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熬

李柏林

冬天像是一张黑白照片，枯枝遍野，大雪封山，人也蜷缩在厚厚的棉衣里，没有生机。

呵气成冰，人们害怕食物凉得快，会选择熬煮的方式，而往上散发的烟火气，好像才代表着冬天的活力。

记得小时候的冬天，母亲害怕菜被冻死，会把地里的白菜都摘回来，堆在屋子里。一棵接一棵，好像一个个参禅的和尚。

晚上，母亲会用炉子煮一个小火锅，我们一家人坐在炉子旁，边熬边吃。白菜在锅里不断地熬，熬至软烂可口。

有时候，火锅里也会放别的东西，比如绿豆丸子、萝卜。那时我觉得，火锅真是人间美味。

可是总不能天天吃火锅，冬天更多的时候，是熬粥。

有时候是豆子粥，有时候是白米粥。把粥放在炉子旁，我在旁边看着。等到粥开始翻滚的时候，封上炉子下面的眼儿，掀开一半锅盖，再用小火炖上半个小时。

我看着那些米粒在我面前翻着花，跳着舞。屋外寒风呼啸，只有粥在唱着温暖的歌。

好像我们之间有着无声的对白，它说太难熬了太难熬了，我说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要成功了。

熬好的粥，香味四溢，温暖了整个冬天。

而小时候，我最喜欢的是寒假去姥姥家。那时候临近年关，姥姥知道我爱吃猪蹄冻，所以在我去后，都会炖猪蹄。

我在低矮的厨房里，看着炖猪蹄的炉子发呆。很多次，外面都下了很大的雪，而我的心，如落雪一樣虔诚的等待。猪蹄像是关在一个黑暗的笼子里，不断地将自己打碎，磨烂。姥姥把勺子伸进汤里，搅一搅，肉就从骨头上脱落了，空气里全是猪蹄的香味。

熬好时，已是黄昏，姥姥把汤放在院子里。猪蹄也好像在天地之间，参禅、顿悟。最终，把自己化为猪蹄冻。

虽然吃起来冰冰凉凉，好像吃进去一个冬天，可我还是非常迷恋。

熬粥也罢，熬汤也罢，都是一个“熬”字。如今，我反而没有时间，去看一碗粥如何叹气，一锅猪蹄怎样参禅。

只是觉得，熬是一粒米和一粒米的告白，一粒米和一粒米的告别，我们彼此敞开内心后，你又对着别人敞开内心。从此，我是一个独自在大雪里疯狂落叶的人啊！

我该如何躲过这场大雪呢？那段日子，像火烧，像雪落，像所有星星都下了山。

可是无论我躲在哪里，都是躲在冬天里。像一只青蛙，一条蛇，居于自己的洞穴，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的落雪，不敢往前一步。

熬像一个中年人，已经过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所以变得成熟稳重。只有熬，才能让一个人学会迂回，他再也不忌讳别人的眼光了，你只管盖上盖子，给他时间酝酿。

可是熬出来，就是一锅鲜美的汤。人生有些痛，是要自己承受的，别人帮不了半分。你得把自己揉碎，让疼痛刺进你的骨子，风霜融进你的血液，而那个时候，你的人生才开始散发出美味。

在冬天，万物皆熬。想一想，人生又何尝不是熬过寒冬，才能等来花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