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湘行散记》与《湘西》看沈从文散文的变与不变
2023-03-15韩邱玉
韩邱玉
(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6)
《湘行散记》与《湘西》是沈从文散文代表作,是他构建湘西世界的重要文本,具有很高的价值。《湘行散记》与《湘西》均取材于沈从文的返湘见闻,两者具有共性,但因创作时间、创作环境及作家心境变化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两者又具有特性。通过对这两部散文集的比较,可以看出沈从文散文创作的“变”与“不变”。沈从文在创作《湘行散记》与《湘西》时,在描绘湘西世界与表达对故乡的热爱与隐忧之情方面是不变的,而在内容表达、情感倾向与思想内涵方面则表现出相应的变化。通过对这两个文本的比较使我们看到沈从文丰富的内心世界,也可以看到作家在不同时期书写同一种题材作品时创作方法上的差异,这对于我们全面了解沈从文的创作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一、从《湘行散记》到《湘西》:沈从文散文创作之不变
《湘行散记》与《湘西》是沈从文二十世纪30年代两次返乡的产物。《湘行散记》是根据沈从文1934年回乡探望生病的母亲时写给妻子张兆和的信为底本所创作出来的,于 1936 年结集出版。《湘西》则是沈从文1937年取道湘西赴云南的所见所感。《湘西》最初连载于1938年《大公报·文艺》创刊号,1939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单行本。两部散文集都是以湘西为题材,在叙写湘西人事的过程中穿插着沈从文的所思所想,有许多相同之处,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湘西人事的再现
湘西是沈从文创作的重要地标,描写湘西世界是沈从文散文创作的永恒根基。在《湘行散记》与《湘西》这两部集子中,写的都是沈从文在返湘途中的所见所感,沈从文笔下美轮美奂的景与“活鲜鲜的人”共同组成了一个有声有色的湘西世界。
在《湘行散记》和《湘西》中,沈从文几乎每篇都会写到湘西的山水。湘西的山高大壁立,竹木青翠,到冬季下雪时,则另有一番风致:“两岸高山则直矗而上,如对立巨魔,颜色淡白,无雪处皆作一片墨绿。奇景当前,有不可形容的瑰丽。”[1]259湘西的水则清明如镜,“河水深到三丈尚可清澈见底。”[1]284在这样山明水秀的环境里,生灵皆自在栖息。野莺与画眉鸟悠闲地啭唱歌曲;水鸟“身小轻捷,活泼快乐”;黑色鱼鹰站满船舷,有时蹲在船舷上扇翅膀,有时沉默无声地打瞌睡。这些自在生灵与水光山色构成一幅活生生的湘西山水图。此外,沈从文还写到了不少湘西人文景观,黄昏余光里的吊脚楼、山脚人家处升起的袅袅青烟、各式各样的船只与傍晚弄船人泊船时的满河橹歌皆显示出湘西独特的地域风采。
除了写出秀丽的景外,沈从文还写出了一系列的“活鲜鲜”的人的形象。如:风流倜傥的旅店老板,重情重义的水手与妓女,聪明、勇敢的煤矿工人以及“小豹子”一样的虎雏。沈从文在写人物时,“对人物敢于如实描绘,不加粉饰地创造人物。”[2]他热衷于展现人物原貌,毫不掩饰地将这些人真实的生活情状表现出来。“沈从文既没有按照某种观念加以人工的净化或变形,也不做简单的善与恶的估量。”[3]《湘行散记·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一文将一个毁誉半分的人写得活灵活现。文中写到的老朋友虽风流,但是讲义气,特意从武陵县伴“我”过桃源县,在寒冷的天气里从热被里脱身为“我”送行。对于老想占他便宜的人,他就完全不同了。“朋友还是个爱玩字画也爱说野话的人。”当你故意做些不守规矩的事引得这位朋友骂时,“你会觉得原来这里还搁下了一本活辞典!”[1]230这位朋友集风雅与粗俗于一身,却并不会显得矛盾。这正是因为沈从文将他性格里的这两面都原汁原貌地写了出来,写出了一个“活鲜鲜的人”。
(二)一以贯之的情感表达
沈从文散文创作的“不变”最根本地表现为一以贯之的情感内涵。沈从文两次返乡的原因、环境及所见所闻都不相同,但在《湘行散记》与《湘西》中所表达的情感内涵却是一致的,即对湘西的热爱和对受现代文明冲击之下的湘西的担忧,这份感情是始终不变的。
1.对湘西的热爱
沈从文生命的前二十年都是在湘西度过的,故乡生活给他留下了很多美好回忆,他用作品表达自己对湘西故土的热爱。沈从文在《湘行散记》和《湘西》中花了大量的笔墨写湘西的秀美山水与可亲可爱的人民,《湘西》的序中说道:“所以当我拿笔写到这个地方种种时,本人的心情实在很激动,很痛苦。觉得故乡山川风物如此美好,一般人民如此勤俭耐劳,并富于热忱与艺术爱美心,地下所蕴聚又如此丰富,实寄无限希望于未来。”[1]330他是以一颗赤子之心,希望能让世人看到真实的湘西,去掉那些误解印象,希望“这本小书的读者,在掩卷时,能对这边鄙之地给予少许值得给予的同情”[1]330。同时也希望能引起一些人尤其是青年人的反思,以促进湘西未来的发展。
2.对湘西的担忧
沈从文在表达他对湘西的热爱的同时,也看到了湘西存在的一些问题,对于湘西的未来,他内心满是担忧。“沈从文关心的问题在于,未来会是什么光景。他每一次走过沅河上的码头,都感到劫数即将来临。湘西人懂不懂他们未来的命运?”[4]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湘西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最直接体现在人物身上,沈从文这两次返乡都遇到了之前的老友,曾经踌躇满志的青年后来都成了安于现状、被鸦片烟毁掉身心的人,这对他造成了强烈的冲击。《湘行散记·一个爱惜鼻子的朋友》里聪明、有抱负的印瞎子,当了百货捐局长之后,开始吸鸦片、穿玄狐袍子,当“我”约他去两个老友的坟上看看的时候,“他仿佛吃了一惊,赶忙退后一步”,急于与“我”撇清关系。“我住在故乡三天,这个很可爱的朋友,果然不再同我见面。”[1]315《湘行散记·老伴》里梦想做上尉副官的傩右后来守着绒线铺子过活,“时间同鸦片烟已经毁了他。”这巨大的变化使“我”不敢与他相认,也怕惊扰了他。
除此之外,沈从文记忆里充满生命活力的人们也已与原来大不相同。《湘西·沅水上游几个县分》中写道:“事事可以看出这小小边城妓女与其说是在挣扎生活,不如说是在混生活。生存是无目的的,无所谓的,正与若干小公务员小市民极其相同,同样是混日子,迷迷糊糊混下去,听机会分派得失,在小小生活范围内转。”[1]390这些人只是迷迷糊糊混日子,早已失去了积极向上的活力,这就使得沈从文心中生出一股忧郁与无言的哀戚。更让沈从文失望的是,担负着民族未来希望的青年学生,对生存无信仰,对社会不关心,只急着让他辨明四十多个文坛消息的真伪,这让沈从文对于湘西的未来也感到担忧。
二、从《湘行散记》到《湘西》:沈从文散文创作之变
《湘行散记》与《湘西》都是以沈从文的返乡见闻为素材所写成的,两者之间有共同点,但也不完全相同。与《湘行散记》相比,《湘西》在内容表达、情感倾向与思想内容方面又增加了新的质素,在“变”与“不变”中呈现出一个作家创作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一)内容表达:部分与整体的差异
“《湘行散记》和《湘西》最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其真实可感的地方性。它既体现在沈从文对湘西的地理、方言、风俗、人情、心理的准确把握上,也体现在他对湘西地方经济与社会生活的全面了解上。”[5]《湘行散记》是由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书信整理而成,他写的更多的是沿途美景与所遇到的人物。而在《湘西》中,不仅有对湘西人事的描写,还有关于湘西地理、经济、历史、物产、风俗等全方位的介绍。
《湘西》开篇写常德的船,介绍了水面上停泊的各式各样的船只:三桅大方头船、乌江子、洪江油船、白河船、辰溪船、洞河船……这些船只形制不一,各有特色,也代表了各个地方不同的个性,是了解湘西民族性的一个重要载体。沈从文还在《湘西》中写到不少湘西风俗与传说,如:做土地会、演木傀儡戏、傩神戏、赶尸传说和落洞女等等。湘西物产丰富,沈从文在《湘西》里对湘西各地的特产做了一番介绍:保靖出好梨,产材质坚密的黄杨木,出大头菜,出芬郁清醇的好茶叶;石门出产好梨“大而酥脆,甜如蜜汁”;榆树湾地方出产好米、好柿饼;龙山出好大头菜,“山水清寒,鱼味旨美,六月不腐”等等。《湘西》囊括了湘西人民生活的各方面内容,不仅具有文学价值,而且具有地理、民俗价值。
(二)情感倾向:赞颂与反思的差异
在《湘行散记》里,沈从文热情赞颂故乡的山水与各式充满生命活力的人物。《湘行散记》的12篇散文里,有7篇都是以家乡人物为题。即:《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桃源与沅州》《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五个军官与一个煤矿工人》《老伴》《虎雏再遇记》与《一个爱惜鼻子的朋友》这7篇。在这些篇章里,沈从文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他对这些乡亲的赞美。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言语中总夹杂一些野话,沈从文却说:“他说话全是活的,即使是诨话野话,也莫不各有出处,言之成章。他那言语比喻丰富处,真像是大河流水永无穷尽。”[1]330在写到虎雏这位小豹子一般的乡下人时,沈从文对他的赞赏之情更为明显。“他年纪到如今只十八岁,就亲手放翻了六个敌人,而且照他说来,敌人全超过了他一大把年龄。好一个漂亮战士!”[1]300沈从文不由自主地用“漂亮战士”来称赞他的勇猛。
在《湘西》里,沈从文虽然也有写到一些人物,但是相比《湘行散记》,篇幅少了很多,他将关注点更多地放在地方问题上。“他不是为反动统治阶级提供茶余饭后的消遣品,而是为人们提供研究社会问题的形象参考书。”[6]在写人物时,更多了一重批评与反思的态度。在写到晃县的妇女与男子时,沈从文看到了他们身上懒惰的一面。“多数人一眼望去都很老实,这老实另一方面即表现‘愚’与‘堕’。妇人已经很少看到胸前有精美扣花围裙,男子雄赳赳挺着山兽皮上街找主顾的也不多见,贵州人在这里势力特别大,由于烟土是贵州运来的。”[1]388在《湘行散记》中,人的生命充满了原始的活力,人性是优美、健康、自由的,但是在《湘西》里人性已渐趋堕落。这或许跟战争有关,也或许跟统治者的苛索有关。沈从文看到了湘西人民生活的痛苦与无奈,心里生出悲悯与反思。“来在这地面上,驾驭钢铁,征服自然,使人人精力不完全浪费到这种简陋可怜生活上,使多数人活得稍像活人一点,这责任应当归谁?”[1]379他在《湘西》中不止一次地发出关于改善湘西的“责任归谁”的感叹,与之前的赞颂相比,沈从文在写《湘西》时立场更为客观,切实地反映出湘西所存在的问题,同时,他也在思考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与湘西未来的出路问题。
(三)思想内涵:反映问题与寻找出路的差异
在《湘行散记》里,沈从文写到了湘西所存在的一些问题,但是并未提出一个明确的观点来改进、发展湘西。在《湘西》里,他开始作进一步的思考,并且对湘西的出路问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沈从文在《湘行散记》里写到妓女、水手等下层人民的艰苦生活。妓女活得艰辛,赚得不多,生病了也不当一回事,“直到病倒了,毫无希望可言了,就叫毛伙用门板抬到那类住在空船中孤身过日子的老妇人身边去,尽她咽最后那一口气。”[1]235水手长年累月待在船上,所得也不过是几分几厘,且常常有性命之虞。湘西地方水流湍急,险滩林立,常常有水手因此丧命,如有经验不足的小水手不小心被淹死,“船主方面写得有字据,生死家长不能过问,掌舵的把死者剩余的衣服交给亲长说明白落水情形后,烧几百纸钱手续便清楚了。”[1]237-238底层人民生活艰辛,地方人事也已今非昔比。原本繁荣的浦市码头已衰落,只剩破败不堪的码头与悬挂着“此船出卖”标志的船只。原本有各种行业人员,各式铺子的繁华桥头已被烟馆和烟具店所占领,不免令人感叹战争与鸦片对人们生活的摧残。
在《湘西》里,沈从文不仅看到了人们生存的艰难,还道出了背后的原因。“匪多的原因,官吏苛索实为主因。乡下人照例都愿意好好活下去,官吏的老式方法居多是不让他们那么好好活下去。”[1]3555百姓因官吏暴政而走上当匪的道路,当匪之后又对公务员实行报复,就造成动乱。官吏苛索,战事频繁,严酷的政治现实使昔日的湘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矿工、水手、寡妇、妓女,一个个处于赤贫的生活状态,在社会的最底层拼命挣扎,痛苦地呻吟着。
面对湘西所出现的这些问题,沈从文将希望寄托于青年身上。“可是这个指导训练工作人员,在本地却是唯一见出有生气有朝气的青年。地方一切会在他们努力下慢慢改变过来的。青年之觉醒是必然的。”[1]391他希望青年能够肩负起重造湘西的责任,心怀社会。另外,在《湘西·苗民问题》一文中,沈从文就如何解决苗民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当然,沈从文不是政治家,也因他自身的局限,所以他不可能为解决湘西问题寻找到一条正确的政治出路。他的想法充满乌托邦色彩,在当时的社会情况下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但是他毕竟为湘西寻找出路作出了努力,这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
三、从《湘行散记》到《湘西》:沈从文散文创作“变”与“不变”探因
汪曾祺曾在《沈从文的寂寞——浅谈他的散文》中这样写道:“这真是一个少见的热爱家乡、热爱土地的人。他经常来往的是家乡人,说的是家乡话,谈的是家乡的人和事。他不止一次和我谈起棉花坡的渡船,谈起枫树坳,秋天,飘舞满城着枫叶。”[8]故乡在沈从文心上的分量可见一斑。沈从文对家乡所怀有的这份深沉的爱与迷恋,让他在作品中不吝惜笔墨地去描写湘西的风景与人物。也正是因为对故乡的眷恋与热爱,沈从文真诚地希望家乡可以发展得更好,当他看到湘西所出现的一些问题时,内心会出现隐隐的担忧之情。在《湘行散记》和《湘西》中,热爱与担忧的情感相交织,构成沈从文散文中不变的情感基调。
而沈从文散文创作的变化则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产物,其中既有外因也有内因。从1934-1938年,沈从文不仅经历了外部环境的改变,而且,沈从文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两个因素使得沈从文不同阶段所创作的同一题材散文显现出不同的特点。
《湘西》中出现的新质素与时代环境的变化密不可分。沈从文1934年返乡时,已经看到了湘西“变化中堕落趋势”[9],但为使妻子不过分担心,沈从文在写作时运用轻松谐趣的笔调,其中对湘西的担忧也为有意作成的幽默所中和。因此,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呈现更多的是湘西的地方风物,风土人情,仍带有田园牧歌色彩。1937冬,抗战全面爆发,沈从文随西南联大南下迁往昆明,途经湘西,在沅陵大哥家住了约四个月。在湘西停留期间,沈从文更为深刻地了解到了湘西在战时所面临的处境,湘西局势动荡不安,地方问题也更加凸显。在战争的影响下,湘西地方经济急速衰落,外来势力与当地的军、警、商、政各界相互勾结,残酷地压榨人民,民众的生活苦不堪言。沈从文在《湘西·辰溪的煤》中写到了被统治者残酷压榨的煤矿工人:“这种人总永远用血和泪在同样情形中打发日子,地狱俨然是为他们而设的,他们的生活,正说明生命在无知与贫困包围中的种种。”[1]381煤矿工人一天工作12个小时,工资却只有一分八毛,一家人都生活在狭窄、肮脏又潮湿的小房子里。家有七个子女,只活了两个,女儿又因生活所迫,沦为妓女。在恶劣的社会环境之下,民众的挣扎愈加显得无力。沈从文在《湘西》中客观地正视湘西所出现的问题,以求更好地发展湘西,改善民众生活。
心境的转变也是影响沈从文散文创作的一大因素。1924年夏天,沈从文满怀憧憬地去到北京,然而,这座文化古都却拒绝了他,升学失败、求职碰壁、投稿受挫,沈从文承受着身心的双重煎熬,还要接受周围人所投来的鄙夷的目光。这些不幸遭遇造成了沈从文的心理创伤,同时也使他产生了自卑情结。“都市对他的轻慢激起了他一种向往湘西社会的冲动。这种冲动强有力地制约着他解释自己情感记忆的基本方向,以致他顺理成章地怀疑起现代化的都市和未开化的乡村究竟谁优谁劣,历史是在前进还是倒退了。”[10]沈从文1934年返乡时,事业跟婚姻都处在一种志得意满的状态,他在创作《湘行散记》时多少有一种自卑又自尊的"乡下人"刻意向城市里的“风雅人”炫耀诗意田园生活的意味。沈从文在《湘行散记》里塑造了一个与城市相对的自然之乡,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11],与他之前笔下所写的浮躁的城市气氛以及庸俗、虚伪的都市文明人是截然相反的。此外,沈从文在十几年后重返故乡,首要的是追溯过去自己在湘西的记忆和经验,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是“翻阅一本用人事组成的历史”[1]301因此,他在《湘行散记》中侧重书写自我生命历程中的人事与生命体验,带有强烈的私语抒情性特征。
沈从文第二次返乡的心境与第一次已经大不相同,一方面,沈从文已经逐渐摆脱了之前卖文求生的窘迫,他的心态也渐渐发生改变,对城市的抗拒感减少了,他通过写作证明了自己的才能,内心的自卑感也不像以前那样强烈了,这使他能够比较客观冷静地思考湘西世界。另一方面,1938年抗战爆发,战争局势进一步扩大,大量战地人口向西南内地迁移。沈从文为响应巩固团结大后方的战时政策,以一个东道主的身份,将当地的各个方面向外乡人做一个系统而客观的解释,“帮助他人对于湘西的认识”[1]329,“从《湘行散记》到《湘西》意味着从‘一个人的旅行’到‘一个民族的旅行’。”[12]也就是说,从《湘行散记》到《湘西》,沈从文的创作动机已经从私人、个体转向了民族、群体层面,从温习自我生活史、追溯过往经历转向对民族大义的思考。《湘西》是沈从文从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角度对湘西人事、民俗、命运的一次整体观照,凸显出沈从文对湘西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关注。
四、结语
与之前的创作中“精神返乡”有所不同的是,《湘行散记》与《湘西》是沈从文通过对湘西的切实记述,达到全面认识湘西的目的。这两部散文集均以湘西人事为题材,在其中我们可以看到沈从文作为湘西之子对于故土人情的热爱与赞颂,也看到了沈从文对现代文明冲击之下的湘西的担忧。在不同的创作背景之下,作者对同一题材作品的书写也存在差异,在文本中表现为内容表达、情感倾向、思想内涵这几方面的不同。如果说《湘行散记》是一部游记,那么《湘西》则是一部“沅水流域杂记”,为我们了解湘西物产、风俗、历史等提供更全面的参照。在情感倾向方面,作者的感情由《湘行散记》里对湘西人民的赞颂为主发展为《湘西》里的反思为主,是在现代化发展与战争背景之下对于湘西的生存根基的感悟与思索。面对湘西的一些传统与现代化进程不兼容的问题,沈从文也对其背后的原因进行分析, 积极地为湘西的未来寻找出路,他真诚地呼唤人们的觉醒,也等待着人们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