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辽西,看皮影
2023-03-20刘嘉陵王天抒摄影
刘嘉陵 文 王天抒 摄影
凌源市位于辽宁省西部的边界,你若问这里的农民爱听什么戏,他们会告诉你:皮影戏(“唱影儿”)。
农户人家日子过得红火了,便请来皮影戏班子为乡里乡亲们“唱影儿”。记得那是2000 年,我们到的时候,戏班子已演了整整十天。那影戏棚子搭得很高,离开地面一米半,六七平方米的空间,外围全用白市布封闭。戏班子不算掌班仅六个人,唱戏弄影、吹打弹拉,全是这六个人的活儿。他们农忙时在家里拾掇庄稼,农闲时搭个班子在辽西一带“唱影儿”。
夜色渐浓,影幕亮起来,锣鼓开始“仓才来才、仓才来才”击响,流传数百年的传统皮影戏开场了,上演的是全本《狄青征西》。影幕上一对小小城楼各置两边,城楼之间摆好了升帐用的门脸、大宋天子的座椅。只见大宋天子一屁股坐下,跷起二郎腿,身后是两个太监,对面则是文武众官。在明亮的碘钨灯光里,透过雪白精薄的影幕,那人儿,那景儿,那蟒袍头盔,那黑胡须黄胡须,那眉、眼、鼻、唇和微抬的宽袖,尽皆一清二楚,美艳而古拙。
在这个小村子里,皮影戏那憨态可掬的剪纸似的影人儿,还有那韵味深长的唱腔即是一切,故事到底多大程度地符合史书记载,没必要深究。演的无非都是些前尘旧事,英雄末路、儿女情长、小人作梗、生离死别、善恶相报……农人们只管静下心看那影儿,听那唱,消遣休息,全无京剧、评剧、二人转演出时击掌喝彩的热闹场面。
演出期间,我数次钻入影棚,在长方形的封闭空间里细观民间艺人们的表演。那六位庄户人,一旦进了影棚即刻变成六位艺人,个个儿神清气爽,身手不凡。那女艺人一会儿是小生,唱大宋天子;一会儿是旦角,唱皇娘;一会儿又摇身一变,重新变回小生。她(他)们手上也不闲着,同时操纵着各种角色的影人儿,手法着实了得,弄得一个个人物,在文场或坐或跪,在武场则腾挪跳跃。女艺人和唱大花脸的那个汉子在影戏棚内全身舞动,你进我退,顿足叱咤,风驰电掣,惹得观众一个个不时把脑袋探进影棚,张大嘴巴,望着影人儿与艺人真假共舞。观众们瞧了前面瞧后面,这缕缕行行前后穿梭的情形,只有皮影戏演出时才会出现,场面煞是有趣。
女艺人闲下来的时候,从别人怀里抱过自己的孩子。那女婴醒来,睡眼惺忪,东张西望,蓦地冲两位正在伴奏的乐手们笑起来。乐手一个是四十几岁的庄稼汉,穿着蓝背心,拉四胡,按弦的四根手指都套着铁箍,始终挺着腰板,全力拉琴,神情与剧情一道时喜时悲。
另一个乐手是六十来岁的胖老头,坐在椅子上晃头鼓腮吹笙。他是凌源市文化馆馆长,皮影戏专家,名叫韩琢。老韩自幼嗜皮影,影戏制作及演出的各个环节无所不通,能编,能演,能刻影人儿,还能操起各等乐器伴奏。他藏有许多影人儿和影戏道具,其中有几张还是刻工精美的清代影具。最奇的是,他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从民间收集来几百种破破烂烂、错别字连篇的手抄皮影剧本,请了十几位老人在他自制的线装书上,用毛笔一字一句重新誊(téng)清,又用买来的蓝布和纸板自制成封套,将新抄剧本一函函套好,整齐摆放在四架大书柜里,撒上卫生球,就跟从古籍书店买来的一样气派。
另外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影匠,本来已是个蛮不错的鼓手,还兼顾着歘(chuā)大锣,可是戏演下去人们才发觉,他原来还是个“老生”,无论唱念皆声气火爆,有腔有韵。他的脖颈上有拇指大的一块疤痕,那是皮影男艺人必有的职业印记。所有男艺人的唱腔都须捏着颈部炸着嗓子吼唱,于是形成了辽西皮影戏男腔高亢热辣的风格。乍一听呛得人头皮发麻,七窍生烟,可一旦细听上几个时辰,便让你渐渐上瘾,难舍难忘,好似吃了重庆火锅,既麻又辣,痛快淋漓。
中国的皮影戏早在几千年前的西汉就有了,眼前由辽西庄稼人演出的影戏,只有三四百年历史。由于纸制影人儿的脆弱,后来改用羊皮、驴皮代替,并涂上颜料,抹上桐油,又有了那些颤动的雉尾、下垂的衣袖和灵活多动的四肢,经过多少年反复摸索,逐渐变成如今这般传神。
夜里11点多了,寒气袭人。我把夹克衫的扣子系好,向黑沉沉的辽西田野踱去。
回首望一望那白亮亮的影棚,又与近观时不同。眼见得小人儿小马影影绰绰,耳听到锣鼓弦索若在天外,一时间真不知身居何处。少年鲁迅和他的小伙伴儿们撑船回望社戏舞台时,也一定是这般玄妙的景致,“缥缈得像一座仙山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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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源皮影戏属滦州皮影派系,源于宋代,盛行于明清。因皮影戏的活跃和盛行,凌源市从1996年起三次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2006年,凌源皮影戏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目前,凌源市保有皮影箱子近20个,班社14个,常年活跃在全市城乡舞台上,涌现出一批独具专长的著名皮影艺人,被业界称为中国北方皮影派系传承发展的一支生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