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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化研究中认识和型塑经典鲁迅

2023-03-13

关键词:经典作家鲁迅研究微观

黄 健

(浙江大学 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对于经典作家研究来说,不断的深化研究,进行深度性的思考、分析、论述和阐释,看起来似乎有点琐碎,甚至会有些过度阐释之嫌,但深究一下,则不难发现,这却是对经典及其经典作家进行细致分析和充分阐释的一条认识和型塑之路,也是深化研究的一种重要方式和方法。因为对于任何一个进入经典范畴的作家及其创作的作品来说,其所蕴含的价值和意义都是无限的,并不受特定的时间、空间、地域和民族、语言等因素的限制而产生所谓时效性。经典作家及其创作的作品,既是一个民族的文化、文学和艺术之瑰宝,也是全人类共有之精神财富。只有不断深化研究,不断进行细致的分析和阐释,才会将蕴含其中的无限价值和意义得以阐发,得以深入人心的传播,并产生广泛的影响力。在现代中国的作家序列中,鲁迅无疑是一位最具经典性的作家。无论是他的思想,还是他的创作,他的精神、人格,都是最具现代性价值和意义的,也是最富有艺术魅力和影响力的。因此,结合鲁迅研究史来看,可以说,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整个鲁迅研究大致是经历了一个由宏观性的建构与论述,到微观性的分析与阐释的转向过程,其特点是从原先较为注重宏大性的建构性命题,如对鲁迅的时代性、主题性、体系性、逻辑结构性等方面的研究,开始转向为对鲁迅本身和具体的创作作品进行细致的分析与阐释,尤其是注重对鲁迅及其创作作品的经典性进行微观发掘性的阐释和分析,从而形成一种“回到鲁迅本体”,也即“原鲁迅”,或“还原一个本真鲁迅”的研究范式和相关范型,型塑出一个经典的鲁迅。

深度聚焦和审视,是分析和阐释经典作家作品的首要步骤。在不断的深化研究中,重新认识鲁迅,型塑经典鲁迅,首先就是要进行深度聚焦。如果说以往的宏观性研究,主要聚焦的是如何在时代的坐标系上确定鲁迅的价值和意义,将鲁迅研究从原先所属的中国现代文学学科中单独分离出来,形成“鲁迅学”或“鲁迅研究”的学科体系,并且使整个鲁迅研究并不局限于文学范畴,而是全面性的、体系化的、结构性的研究和探讨,那么,转向为具体的、个性化的、精细化的研究和探讨,则将是会更加注重对作为经典作家的鲁迅进行深度性的聚焦与审视,其主旨则是要探寻一个“本真”的鲁迅,一个“原色”的鲁迅,同时也将会是面对一个立体的、多维的鲁迅,还经典鲁迅之本来的面相,让经典鲁迅更加具有经典性、永恒性。仅以近期所发表的相关鲁迅研究的文章来看,就不难发现这个转向的特点。譬如,近年来不少研究者都非常注重以往较少关注和讨论的问题,像对“中期鲁迅”“政治鲁迅”“文学史家鲁迅”“日常生活家鲁迅”等研究,以及对他的作品的重读、重释,都展示出了这种研究趋向。从学术维度来看,这种趋向是受到鲁迅研究规律所规约的,也是经典作家本身就有着无穷魅力和无限内涵而决定的,也即人们通常所说的经典作家是“说不尽”“道不完”的。对经典作家进行深度聚焦,势必是要全方位地关注和审视他的诞生、成长和成型(家)的全过程,而不是用一些预设的概念或理论框架,以及只仅仅结合时代因素或一些外在因素来进行考量,对此开展所谓的重点研究。对于鲁迅这样的经典作家来说,尽管以往的研究也几乎涵盖了他的一生,或他的全部,但并不能由此可以说就穷尽了对他的全部研究。人们常说国外有“说不尽的莎士比亚”,其实,国内也有“说不尽的鲁迅”。鲁迅之所以为鲁迅,是他作为一个独特的存在及其所具有的独特价值,特别是独特的精神价值及其所彰显出来的无限意义而决定的。所以,不断深化鲁迅研究,深度聚焦和审视鲁迅的全部,是完整地展示他成为经典作家,以及成为“现象级”文化事件、文学事件的一个必然过程;是力求全面、全方位地展示鲁迅是如何成为经典作家,如何不断经典化的一个必然过程。

深度聚焦和审视所带来的是对经典作家的深度分析和阐释,这也是型塑经典的关键步骤。对于鲁迅研究而言,如何进行深度分析和阐释,所要做的是研究的精细化。纵观近年来鲁迅研究的趋势,可以说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所谓精细化,强调的是在遵循学术规范性的基础上,主张用扎实的史料来进行实证性的分析和阐释,要求有一份史料说一份话,而非只是依据一点而进行“带面”式的逻辑推论。以往的宏观性研究的分析和阐释,多半是依据相关的理论,尤其是善于借用外来的相关理论来进行分析和阐释,如借助现代西方相关理论来分析和阐释鲁迅的思想和创作,这的确也给整个研究带来一种分析、阐释的新认识,所得出相应的结论也令人耳目一新,大大地推动了鲁迅研究的体系性建构与发展,特别是对于纠正在此之前人们习惯性地用“革命”性话语来诠释鲁迅的一些做法,起到了很好的拨乱反正的功效,表现出相当的学术勇气和学术创新。如王富仁教授的博士论文《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受20世纪80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思潮影响,就对以往认为鲁迅及其创作是“政治革命的镜子”,认定鲁迅是从“进化论”到“革命论”的思想转变,进行了拨乱反正式的学术纠正,并依据对《呐喊》《彷徨》的综论式分析、论证和阐释,提出了鲁迅及其创作的《呐喊》《彷徨》是“思想革命的镜子”的学术观点。[1]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学术进步。尽管在当时的分析和论证还显得小心翼翼,颇有些拘谨,但毕竟是打开了鲁迅研究新的学术大门。应该看到,整个20世纪80年代拨乱反正的学术进步,为以后的鲁迅研究建构一个系统性的、结构性的学术体系和完整的研究学术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开创了鲁迅研究的新时代,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影响了整个20世纪90年代,乃至21世纪初的鲁迅研究走向。

然而,宏观性的学术研究也还存在一些问题,在借助相关理论进行预设性研究时,容易遮蔽一些本质性的,或关键性的问题,使研究对象成为某种理念或某种理论的诠释物,使原本一些能够真正反映研究对象真实面目的相关要素被忽视,从而不能够真正地反映出研究对象的本质性特征。因此,随着研究的深入,要求对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进行微观性的深度分析和阐释,也就成为研究发展的一种态势。正是基于这种研究规律的制约,近年来鲁迅研究出现向微观性的深度性分析和阐释转向,也就是深化研究的一种表现,并非刻意的人为动作。依据笔者有限的阅读和观察,近年出现的重读鲁迅经典,重新注释鲁迅作品,重考与鲁迅相关的史料和史实,重审域外鲁迅研究等等,都显示出这种深化研究的态势。这对于全面、全方位地分析和阐释作为经典存在的鲁迅和他创作的经典作品,都是非常有必要的。这种深化性研究本身,也是研究的一种向“内”而求的表现,如同中世纪著名的神学哲学家奥古斯丁所说,向“内”而求,将会发现真理,进而认识真理,掌握真理。对经典作家进行向“内”而求的意义发掘,自然是深化研究的表现,也是力求通过“有限”去寻求所蕴含的价值与意义的“无限”。对于鲁迅研究来说,微观性的分析和阐释,当然不应是微言大义、繁琐分析、过度阐释,而是向“内”而求,寻找无限的一种研究态势,真正目的是要还原一个“本真”的鲁迅,展示鲁迅的真面目、真风采,展示他的精神底色、人格魅力、艺术创造力与创新力,彰显他的经典作品的无限含义。从近期的一些鲁迅研究成果来看,可以说,不少的研究文章和著作都具有这个特点。像长期旅居日本的李冬木教授最近出版的《越境:鲁迅之诞生》[2],可以说,就是这种微观性深化研究的一部具有代表性的成果。这部研究著作不论是在理论分析上,还是史料考证、辨析等方面,都做得十分扎实,见解深刻、独到,颇具力度,也颇具高度、广度和深度,所得出的结论令人耳目一新。如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张梦阳先生所指出的那样:“书中以1902年到1909年鲁迅留学日本的七年为线索,结合日本明治三十年代的时代背景,围绕‘周树人何以成为鲁迅?’,具体考察了留学生周树人如何确立起其作为近代思想基础的‘进化’与‘国民’的观念,并将其反映到后来的创作当中的思想历程;具体廓清了‘个人主义’‘尼采’‘狂人’等言说的本来形态,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其对周树人在波澜壮阔的20世纪初,如何在时代大潮中完成个人主体塑造的精神历程。全书带着清晰的问题意识和明确的研究方法,从阅读史的角度切入鲁迅研究,重新回归鲁迅本身,从进化论、国民性、个性主义、文艺观和文艺实践五个方面解析鲁迅思想和文学的生成机制,完成了对鲁迅一系列思想内涵的溯源,为现阶段鲁迅研究注入新的活力。冬木以大量史料和文本细节考证,追踪鲁迅留日时期的阅读体验和精神历程,还原出一个处在历史现场中的‘原鲁迅’。”[3] 可见,在不断深化研究中发现一个“原鲁迅”,实际上就是在发掘和展示鲁迅及其作品的经典性。换言之,即是在深化研究中认识经典鲁迅,型塑经典鲁迅。

深度思考和论证,是微观性深化研究的又一个鲜明特点。因为所有的聚焦、审视、分析和阐释,严格地来说,都应是属于方法论范畴。只有将在聚焦和审视过程中所发现的问题,通过深度分析和阐释之后,进入深度思考阶段,并进行认真的论证,方能够发现其本质性特点,从中阐发出所内含的无限价值和意义。在鲁迅研究转向微观性深化阶段之后,一些原本较少提及,或一时无法顾及,来不及进行细致的辨析,或由于史料局限而未能发现,一时也还无法论证、无法深入思考的问题,甚至是一些忌讳的问题,也开始能够得以进行广泛而深入的研究。例如,以往鲁迅研究中较少提及的鲁迅与朱安、兄弟失和、鲁迅与同时代人的关系,以及随着互联网兴起,网络鲁迅传播及其所遭遇的问题等等,都能够将其置于整个鲁迅研究的体系中来进行认真辨析、考证、分析和阐释,从而在微观层面上也构筑起一个开放性的研究平台,能够将在宏观层面上不易论述或易被忽视、忽略的相关问题,得到更加深入细致的研究,使原先易被遮蔽的问题得以充分展示,得以深入思考和广泛论证,使型塑经典鲁迅得到更充分的学理性支持。如同中国鲁迅研究会原会长孙郁教授在《〈中国小说史略〉述学笔法举隅》一文中,论述鲁迅的小说史研究笔法特点时所指出的那样:“《中国小说史略》有多种述学笔法,这里想谈两点,一是神理的描述,二是底色的呈现。神理的描述,乃精神特质的勾勒,有过小说写作经验的鲁迅知道,大凡复杂的作品,都能以陌生化的方式表达内心隐曲的思绪。读解小说,就不能不关注那些深掩的部分。……鲁迅所以遥遥领先同代一些文学史写作者,除校勘、考据功底外,大概在其写作经验与翻译经验。他的感悟力带来的审美的能量,使述学文体具有了文章之美。”[4](P.64) 因此,“鲁迅面对小说演进,不因私的感受而取舍作家,对于不同类型代表总能取公的态度。所以在论述中能客观地道其原委,述所来由。在鉴赏中,已有分析。寥寥数语中,沉在底下的内核便浮出水面。这种分析,也多短言简语,而画面清晰”[4](P.65)。 虽然在文章中所针对的只是从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述学而言,但实际上也可以借此而道出整个微观性深化研究的一种演化形态。简言之,也就是说鲁迅研究转向微观性深化研究,型塑经典鲁迅,并非只是繁琐的考据、分析和阐释,恰恰是有其“神理”的依据,需要有扎实的学术功底,有独到的感悟,有呈现“底色”的功夫,需要有问题的意识,有思考的力度,有独到分析和阐释的能力,这样才能真正地走进鲁迅博大的世界,认识经典,拥抱经典。

当然,如果说宏观性研究最忌讳的是空洞性的、概念化、公式化的综论和推论,那么,微观性研究则最忌讳的是过渡性的阐释,尤其是细节性的过度阐释,以致缺乏客观依据而任凭主观推论。事实上,在当前的鲁迅研究中,也确实存在此类现象,这应该引起高度关注,并加以防止。从整个鲁迅研究发展来说,宏观与微观的研究,各有长短,并非二元对立。以时间维度而言,从宏观向微观转向,是不断深化研究、认识经典鲁迅、型塑经典鲁迅的一种表现,而以空间维度视之,宏观性研究擅长鲁迅在时代驱力下经典要素的生成,以及由此产生的与历史、文化、社会、现实人生等诸多关联性经典要素的聚集和经典性的整体建构,而微观性研究则更加注重在由传统向现代转型过程中,鲁迅是如何成为经典的过程性要素呈现,以及诸多重要环节经典要素的聚集、组合和构成,从而为鲁迅之所以成为经典作家提供充分的依据。正是这样,不断深化鲁迅研究,必将是为了更好地认识经典鲁迅、型塑鲁迅提供充分的学术理据和有力支撑。因为经典作家的强大影响效应,是巨大的、永恒的,也是不可估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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