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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上亮军刀

2023-03-17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我军阵地长城

2023年是长城抗战90周年。1933年,日军入侵华北,中国军队在长城沿线奋起反抗,给日军以沉重打击,长城成为中华民族抗战精神的象征。长城抗战是“九一八”事变后中国军队在华北进行的第一次较大规模的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役,是中国局部抗战最重要的战事之一。本专题通过亲历者口述,重温90年前古老长城线上中国军队殊死抵抗外侮的热血与悲壮。

1932年3月,日本侵占东北后将侵略矛头直指华北。当时,长城重要关隘之一、地势险要的山海关(又称榆关)被日本看作长驱直入中国内地的起点。日军两次诱降率部驻守山海关的东北军第57军军长何柱国不成,于1933年元旦制造事端,榆关事件爆发。次日上午,日军向中国守军发起猛烈攻击。经过殊死搏斗,中国军队伤亡惨重,榆关失陷。

榆关抗战揭开了长城抗战的序幕,中国军队打响了长城线上抗击日寇入侵的第一枪。此后,日军改道由热河(中国旧行政区划的省份之一,1955年撤销)进关。在全国舆论压力下,南京国民政府被迫宣布“如日军进攻热河,将决予抵抗”。2月中旬,蒋介石令人商讨、拟定了保热初步计划。但国民党所谓的对日抵抗大多停留在口头上,实际上对热河的防务没有做像样的准备。3月4日,日军占领热河省会承德,中国军队退至长城各隘口据险固守。日军侵占山海关和热河后加紧分兵进犯长城各口,华北处于日军的直接威胁之下,形势危急。蒋介石调中央军开赴古北口御敌。3月上旬,长城内外集结了东北军、西北军、中央军、晋军等几十万军队,血战一触即发。

3月9日,日军进犯喜峰口。激战中,37师109旅旅长赵登禹腿部负伤仍指挥战斗,几处高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中日双方均遭受重大伤亡。为避开日军武器精良之长,11日夜,29军战士携带大刀和手榴弹绕敌侧背,趁敌酣睡之际发动突然袭击,日军尸横遍野。喜峰口大捷是“九一八”事变以来的首次大捷,全国上下一片欢腾,著名的抗日救亡歌曲《大刀进行曲》应运而生,“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传遍大江南北。

3月10日,日军对古北口发动攻击。古北口之战历时三昼夜,日军死伤不下2000人。日军再次遭到顽强抵抗,不得不承认这是“激战中之激战”。5月21日至23日,傅作义率领59军在怀柔牛栏山抗击由密云向北平进逼的日军第8师团,阻止了日军向北平前进的步伐。

长城抗战中,中国军队英勇杀敌,“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但由于国民党政府坚持“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妥协方针,再加上日军拥有先进的武器装备,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的中国军队处于极为不利的态势。至5月下旬,中国军队相继放弃长城各口。5月31日,日蒋双方代表秘密签订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

长城抗战中,中国共产党一再发出号召。日军侵占热河后,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发表宣言,严厉谴责国民党的错误做法,宣布准备与日军直接作战,重申愿意在三个条件下与一切真正抗日的军队订立对日作战协定。

长城抗战是“九一八”事变后中国军队在华北进行的第一次较大规模的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役。近三个月的战斗里,中国军队总伤亡4万余人,以巨大的牺牲给日军以沉重打击。长城抗战虽然失利,但延缓了日本侵略华北的进程。

“前方士气如此之盛,宁可毁灭个人躯肉”

1933年1月1日,驻山海关日军制造手榴弹爆炸事件,借机向城内开炮,震惊中外的榆关抗战由此爆发,长城抗战拉开序幕。据东北军第57军军长何柱国回忆:

1933年元旦早上,我在北平得知榆关情势紧张,断定战事即将爆发,乃立即赶往榆关前线。因作战计划早已决定,并早已向官兵们作了布置,所以我并没觉得紧张忙乱,倒是想起了一年多以来的忍气吞声和无可奈何的为难情景,终于等到今天,除打仗以外,再无其他事情牵挂。到了秦皇岛,前方战火已甚猛烈,我除了下令坚决抵抗之外,一切皆照预定计划进行,主要是坚定不移地把主力布置在北戴河至界岭口一线。战事从1日夜半开始,激战至3日下午2时,榆关最终失陷。

是时,我方营长安德馨以下,2连连长刘窦宸、3连连长关景泉、4连连长王宏元、5连连长谢镇藩等人,尽皆战死,其余官兵也伤亡殆尽。团长石世安振臂一呼,率预备队与敌坦克作殊死巷战。1连连长赵璧连也负重伤,排长以下官兵又伤亡过半。四门均破,只有十几人在石世安率领下,由北水门退出。

在这短促的战役中,我9旅以不足一团的兵力(实际只有两个营),事先受《辛丑条约》之限,不能预筑防御工事,与日本海陆空密切配合的强大敌人拼搏,竟毙敌400余人,安德馨营全营官兵覆没在血泊之中。人民群众死伤在一千人以上,未能逃出的妇女、学生,几乎全部被日军屠杀,逃亡百姓何止五六千人。房舍被焚,财物损失,不计其数,殊堪浩叹也!

榆关失陷后,全国各报刊,均有评论,谴责中央的不抵抗政策,仅择北平《新北平报》“老百姓谈话栏”谈话如下:

……國不保饭碗焉能保!山海关为中国东北门户,第一天险,亦即中华民族生命最后的决斗地,日本注意了一年有余,若是中央早有点办法,何至于让何柱国孤军独挡日本整个师?现在全国民众的喉咙均喊破了,不见中央的空军及海军来帮点忙……中国海军、空军哪里去了……前天在前线上,何柱国亲自对老百姓说:“榆关之失,是日本生生用坦克车冲进南门,而当时安德馨一营,活活以肉体去拼命,试想以血肉之躯当无畏的炮车,哪能不牺牲如此之多?”昨天石门寨方面,我军又组织敢死队,决与日军抵抗到底,前方士气如此之盛,宁可毁灭个人躯肉,捍卫国家,可歌可泣……

“不团结是我军战败的原因之一”

攻占山海关后,日军乘机进攻热河。国民政府曾认为:“热河为北方屏障,且多天险,政府已有准备,至少可守3个月。”结果从日军开始攻热河到承德失守,19.21万平方公里的锦绣河山沦陷。

何柱国后来回忆:

当时我的任务是保卫平津,拒敌于滦河以东之线。所以在临榆(榆关)失陷之后,我没有进行反攻,只是指挥外围零星战争,按预定计划,严阵以待,准备与敌人作殊死拼搏,以保卫平津。

事出意外,敌人侵占榆关之后,主力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试探性地向九门口及石门寨打了两个小型战役,遭到一定的伤亡之后,改道由热河一路进关,而放弃了由山海关一路进关的战略,以其主力直趋热河,很快地侵占了冷口、喜峰口和古北口,并且长驱直入造成了进逼通州、唐山,威胁平津的局势,这显然是狡猾的敌人预知了我军已有充分准备,如从山海关一路而进,必然遭到我军痛击,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长驱直入……

张学良在北平顺承王府又召集一次军事会议,分配作战任务,宋子文等中央大员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张学良把热河地图铺在地板上,手执铅笔,勾画防线,当他划至冷口、喜峰口一线时,他抬头向宋哲元说:“明轩(宋哲元字),你把守这一线。”宋哲元却说:“我的兵力单薄,装备也差,担当不了这一线任务。”

张学良说:“你放心,我派何柱国支援你。”宋哲元仍是不肯接受。宋哲元原系西北军,曾与奉军内战几年,前嫌未消,故借辞推诿,非常不团结,所以热河之战败得那样快。

东北军独立第29旅第684团团附王理寰回忆:

在张学良指挥下,华北第四军团(军团长万福麟)开始动员,向热河边境前进。我率部参加了叶柏寿之战,现将经过情形简述如下——

独立29旅由王永盛率领,独立30旅由于兆麟率领。这两旅是在1930年夏入关的,“九一八”事变后分驻北平近郊和宣化、怀柔、密云等地。这两旅的旅长均与万福麟有密切的关系:王永盛是万福麟的内兄;于兆麟是万福麟的义子。他俩平时既有互不相下之意,战时又有彼此争功之心,所以谁也不能指挥谁,谁也不会援助谁。表面虽然是一系军队,实际上凡事漠不相关。不团结是我军战败的原因之一。

这年10月间,万福麟率这两个旅由喜峰口步出关外,进入热河。构筑工事由10月初旬开始,经过三个月之久,因隆冬地冻和岩石坚固,锹镐用坏若干,士兵两手震破出血的甚多,而工事尚多不堪用。

军团部曾组织阵地视察组(我是视察组成员之一)到叶柏寿视察。于兆麟旅阵地仅按北平军分会指示防线构筑直线式的工事,未能按当地地形地势置防和做纵深配备。于兆麟强调上级指示不能更改,因于与万的关系,视察组内也有随声附和的,结果这个视察组毫无作用而归,军团部也是不了了之。

这种配备,分散兵力,既不能相互增援,又不能固守,处处露出弱点,被敌一摧即破。并且师以上的指挥官的位置均距第一线200里以上,交通不便,通信器材不足,前后方通一次电话需要若干时间。这对于作战已经不能及时应付,更谈不到兵力活用和互相呼应了。对群众没有联系,没有宣传,故对敌方行动毫不察悉,敌不找我,我不找敌。这也是失败的因素。

1933年2月,日寇以通辽、绥中为根据地,集中大的兵力分三路进犯:北侵开鲁,南寇凌南,中犯朝阳,总计日军、伪满军约10万人;附有飞机、坦克车、装甲车、山野炮等精良武器;并有运输汽车800余辆。

我方也分三路应战:北路开鲁方面为第9军团孙殿英部战斗地带,2月末即将开鲁、赤峰丢掉。中路董福亭旅守南岭、北票,因团长邵本良投敌,董军溃退。南岭、北票失守后,朝阳也相继失陷。日寇直趋凌源,30旅在叶柏寿首先应战,激战三昼夜,于旅伤亡甚众。

本人以少校团附的职务,奉团长刘纯和的命令,先带各营长、副营长到388团阵地接洽换替阵地的一切问题。到达高地后,看见仅有少数士兵在阵地内警戒(敌人夜间不攻击),当向第1连中士赵某询问情况,他答连长、排长均于白天阵亡,士兵亦伤亡殆尽,其余情况不知。

反复激战中,敌我双方各有伤亡,战斗激烈,但敌未得攻进我阵地一步。3月13日上午8时,敌军集中火力向我团猛攻。我官兵奋不顾身,猛烈迎击,自早至晚,几次冲锋,伤亡甚众(连长伤亡已过全团连长的半数),所有阵地大部都被摧毁……且战且退,19日撤至张家口。热河战役至此告终。

日军士兵看见中国士兵高举大刀冲来,“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逃”

据当时参战的国民革命军第29军110旅旅长王治邦回忆:

1933年3月9日,日军以服部、铃木两个旅团为基干,附以伪军约3万余人,向通往华北的长城险要关隘喜峰口发起猛烈进攻。当时据守此关的是29军赵登禹109旅。经过连日激战,日军占领了喜峰口及两侧高地,109旅伤亡较重,赵登禹旅长也负了重伤。在这危急时刻,我旅接到军部命令:“即刻率部火速增援,御敌南侵。”

喜峰口一带地形复杂,周围山峦起伏、群山重叠,仅有一条山路通行。顺着山脚小路前行,过了撤河桥,迎面便是险居山腰的喜峰口,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3月12日中午,我旅各部相继进入阵地,接守赵旅防地——撤河桥,并立即在桥头设防,从正面对日军展开阻击战。一时间,炮声、枪声、喊杀声、战马嘶鸣声在群山中回荡,战斗激烈而残酷。

激战中,我军组织了数次冲锋,但都因无重武器掩护,攻而不克,反遭受了极大伤亡。各部被迫后撤。日军此时又趁机冲下,妄想夺占撤河桥,消灭我军。一旦撤河桥失守,我军将陷入全面被动挨打的境地。我急得两眼冒火,立即命令全旅展开全面阻击,同时组织炮火掩护、接应赵登禹旅后撤。

敌人的冲锋被打退后,我趁战斗间歇重新调整作战部署。我军部队逼近山头后,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充分发挥29军能打能冲的“大刀”精神,与敌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在大刀和刺刀的勇猛搏击下,日军溃不成军,一贯自诩的“武士道精神”也荡然无存,一个个抱头鼠窜,纷纷败下山去,退入喜峰口峪中,据险死守去了。

到3月14日,喜峰口两侧高地已全部掌握在我旅手中。3月15日,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我军几处高地多次易主,双方来回拉锯,最后的肉搏战异常惨烈,阵地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敌人被我官兵视死如归的英勇气概吓破了胆,终于支撑不住,败逃下去。

多次进攻均遭惨败后,敌军又一次集中炮火轰击我阵地,各团官兵寸土不让,顽强抵抗,击毙大量日军。但敌人的炮火十分猛烈,不久,我军战壕多被炸平,上百名士兵牺牲,有的战士竟被活埋于战壕内。眼看伤亡越来越多,为避免更大损失,我命令部队在炮击时除留少数人在前沿监视敌军,其余撤到阵地背后隐蔽待命,一俟敌军炮止,立即进入阵地给冲锋的敌人迎头痛击。战斗中,为了节省子弹,士兵们每次都等敌军进到百米内一齐射击。有的敵人距离近了,就用手榴弹轰击,或者干脆迎上去用大刀砍杀。日军士兵看见中国士兵战神一般高举寒光闪闪的大刀冲过来,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逃,跑得慢些的被战刀一挥两段。

就这样,我旅官兵凭着步枪、手榴弹和大刀,以血肉之躯,硬是打退了拥有飞机、大炮等先进装备的日军的多次进攻,终使敌军不能前进一步。

敌军伤亡惨重,暂时停止进攻,退据喜峰口。战斗处于胶着状态。此时适逢大雪之后,山上十分寒冷,但官兵们忍饥受寒,同仇敌忾,士气旺盛,都以能杀敌报国而自豪。

几天的胶着战,我们是在日军的猛烈炮击下度过的,敌人的炮兵团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我们下决心消灭这支部队。数日后,我带领刘景山、戴守义的两个团和迫击炮营分两路向敌炮兵团、骑兵营摸去。

进攻的时间到了,我带刘景山团迅猛地冲向山中的敌军炮兵阵地,手榴弹、迫击炮弹成群地砸向敌营地,一门门大炮在轰炸声中纷纷倒地,被引爆的弹药也相继炸开,一团团火光冲天而起。一时间,枪声喊杀声混合着炮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酣睡中的日军做梦也没想到,我们竟然从天而降,许多人睡梦中便上了天,没死的来不及穿上衣服,便被我军的大刀队砍瓜切菜般打发回了日本老家。敌军刚调来几天的炮兵团,被我全部歼灭,阵地上日军丢盔弃甲,遗尸遍野。

进攻敌骑兵营的戴守义团三面同时向敌猛攻,炸得鬼子血肉横飞,哭爹喊娘。鬼子终于招架不住,骑马逃窜。我军用迫击炮追着敌人打,打得他们人仰马翻、人马相互践踏,看起来真叫痛快。

“中国人民是不好征服的”

古北口之战被称为“长城抗战作战时间最长、战事最剧烈”的一战。据当时在前线指挥的国民革命军第17军2师师长郑洞国回忆:

在全国民众掀起的抗日救亡热潮鼓舞下,我们北上抗日部队士气高昂,官兵们摩拳擦掌,纷纷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几年来部队几乎天天忙于打内战,同胞间彼此残杀,我们都有一种厌倦心理。现在总算有了一个机会,可以为国家效命疆场,尽军人的守土之责,大家不由得为之振奋。

可是,由于国民政府长期以来对日采取妥协态度,缺乏抗日的决心和必要的准备,因而战争一开始我军就陷于被动的境地。

本来长城一带地势险要,我军倘若提前构筑坚固工事,加强纵深防御,并调精锐部队据险防守,敌人有限的兵力是很难突破我军防线的。但令人痛心的是,当时的国民政府对此几乎丝毫未曾加以注意,更谈不上修建什么国防设施。部队匆匆赶到前线后,已经无法也来不及修筑像样的工事,官兵们只能凭借祖先留下来的古老的长城,以血肉之躯阻挡装备精良的敌人的进攻。同时,由于部队缺乏对日作战所需要的对空和对战车以及近代的筑城作业等训练,我军开战之前即在日军飞机、战车、大炮等的狂轰滥炸下遭受相当伤亡。更荒唐的是,一些部队在开赴前线时,连军饷、服装、武器等尚无着落。前线部队的粮秣补给也很困难。我们的抗日将士就是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同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军进行殊死战斗的。

3月9日夜,25师到达古北口。防守古北口第一线阵地的东北军112师张延枢部被日军击败,急于退走,竟于3月11日轻易将古北口阵地丢失了。此后第25师曾进行全线反攻,可惜未能成功,部队只好退守南天门及左右阵地。

尽管古北口初战失利,广大官兵在战斗中还是表现出了极其勇敢顽强的精神。当时25师仅以四个步兵团独挡优势之敌,在既无坚固阵地可凭,友军又不肯协力作战的情况下,与敌血战三昼夜,毙伤敌2000人以上,伤亡4000余人。3月12日,该师146团向南天门阵地转移时,前沿阵地有一个班的七名士兵因远离主力未及撤退。他们携带一挺机关枪,顽强据守日军必经的一个小山头,主动承担掩护大部队的任务。他们前后毙伤日军百余名,阻击了敌人很长时间,为主力转移争取了宝贵时间。后来敌人出动飞机、大炮对这个小小的山头反复轰炸,七名壮士英勇殉国。

日军对我军士兵坚强不屈的精神表示钦敬,事后特将这七名士兵的遗骸埋葬在一起,在墓前竖起木牌,上书“支那七勇士之墓”。据说,日军起初并不晓得有中央军开到古北口前线,发现我军猛烈反冲击后尚觉惊讶,方知遇到强劲对手,遂不敢再轻敌冒进。

2师快到密云时,时任北平军分会委员长何应钦的少将高参刚从前线下来,一见面就向我说起前线情况如何坏,劝我不必上去了。我素闻此君胆小,缺乏实际作战经验,心想我们千里迢迢为抗日而来,哪有一闻炮响就向后转的道理?遂不理他,率领部队继续兼程赶路。

我下令以强行军的速度向南天门疾进,部队经过整日行军相当疲劳,但士气非常高,没有一人叫苦,也没有一人掉队。一路上只听见脚步声和轻微的武器碰撞声。

接防南天门阵地后,2师趁战事间歇组织别动队,迂回敌后袭击敌人。敌军对我军的骚扰活动颇为头痛,当时日文报纸曾说我军运用苦鲁巴金(克鲁泡特金,俄国著名革命家)战术云云。

4月23日,日军以陆空军联合向南天门阵地中央重要据点发动大规模猛攻。我军官兵伏在工事中不动,待敌接近至我前沿阵地二三十米处,突然以轻重火力集中扫射,打得敌人人仰马翻、死伤枕藉。

战斗中,我军因火力不够,吃了敌人不少亏。最讨厌的是敌人的飞机,从早到晚在我们头上盘旋轰炸,不断造成伤亡,并威胁我军补给线。当时我军没有防空武器,一些官兵愤极,用肩膀扛着轻机枪朝着向我阵地俯冲的敌机射击,迫使其不敢低飞。

这一天,我军一共打退了日军四次疯狂进攻,阵地前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敌人溃败时来不及拖走的尸体。

日军屡攻屡挫,恼羞成怒,于4月25日以前所未有的猛烈炮火对南天门阵地实施报复性轰击。从晨至晚,敌人的炮击几乎终日未绝,不少士兵的耳朵都被震聋了,但未见敌人步兵攻击。

此时2师已与日军血战五昼夜,伤亡甚大、疲劳不堪,于当日夜间撤出阵地休整,由83师接替南天门阵地的防守任务。

4月20日至28日,中日军队在南天门一线血战了八昼夜。中国军队以劣势装备和兵力顽强抗击几倍于我方的装备精良的日本軍队,给敌以重大杀伤,粉碎了日军“一星期内攻下南天门华军阵地”的预言,使战线仍胶着在南天门附近,实为“九一八”以来所少有,殊出敌预期之外。

5月10日夜间,我率4旅已行至密云,忽接上级命令,说前线军情紧急,要我师各旅迅速回师增援。我顾不上多想,急命部队掉头向南天门方向跑步前进。5月11日上午11时左右,本旅首先赶到阵地,接替83师的防务。我们喘息未定,日军即出动四五千人兵力进攻。

此刻后续部队尚未上来,本旅仅剩不足2000名战斗员,兵力单薄,在敌人疯狂进攻下,各处阵地均频频告急。我感到情况极其严重,只有拼命了,遂脱掉上身军衣,提着手枪,带上身边仅有的一个特务排,亲自赶到最前线督战,以示必死的决心。经过一天血战,总算守住了阵地,赢得了后续部队增援上来的宝贵时间。

17军在古北口、南天门一带前后与日本侵略军恶战两月余,毙伤敌5000余人,自己也伤亡了八九千人,是长城抗战作战时间最长、战事最剧烈的。虽然由于敌我力量悬殊而失败了,但还是教人初步认识到,中国军队是不容易对付的,中国人民是不好征服的。

我军撤退后,当地一位道士约集一些百姓,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将我军阵亡将士的忠骸掩埋在长城脚下,最集中的一处被当地人称为“肉丘坟”,埋葬着500余名壮烈殉国的抗日官兵。

“战事方酣,突接何应钦停火命令”

古北口、喜峰口失陷后,日军向平津方向进击,北平危在旦夕。1933年4月30日,傅作义率领的59军被调往北平外围昌平县集结待命。5月21日至23日,59军在怀柔牛栏山抗击由密云向北平进逼的日军第8师团,阻止了日军向北平前进的步伐。据当时在前线指挥的董其武回忆:

59军到昌平后,不数日即调往怀柔以南之牛栏山一带构筑工事。傅总指挥认为,我军武器装备落后,如欲战胜武器装备优良之敌军,除战术战略上的运用外,构筑防御工事最为重要,要求“七分用土(构筑工事),三分用枪”。在各团构筑工事期间,傅总指挥几次到阵地视察,要求极为严格。自5月15日至20日,我军不分昼夜地加紧构筑,并得到当地人民的多方热情援助。在此期间,敌机不时飞至我方上空侦察、投弹、扫射,因我方工事坚固,未有伤亡。

迫5月23日拂晓,日军在飞机掩护下,步、地联合向我团前进阵地疯狂地发动总攻。我团10连、薄鑫团5连坚持战斗三个多小时,完成阻敌任务后撤回各自的主阵地。9时,敌又以步、炮联合,向我团及薄鑫团同时猛扑过来。我团扼守平古公路西侧高地,乃通往北平要冲,为敌所必争。战斗一开始,十架敌机在我团阵地上空轮番轰炸、扫射,落在阵地上的炸弹不下一千余颗。一时弹片横飞,尘烟笼罩整个阵地。敌步兵在坦克车后面向我冲击。我团阵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工事纵横交错,虽遭敌人狂轰滥炸,我方并无大的损失。当敌步兵冲近阵地时。战士迅速进入战壕,步枪、机枪、手榴弹一齐发出怒吼。敌人连滚带爬地缩了回去。

过了半个多小时,敌人组织第二次进攻。日军的一辆坦克翻坠于外壕以内,轰鸣不止,左冲右突也上不来。我战士一阵手榴弹,立刻使其变成一堆废铁。日军向高地攀登,远处一个戴眼镜的日本军官举着战刀喊叫。我命两个射击能手瞄准他连射两枪,那个日本军官即被打中,跑了两步便像死狗一样倒下去了。敌兵以波浪式向我军正面反复冲击,但在我英勇战士的猛烈反击下,敌未得逞,我正面阵地岿然无恙。

敌在我团正面阵地受阻后,改向左翼猛攻。由于寸步难进,敌人恼羞成怒,出动飞机大肆轰炸、扫射,又令部分大炮向我阵地猛轰。几百个日本兵像野兽一样,黑压压一片,高声吼叫着,不顾死活地在我团阵地正面及两侧同时往高地攀冲。号兵们吹起冲锋号,前沿上几个连全部出击,发挥飞刺刀(傅部的军事术语,即在与敌短兵相接、拼刺刀前的刹那间放最后一弹,使敌猝不及防而将敌击中)肉搏近战的威力。有的将手榴弹扔向敌群,有的抱着机枪,依托大石头、小土丘与敌交火。敌人的飞机、大炮、坦克等现代化武器,在此时此地完全失掉作用。一场血战,终于把敌人打了下去。在平古公路大道及两侧高地的坡崖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伤亡的日本兵。

这次冲锋肉搏战,我团伤亡亦很惨重。大炮将我的团指挥所顶盖掀掉,电话兵死一伤一,电话全毁,我的帽子也被打飞了。指挥所里的几个人浑身尘土,几乎谁也认不得谁,一个年轻的参谋说:“咱们都成土地爷了。”大家都相对大笑,随即跑下二层掩蔽部,重新装起电话,布置成临时指挥所。此时敌人撤退,我们的战士回到战壕修补工事,抢运伤员,擦拭武器。

下午1时许,敌人连续七次攻我正面主阵地皆失败后,遂改变主攻方向。薄鑫团发现后,即命第3营营长曹子谦率该营迎头痛击。战斗异常激烈,终以众寡悬殊,距白河村东北一里许之山头为敌攻占。傅总指挥获悉后,即令211旅孙兰峰团前往支援。孙团为了夺回被占之阵地,与敌几次搏斗,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达三次之多。孙团还选出奋勇队五百人,拟于当晚夜袭敌营,出其不意予敵重创。不料,突然接到总指挥部转来北平军分会何应钦命令:“着全军即刻停战,撤至高丽营集结。”官兵闻讯大为惊愕、愤慨。

原来,何应钦取代张学良为北平军分会委员长时,即秉承蒋介石“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指示,积极进行妥协活动。在长城各口相继失陷时,何应钦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已做好逃跑准备。他还曾派人前往日本关东军第8师团司令部,秘密接受师团长西义一的所谓临时停战办法。

那天,从拂晓到下午6时,我军连续血战15余小时。战事方酣,突接何应钦停火命令,傅总指挥心情十分沉重,他很不愿向前线下令撤退,但又不得不服从北平军分会的命令,气愤地说:“这个仗打得太窝囊,牺牲了这么多官兵,他们以宝贵的生命换来的却是妥协停战,阵亡的将士能瞑目吗?”下午7时前,何应钦连续三次打电话给傅总指挥,命令马上撤退。傅总指挥回答:“只有敌军先撤,我们才能撤,我决不在敌人火力下撤退!”何应钦又命59军参谋长苗玉田持他的手令,让傅总指挥下令撤退。这时前方已无战斗,日军已在陆续后撤,傅总指挥才派参谋人员分赴前线各部,正式传达北平军分会的命令。24日上午,全军到达高丽营附近驻地,长城抗日从此宣告结束。

傅作义将军指挥59军在怀柔战斗中几次取得胜利的消息传出后,全国各报均以大字标题报道这一消息。天津《大公报》以“血肉当敌利器,傅部空前大牺牲,肉搏十多次,使敌失所长;沙场战士血,死也重泰山”等语,赞誉我军英勇杀敌的事迹。北平、山西、绥远各爱国团体纷纷携带大批慰劳品到前线慰问。

怀柔之战,我军损失严重,阵亡367人,伤400余人,毙敌346人,伤600余人。重机枪连的一个班只剩下班长一人,他还把重机枪扛了回来。10连只剩下8人。薄团5连只剩下五六个人,而且均负了伤。

6月28日,北平军分会命令傅部开回原防。7月初,全军途经张家口时,市民摆设茶点欢送。民众抗日同盟军总司令冯玉祥特到车站迎送,他对傅军长说:“你们是抗日胜利的英雄部队。”

59军回师绥远后,为了纪念我军在长城抗战中阵亡的将士,特在归绥北郊大青山麓购地一顷,辟为陵园,安葬阵亡将士的灵柩,竖立一座巍峨雄伟的“华北第五十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和烈士灵堂。碑文由胡适撰文,钱玄同书丹,最后几句是:

这里长眠的是三百六十七个中国好男子!

他们把他们的生命献给了他们的祖国!

我们和我们的子孙来这里凭吊敬礼的,

要想想我们应该用什么报答他们的血!

1982年,纪念碑重加修葺,我写下这样几句诗:“巍巍大青山,浩浩烈士魂。宁作战死鬼,不当亡国民。抗日怀壮志,杀敌岂顾身。再拜告英灵,大地已回春。”

(责编/李希萌 责校/赵雪纯、陈小婷  来源/《将领讲述:东北军抗战》,中国文史出版社编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8年1月第1版;《戎马春秋:董其武回忆录》,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3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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