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性新闻视域下的新冠疫情报道与创新
2023-03-12陈柯伶舒镒惠
晏 青 陈柯伶 舒镒惠
一、引言
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世界各国媒体对新冠疫情的报道可谓汗牛充栋,但其中也充斥着“信息疫情”,流布着病毒的种族主义、邪恶之灵的隐喻。英国卡迪夫大学的新闻学教授卡琳·瓦尔·乔根森(KarinWahl-Jorgensen)调查了全球100份高发行量报纸的一万个关于新冠疫情的报道,发现超过十分之一的新闻使用“恐惧”或相关词汇,造成公众恐慌、不安等负面情绪。路透新闻研究学院的一份报告还证实,英国超过三分之一的人积极回避新闻,两年内增长了11%,新冠疫情报道释放出来的负面、无望与焦虑,让这个趋势更为明显。因为在媒介化社会,我们除了面对实际的风险,更多的还是感知风险。传统的新闻报道容易在受众忍受现实的煎熬的同时遭遇话语的、隐喻式的冲击,比如“零号患者”和“超级传播者”之类的词极具极端性和分裂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新冠疫情报道加剧了负面影响,而更具建设性的,报道希望、参与与赋权的新闻显得弥足珍贵。①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场灾难报道里,主流媒体、社交媒体、各种在线平台等都加入这场信息呈现与疫情的话语建构。尤其数字媒体发挥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进而影响新闻生态。正如Beate Josephi所说,新闻业的未来已不可逆转地迁移到数字化空间了,并开创新闻生态系统发展:朝着开放与公众的进程的方向。②因此本研究以“央视新闻”“财新网”“丁香医生”三家媒体微信公众号在疫情期间发布的新闻为样本,研究建设性新闻如何报道新冠疫情,并进一步探讨:在考虑到具体的社会文化背景时,记者所表现出的角色差异在建设性新闻报道中是如何体现的呢?
二、灾难报道中的记者角色和建设性新闻实践
(一)记者角色理论
记者角色与媒体的角色有关,媒体角色又取决于国家—媒体的关系。③Cohen在对美国华盛顿外交记者的分析中,确立了两种主要的记者角色:单纯反映事实的中立型报道者(neutral reporter),以及诠释事实或倡议主张的参与型报道者(reporter as participant)。④在此基础上,有学者将记者角色分为“中立者”与“参与者”。⑤在我国,记者角色呈现出不同的面向。陈阳认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新闻界出现了四种职业角色:宣传者、参与者、营利者和观察者。⑥有研究者又提出,在不同的语境下,中国记者的职业角色会表现为四种类型:专业记者(American-style professionals)、喉舌记者(communistprofessionals)、日常记者(workaday journalists)和倡导式记者(advocacyprofessional)。⑦近年来,张志安和吴涛在一项针对中国新闻从业者角色认知的调查中发现,当下我国新闻从业者偏向独立、客观报道事实的“中立者”,而传统的宣传“喉舌”角色和舆论“监督”角色则在逐渐式微。⑧
(二)灾难报道中的建设性新闻
灾难作为“一个潜在的创伤事件”,是集体经历的,具有突发性,且是有时间限制的。⑨近年来,世界范围内有关新闻媒体与灾难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媒体对灾难的关注、媒体在灾难报道中的实践以及在灾难发生时社会媒体的实施。⑩传统灾难报道研究多集中于记者报道灾害时的不良和不道德行为上,如灾难新闻炒作的负面影响、“灾难美学”的伦理问题、将灾难视为奇观和娱乐,⑪以及使用非官方信源所造成的问题,主要质疑在于,媒体是否有效提高了对灾害的防备和应对能力,是否歪曲了灾情描述。但是,少有研究关注记者灾难报道的建设性贡献。与传统的新闻实践相比,记者在建设性新闻实践中参与程度更高——尽管在不同社会文化背景中存在一定的差异。在建设性新闻视域中,记者在灾难报道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记者除了传播信息,向更广泛的人群传播有关灾害、备灾和恢复阶段的官方信息,在公众和政府部门间搭建“纽带”,扮演“传声筒”的角色。⑫记者还可以审查、监督缓和灾情及备灾的举措,促进长期恢复,并提高个人和社区的恢复。⑬
在灾难报道中,实践建设性新闻的记者,除了承担作为新闻提供者的主要角色外,还承担着更广泛的社会角色。例如,记者可以强调新闻的情感价值,提高同情心和认同感的潜在社会影响;通过主导性的情感用词、个性化策略来恢复被灾难破坏的社会秩序。⑭记者在建设性新闻实践中也会以“自发”和“自觉”的方式推动社会向前发展。凯伦·泰金泰尔就聚焦了记者与“种族大屠杀”后的卢旺达社会发展的关系,发现记者广泛使用建设性新闻的报道形式,重视其在促进社会团结与和解方面发挥独特的作用,报道促进希望、康复和复原的故事。⑮
建设性新闻在灾难报道和突发新闻的报道中拥有巨大潜力。比如,作为建设性新闻分支之一的“恢复性叙事”与灾难报道研究中常常提及的“恢复性”相似,其能够以根植于积极心理学的技巧来促进社会良性循环,帮助个人从灾难中恢复情绪,促进社会福祉。有学者比较了China Daily和BBC对非洲埃博拉相关议题的报道,China Daily从受影响地区人民的角度对问题进行了全面报道,以“建设性”的报道框架替代了传统的负面报道框架。研究认为,在此类议题中,由于建设性新闻作为一种“赋权”的手段,能够有效地推动健康信息的传播。⑯建设性新闻不仅叙述“事实”,也期望以“方案”重构社会,具有浓厚的人文关怀,关照人的幸福和生存境遇。⑰在新冠疫情期间,信息过载和虚假信息引发的“信息疫情”也给社会发展带来了不利的影响,造成了公众认知上的失调。而融入了积极心理学技巧的建设性新闻,不但能提供解决方案的方式,还能减少公众对新闻的回避,鼓励各方的参与和联动,因而建设性新闻也是一种抗击“信息疫情”的信息治理手段。⑱
结合以上理论综述和文献梳理,本研究立足数字新闻时代,探讨国内媒体在灾难报道中的建设性新闻实践,着重回答以下几个研究问题:在疫情报道中,国内媒体的建设性新闻实践有何表现?存在怎样的差异?不同媒体在建设性新闻报道中呈现了怎样的记者角色特点?建设性新闻在灾难报道中是一种怎样的角色与功能?
三、研究设计
(一)平台的选择
本研究选取“央视新闻”“财新网”“丁香医生”这三个媒体微信公众号作为疫情报道中的代表性媒体。之所以选择这三个平台,缘于它们在各自的领域的代表性:“央视新闻”作为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闻新媒体旗舰账号,提供时政、社会、财经、突发等新闻信息以及直播等服务信息,受众最广;“财新网”作为“实时、原创、专业的财经新闻集散地”,在疫情报道中结合数据可视化推出了一系列作品,为受众带来了更多解释性的原创报道;“丁香医生”作为医疗类垂直媒体,从创建之初就一直致力于医学科普和知识共享,长期向其受众输出“提供语境”等拥有建设性元素的作品。
之所以选择微信公众号,是因为在新媒体时代,它凭借其裂变式的用户转化率、一触即发的受众到达率、高精度的定向推送路径等优势,成为民众获取信息、表达思想的新兴载体和意识形态交锋的新型“场域”。⑲在内容发布机制上,微信公众号的内容发布受到次数的限制,各个媒体需要在每天众多的新闻中,按其价值标准精挑细选,将有限数量的内容推送给订阅者。
(二)样本的选择
赫斯特和道格尔曾在比较多种抽样方法和规模后,提供了获取在线新闻内容的合理指南。采取构造周抽样法比简单随机抽样或连续抽样好得多。本研究借鉴报纸的抽样方法,在微信公众号的发布内容层面,采取构造周抽样法。国家卫健委于2020年1月9日首次对外发布新冠病毒信息。鉴于2020年1月6日“丁香医生”率先发布关于出现了“不明肺炎”的报道;2月18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疫情出现小转折,⑳本研究的研究时间段确立为2020年1月6日至4月6日,并以2月18日为界,划分为两个时间段,分别抽取一个构造周,同时采用目的性抽样分两个阶段进行筛选。第一阶段,确定该报道是否为疫情报道,在构造周样本中,三家媒体公众号总共发布了63篇涉及疫情的报道;第二阶段,确定该疫情报道是否为建设性新闻报道,三家媒体公众号共选取193篇。
(三)测量与编码类别
本研究分析单位是单篇报道。立足于建设性新闻的概念和研究目标,结合新媒体语境下新闻报道的形式革新,同时借鉴邵鹏等关于建设性新闻的类目建构㉑,如表1所示,研究者构建了新闻体裁、新闻来源、内容类型、报道议题和建设性新闻这五大类目。其中,“建设性新闻”这一类目有两个判断标准。标准一,分支/要素标准,即考虑该疫情报道是否能够纳入到四个建设性新闻分支中的任意一个,㉒或者能够具备基于积极心理学的“建设性”要素中的任意一个;㉓标准二,情境标准,即除了相应要素条件外,由于整篇报道还作为本研究的情境单位,研究者会通读全文结合对“建设性新闻”的总体理解来做出判断。若所选报道能满足以上标准之一,则认为其为建设性新闻报道。
表1 各类目及其测量指标
在正式编码前,研究者抽取了样本的15%(28篇)进行编码员信度检验,两名编码员都熟悉建设性新闻理论。在接受了编码前培训后,进行了独立编码。结果显示,在16个变量上,两名编码员间的信度系数Cohen’s Kappa值分别为0.761、0.781、0.90、0.845、0.866、0.929、0.929、0.759、0.714、0.510、0.707、1.00、0.786、0.667。由于信度的可接受程度因计算方法的不同而具有差异,Cohen’s Kappa趋于保守,去除偶然概率因素,比简单一致率低一些也可以接受。因而各变量的测量信度均可以接受。
四、研究发现
在疫情期间,三家媒体所发布的建设性新闻,在“新闻体裁”方面形式多样。其中,消息类(38.9%)和新媒体形式(44.6%)的报道占比较高,三家媒体在“新闻体裁”上存在明显差异(χ2=84.060,p<0.001)。具体而言,“央视新闻”的新闻体裁较为多元,新媒体风格明显,其在疫情报道中所发布的建设性新闻报道涵盖了全部体裁类型,其中,新媒体形式的报道最多,占到该媒体的45%。“财新网”专注消息类报道(83.7%),且大多是长篇消息。“丁香医生”所发布建设性新闻报道主要为新媒体的形式(89.7%)。
三家媒体的建设性新闻报道在“新闻源”(χ2=11.151,p<0.05)和“关键消息来源”(χ2=7.120,p<0.05)方面都存在显著差异。新闻源为“原创”的建设性新闻报道占到了总体(N=193)的92.7%,“转载”为7.3%。其中,“财新网”和“丁香医生”两家媒体发布的建设性新闻报道均为“原创”。“央视新闻”转载了14篇推送报道,占该媒体的12.6%。“关键消息来源”方面,媒体自采新闻占比93.3%,来自公民新闻的消息源仅占6.7%。其中,“央视新闻”的建设性新闻报道中关键消息来源为公民新闻的新闻报道占到发布媒体内的10.8%,在三家媒体中占比最高,而“财新网”的关键消息来源都为自采新闻。
在“内容类型”方面,三家媒体所发布的建设性新闻报道也存在显著差异(χ2=123.766,p<0.001)。图文形式的类型占到总体(N=193)的69.9%,除“丁香医生”外,其他媒体的“图文”类型均占到本发布媒体内的七成以上,而“短视频”集中于“央视新闻”。由于“丁香医生”在1月21日率先上线了“疫情地图”的交互新闻产品,此后每日推送,相较于其他媒体,其“可视化”元素运用方面的占比突出(87.5%)。
如表2所示,三家媒体的建设性新闻报道在“报道议题”方面也呈现显著差异(χ2=84.748,p<0.001)。“疫情通报”“生活指南”和“医疗进展”是三家媒体都极为关注的议题。其中,“央视新闻”对各报道议题均有涉及。
表2 报道议题在发布媒体内的占比
方案新闻、预期新闻、恢复性叙事等三类互相重叠,可能运用相同或相似的讲故事技巧。㉔本研究通过分析所选样本发现,这些报道在建设性元素的使用上也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具有复合和交叉的部分。“方案新闻”(χ2=46.347,p<0.001)、“恢复性叙事”(χ2=27.466,p<0.001)和“预期新闻”(χ2=50.041,p<0.001)这三个分支类别在三家媒体中表现出明显差异。在建设性新闻理论溯源的过程中,就有学者争论方案新闻和建设性新闻的关系、异同,㉕方案新闻是建设性新闻最常见的类别或倾向,在媒体报道中广泛运用。如表3所示,在所选样本中,有70.5%的建设性新闻报道呈“方案新闻”倾向,且每个发布媒体内的这项比重均超过50%。而有35.2%的建设性新闻报道呈现为“恢复性叙事”,这一类别在“央视新闻”所发布的建设性新闻报道中占有48.6%。“预期新闻”在所选样本中占有48.2%,此类别在 “丁香医生” 所发布的建设性新闻报道中占到87.2%。
表3 建设性新闻分支类别在发布媒体内的占比
建设性新闻要素的运用方面,“解决问题导向”(χ2=41.138,p<0.001)、“面向未来”(χ2=11.197,p<0.05)、“包容性与多样性”(χ2=12.085,p<0.05)、“赋权”(χ2=50.817,p<0.001)、“提供语境”(χ2=58.814,p<0.001)和“协同创新”(χ2=51.545,p<0.001)在三家媒体的建设性新闻报道中均呈显著差异。如表4所示,“解决问题导向”和“面向未来” 在所有建设性新闻报道中的使用率超过了50%。其中,“面向未来”为81.9%,且在三家媒体内部占比均超过70%。与其他媒体相比,“央视新闻”在各要素的运用上较为平均,但“解决问题导向”占比偏低,而“财新网”在“协同创新”方面偏低,“丁香医生”则侧重“解决问题导向”和“提供语境”。
表4 建设性新闻要素在发布媒体内的占比
五、结论与讨论
凯伦·泰金泰尔认为,不同国家的人使用了不同的术语来表达作为新闻实践的建设性新闻。这就意味着,受到社会文化的影响,不同国家的建设性新闻实践是存在本土差异的。本研究便尝试关注我国媒体的建设性新闻实践,选取了分别代表我国媒体制度不同类型的三家媒体。同时,本研究也聚焦到作为灾难的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并尝试从新闻报道层面,探讨我国媒体在建设性新闻实践中的特点及其对我国新闻业的启发。
研究发现,在新冠疫情报道中,三家媒体在其微信公众号中所发布的疫情报道都在不同程度地实践着新闻的“建设性”,在新闻体裁、新闻来源、内容类型、报道议题、建设性要素等存在明显差异。三家媒体代表了不同类型的媒体,“央视新闻”是官方媒体的代表,“财新网”是专业财经媒体,而“丁香医生”是科普性质的医学自媒体。媒体组织机构的类型差异导致各自定位上的差异,进而影响内容上的偏好与新闻表现方式的运用。
“央视新闻”作为党媒的代表,新闻报道以舆论引导、传递主流价值观念为主要目的,面对的受众是广大人民群众,在疫情报道中所采用的建设性新闻报道框架,综合运用了多种新媒体的表现方式,以便让更多民众理解和接受。社交媒体并不是中立的平台,正如范·迪克所论证的,社交媒体将新的“技术—商业体制”引入公共传播,其中商业策略的部分是算法编码,将用户参与最大化,并且增加网络流量。㉖在报道中,“央视新闻”会注重议题的广泛度,尽可能关注疫情中的各个方面。此外,“央视新闻”在新媒体平台中积极消解着因“官方媒体”带来的刻板印象,构建年轻、活泼的形象,这与其传统媒体的严肃、权威形成鲜明对比,由于本身具有覆盖全国的影响力和权威性,具备“聚光灯”的效果。“央视新闻”将这种形象反差灵活地运用到实践过程中,能为民众带来积极的心理影响。例如,“央视新闻”会转载来自民众的新闻报道,聚焦普通民众,关注社区新闻和个体声音,如《给在武汉的人拍一张照片》,㉗其转载自B站UP主VanceYMJ的Vlog。㉘建设性新闻是主流媒体参与社会治理的一种路径,“央视新闻”在坚持主流话语的同时,兼顾了“公民导向”,将公民新闻或网友的UGC创作推向了大众。因此,可以说,作为官方媒体的“央视新闻”在官方与民众之间发挥着纽带作用,从国家和社会的整体出发来实践建设性新闻,扮演着总体的建设性角色。
市场化偏向的“财新网”和“丁香医生”,其新闻报道中的政治性目的偏弱。由于“财新网”本身主打财经类资讯,以专业性为导向,其目标受众具备一定的知识水平,因而,建设性新闻报道多为长篇报道形式,议题选择上也更具偏向,以提供更有深度的语境,传递更多解释性信息。例如,“财新网”以特稿的方式讲述了武汉志愿者司机护送医生的故事,在该公众号文章的评论区,很多网友留言表示,他们为“平凡人所做出的英雄事迹”而感动,并认为因为有“伟大的人民”,他们相信能够“齐心协力,共渡难关”。㉙“财新网”选取普通民众的抗疫事迹作为切入点,通过新闻故事来引起人们的共情,唤醒公众面对灾难之时的积极情绪,提振了公众抗击疫情的信心。
“丁香医生”作为专注医疗资讯的自媒体,以知识科普作为产品导向,受众并非单纯的大众,而是用户,意味着信息即产品,也就要更讲究产品的定位、设计,以及如何才能更为有效地向没有经过专业医学训练的大众普及专业医学知识。因此,“丁香医生”在建设性新闻报道中会充分利用新媒体的特点,在坚持科学精神的基础上,将专业性的知识浅显化、通俗化。与官方媒体有所不同,市场化的倾向使得他们面对的受众是分众意义上的,也就可以说,他们的建设性新闻实践更倾向于个体诉求,是在扮演局部的建设性角色。
以负面、冲突为旨归的新闻报道遵循的是“世界疾病模型”(disease model of the world),而建设性新闻的远景目标是打造“世界福祉模型”(well-being model of the world)。也就是说,从整体社会效应来思考建设性新闻的实践,三家媒体正是发挥了各自优势,共同助力抗疫。“央视新闻”主打舆论引导、价值引领;“财新网”主打深度报道,让人们知道来龙去脉;“丁香医生”以专业知识,提供防护医学知识。它们在宏观信息和微观信息、价值性信息和认知性信息等方面实现互补,实际上构成了一种有机的“结构”。正如有学者指出的,我们现在有两个平行的新闻世界——一个是传统的,扎根于大众媒体逻辑;另一个是数字化的,开创了有待进一步成熟的参与形式。传统新闻媒体组织仍是我们最重要的新闻来源,最重要的新闻生产者,最重要的专业新闻的“承保人”。㉚
从这样一种有机“结构”的角度来看,实际上,在灾难报道中,记者通过建设性新闻的实践活动扮演着灾难的调节者角色。
首先,建设性新闻调节了关系,人与社会、现在和未来的关系。记者以技巧确定视角,以视角展现希望。按照新制度主义的理解,新闻是由媒介嵌入所产生的,受到社会文化诸多方面的影响,意味着新闻媒介作为一种嵌入到广阔的社会领域中的制度,需要与各种权力和文化互动,在这一过程中,便发挥着调节其他社会领域的作用。㉛换言之,新闻业是一种关系,运用了积极心理学技巧的建设性新闻是记者与现实社会互动的制度产物,也是在其中形成的一种文化规约。积极心理学的技巧作为一种调节手段,为记者提供了在疫情报道中的一个合适切入点,呈现了议题选择的积极方向。本身处于调节关系中的记者,在疫情报道中,能够通过建设性新闻报道,进一步缓和官方和公众在疫情发生之初的紧张关系,还能够调节公众对现在状况与未来期待的距离。
其次,从写作伦理层面看,建设性新闻通过调节受众的情绪,调节面对灾难的负面情绪。记者在新闻叙事中融汇情感,以情感引发共情。新闻中的情感性因素是新闻主观性的体现,常作为新闻客观性的对立面来讨论。然而,新闻的客观性在主客二分的思维中是难以达成的,新闻的客观性应当是主体间的理性互动和实践内容的综合理性,与解释性处在有机的、动态的统一中。㉜传统的硬新闻强调新闻价值的重要性,以及客观的、不偏不倚的新闻写作方式,而在新闻实践中,这种方式却常常模糊了记者的责任边界。㉝建设性新闻不但主张积极情感的介入,更坚守新闻的核心功能,或者说更强调记者的社会责任。正如我国新闻媒体一贯的原则和立场,其担负着宣传和组织的职能,要传递党和政府的权威声音,也要重视对公众的正面影响。因而,新闻媒体的语言离不开主观情绪的表达,在重大事件上,秉持的并非中立立场,而是建设性的立场。㉞在建设性新闻报道中,最为典型的是语境化报道方式的运用,这种报道方式是“建立在‘互文性’和‘媒体间性’基础上的报道实践”。㉟例如,“财新网”发布的相关疫情特稿,以普通人的抗疫事迹为素材,传递积极的情感因素,激发共情,调节公众在面对疫情之时的负面情绪。
最后,从媒介介质层面看,建设性新闻提升了认知,推广受众对灾难知识的接受。记者运用新媒体技术促进知识普及,以普及平衡认知。疫情发生后,公众对疫情信息有强烈的求知欲,希望能够快速且正确地理解疫情的相关情况,因为这是与每个个体生命的生存息息相关的。建设性新闻指向的是更为远大的价值目标,而不会受制于新闻的表现形式。正如Newton所言,在数字时代,我们应该倡导新闻业的新思维方式,理解人类认知信息的模式与新媒体技术的关系,并充分认识新闻业在建构社会现实的基础性作用,运用多种媒介形式让新闻能够触及多样的人群,以让他们更可能关注并参与到相关社会事务中。㊱建设性新闻作为数字新闻时代新闻业实践探索的产物,新媒体技术赋予其更大的优势。记者可以通过运用多种技术手段来辅助新闻生产和传播,以发掘新闻的积极功能;依托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平台,以图片或视频等多媒体呈现方式,有效传播防疫知识,降低公众的知识涉入门槛。记者的建设性新闻实践调节了公众对事实的认知状况,减少了公众面对“疾病世界”的紧张感。
固然,有些新闻的建设性是整篇式的或段落式的,但无论哪种,都指向社会责任的尝试。正如凯瑟琳·吉登斯特德所言,新闻媒体应准确而全面地描绘世界,报道冲突和灾难,也报道合作和进步。疫情出现往往伴随信息危机,记者的建设性新闻实践能更有效、准确、全方位地传达和解释信息,发挥重塑社会秩序、唤醒社会责任的作用。在我国多元的建设性媒体格局中,记者发挥不同媒体的优势,相互补充,相得益彰,形成一种有机而富有建设性的媒体生态。
注释:
①Niblock, S.(2020).Towards a psychosemiotics of journalism,mental distress and Covid-19.Social Semiotics,1-6.
②塔玛拉·维茨格、C.W.安德森、戴维·多明戈、阿尔弗雷德·贺米达编著:《数字新闻》,高丽、姚志文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9页。
③张桂芳:《记者角色研究30年: 专业主义话语的呈现与反思》,《新闻界》2019年第9期。
④Cohen,B.C.(1963).The Press and foreign policy.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31.
⑤Johnstone, J.W.C., Slawski, E.J., & Bowman, W.W.(1976).The news people: a sociological portrait of American journalists and their work.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16.
⑥陈阳:《当下中国记者职业角色的变迁轨迹——宣传者、参与者、营利者和观察者》,《国际新闻界》2006年第12期。
⑦Hassid,J.(2011).Four Models of the Fourth Estate:A Typolog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Journalists.The China Quarterly, 208, 813-832.
⑧张志安、吴涛:《“宣传者”与“监督者”的双重式微——中国新闻从业者媒介角色认知、变迁及影响因素》,《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6期。
⑨Fran H.Norris、Sandro Galea、Matthew J.Friedman & Patricia J.Watson (Ed.).(2006).Methods for Disaster Mental Health Research.Guilford,4.
⑩Wang, Y., & Louis-Charles, H.M.(2017).Empirical examination of the theory of disaster marathon:A case study of the local television coverage following the 2014 Ludian,China earthquake.?The Communication Review,20(4),246-276.
⑪Gotham,K.F.(2007).Critical theory and Katrina:Disaster,spectacle and immanent critique.City,11(1),81-99.
⑫Perez‐Lugo,M.(2004).Media uses in disaster situations:A new focus on the impact phase.Sociological inquiry,74(2),210-225.
⑬Houston, J.B., Schraedley, M.K., Worley, M.E., Reed, K., &Saidi, J.(2019).Disaster journalism: fostering citizen and community disaster mitigation, preparedness, response, recovery, and resilience across the disaster cycle.Disasters,43(3),591-611.
⑭Joye,S..(2018).When societies crash.a critical analysis of news media's social role in the aftermath of national disasters.Journal of Applied Journalism&Media Studies,7(2).
⑮McIntyre,K.,&Sobel,M.(2018).Reconstructing Rwanda:How Rwandan reporters use constructive journalism to promote peace.Journalism Studies,19(14),2126-2147.
⑯Zhang Y,Matingwina S.(2016).A new representation of Africa?The use of constructive journalism in the narration of Ebola by China Daily and the BBC.African Journalism Studies,37(3),19-40.
⑰晏青、舒镒惠:《建设性新闻的观念、范式与研究展望》,《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
⑱殷乐、王丹蕊:《公众认知的再平衡:“信息疫情”语境下的建设性新闻研究》,《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
⑲孟改正:《社交媒体时代主流媒体微传播范式研究》,《编辑之友》2018年第9期。
⑳2月17日内地单日新增确诊病例首次降至2000例以内,湖北省外单日新增确诊病例首次降至100例以内,内地单日新增死亡病例首次降至100例以内,实现了“3个首次”。参见:《中国发布新冠肺炎疫情信息、推进疫情防控国际合作纪事》,http://www.china-cer.com.cn/guwen/202004073507.html。
㉑邵鹏、谢怡然:《建设性新闻视角下中国垃圾分类报道实践考察——以澎湃新闻相关报道为例》,《新闻大学》2020年第6期。
㉒McIntyre K,Gyldensted C.(2017).Constructive journalism: An introduction and practical guide for applying positive psychology techniques to news production,The Journal of Media Innovations,4(2),20-34.
㉓Liesbeth Hermans, Cathrine Gyldensted,(2019) Elements of Constructive Journalism:Characteristics, Practical Application and Audience Valuation,Journalism,20(4),535-551.
㉔McIntyre K, Gyldensted C.(2017).Constructive journalism: An introduction and practical guide for applying positive psychology techniques to news production.The journal of media innovations,4 (2),20-34.
㉕Karen McIntyre,(2019).Solutions Journalism:The Effects of Including Solution Information in News Stories about Social Problems,Journalism Practice,13(1),16-34.
㉖何塞·范·迪克:《连接:社交媒体批评史》,晏青、陈光凤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25页。
㉗《给在武汉的人拍一张照片》,https://mp.weixin.qq.com/s/a6F_pWIhyUuGAYSGKkmjTQ。
㉘《连续工作40天的武汉人,最想的做什么》,[2020-2-29].htt ps://www.bilibili.com/video/BV1PE411H7QK.[2021.2.19].
㉙《特稿|既是摆渡人又是送餐工 市民互助守护江城》,[2020-2-14].https://mp.weixin.qq.com/s/UEEpnlBy3jOlNZYltbz4sQ.[2021-2-19]
㉚塔玛拉·维茨格、C.W.安德森、戴维·多明戈、阿尔弗雷德·贺米达编著:《数字新闻》,高丽、姚志文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12、38页。
㉛叶青青:《新制度主义视野下的新闻生产研究》,《国际新闻界》2012年第1期。
㉜单波:《重建新闻客观性原理》,《现代传播》1999年第1期。
㉝Stenvall, M.(2014).Presenting and Representing Emotions in News Agency Reports.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11(4),461-481.
㉞陈阳、郭玮琪、张弛:《我国报纸新闻中的情感性因素研究——以中国新闻奖一等奖作品为例(1993-2018)》,《新闻与传播研究》2020年第11期。
㉟云国强、吴婧:《当“小世界”遭遇“大事件”:呼唤一种语境化新闻报道》,《国际新闻界》2010年第6期。
㊱Newton, J.H.(2009).the Guardian of the Real: Journalism in the Time of the New Mind.In B.Zelizer (Ed.),The Changing Faces of Journalism:Tabloidization,Technology and Truthiness(pp.68-81).Rout le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