享受到国家所提供的政策福利外,村集体还自主提供了更为完善的公共福利保障体系。 在林县出台的《林县人民政府关于建立被征地农民基本生活保障制度(试行)的通知》中,青山村被列为首批适用范围,适用对象为累计被征地1 亩(含1 亩)以上的失地农民,可参与职工基本养老保险。 村里每年都会从集体收入中抽出资金用于保障老年人的生活,60 岁以上老人享受每人每月60 元的养老金。 村庄通过提供公共福利激发了村民的集体荣誉感与自豪感,同时也增强了内部的集体认同感。

当村民普遍缺乏对村庄的集体认同感时,往往容易造成村民的集体义务与责任观念不断缩小。[20]在征地拆迁过程中,青山村非常注重对村庄集体认同感的挖掘与利用,这种集体共识能够促使群体成员主动承担起公共事务的职责,并自发约束及边缘化那些“谋利型”钉子户。 青山村在村庄内部营造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公平氛围,对公平感的追求不仅让内部能够认可集体的权威性,更关键的是增强了村庄的内聚性,进而为村庄应对外部干扰提供具有韧劲的内生力量。

总之,集体认同感不仅是村庄团结的重要条件,也是村庄在应对外部主体挑战时,依然能充分发挥村集体行动能力的内在基础。 当村庄内部的社会认同无法得到自主生产和维护时,将致使失去监督的“理性小农”破坏集体利益、不断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可能性增加。

四、动力转化:村庄乡土韧性的双重运行逻辑

面对外部不确定的发展环境,村庄的乡土韧性运行逻辑主要体现在与不同主体的互动之中,并能为村庄持续、稳定的发展提供保护与建设功能。 保护性功能让村庄在面对外部行政力量干预时,能有效缓解二者之间的张力,为村庄内部维持遵守共同规范的自觉性,形成具有韧性的行动网络及秩序。 建设性功能则让村庄在面对外部市场力量的进入时,支撑村庄主体通过“利益关联”降低村庄分化的风险,同时还能不断吸纳外部资本并将其转化为推动产业发展的动力,最终实现集体经济与个体经济的共赢。 乡土韧性的双重运行逻辑,正是村庄将外部的挑战转化为促进自身发展动力的关键所在。

(一)张力化解:村庄秩序共建的保护性逻辑

村庄秩序的生成是由国家和社会力量的整合来实现的,但在现代性的冲击下,传统乡村社会的内生秩序被不断解构,与此同时国家政权建设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乡村社会既有的社会秩序。在青山村能看到面对外部行政力量嵌入时,强大的社会基础激活了村庄的乡土韧性, 使得村庄的内生性与外生性制度相互嵌合,构建起动态均衡的乡村秩序。 村庄主体能依托社会基础重塑所派生的集体行动能力,从而更好地借助国家力量重塑内部系统,并做出适应性调整。

1.灵活调整制度设置

制度设置的作用在于指导村庄利用制度处理好与环境中其他组织的协作关系。 党和国家的合法性要求既可以是一种“相对优势”,也可能是一种“强制约”,至于如何平衡二者的关系,就得看村庄怎么去“操作”。 林县长期以来高度重视农村的基层党建工作,做好党建工作也成了村庄面临的强合法性要求。 有的村庄会将这项工作视为完成“报表”的面子工程,因而基本是用应付的态度来处理。 青山村在与基层政府的互动中,凭借内部社会基础的支撑,得以将党和国家的意志与村庄的建设目标相结合。

青山村党支部结合村庄项目建设,设置了涉及基础设施建设、环境治理等内容的“党员示范责任岗”。 每个月党员都需要向支部书记汇报责任岗完成情况,支部将此作为党员评优评先的重要标准之一。 在项目进村的具体过程中,党员出于对村庄项目建设质量的考虑,会自发对工程项目、物资采购、劳务用工等环节展开监督,坚决杜绝损害村集体和村民利益的情况发生。

“我们这几年都在考虑怎么样把党员的这个身份跟村庄的发展结合起来。……因为我们的工程(指村庄建设)也比较多,我们的工程全都让党员参与进去。我们说现在很多做工程的(人)呢,确实素质不好,为了钱啊什么偷工减料都会,所以呢我们用了一个党员责任制。……你把自己家门口的路管好,那他这个积极性很高的。 ”(访谈:170808 陈忠)

正式制度是国家自上而下组织权力的传递渠道,但同时也让村庄获得了一条常态化的向国家争取资源的渠道。[21]青山村将“党建工作”与“项目建设”关联的举措,不仅激发了党员自身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进一步增强了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 也通过党员的监督让村庄的项目建设质量得到显著提升。村庄凭借强大的内部凝聚力,利用制度建设的契机,既实现了巩固基层政权的目标,同时又维护了村内遵守共同规范的自觉性。

2.“虚”“实”结合保障集体利益

青山村通过凝聚集体力量,获得了村民自下而上的认同, 让村庄在面对不同类型的项目时,能从发展的现实条件和需求出发,融入村庄的利益诉求。 青山村首先对项目进行“虚”“实”分类,之后再按照不同的力度去执行项目。 判断项目是不是“实”,关键在于村集体或者村民是否能从中受益。 青山村已经有了超前建设项目的意识,对于涉及村庄基础设施建设、公共物品供给等“实”的项目是绝对不会形成依赖心理,而是会一步一个脚印先动起来, 之后再去争取政府的项目补贴。 村主任王强在访谈中,就把政府的一些政策性承诺比喻为“画饼”。

“……乡镇里面又来画了一个饼。 这样一画呢,我们就等他们政策上面到底是怎么规划的。结果呢,乡镇里面是再等等,他们是可以等,今天换一个领头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现在我们想村里面先要做的东西,也包括基础啊什么的,我们自己先做起来。 当然了,整体规划我们也是要考虑的,不是说不考虑,相对而言,就是说我们不会去等了。 ”(访谈:181128 王强)

面对政府自上而下的项目分配,不论青山村选择的是何种行动策略,其目的都是为了实现自身与环境关系的协调。 对于那些经过筛选之后属于“虚”的项目,村里也并不会完全抗拒,而是采取“走过场”的态度配合上级部门的工作。 例如农业培训的相关工作, 青山村已经在种植黄花梨、茶叶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种植经验,因而会配合性地安排一些赋闲在家的村民前往。 村庄能够根据自身的实际需求去筛选及甄别“虚”“实”项目,在项目进村的过程中没有出现发展失序的状况,正是因为有了将集体利益与个体利益相结合的基础条件。

3.构建“正式”与“非正式”关系维护发展秩序

地方政府所给予的诸多发展支持大多与青山村所具备的社会基础密切相关。 青山村擅长利用驻村第一书记、驻村干部、大学生村官等渠道,构建起有助于推动村庄稳定发展的秩序性力量。在乡镇陈忠任驻村第一书记期间,青山村抓住契机,积极构建“镇-村”合作关系,在顺利完成村庄创建工程的同时,也与其建立起深厚的非正式情感联系。 在涉及村庄发展的项目中,青山村借助第一书记个人的关系网络,积极主动地与政府部门“挂钩”,例如不断地向县里的交通局、农业农村局等相关部门申请“配套经费”。 村里在开展环境整治项目的过程中,并不会满足于单一项目的资金支撑,会灵活地申请省、市和县级的其他配套项目,例如同时申请省级绿化示范村、省级旅游特色村等,充分发挥了项目的叠加效应。 青山村借助内部的凝聚力,与驻村第一书记建立了极具韧性的“正式”与“非正式”联结关系,这种关系是保护村庄核心利益的关键。

青山村不仅注重培养大学生村官的个人综合能力,且积极与其建立情感联系,由此激活大学生村官制度的优势。 从青山村走出来的大学生村官黄欣, 曾在青山村扎扎实实服务了四年,如今恰好成为青山村所在乡镇的领导干部,并保持了与村庄的良好互动。 黄欣在访谈中重点谈到当时在青山村工作时,村班子内部就已经意识到要充分利用大学生村官制度,培养更多“接地气”的村干部走出去。

“因为他们这一部分人, 相对而言平均年龄已经比较大了。 当时,他们对信息化操作的这一块,平时也不太用,所以也不太精通。以前的乡镇和村那个传送资料都是当面送的,不需要网络这种的。 一直到这个大学生村官进来之后,村书记才意识到慢慢地需要年轻的人进来了。 ……其实,他也一直在培养,一直在挖掘。 ”(访谈:181208 黄欣)

青山村借助“结对子”或部门“挂钩”的方式,不仅让村庄赢得了更多的项目、政策等各类资源的直接输入,更为重要的是通过积极主动地与政府职能部门构建合作关系,寻找到了“国家逻辑”与“乡土逻辑”的最佳结合点。

基于青山村的实践,不难发现其在激活乡土韧性后所呈现出的保护性机制。 青山村凭借强大的社会基础,为进入村庄的外部主体与规则设立权力运行的边界,维持了社区内部遵守共同规范的自觉性。 此外,村庄通过与基层政府建立正式及非正式的互动关系,形成了具有韧性的行动网络及秩序,有效缓解了自上而下的单一决策难以有效对接村庄的实际发展需求的矛盾。

(二)吸纳整合:集体经济发展的建设性逻辑

现代性观念与市场经济制度的输入,改变了农民的生产生活秩序,但村庄能够借助乡土韧性所带有的建设功能,更好地支撑村庄协调内生力量去积极捕捉市场所提供的各种发展机遇,同时也能有效避免因资源和利益分配造成村庄的分化和撕裂的风险。 面对外部瞬息万变的市场环境,村庄主体对产业结构的选择、发展集体经济和个体经济、与工商资本的互动等,都离不开内部基础条件的支撑。

1.因地制宜调整产业结构

一个村庄的产业结构布局与村庄自身的基础条件密切相关。 青山村的产业发展是以村庄的社会基础为联结点,对自身资源与市场资源进行有效配置的结果。 在第三产业方面,村里成立了青山村旅游发展有限公司, 主要负责乡村经营、宣传和接待参观考察团。 同时,村庄还形成了一大批富有浓郁地方特色、产业特色的农家乐休闲旅游项目。 在第一产业方面,村庄以实现内部的规模化经营为目标,积极推广“合作社+农户”模式,相继成立黄花梨、茶叶等经济合作社。 此外,合作社还成立专业的领导小组,主要负责市场需求的调研以及合作社工作模式的宣传。 而在第二产业方面,青山村大力发展以竹制品和转椅加工业为主的第二产业。 村里在村内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将资金、技术、场所等各类资源进行统筹规划,在此基础上推广“村集体+股民”建设家庭工业园区,鼓励村民挣薪金、分股金。

乡土韧性所带来的内部聚合力可以更好地支撑村庄发展集体经济,增加村庄生产生活收益的质与量。 根据村委会提供的数据,青山村集体总资产达15058 万元,主要来源渠道包括:(1)物业收入,村集体利用6%的留用地、12%的土地拆迁集体提留款等,修建商业街,获取稳定的租金;(2)旅游收入,成功创建3A 级景区,成立旅游发展有限公司;(3) 资产性收入, 村集体现金存款超过5000 万元,每年会产生利息收入;(4)项目补助收入,包括美丽乡村建设、美丽宜居等项目补助款;(5) 山林承包等, 村里将荒坡林地等1500 余亩租赁给种植大户种植茶叶、 黄花梨等经济作物。

青山村在壮大集体经济的同时,也能够为个体、 私营等经济主体进一步创造更好的发展条件。 村民普遍反映近年来家庭收入稳步增长,且收入来源渠道愈发多样化。 村辖区户籍人口劳动力共725 人, 创业111 人, 其中黄花梨种植10户、茶叶种植60 多户、食品流通21 家、竹制品加工企业13 家。 此外,青山村从创业信息、启动资金、技术帮扶等方面,全方位为村民创业提供服务,并且通过“一带一”“一带多”的模式,促使越来越多的村民投身到市场创业的大潮中。

2.合作互嵌转化市场力量

资本下乡虽有积极的一面,例如为村庄带来资金、技术等关键性的资源,但也存在压榨村庄利益、损害村民发展的公平权益等问题。 工商资本“通常并不与农户直接接触,在土地流转协商、租金发放和用工管理等环节一般需借助村级组织的力量”[22],这意味着资本何以进村、进村后产生何种效果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村庄自身的基础条件。 林县农办领导赵兴,在谈到工商资本对村庄发展的拉动效用时, 就以青山村为例,在他看来青山村与工商资本形成了一个良性的互动循环。

“没有工商资本的投入,你靠村集体,没有这个实力,老百姓也没有这个实力,政府投入就更加不可能了。 ……你像庆丰公司(指坐落在青山村的公司),他周边的游客接待中心,这一圈外围的停车场建设,都是工商资本建立的。像这一些建设我们村里面就不再需要建设,他不仅资本进来了,带动了就业,还解决了村庄建设。……集体增收了,老百姓就可以分红了, 就是一种良性的互动。 ”(访谈:181105 赵兴)

面对资本进村所需的土地流转,青山村在维护村庄整体利益与村民个体利益的前提下,通过发动党员、村民小组长挨家挨户地去“做工作”。“做工作” 的重点就是将村集体利益与村民利益捆绑起来,向村民灌输工商资本进村能给村里及老百姓带来的实际好处, 例如安排进公司工作、收取土地租金等。 这样既做好了老百姓的工作,也在这个过程中取得了企业的信任,形成在不同的社会治理主体与利益相关方之间建立起一种共同参与、责任共担和利益共享的关系模式。[23]庆丰公司的负责人也重点谈到了这种良性互动关系。

“他们村干部是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上,不像有的地区,你一来了就给你宰一下,然后人家就跑掉了。这个他们是从来没有这种想法。这里呢,我有一些什么困难,我只要打一个电话,(能解决的) 他们就都给我解决。 ”(访谈:170818 齐婷)

青山村还会主动“做”下乡企业的“工作”,要求企业加大对村里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力度,尽可能地为村民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并且在招工的过程中要优先录用。 青山村与工商资本建立了“利益共同体”,任何一方的利益受损必然会影响到另一方,在这种情况下,工商资本会更加注重对村庄发展的支持。

总之, 在乡土韧性的建设性机制作用下,村庄通过吸纳市场力量推动了村庄产业的跨越式发展,实现了集体经济与个体经济的共赢。 此外,村庄注重与工商资本的“利益关联”,这种互惠合作的信任关系,能有效避免因资源和利益分配造成村庄的分化和撕裂的风险,让工商资本与村集体能够找到双方的利益契合点,最终实现经济的稳定发展。

传统村落的乡土性承载着村民对乡村文化普遍认同的力量,这种基础具有天然的韧性并且能够以不同形式存续和变迁,尤其在面对外部力量嵌入时能维持乡村社会的秩序和发展。 当前乡村发展正处于机遇和挑战并存、不确定性风险因素增多的时期,为乡村社会的发展带来了流动冲击,一部分村庄走向了终结,而有些村庄则凭借其自身的社会基础,展现出较强的“乡土韧性”。需要指出的是,研究所关注的乡土韧性与既往研究所关注的村庄在面对外部冲击时所呈现的恢复能力有所不同,而是强调一种乡村社会基础所存续的文化积淀,这种基础让村庄在面对外部不确定性时能够发挥保护和建设的功能。 青山村社会基础的重塑与再生产实践擎画了一幅有为政府、 有效市场和有序社会动态联结的现实图景,而在这过程中乡土韧性发挥着重要作用。 正是这种韧性的存在,村庄在适应外部环境变化的情况下实现了因势利导的发展。

当前村庄面临的发展环境不断变化, 社会基础较弱的村庄很难处理好内、 外部主体之间的互动关系, 也就难以在比较中寻找到自身真正的发展优势。 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应注重对乡村社会基础的修复和重塑,从而激活乡土韧性, 同时也要对村庄内外部主体在发展情境中的动态互动作进一步观察, 准确解释乡村发展“内生动力”与“外在动力”之间的共生关系,这也是实现乡村振兴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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