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旅游地居民空间正义感知对社区参与影响机制研究
——以桂林龙脊梯田景区为例
2023-03-15汪菁菁黄燕玲罗盛锋
汪菁菁,黄燕玲,罗盛锋
(1.池州学院 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安徽 池州 247100;2.桂林理工大学 旅游与风景园林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在乡村振兴的现实背景下,民族旅游受到青睐,已经成为促进地域空间演化的重要力量,改变了原有空间的扎根环境。然而,此过程中的不合理空间生产也带来了民族旅游空间同质化、本土民族文化消解、居民“地方感”减弱等负面效应。因此,民族旅游空间实践及公正性问题逐渐被重视起来。
空间生产理论在当代旅游研究中的兴起与旅游开发的过度商业化、社会空间的脆弱性等问题密切相关[1]。目前,已有学者研究了旅游空间的生产方式[2-3]、价值取向[4-5]、权益分配[6]、治理路径[7]等,其中以宏观和中观研究视角居多,少有从微观视角对居民感知的深度挖掘,忽略了居民对旅游空间变迁的实际感知与期望。居民的空间权益无法得到保障,导致空间非正义感知出现,可能会出现地方归属感减弱、社会群体分裂,社会空间层级化等现象。长此以往不利于社区稳定与和谐旅游的可持续发展。因此,对居民空间正义感知展开必要的研究,以了解居民对旅游空间的感知现状与认同度。
本文以桂林龙脊梯田景区为例,探索旅游发展对居民的空间正义感知、地方依恋、社区参与情况的影响,并构建结构方程模型来验证三者之间的关系和不同维度的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及社区参与的影响差异。旨在拓展空间生产理论研究内容,指导旅游地合理开展空间生产以提高居民的地方依恋与社区参与度。
1 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1.1 研究综述
1.1.1 空间正义空间正义是在空间生产理论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空间生产是指“空间由物质生产扩展到空间本身的生产”[8]。学者们对旅游空间的划分多是基于空间生产的核心分析框架,即空间是由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空间三个层次构成[9]。其中,空间实践对应物质意义上的空间活动,即人的行为及活动的有形物理空间;空间表征对应构想的精神空间,包括语言、文本、意识形态等构成的无形文化空间;表征空间是人们以政治、经济、文化等要素为实践对象,以社会系统各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而形成的具有关联性的交往空间[10]。
空间生产过程中产生的相关负面影响使空间正义问题引起广泛关注。目前,学界关于空间正义概念没有统一的定义。Soja[11]认为空间正义是指社会价值资源在空间中的公平和公平分配以及利用这些资源的机会。袁方成等[12]认为空间正义是不同的社会主体平等享有空间生产和分配的机会。在旅游空间正义研究中,郭文等[10]认为空间正义实质上是指不同主体平等享有旅游权和分享旅游成果。本研究认为旅游空间正义是指在旅游地发展过程中,居民应享有平等参与空间生产的权利,旅游空间中的文化资源、服务资源、生态资源等相关空间价值资源的合理分配与变动。居民空间正义感知则是居民认为的相关空间价值资源分配与变动的合理度。
1.1.2 地方依恋地方依恋由“恋地情结”“地方感”发展而来,是人与地方曾经或目前为止一直长时间保持互动关系所产生的特殊感情[13]。基于地方依恋形成的原因,学者们多是从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两个维度对其展开探讨。其中,地方依赖强调人与地方功能性的依恋,反映居民对地方的基础设施、环境景观、公共资源等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功能性依恋;地方认同则注重人与地方情感性的依恋,反映居民对所在社区传统文化与习俗、价值观等认同程度[14]。
1.1.3 社区参与旅游社区参与是指将社区居民视作参与主体,在旅游地规划、开发以及后续的管理与监督过程中,充分考虑社区居民的需求与权益[15]。已有研究证明社区依恋[16]、社区增权[17]、居民感知公平[18]等与社区参与旅游行为存在正相关关系。然而,现有研究多从时间角度或组织公平的视角出发,鲜有学者从空间角度研究旅游发展过程中的居民感知与社区参与之间的联系。
1.2 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1.2.1 理论基础本研究在构建居民空间正义感知与社区参与的关系模型时主要运用Stimulus-Organism-Response(S-O-R)理论模型,又称刺激-机体-反应模型。S-O-R理论认为当个体受到外界环境的刺激时,自身的认知与情感会发生变化,并且会产生相应的行为反应[19]。也即个人产生行为的顺序应当是外部刺激-内部机体反应-个体行为,该模型较好地解释了个体内部心理状态在外部刺激与行为反应之间的中介作用。
1.2.2 研究假设目前,居民空间正义感知与地方依恋关系的研究成果较少,但基于空间生产框架的三元空间与地方依恋之间存在的关系已得到部分证实。在物理空间上,Claudia等[20]通过实证研究发现物理环境特征对地方依恋具有促进作用。Kyle[21]、Knez[22]、Stedman[23]等学者研究表明,具体的物理空间承载着特殊含义,可以作为牵引人们回忆和内心情感的有效途径从而影响人们的地方依恋。当居民惯常居住的物理环境发生改变时,居民的地方依恋会减弱甚至消失[24-25]。在文化空间上,居民对空间的感知在中后期逐渐演变成精神性依恋,即一种不依赖于地方功能,不受物理空间限制的个人特有情感[26]。民族传统文化具有精神性、独特性与持久性,并依附于地方载体,形成地方文化环境,成为维系居民对地方情感的主要因素[27]。当文化环境改变时,居民地方依恋也随之发生变化。保继刚等[28]在研究阳朔西街本地居民的地方依恋时发现,随着西街文化符号的变迁与活动空间的商业化,居民的地方依恋会随之中断。在社会空间上,民族旅游兴起,游客、外来经营者和旅游开发商纷纷涌入,民族地区传统的社区人际关系被打破[29]。旅游业的发展加速原有社会结构的改变,从而产生新的生产方式,使邻里关系、职业分类等发生改变,带来社区分化现象。由此可见,空间的变化与地方依恋之间存在密切关系。因此,提出如下假设:
H1 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H1a 物理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H1b 文化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H1c 社会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居民对空间正义的感知与社区参与的关系密不可分[12]。从社会交换理论的视角来看,民族旅游的发展给当地居民提供了就业机会,改善了生活条件,推动了经济发展等,这是当地居民所能感受到的收益。同时,居民也会感知到付出了相应的成本,例如生态环境的破坏、生活空间的挤压、民族文化的异化等。当居民在比较付出的成本与获得的收益关系时感到平衡,则会支持或参与旅游发展[30]。反之,如果当地居民认为以社区为基础的旅游发展将带来更多的成本消耗而不是利益,则会对参与社区旅游漠不关心,甚至会做出不利于社区旅游的行为[31]。王丰龙等[32]认为当地方无法满足居民需求时,或者居民在空间生产的进程中产生非正义感,居民会抵制空间重塑。Gorbuntsova等[33]认为在旅游空间实践中存在着一种内在的权力,如果这些权力的表达是非正义的,则会使人们产生破坏旅游空间表征的行为。因此,提出如下假设:
H2 空间正义感知对社区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H2a 物理空间正义感知对社区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H2b 文化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H2c 社会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多数相关研究发现地方依恋影响居民的参与意愿与参与行为[34]。在旅游研究中,唐文跃等[35]研究发现社区居民的地方依恋显著正向影响旅游资源保护行为态度。Lewicka[25]研究表明,地方依恋影响社区居民旅游活动的参与度,地方依恋越明显,参与当地旅游活动的积极性就越高。李瑞等[36]发现居民对地方旅游发展的关注度、满意度、支持行为与居民对地方依恋和认同程度呈正相关关系。因此,提出如下假设:
H3 地方依恋对社区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H3a 地方依赖对社区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H3b 地方认同对社区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根据S-O-R理论,外在刺激会引起个体认知与情感上的变化,进而使个体产生相应的行为反应。在本研究中,旅游地空间生产的变化充当外在环境刺激,进而影响居民的内部心理状态,使其对地方的情感发生改变,最终影响居民参与社区旅游行为。因此,将居民空间正义感知视作自变量,地方依恋为中介变量,社区参与为因变量,构建研究概念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概念模型
2 研究设计
2.1 案例地概况
龙脊梯田风景名胜区位于广西桂林西北的龙胜县龙脊镇境内,景区内自然旅游资源与人文旅游资源丰富。自然旅游资源以“梯田景观”闻名于世,人文旅游资源以少数民族风情著称,景区内有众多民族旅游村寨,民族特色鲜明。景区开发始于1992年,1993年正式对外开放,经过近30年的旅游发展,案例地旅游空间发生不同程度的变迁现象。作为我国最早开发的梯田旅游地之一,旅游开发较为成熟,旅游影响较为典型,因此本文选择桂林龙脊梯田景区作为研究案例地。
2.2 问卷设计
问卷设计采用Likert 5级量表。问卷内容设计包括4部分,分别为被调查居民的人口统计学特征、旅游发展后的居民空间正义感知、旅游影响下居民的地方依恋现状和居民参与社区旅游的情况。研究在设置居民空间正义感知的观测题项时主要参考了孙九霞[9]和郭文[10]等学者的研究成果,结合案例地的实际情况,物理空间正义感知从居民对娱乐康体设施、公共基础设施、环境资源、古建筑、修建民居5个方面的感知进行提取;文化空间正义感知从居民对民族文娱活动、传统技艺、饮食服饰、语言、生活习俗5个方面的感知进行提取;社会空间正义感知从居民对社会交往、村风村气、人际关系、整体功能4个方面的感知进行提取,共计14个观测指标。地方依恋观测题项主要参考了William[14]的研究成果,从地方依赖与地方认同两个维度出发,共计9个观测指标。社区参与观测题项主要参考了王华等[37]研究,包括居民参与旅游决策、形象维护、环境保护、旅游培训、从事旅游工作5个方面,共计5个观测指标。
2.3 数据采集
本次调研的数据采集分为预调研与正式调研两个阶段。预调研阶段于2020年8月进行,课题组在广西桂林龙脊平安寨和古壮寨共发放问卷100份,现场收回100份,除去漏答及不符合标准的问卷,有效问卷共98份。通过对回收的98份问卷信效度分析和探索性因子分析,删除不达标选项,最终生成正式问卷。正式调研于2020年8月、2020年9月在龙脊平安寨、古壮寨和金坑大寨进行了2次调研,共计发放问卷347份,现场收回341份,除去漏答及不符合标准的问卷,有效问卷共339份,有效回收率99.41%,满足进一步数理统计分析的条件。样本的人口统计特征及社会属性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的人口统计特征及社会属性分布(N=339)
3 数据分析
3.1 信度与效度检验
采用信度测量指标Cronbach’s α系数对变量的测量工具进行检验。总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Cronbach’s α为0.924,6个潜变量的信度系数Cronbach’s α均大于良好临界值0.7,具有一定的可靠性,如表2所示。
表2 测量模型分析结果
各变量题项的因子载荷均通过显著性检验,AVE值均大于最小临界值0.5,表明各变量具有较好的聚敛效度,且AVE的平方根均大于0.5与各变量间相关系数的绝对值,表明模型通过区别效度检验,如表3所示。
表3 区分效度
3.2 模型检验结果
3.2.1 假设检验结果对结构方程模型进行检验,模型的路径图与标准化系数估计值如图2所示。模型拟合优度检验结果显示,2/df=2.356,RMSEA=0.063,CFI=0.912,IFI=0.912,TLI =0.901,NNFI=0.901。以上指标均符合模型检验的拟合度标准,模型拟合效果可以接受。
注:* * * 表示在0.001水平下显著,* 表示在0.05水平下显著,ns表示路径不显著.
结果显示,假设的11个路径系数中有8个路径系数达到0.05以上显著水平,如表4所示。假设验证结果如下:1)居民物理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的P值均大于0.05,表明居民物理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的影响不显著,H1a不成立;居民文化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的的标准化系数分别为0.552、0.731,H1b成立;居民社会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居民社会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的的标准化系数分别为0.263、0.268,H1c成立。2)同理,H2a不成立,H2b成立,H2c成立。3)地方依恋与社区参与有显著正向关系,地方认同和地方依赖对社区参与的路径系数分别为0.228、0.244,H3成立。
表4 结构方程模型路径系数检验结果
3.3.2 地方依恋的中介效应检验借鉴前人的研究,利用Bootstrap法对地方依恋在空间正义感知和社区参与之间的中介效应进行检验[38]。若中介效应检验中Bias-corrected 95%置信区间值包含0,表示中介效应不显著,不包含0,则表示中介效应显著。因此,地方依恋对物理空间正义感知和社区参与的中介效应不存在,对文化空间正义感知和社区参与的中介效应存在,对社会空间正义感知和社区参与的中介效应存在,如表5所示。
4 结论与建议
4.1 研究结论
1)居民文化空间正义感知和社会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与以往研究所不同的是,居民物理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的影响并不显著。纵观之前的研究,居民物理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具有显著正向影响的前提条件是居民主动或被动迁离自己的惯常居住地,或者是大规模的重建、维修使原居住空间出现陌生化、同质化的特征[20,24]。结合调研中的访谈可知,村寨内的居民认为物理空间的改变是顺应时代发展的,虽然政府对物理空间的生产权利有所限制,但是居民个人拥有在规定权限内改造自己房屋的权利;其次,伴随着物理空间的改变,给居民带来生活更加便利的直接感受。
2)居民文化空间正义感知和社会空间正义感知对社区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居民物理空间正义感知对社区参与的影响也不显著。实地调研时发现村寨内大部分居民均有从事旅游相关工作,家庭中旅游收入也占有一定比例,即使居民认为物理空间的改变不尽如人意,还是会选择参与社区旅游以获取更多的收益。
3)地方依恋对社区参与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除物理空间正义感知以外,居民文化空间正义感知、社会空间正义感知通过地方依恋间接影响社区参与,从而说明居民空间正义感知在地方依恋与社区参与之间存在中介效应。也即当居民认为在旅游发展的过程中空间的改变是合理的,地方依恋程度会进一步加深,他们参与旅游发展的程度也会越高。
4.2 建议
4.2.1 尊重传统空间生产形式,加强社区互动建设合理的空间生产形式对居民地方依恋和社区参与起到促进作用,应注重居民对空间生产的实际期待。在物理空间上,维护环境与文化风貌的地域性与原真性,适度改造自然与人文景观。例如风雨桥、凉亭、民族博物馆等,在保留原有景观特色的基础上进行维护建设。其次,在文化空间上,尊重民族空间生长脉络和文化传统,加强对青年一代的民族文化宣传,鼓励居民传承与发扬当地文化。最后,在社会空间上,加强社区互动建设,积极化解居民与政府、旅游公司以及居民与居民之间的矛盾,进行有效的宣传教育和人性化的沟通管理,积极引导社区人际关系的和谐发展。
4.2.2 调和空间分异,增强居民空间正义感知旅游地发展需要尊重和维护居民的空间权益。在进行旅游空间具体生产时,应当制定科学的旅游规划方案,注意收集听取各方意见,尤其是社区居民的意见,本着多方受益的原则制定科学、合理、生态的旅游发展规划。例如,目前居民对物理空间的生产权利存在诸多意见,政府或村委会可以通过召开居民会议,收集汇总居民的意见,对于合理意见进行采纳,对于不合理意见进行详细解释与说明,从而降低居民的不满情绪。其次,在实施旅游方案时,鼓励居民积极参加旅游活动,主动调和旅游发展的空间分异。例如,对于3个民族村寨以及各个村寨旅游发展不均的现象,可以依托不同的旅游资源优势,通过分区旅游策划发展模式进行均衡。
4.2.3 引导正确发展观念,巩固居民地方依恋加强对当地居民可持续旅游发展观念的宣传,引导居民形成理性的旅游发展观念和行为。地方依恋对社区参与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作用,在居民空间正义感知与社区参与之间发挥间接影响作用。因此,通过巩固居民的地方依恋以增加社区居民的参与度。具体来说,通过社区文化节、知识讲座与竞赛等形式强化居民的地方依恋。这样既可以达到宣传民族文化的效果,又可以加强居民间的互动交往与情感融合,从而引导居民为社区旅游发展贡献力量。
4.3 局限性及未来展望
本次研究存在以下局限性:1)本文选取的对象仅是民族旅游社区居民,没有讨论旅游发展过程中全部的游客、商家等相关利益主体感知,后续研究将进一步对比探讨不同主体间的空间正义感知差异。2)在现实研究中没有考虑居民个人特质、社区增权等因素的调节作用,后续将进一步完善研究模型,增加研究模型更多的因子变量,以便更好地验证居民空间正义感知对地方依恋、社区参与的影响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