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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化政治:延安木刻的民族革命图景建构
——以延安时期的报刊木刻为例

2023-03-15王军峰

传媒 2023年4期
关键词:木刻延安抗战

文/王军峰

延安时期的革命政治动员具有鲜明的典型性,毛泽东指出,“抗日战争的历史情境决定了抗日战争是全民族的革命战争,如此伟大的民族革命战争,没有普遍和深入的政治动员,是不能胜利的。”不进行广泛的动员就无法获得革命的胜利,不进行广泛深入的政治动员,就不能使得民众懂得抗战的道理。延安时期,党面临的现实问题就是如何将民族革命思想传播给对政治漠不关心的老百姓,以动员其积极参与全民族抗战。但如学者黄正林指出,延安地区的民众识字率不高,文盲普遍,他们长期与外界缺乏沟通,经济文化十分落后,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非常淡漠。这些人正是列宁所谓的处于政治之外的人,如何动员这些处于“政治之外”的人进入“政治之中”,使之成为全新的“政治人”,以参与到民族革命战争中,这就需要与之相匹配的媒介进行宣传。

一、作为艺术形态的木刻:民族革命的武器

法国媒介学家雷吉斯·德布雷的媒介学重点探寻思想转化为物质力量的奥秘,这一过程被称之为“媒介化”。而媒介学自认为是媒介化的学问,通过这些媒介化,将观念落地并转化为物质力量。这里的媒介化与欧洲媒介化理论强调随着社会不断媒介化,媒介逻辑改造社会运作逻辑的观点不同,它聚焦于观念与物质力量、革命的理论与革命的运动、理论与物质力量之间的转化关系。从思维方式到社会存在,从话语表征到社会实践,从观念形态到社会力量,都需要通过媒介化的传播介质来完成转化。

其中,图像这类视觉性媒介具有直观性、通俗化、大众化特征,对边区不识字的农民而言,具有重要的宣教意义。学者吴果中认为,将“革命”视觉化,在视觉意象中塑造民众的文化情感意识,是党的形象动员的一贯策略。对此,毛泽东指出,“很简单的一些标语、图画和讲演,使得农民如同每个都进过一下子政治学校一样,收效非常之广而速。”张闻天也强调:“只有利用一切这些活泼的、群众的宣传鼓动工作的形式,我们才能把我们的政治影响传达到工厂中、农村中、兵营中的广大的群众中去,我们才能用更多的方法来动员群众。”因为“比起深奥或漂浮的文字来,图像在传递知识与表达立场时,更为直观、生动、表象、浅俗”。这也就揭示了标语、图画等通俗媒介对于政治动员的重要性。可以说,面对知识分子的革命政治动员,只需要各种文字的媒介进行理论宣传即可实现,但面对广大不识字、不知政治的农民,则需要各种视觉性通俗媒介对党的革命思想进行媒介化转译。而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初,兴盛于延安时期的木刻正是重要的视觉性媒介形态。

新兴木刻自诞生之日起就被视为“大众的艺术”和“革命的武器”。新兴木刻用料简单,只需要一人就能实现画、刻、印的全部流程,创作便捷,而其独具的“复数性”特征使其能够一版多印、广泛流传,因而鲁迅强调,“当革命之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不仅如此,由于中国木刻产生于民族危机最严重的关头,政治急激转变的前夜,使它不能不含有浓厚的政治意识。它负有明显的政治任务,是“中国艺术中反帝反封建以至成为反日的前哨”。可见,“木刻自诞生之日起就与国家政治、民族命运息息相关。而与文字相比,其可复制性和视觉表现力更具传播革命思想的便利优势,能够唤醒国民”。

木刻在延安取得了长足发展,其本身不仅作为媒介扮演着重要角色,而且成为参与报刊内容生产的重要物质基础设施。木刻家焦心河在《鲁艺两年来的木刻》中描述到:“每到什么纪念日,我们就印很多木刻,下面写着墙头诗、贴在延安周围……所以延安的街道、城墙和延安人民的心中都装满了木刻。”老木刻家江丰也回忆道:“木刻成为延安地区最为普及、最有生机的画种。”可见木刻在延安影响巨大。不仅如此,因为物质条件限制,锌版几乎没有,木刻也成为印刷报刊图画的重要手段,一些漫画也需要制成木刻然后再印刷才能见诸报刊。延安时期的《新中华报》《解放日报》《边区群众报》《解放周刊》《八路军军政杂志》《中国青年》《中国妇女》《中国工人》以及其他根据地的报刊,都刊载了大量木刻作品。因此延安木刻不仅是一种艺术形态,也是进行民族革命动员的重要武器。这种政治媒介肩负着将党的民族革命思想转化为物质性力量的历史使命。

二、可见的政治:延安木刻中的民族革命图景

木刻家唐英伟指出,伟大的民族斗争艺术“是宣传民族观念的重要工具,而作为时代急进的木刻,更是这工具中的重要手段”。学者卞冬磊认为,报纸在塑造民族国家意识当中具有重要功能,报纸这个媒介,实现了民族国家从“想象”到“可见”的转变,其方式是“静静而持续的渗透”。而报纸上的木刻作为视觉性媒介更是实现民族国家意识从“想象”到“可见”的重要手段,由此建构了延安时期民族革命叙事的视觉媒介系统。1939年2月7日,《新中华报》改组为党中央的机关报,“改革后的《新中华报》的政治责任是更加严重了。”改版后,《新中华报》召开座谈会,包括沃渣、陈伯达和张闻天等一致认为要加强对木刻、漫画等视觉媒介的应用。如学习新华日报社论上刊发木刻这一形式,以使文艺与社论很好地配合起来;将国内外的时事用木刻、连环画来帮助了解国内外时事等。其最终目的在于“在活泼生动的各种形式中表示我们坚定的政治立场”。而《解放日报》文艺栏的征稿启事需要“反映战争、反映边区生活,有积极性内容的速写、报道、诗歌、小说、漫画、木刻、短剧等作品”。这些刊载于延安报刊上的木刻作品集中反映了党领导全民族抗战的革命图景,使看不见的民族革命思想转换为可见的政治宣传,以发挥动员的功能。这种可见性主要是通过木刻这种视觉媒介建构出来的。

1.可见的“侵略”与“反侵略”。在民族革命成为时代主题的背景下,表现日寇的野心和残暴侵略行径,让民众直观感受到敌人的残忍,有助于激发全民族抗战的怒火和热情,形成一种“我们”与“敌人”的对立意识,并在这种情感对立中凝聚抗战共同体意识,实现对民众的民族革命意识的唤醒。比如,在暴露日寇侵略的残暴行径上,《解放》周刊刊载温涛(坦克)的木刻《血债是要偿还的》(如图1)和沃渣《英勇的牺牲者》,《解放日报》刊载吕乞然的木刻《敌寇暴行:喂狗》和李少言的《挣扎》(如图2)等,就描述了日寇侵略行径。

图1 坦克《血债是要偿还的》

图2 李少言《挣扎》

同时,宣传抗战军民的英勇事迹与战场胜利,能够激发民众抗战必胜的决心和勇气,使反侵略成为民众共识,这也是木刻创作的重要主题。《新中华报》的木刻通过对这些英勇事迹的刻画,增强了民众抗战必胜的信心。比如,陈叔亮创作的《游击队不断的在破坏敌人的交通》、马达的《英勇配合友军作战的八路军》、佚名的《百团大战胜利!娘子关头,国旗招展!》等,集中反映了抗战军民的英勇事迹。而《八路军军政杂志》刊发的木刻《华北交通战争的胜利》《八路军山东大捷》《抗战两年来的胜利》等,《中国工人》杂志刊发的《配合八路军百团大战的井陉矿工》等,通过直接宣传八路军前线大捷来增强民众反侵略必胜的信念(如图3、图4)。

图3 陈钧《八路军山东大捷》

图4 陈钧《配合八路军百团大战的井陉矿工》

2.可见的“后方”与“前线”。在抗战时期,后方与前线、抗战与建设是中国民族革命的一体两面。对此,毛泽东指出:“抗日与民主是一件事的两方面。”因而,延安木刻既有反映前线抗战的图景,也有反映后方民主社会建设的图景。通过对后方民主政权建设的呈现以及前线抗战的呈现,传递了“后方加紧生产,支援前线抗战”的抗战共同体意识。就民主政权而言,只有民主政权建设,才能激发民众的抗战热情,因而后方民主政权建设也就具有了民族革命色彩。比如,钟灵《拥护模范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权》,就体现了民主政权建设成就,其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一政权性质的强调,正是民主政权之于抗战重要性的显现。

开展大生产运动,推动边区的生产建设和经济发展,能为坚持持久抗战提供物质保障。李富春就指出:“生产运动的发展,使我们的生活条件能够与战争条件相配合、相一致,以求得抗战前途更顺利的发展。”木刻家创作的诸多木刻作品,反映了大生产运动的侧面,如焦心河的《努力耕耘》、佚名《加紧锄草,保证丰收!》《加紧秋收、努力开荒》、马达《加紧播种》《漫山遍野的谷子已熟了,加紧秋收吧!》、陈九《开荒》、王式廓《开荒》等对边区的生产建设进行了呈现(如图5、图6)。

图5 马达《加紧播种》

图6 王式廓《开荒》

正如《新中华报》对大生产运动的报道中指出,“完成了我们的任务……是我们坚持持久抗战到争取最后胜利的决心。”由此,对后方民主政权建设和生产运动的反映,也就具有了民族革命的政治意义。

3.可见的“团结”与“反分裂”。抗战时期,延安报刊上刊载的很多木刻与社论相呼应,共同反映了时事热点,表达了党对时局的关注和态度。木刻与社论相呼应使社论通俗明白、主题突出,具有较强的政治宣传功能。针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时刻面临的分裂危险,木刻通过对“团结”的强调与对“反分裂”的揭露,增强了民众对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团结抗战,是抗战中流砥柱的深刻认识。通过对国民党、亲日派和汉奸阴谋的揭露,使民众更清楚地认识到反动派的真实面目,从而提升民众的革命政治素养。比如,面对妥协、投降、分裂的危险,中共中央提出了“坚持抗战到底,反对中途妥协!”“巩固国内团结,反对内部分裂!”“力求全国进步,反对向后倒退!”三大口号。《新中华报》的木刻作品集中反映了这一时期党的主张,如刘岘的《只有团结的力量,才能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马达的《坚持抗战到底!反对妥协投降!》《高举起“坚持抗战、反对妥协”的大旗》《我们要前进,反对向后退》、钟灵的《坚持团结,反对分裂》、陈叔亮的《坚持抗战到底,反对中途妥协》、青龙的《团结到底!抗战到底!》、杨廷宾《向着团结抗战进步的目标前进》等,其创作主题都是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妥协,直接契合了党的政策主张(如图7、图8)。

图7 马达《高举起“坚持抗战、反对妥协”的大旗》

图8 钟灵《坚持团结,反对分裂》

面对顽固分子不断制造摩擦,木刻《顽固分子制造反共磨擦,实际帮助敌寇汉奸汪派》和《八路军坚持敌后苦战,顽固分子却偏要响应汪精卫设八路军“游而不击”!》等,是对顽固分子抹黑共产党阴谋的有力回击,廓清了顽固分子的反动宣传,让民众认识到事件真相。《顽固分子挡不住前进的历史车轮》则表明了历史大势所趋和人心所向(如图9)。这些木刻作品政治立场强烈,政治情感丰沛,具有强烈的斗争性。以这些木刻配合《新中华报》相关社论,直观地体现了党的政策主张。

图9 钟灵《顽固分子挡不住前进的历史车轮》

三、媒介化政治:延安木刻的媒介功能

抗战中的延安木刻正是通过与报刊文字的配合,承担着重要的政治功能。这些木刻作品实现了对党的民族革命思想的转译与传播,塑造了党作为民族革命、民主革命的革命者与建设者的政治形象,激发了民众的抗战热情。

1.传播党的革命主张。革命知识分子的使命和职能,就是把一种革命思想转化为一种社会实践。延安木刻作为视觉媒介,尤其是在报刊上刊载的木刻作品,显然并不是创作者的自由选题与创作,而是在报刊这一党领导的大众媒介的组织机构内完成的,因而无论是创作的选题、创作的立场和情感,以及创作的目标,都离不开媒介本身的功能定位。而诸如《新中华报》《解放日报》《边区群众报》等报刊是党的喉舌,是在坚持党性原则的基础上进行运作的,这也决定了刊发在报刊媒介上的木刻作品需要高度配合党的政策方针,因而是党的政策的传播者和阐释者。无论是延安木刻中呈现的反侵略斗争图景,还是后方建设场景,或者是直接配合党的坚持团结、抗战、进步,反对投降、分裂、倒退的三大口号,都可以通过木刻这种视觉媒介呈现,这就将看不见的革命思想转化为看得见的力量。而这种视觉化的转译方式,恰恰抓住了普通民众识字率不高的特点,为党的民族革命思想的普遍传播提供了基础条件。由此,延安木刻这种视觉媒介就实现了对党的民族革命主张的转译与传播。

2.塑造党的政治形象。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中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党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党在边区开展的抗日民主政权建设和社会建设,都成为“天下人心归延安”的重要措施。而延安木刻对党领导并团结全国人民反对侵略、进行民主政权建设等的呈现,正塑造了党的全新的政治形象。如《解放》周刊刊载温涛的《统一战线》,《新中华报》刊载的《拥护模范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权》,《解放日报》刊载的《建议(陕甘宁边区第二节参议会之一)》《群众选举》等(如图10),这些木刻作品都刻画了边区民主政权建设的概貌,涉及民众对政府的建议、边区群众选举的普遍展开等,正是党建设民主政权的有益尝试。

图10 力克《群众选举》

而《在边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在大后方,街头流浪,啼饥嚎寒》《边区的儿童有吃有穿有书读》《丰衣足食过新年》等木刻(如图11),展现了在党的带领下边区人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图景,而这与国民党统治区人民的生活场景形成鲜明对比。这塑造了党顾全抗战大局、建设民主政治,带领边区人民实现丰衣足食的革命者和建设者形象。

图11 力群《丰衣足食过新年》

3.激发民众抗战热情。国际著名记者伊斯雷尔·爱泼斯坦指出:“历史上没有一种艺术比中国新兴木刻更接近于人民的斗争意志和方向,它的伟大处由于它一开始就是作为一种武器而存在的。”延安木刻正是继承了20世纪30年代鲁迅培育的新兴木刻的革命传统而发展起来的。这种敌后的木刻艺术,对广大群众进行抗日斗争的宣传教育工作,曾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作为一种具有战斗性的视觉媒介,延安木刻对日本侵略者残暴行径的刻画,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能够有效激发民众的抗战热情。如李少言的《挣扎》中,日寇的强壮与妇女的瘦弱形成了对比,尽管妇女形象瘦弱,但仍然挣扎着不肯屈服,而是用牙齿咬伤日寇的手臂,这种反抗到底的精神,以及日寇对中国妇女的残害,激发了民众的国仇家恨,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发挥着动员民众抗战的功能。而《百团大战胜利!娘子关头,国旗招展!》集中展现了八路军百团大战粉碎敌人进攻的伟大胜利。对此,《新中华报》连续刊发了相关报道和社论文章,而木刻对这一历史性事件的呈现,更激发了民众抗战必胜的信心,也塑造了共产党八路军坚持抗战的正面形象。正如丰子恺所言,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语图互文因其独特的叙事逻辑所形成的革命表达发挥了“抗战的先锋”的作用。

四、结语

德布雷指出,“精神只有通过一个可感知的物质性(话语、文字、图像)中获得实体,即通过沉淀于一个载体之上,才能作用于另一个人。没有这种客观化或发表,任何思想都不能成为事件,也不可能产生俘获力或抵消力的作用。”延安时期,党面临着将自身的革命政治主张传播给不识字的广大农民,进行革命的政治动员,以激发其积极参与持久抗战,取得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胜利的目的。因而党的革命思想只有化为看得见的物质性文本,才能为普通民众所认识、了解和接受。延安木刻作为党领导下的视觉化图像媒介,既具有革命性的历史传统,又具有生动性和直观性的媒介优势,因而成为党传播自身革命思想的重要媒介。作为视觉媒介,延安木刻能够将党的革命思想转化为一种看得见的物质,让不识字的农民从木刻作品中“看见”政治。从而实现了通过木刻这一视觉媒介传播党的政治主张、塑造党的政治形象、激发民众抗战热情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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