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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日集》的编选与清初诗坛

2023-03-15王乐为

关键词:体例原则

[摘 要]《过日集》二十卷是清初诗人曾灿历经十年磨砺编成的大型诗选,收录清顺治二年(1645年)至康熙十二年(1673年)二十八年间佳作名篇,选入各地诗人1500余家,诗8200余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初诗坛之“天下大势”。文章从编辑体例、编选原则、征诗与刻资三方面探讨其编选,以期呈现清初诗坛的深层景观。

[关键词]《过日集》;编选;体例;原则;征诗;刻资;清初诗坛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5-0292(2023)06-0100-07

[收稿日期]2023-09-10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曾灿与清初诗坛”(21ZWB177)

[作者简介]王乐为,东北农业大学国际文化教育学院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明清文学与文化。

顺治十二年(1655)至十八年(1661)间,黄传祖辑《扶轮广集》十四卷,魏裔介选《观始集》十二卷,韩诗选《国门集初选》六卷,程棅等人辑《鼓吹新编》十四卷,陈瑚《离忧集》二卷、《从游集》二卷,魏耕、钱价人选《今诗粹》十五卷,黄传祖辑《扶轮新集》十四卷,严津编《燕台七子诗选》七卷相继成书。康熙七年(1668年),邹漪辑《名家诗选三十种》二十四卷印行。康熙八年(1669年),徐崧选《云山酬倡》行世。康熙九年(1670年),顾有孝辑选《骊珠集》十二卷告竣。康熙十年(1671年),徐增编选《珠林风雅》、魏宪编选《补石仓诗选》三十二卷刊刻。康熙十一年(1672年),邓汉仪《诗观初集》十二卷编成。康熙十二年(1673年),徐崧等人编选的《诗风初集》十八卷付梓。同年,曾灿悉心经营十年的诗选《过日集》二十卷附《名媛诗》一卷问世。

正如魏耕《今诗粹凡例》所说:“近来诗人云起,作者如林,选本亦富,见诸坊刻者,亡虑二十余部。他如一郡专选,亦不下十余种。或专稿,或数子合稿,或一时唱和成编者,又数十百家。”[1]卷首《凡例》张缙彦《扶轮新集序》亦云:“诗至今日,与唐比盛,选诗者亦与唐比盛。”[2]卷首张缙彦序魏宪《补石仓诗选凡例》也说:“迩来选诗,多表章同时。”[3]卷首《凡例》不难想见,《过日集》正是在清初清诗选本繁荣的背景下应运而生。

曾灿(1625—1688年),本名传灿,字青藜,又字止山,号六松老人,江西宁都人,以能诗著称。平生游历吴越、闽广、燕齐[4]卷十二《金石堂诗序》,历经十年磨砺[5]卷首《凡例》,编成“价重鸡林数十年,传播海内”[4]卷首曾尚倪序的《过日集》。《过日集》二十卷,集名取杜甫“把君诗过日”之意,收录清顺治二年(1645年)至康熙十二年(1673年)二十八年间佳作名篇,选入各地诗人1500余家,诗8200余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初詩坛之“天下大势”,具有重要研究价值。曾灿次子曾尚倪说:“先君一生心力具在文史。尝蒐辑当代名人所为诗选,成《过日》一集,价重鸡林数十年,传播海内。”[4]卷首曾尚倪序沈荃说:“天下选诗,无虑数十家,有名于诗歌者不少。宁都曾子青藜所选《过日集》称最善。”[5]卷首沈荃序选本的价值与影响可见一斑。尽管曾尚倪和沈荃所言难免有主观的成分,但在注重商业性与时效性的清初诗选,快者数月便可问世,“纪时变之极而臻一代之伟观”[6]卷首自序如邓汉仪《诗观》,每集从编选到刊刻用时也不过三或五年。十年磨一剑如《过日集》,实不多见。然而迄今为止,学界尚未见这一诗歌选本的专门研究,未免遗憾。本文将从编辑体例、编选原则、征诗与刻资三方面探讨其编选,以求管中窥豹,略见《过日集》之一斑。

一、《过日集》的编辑体例

清初清诗选本的繁荣不仅体现在选本数量众多,而且表现为体例和形式的多样,“或分人,或分地,或分体”[7]卷首《凡例》。选家魏宪也说:“各家之诗,有以体序者,有以类序者,有以时与地系者,各从所好。”[3]卷首《凡例》黄传祖《扶轮广集》《新集》、魏裔介《观始集》、韩诗《国门集初选》、魏耕《今诗粹》、曾灿《过日集》等均为“以体序者”,全书分体编排。

《过日集》二十卷以体标目,卷一、卷二“杂言”;卷三至卷五“五言古”;卷六至卷八“七言古”;卷九至卷十二“五言律”;卷十三至卷十六“七言律”;卷十七“五言排律”;卷十八“七言排律”;卷十九“五言绝句”;卷二十“七言绝句”。每卷先列姓名,姓名下附诗人字或号及里籍。次选诗,诗无评点。如卷一杂言选86人诗,从首位钱谦益到末位俞楷,分别按“钱谦益牧斋江南常熟人”、“俞楷陈芳江南泰州人”的格式一一列出,再将各人数量不等的代表作依次辑录于其各自名下。选集每卷均以诗人姓字里籍目录开篇,对应诗人诗作按序编排。各卷所选诗人数目及诗歌数目如下表:

曾灿选诗不求诗体之全,他明确表示不立乐府,不录六言。其《凡例》云:“诗可被之金石管弦,乃名乐府古篇,题虽存,而其法自汉后亡已久矣。后人沿习为之,问其命题之义,则不知,问其可入乐与否,则不知。作者昧昧而作,选者昧昧而选。然则今人用古乐府题者虽极工,但可言古诗,不可言乐府也。故兹选不立乐府一体,统以杂言古诗概之,以别于五言七言古诗耳。”[5]卷首《凡例》乐府与古诗的最大区别在于是否合乐,后人因古乐失传而难以对两者作出区分,是客观事实,曾灿所言不无道理。而相对于《观始集》《国门集初选》《今诗粹》等分体诗选,不立乐府也正是《过日集》的独特之处。在《凡例》中曾灿也谈到不录六言诗的理由:“六言诗,必每句增损一字不得,然后称体。唐张继以六言诗寄皇甫冉,冉酬以七言。洪容斋编《唐绝万首》,而六言不满四十。高廷礼《品汇》,所选不满三十。盖非独工者难,而作者亦鲜矣。今人间有作六言诗者,每句中增入一字不为多,损去一字不为少,饾饤攒簇,都无情致,故此体不录。”[5]卷首《凡例》他指出六言诗体既不为前人所推崇,今人所作又有生拼硬凑之嫌,因而始终未能广为流行。

对于所选诗人,曾灿亦不求其众体皆备,而是择其善者而选之。他说:“诗有不必众体备者。一体苟长,便可颉颃古人。如孟襄阳,止以五言独擅,遂称王孟。少陵无乐府,未尝以此减价。今人刻集,必欲诸体毕备,珠不足而益以鱼目,使人并真珠而疑之。集中有一体佳者,选至数十首,余或一首不录。”[5]卷首《凡例》曾灿反对今人刻集鱼目混珠的做法,始终将宁缺毋滥的主张付诸其选诗实践。就诗坛盟主钱谦益而言,《过日集》选钱诗47首,其中七言绝句31首,五言排律、七言排律和五言绝句均一首未录。而这与他对钱诗的看法很是一致:“虞山才大学优,作宋诗而能不蹈宋人鄙俚浅陋之习。然喜摭拾故实,刻画古人,又未免为学府书厨所累。至其七言绝句,风流蕴藉,一唱三叹,则纯乎其为唐人诗矣。”[5]卷首《凡例》五言古诗曾灿推崇易堂魏礼,他说:“无可师尝言余易堂诸子五言古长于叙事,为同时独步。余以为间伤细琐,惟魏和公比兴最多,不失古意,别成一调”[5]卷首《诸体评论》。《过日集》选魏礼诗45首,其中五言古诗24首,五言排律、七言排律和七言绝句则一首未录。又,选黎士弘诗30首,其中杂言28首,五言古诗、七言古诗各1首,其他诗体不录;选郭棻诗45首,其中五言律诗13首,七言律诗32首,其他诗体未收录;选毛先舒杂言6首,其他诗体一概不录。正所谓“诗之传以工,不以多”[5]卷首《凡例》,乾隆间袁景辂辑《国朝松陵诗征凡例》曰:“诗之可传,在工不在多。刘慎虚十四篇是也。能工一体,不必定兼各体,孟襄阳独擅五古是也。集中凡一首佳与一体佳者登之,余不旁及。”[8]卷首《凡例》曾灿《过日集》对后来选家的影响不言而喻。

二、《过日集》的编选原则

作为一种带有主观性的活动,选诗一方面“实自著一书”[9]卷二八《与蔡敬夫》,无论采用何种标准、何种形式,都要受到编选者趣味好尚的影响。而另一方面,“选诗则存乎生平之学识”[10]卷首丁灦序,对选家学识修养的极高要求使选本被世人认可变得尤为难能可贵:“识不精,不能辨析毫芒;学不深,不能会通渊奥。求其学识兼优,一书甫出,举世奉为金科玉律,诚戛戛乎其难之。”[10]卷首丁灦序正所谓“识足以兼诸家者,乃能选诸家”[11],操选政实为不易,而今人选今诗更难上加难。明末邹迪光说:“为诗非难,选难。选诗非难,选今人诗难。盖有去取,则有爱憎,取未必爱而去无不憎,任爱寡而任憎多,难也。”“能诗者未必真能诗者,吾以名取而人以实求,实不如名,不以为阿则以为瞽,难也。截贽而求绍介。以请冀一厕而名其间,而许之不可,不可不能,难也。肆口嘲讥,解忌抵讳,强而入之,入不作者憾而劂者憾,难也。”[12]卷首邹迪光序后来清初魏宪也有十分相似的说法,其《诗持三集自序》云:“作诗非难也,选诗难;选亦非难也,选今人之诗难。同生天壤,不能无所爱憎,而去取实爱憎之媒,一难。”“诗学日替,名实不敷,我以名收,世以实求,无其实焉,匪阿则瞽,三难。载质而来,绍介以进,忤之不可,许之不能,四难。纵笔讥嘲,触冒忌讳,作固有罪,选亦与均,五难。”[13]卷首自序可见,因与诗人同处一时,选家选诗的去取标准,除了受制于自身学识、审美趣味等内在因素,还须考虑诸多外在因素,如绍介、名实、忌讳等人情世故的牵绊与舆论的束缚。为了能既保证选本的质量,使之成为经典,又不至为舆论所不满,对于今人选今诗,编选原则的界定就显得尤其关键。《过日集》凡例说:

选中原无次第,而卷首取冠群才。然有余素所心折,而未冠于卷首者,是卷首有限耳。余才短学疏,谬司丹黄,去取既严,出处不问。有仕籍通显而仅录一二首者,有从未知名、未识面录至数十首者。虽采访未遍,鉴别未精,亦不敢媕阿爱憎,取辱贤者耳。……周栎园语人曰,今之操诗选者,于风雅一道,本无所窥,不过籍以媚时贵耳。某也贵,宜首宜多;某也贵不若某,宜次,宜减。某也昔卑而今贵,递增之。某也昔贵而今贱,遂骤减之。非仕籍也,而仕籍矣。非履历也,而履历矣。故观近人所选,不必细读其中去取若何,闭其书而暗射之,则其人歷历可数矣。余服膺此言,谓如吴道子画地狱变相,又如温太真燃犀照牛渚中。牛鬼蛇神,各呈其状。真操选政者药石,生我之言也。[5]卷首《凡例》

曾灿所谈及的诗人排序、入选数量、诗人地位与刻资等问题,都是舆论关注的焦点,也是选家须妥善处理的难点。其中诗人地位是核心点且最为敏感。曾灿引周亮工“某也贵,宜首宜多;某也贵不若某,宜次,宜减。某也昔卑而今贵,递增之。某也昔贵而今贱,遂骤减之。非仕籍也,而仕籍矣。非履历也,而履历矣”的一番议论,“固然是针对当代诗选的某种编辑现状而发,不过它却足以对所有选家造成相当的压力”[14](P38)。魏宪说:“今之选家,动相诋毁,曰某也以显贵登,某也以师友录,某某多,而某某少,如聚讼焉。故是集所选,得之先辈遗稿者十之三,得之寒士逸篇者十之七。其他大家有专集行世者,宁以见少获罪,亦甚避此讪谤矣。”[15]卷首《凡例》顾施祯说:“诗歌之家,在朝在野,皆风雅中士也。故不序爵、不序齿。但因诗到先后,随付剞劂编次之。非有意为异同、分位置也,庶几可告无罪。”[16]卷首《凡例》可见选家都竭力避免诗人身份高低决定收诗多寡、排序先后的舆论,魏宪甚至为避“媚时贵”之嫌专选先辈及寒士诗,顾施祯则采取以得诗先后为序随到随刻的方式规避“序爵、序齿”的嫌疑,唯恐得罪舆论、名誉受损。

曾灿服膺周亮工所言,将之列入《凡例》并奉为圭臬,使舆论压力成为自我约束的动力。他选诗不区分排序:“选中原无次第,而卷首取冠群才。”他深谙“选诗非选官,论诗非论人。故若耶女子,天竺牧童,皆得预唐名公之列”的道理,因而“去取既严,出处不问。有仕籍通显而仅录一二首者,有从未知名、未识面录至数十首者”。并明确表示“选中不书官爵,不称先生”[5]卷首《凡例》,“吾辈既以文字相交,自无世俗之见”[5]卷首《凡例》。他懂得“凡操选政,须用一副铁肝、一枝铁笔,乃能成书垂远。稍稍私徇,即滋天下后世议论矣”[17]卷十七《复卓鹿墟》的道理,因此说“真操选政者药石,生我之言也”。值得注意的是,《过日集》各卷“冠于卷首者”,并不总是其中入选诗歌数目最多者。这既与曾灿所说“有余素所心折,而未冠于卷首者,是卷首有限”相符合,想必也是邹迪光和魏宪所言今人选今诗之难的体现,比如诸如“名实不敷”等种种牵绊。不仅如此,《过日集》也因“用人不当”而几乎陷入“触冒忌讳,作固有罪,选亦与均”的艰难局面。钱虞山“才大学优”,曾灿又尤为服膺其七绝,因而选本首卷杂言和末卷七绝均以钱谦益为首。然据清初涨潮“若某公文字虽甚佳,然其为人往往为士林所鄙。忆昔年闵宾连语邓孝威云:《诗观》三集以何人压卷,再万不可用某公。观此则世人之议论可知已”[18]卷三《与迂庵》的一番箴言,不难得知邓汉仪因将“为士林所鄙”的“某公”(钱谦益)置于《诗观》卷首而遭受非议,由此也就可以理解《过日集》首卷和末卷作为卷首的钱谦益姓名为何被挖去。

三、《过日集》的征诗与刻资

“选本成书必须经过收集材料、整理材料、筹备刻资、刊刻印行等四个主要环节”[14](P35),其中收集材料是选本成书的来源,筹备刻资是选本成书的保障。

《过日集》选入顺治二年(1645年)至康熙十二年(1673年)间1500多位诗人8200余首诗歌,其中诗人里籍可考者近1400人,其籍贯遍布全国各地,在三百多年前交通相对落后、信息传递困难的情况下,如果不是通过有意识的征集,很难想象这跨越二十九年,出自1500多人的8200余首诗歌如何集中到一起。以曾灿之“频年饥驱”“水陆顿徙”,可以想象从游历征诗到最终付梓,他所要付出的代价和努力。

曾灿自称“出游吴、越、燕、齐间,同人贻赠不下千卷,遂编次以娱耳目”[5]卷首《凡例》,沈荃称其“既游历吴、越、燕、楚间,士之能诗者,每挟册投赠,卷帙日多。”[5]卷首沈荃序其中以康熙九年(1670年)居处北京时,征诗尤夥。曾灿在写给王岱的信中说:

拙选于庚戌馆长安时,征收甚富。余或在选本,或友人案头取阅,故所载未备。然有一脔片羽可入选者,亦不敢漫至。至于名流,尤不敢忽。亦惟视其得稿之多寡也。如敝乡徐巨源、陈士业、王于一诸公,皆与弟旧交,而亦仅存一二。或竟一首未录,非遗忘也,实无从索其遗稿耳。世之湮灭不传者,不知凡几。而侥幸于传者,亦不知凡几。……先生固南宫才隽,方在弱冠,即膺乡荐,一时名满天下。知名之士,无不知湘潭之有王山长者。其传于后世无疑。[4]卷十四《答王山长》

曾灿表示,尽管康熙九年(1670)居处北京时《过日集》已“征收甚富”,又有选本备选,但对于名家诗,他仍丝毫不敢忽视。只是得稿不易,且多寡不等。如其同乡徐世溥、陈宏绪、王猷定诸公诗作,《过日集》中或仅存一二,或一首未录,原因正在于“无从索其遗稿”。由此发出“世之湮灭不传者,不知凡几。而侥幸于传者,亦不知凡几”的感叹。又从有唐诗人传世之难论及眼前,委婉表达了向王岱征诗的请求,点明来信的关键。果然,曾灿再次给王岱写信时说:“贻我谣篇,兼拜嘉惠。欢情雅意,迸集一时。感荷非可言喻。佳诗清新俊逸,不减庾鲍风流。讽读再三,足以永日。俟至吴门,当续入拙选,以光卷帙。”[4]卷十四《答王山长》得到赠诗的喜悦与荣耀之情溢于言表,并在《过日集》中选入王岱五言古诗4首。可以想见,除了“同人贻赠”抑或“士之能诗者”的“挟册投赠”,曾灿主动征集也是选本诗歌的主要来源。《与丁雁水》所说“拙选仅守尺寸,而于尊集采录甚多。非敢尊轩冕而邀声誉,实古人所谓‘中心好之,不啻口出者”[4]卷十四《与丁雁水》,表明曾灿也曾向丁炜征诗,《过日集》选丁炜杂言5首,五言古诗9首,七言古诗3首,五言律诗21首,七言律诗14首,共计52首。入选诗歌总数介于施闰章与钱澄之之间,位列全书第13。

“竭十数人之精神,乃得完余十年未竟之业”[5]卷首《凡例》是曾灿对《过日集》成书的高度概括。他说,“搜辑之功,则顾茂伦、徐崧之、程杓石、袁重其也”[5]卷首《凡例》。可见顾有孝、徐崧、程棅、袁骏在诗歌搜集上的功劳。如杜桂萍所说,“历史遮蔽了蕴含于过程之中的挫折、自卑乃至精神与肉体上的艰辛。”[19](P103 )曹煜写给曾灿的两封回信,为我们了解选本的征集与刻资等提供了宝贵资料和线索:

尊刻虽已将竣,弟实未经领教。昔袁重其曾云:先生欲补录弟各体诗一二首,不知如论否?日来门庭萧索,薪米不支,满望向来陋刻例,足以稍济珠桂之用。而上下奉法自爱,严恪是务,不复作此非非想。所云助币印书一事,乞容稍缓时日,俟尊刻大竣何如?此时鬻砚典帱,恐亦无济,惟先生谅之[20]。

今论再征拙稿,蛙鼓虫笙,本难入耳。而新刻未竣,旧刻无币能印,其奈之何?想尘胎俗骨,无缘入琼玉之林矣。仅以未竣一种,聊应台命,至于选附尊集,则亦不必也。聊具菲薄,为元宵一醉之费。一年后,倘得近转一署,当下南洲之榻,以候先生,勿谓此伧父不足语。[21]

显然,袁骏曾为曹煜诗歌进入《过日集》提供绍介。袁骏(1612—约1684年),字重其,江南长洲人,关于其人“名士牙行”的身份属性,“消息灵通、好为人谋”“头脑灵活、善解人意”[19](P103)的性格特征,及其以“获取润笔和名声之双重利益”[19](P103)为目标的“治生途径”[19](P99),和他通常发挥的“穿针引线”[19](P104)“奔走联络,通报声气”[19](P104)的作用,杜桂萍在《袁骏〈霜哺篇〉与清初文学生态》一文中已辨之甚明。杜师还指出,“曹煜《绣虎轩尺牍》保存有给袁骏的十一通尺牍,记录了他们在康熙十三年到二十年(1674—1681年)的交往。其中涉及的主要内容有两个方面:一是曹煜请袁氏赴宴,有四次之多,另有三封信谈及馈赠其舟资、脯肉、西瓜等;二是袁氏邀曹煜参与和诗,并为其抄写、传递或代买册页。可以看出,其担负的主要是中间人的职责,并因之得到收益。如就‘和种菜诗‘和管节妇诗之题征诗,因袁骏的牵线搭桥,曹煜成为这一群体性唱和中的一员,亦为唱和活动发起者完成了任务。再如为曹煜诗歌进入曾灿所编《过日集》提供绍介”[19](P100)“钱肃润编辑《文瀔初编》收有曹煜之文,袁骏还同时担负了互通消息、传递赞助银钱等使命。”[19](P100)钱肃润,字礎日,江南无锡人。《过日集》收录其诗7首,其中杂言、五律、七律各1首,五言古诗和七言古诗各2首。可以肯定,为钱肃润诗歌进入《过日集》提供绍介的,正是作为“名士牙行”的袁骏。

杜桂萍还提到,袁骏曾为不少“声名不显的下层文士”牵线搭桥[19](P100),请“苏州或临郡的著名文人”为其作序[19](P100)。如“吴伟业康熙三年(1654年)为山西程康庄写序:‘昆仑之于文,含咀菁华,讲求体要,雅自命为作者,其从吾郡袁重其邮书于余也。”[19](P100)程康庄,字昆仑,山西武乡人。其诗五古2首、七律2首见于《过日集》。选本中里籍山西者共31人,程康庄得以成为其中之一,想必亦是袁骏穿针引线的结果。诚如杜桂萍所说,“明末以来,征诗唱和、编选当代诗文选集成为时尚,某种意义上,这是文人确证自我的一种方式。作为全国著名的经济文化和出版中心,清初的苏州、扬州等地人文荟萃,名流云集,各种诗文总集和别集的编纂、刊刻和传播异常频繁”。“其中的许多编选者,或多或少都会与‘名士牙行发生一些关系。”[19](P100)以此解释曾灿与袁骏的关系,及刊刻于苏州[5]卷首《凡例》的《過日集》缘何选江南诗人最多,都最合适不过。

从曹煜前后两次给曾灿回信的内容,可知他因“门庭萧索,薪米不支”,先是希望“助币印书一事”可以“稍缓时日”,后又表示“至于选附尊集,则亦不必”,反映出清初作者自付刻资的普遍现实。徐崧《诗风初集凡例》就曾直言:“近日征刻,大都篇之多寡,视其资。”[22]卷首《凡例》清初诗歌选本遭致非议的原因往往在此。

曾灿说:“余念风雅一道,一世风气所关,不敢视为木鱼漆鸭,酬献宾客,渔猎衣食。故凡登选诗,皆自捐资剞劂。虽集中不无情面,然伤于风雅,即骨肉交,不敢听命。”[5]卷首《凡例》他虽然意识到在“名似爱才,心实网利”[13]卷首自序“假声气,鬻金钱,借风雅,媚权贵”[23]卷一九《与镜庵书》的舆论批评中,刻资往往直接关乎选家的声誉,作者自付剞劂难免招致物议,但“刊一书也,……募写之者金若干,买板金若干,募刻之者金若干,募刷印之者金若干,其他杂费多寡不等”[24]的巨大资金压力,非常人承受得起。《过日集》康熙十二年(1673年)刊刻于吴门,要知道此时“吴门刻宋字者,每刻一百字,连写与板,计白银七分五厘,有圈者,以三圈当一字。《元气集》 每一叶字与圈,约有四百字,该白银三钱,今加笔墨纸张,修补印刷之费一钱,每叶定白银四钱”[25]卷首陈鉴等《刻元气集例》。按页计算每页需白银四钱;“每篇长短约扯作三叶,每叶约三百四五十字,共约字百万,以坊刻例计之,约刻费三四百金。”[18]卷三《与迂庵》按字计算每百万字需三四百金,就会理解他为何致信周亮工,望其“多方引手,或捐其清橐,或嘘之闻人”[4]卷十一《与周栎园书》,尽管在周亮工看来“贫贱之士所汇布之诗”[23]卷一九《与镜庵书》不过是“贫无事事,假声气,鬻金钱,借风雅,媚权贵”[23]卷一九《与镜庵书》而未予理会。《过日集》刻资,除了源于曾灿“幕中所得脩脯”和作者自付,其余由吴兴祚、姚子庄、吴之振三人资助。曾灿在《凡例》最后说:

此集计十年而后成,非惟剞劂之云难,良亦辑较之不易。将伯之助,幸有其人。丽句或藏篋笥,佳篇偶寄郫筒。搜辑之功,则顾茂伦、徐崧之、程杓石、袁重其也。嘉树成阴,能植者芟其繁冗;清泉入户,疏流者汰其污泥。参订之功,则魏冰叔、彭躬庵、徐贯时、蔡九霞、魏和公、吴子政也。字画既多亥豕,文章难辨鲁鱼,较阅之功,则张无择、徐祯起、杨震百、王勤中、华子三也。成千仞者亏一篑,行百里者半九十。捐资玉汝之功,则吴伯成、姚六康、吴孟举也。斯集也,茂伦、贯时开之于先,伯成、六康继之于后。竭十数人之精神,乃得完余十年未竟之业。[5]卷首《凡例》

足见,《过日集》远非曾灿一人之功,而是“竭十数人之精神”,经过十年苦心经营才最终完成。除了顾有孝、徐崧、程棅和袁骏的“搜辑之功”,吴兴祚、姚子庄、吴之振赠与其刊刻费用,诗歌的参酌评定,则有赖于魏禧、彭士望、徐柯、蔡方炳、魏礼和吴政名;文字辨识、校对审阅得力于张抡、徐桢起、华坡等。总之,是这些好友各司其职、各显其能,历经十年,才最终完成这一大型诗选的编撰和刊刻。

[参 考 文 献]

[1]魏耕,钱价人.今诗粹[M]//谢正光,佘汝丰.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黄传祖.扶轮新集[M]//谢正光,佘汝丰.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魏宪.补石仓诗选[M]//谢正光,佘汝丰.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4]曾灿.六松堂诗文集[M].清抄本.

[5]曾灿.过日集[M].康熙曾氏六松草堂刻本.

[6]邓汉仪.诗观[M].康熙慎墨堂刻本.

[7]王尔纲.名家诗永[M]//谢正光,佘汝丰.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8]袁景辂.国朝松陵诗征[M].乾隆三十二年刻本.

[9]钟惺.隐秀轩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0]劉然.诗乘初集[M]//谢正光,佘汝丰.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11]李东阳.麓堂诗话[M]//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北京:中华书局,1983.

[12]华淑.盛明百家诗选[M].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明刊本.

[13]魏宪.诗持三集[M].康熙刻本.

[14]邓晓东.清初清诗选本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

[15]魏宪.诗持一集[M].康熙刻本.

[16]顾施祯.盛朝诗选初集[M]//谢正光,佘汝丰.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17]李驎.虬峰文集[M].康熙刻本.

[18]张潮.尺牍偶存[M].乾隆四十五年刻本.

[19]杜桂萍.袁骏《霜哺篇》与清初文学生态[J].文学评论,2010(5).

[20]曹煜.绣虎轩尺牍[M].康熙刻本.

[21]曹煜.绣虎轩尺牍二集[M].康熙刻本.

[22]徐崧.诗风初集[M].四库禁毁书丛刊补编本.

[23]周亮工.赖古堂集[M].康熙刊本.

[24]戴名世.忧庵集[M]//戴名世遗文集.北京:中华书局,2002.

[25]徐增.元气集[M].康熙刻本.

[责任编辑 张 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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