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冯铃之

在我的童年时期，很长一段时间里，每个夜里，母亲总习惯来为我掖住被角，撩开我的长头发，亲吻我的额头。

不记得从何时起，我开始讨厌她用手拨开我的头发。这确实很让我恼火，因为母亲粗糙的双手让我感觉自己幼滑的肌肤在受到伤害。终于，一天晚上，我冲她嚷道：“别再这样了——你的手太粗糙了！”她什么也没说。但母亲再也没有像这样对我表达她的爱。

一次又一次，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晚上。我想念那时母亲的手，想念她晚上留在我额头上的亲吻。有时这幕情景似乎很近，有时又似乎很遥远。但它一直埋藏在我心底，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多年之后，我不再是昨天的那个小女孩了。但是现在75岁的母亲仍旧用她那双粗糙的手照顾着家人和我。母亲曾是我们的医生，她可以从容冷静地从医药箱里拿出胃药，治好小女孩的胃痛或给小男孩擦伤的膝盖上敷药。她做的炸鸡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也可以弄干净我怎么都不能洗干净的蓝色牛仔裤……

现在，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搬到了另外的城市。父亲也离开母亲去了天堂，在特殊的节日里，我经常会陪母亲度过。所以在这个感恩节前夕，我睡在我小时候睡过的卧室里，感觉到一只那么熟悉的手熟练地梳理我前额上的头发。然后轻轻落下一个吻，永远这样温柔，抚摸我的眉毛。

在记忆中，我曾无数次回想起那晚我年幼的抱怨：“别再这样了——你的手太粗糙了！”我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脱口而出：“我多么后悔那天晚上对您讲过那样的话。”我以为她和我一样一直记得。但母亲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很久以前就忘了，就已經原谅了我。

那天晚上，我睡着了，我对妈妈那双温柔而体贴的手有了一种新的感激之情。而这么多年来，压在我心头的负罪感，也突然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