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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舞与农村妇女组织建设
——以广东省TL 村、CH 村广场舞队为例

2023-03-09曾远力闫红红

关键词:社工广场妇女

曾远力 闫红红 谢 菲

(1.广东金融学院公共管理学院,广州 510521;2.山东理工大学法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农村妇女的组织化与农村社区治理密切相关,是一个迫切需要关注的社会问题。一方面,自20世纪70 年代末中国农村改革以来,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代了原来的人民公社体制,农民获得经营自主权,农村大量富余劳动力不断涌向城镇。在这个现代化进程中,农村社会出现农业女性化的趋势和“去组织化”的特征。对于普通的农村妇女而言,身负重荷、失去组织的依托,使得她们群体地位低落、资源匮乏、社区参与无力等,加剧了农村妇女的边缘化。另一方面,既有的研究与实践证明,农村妇女组织在促进农村妇女参政和推进性别平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1]。伴随着农村社会的发展与变迁,农村妇女组织化程度不断降低,农村妇女“原子化”状态日益明显。为改变这一状态,通过培育农村妇女组织提升妇女组织化水平,培养妇女性别意识,促进妇女增权的工作是有力的举措。

近年来,广场舞的兴起成为农村妇女生活的一个重大变化。广场舞的蓬勃发展衍生了大量以妇女为主的农村自组织,即农村妇女自发组成的广场舞队。同时,在农村从事妇女发展的NGO 组织也以跳广场舞为由组建广场舞队,培育农村妇女组织。目前,这两种妇女广场舞队并存,但是发起方式完全不同:一种完全没有外力介入;一种由外部力量发起成立。探究它们的组织发展历程为农村妇女的组织工作提供了重要视角。因此,本研究以广东省TL 村和CH 村的两支妇女广场舞队为调查对象,对比自发的与外力培育的妇女组织的发展机制,以探讨农村社会经济变迁过程中农村妇女组织的发展路径。

一、文献回顾

何以广场舞能在短短的数年内发展得如此壮大?广场舞如何能够牢牢地抓住农村中老年妇女的心?她们是如何被组织起来并维持运转的?这些都是需要理清的问题。

(一)关于广场舞研究的文献回顾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众多的学者从各个方面对广场舞这一现象进行了研究。总的来说,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从体育学和身体健康及心理健康的角度出发,讨论参与广场舞对参与者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状况的影响[2-3]。这些研究认为,参与广场舞有助于参与者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

其二,对广场舞的现状与参与动机的分析[4-5]。这一类研究大多基于调查某一个有限范围内(比如一个市、一个县等)群众参与广场舞的情况,分析其特点和存在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对策,属于对策型研究。

其三,从公共治理的角度出发,探讨广场舞参与者和其他居民之间在对公共空间资源利用上产生的矛盾、解决之道以及由此给政府的公共治理带来的挑战[6-9]。

以上研究都是从一个侧面对广场舞现象进行分析,但大部分属于调查型及对策型研究。

除此之外,少数研究者结合各自学科的相关理论,对这一现象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学术分析。如米莉从代群的视角出发,将参与广场舞的女性分为不同的代群,而这些不同的代群,在她看来,参与广场舞的原因各不相同。她认为,这些原因包括老年女性群体试图重建个人主体价值、中年女性群体力图寻找人生归属感、年轻女性群体极力获取女性气质。虽然这些原因各有不同,但都体现着社会文化的结构转型与历史建构,广场舞则成为她们在迅速变化的时代中进行自我调适、重建个人意义世界的重要场域[10]。王芊霓的研究则探讨了为何广场舞会被污名化。她认为广场舞的污名化,反映出中国女性身份认同的危机和焦虑。而这种现实公共空间中的碰撞,需要在历史变迁的视角下去理解[11]。赵诗凝从传播学的角度出发,认为每天参与广场舞的成员,通过休闲与自我展示,利用传播仪式的聚合功能聚集成员;而传播仪式具有组织聚集整合价值观世界观、强化认同的功能,正是通过这样的传播仪式,使得广场舞成员对自己的群体很有归属感,从而使得她们的这种行为得到长久的延续[12]。

(二)作为自组织的广场舞队

本次调查的两支广场舞队,都属于自组织的范畴。截至目前,国内对妇女组织的研究也已经有很多。例如:王凤仙等人分析了NGO 话语与民间妇女组织的自我认同的关系[13];石鑫关于公益性民间妇女组织的研究,从政策空间、公益生态环境、妇女组织间合作、参与者4 个层面分析影响公益性民间妇女组织发展的主要因素,探寻组织发展的行动策略[14]。此类对妇女组织的研究大多比较宏观,基本上是从总体层面上对妇女组织进行考察,并没有对体育性质的妇女组织进行研究。但对“自发性群众体育组织”,已经有不少的研究成果。如修琪的研究认为,人们选择参加自发性群众体育组织的动机有以下几个方面:希望通过有组织的体疗健身形式获取身心上的收获;大众体育需求的增长与目的取向的多元化趋势;满足社会交往的需要;从众心理以及节约运动花销。这些归因是比较正确的,但是她的3 类调查对象中,并不包括农村的妇女体育组织。因此,对于农村的妇女体育组织而言,也只能作为一个参照[15]。还有的研究从内涵、功能、生存境遇及未来发展等多方面、多维度对“社区草根体育组织”进行了研究[16-17]。

可以说,现有的研究较少从组织理论的视角对广场舞现象进行解读。有的研究虽然有涉及组织的视角,但是论述较为简单[18-19]。总的来看,将广场舞作为组织或者自组织来考察的相关研究并不多。有研究者对广场舞自组织生存过程中的驱动因素、运行机制、内外“涨落”因素及其与社区体育组织治理间存在的关系及效应进行解析[20],虽对本研究也很有启发意义,但也仅考察了城市社区的一支广场舞队。

通过对现有文献的梳理,我们发现,从组织的视角对广场舞进行研究的文献比较少见。绝大部分文献都仅仅讨论一个地区的广场舞情况,尤其以城市作为调查地点和田野地点的居多,针对农村的相对偏少。可以说,这些研究缺乏对比,大多是一个个案的研究。本研究考察了两个村庄的两支妇女广场舞队,从组织方式、组织目标、组织认同等方面比较两支广场舞队的异同。对比分析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相关妇女自组织的功能,尤其是在农村社会治理上可发挥的空间,值得我们重视。

二、调查对象与研究方法

本次研究的调查对象为广东省TL 村和CH 村的两支妇女广场舞队。TL 村位于粤北山区,隶属于广东省H 市,常住人口1 000 人左右,青壮劳动力大部分外出打工或求学,村中以中老年人、儿童居多。TL 村的广场舞队于2017 年9 月正式成立,现有成员15 人,其中有2 个老师,一个是本村的妇联主席,也是该舞队的发起人,另外一个则是妇联主席从“街镇”拉过来的,她自学了七八年的广场舞。有一人负责带音响,也是她提议成立广场舞队,同时她还是本村的妇联副主席。本村广场舞队成员的文化程度都在高中或以下,仅有3 人读过高中,年龄都在40~70 岁。

CH 村隶属于广东省WQ 区,位于该区北部山区,下辖6 个经济社,总人口945 人。像TL 村一样,村中青壮年大部分外出打工,村中留守人口以老人、妇女、儿童为主。CH 村的妇女广场舞队由在该村开展农村社会工作服务的L 机构推动成立,正式成立于2015 年11 月,刚成立时有20 人参加,其中有5 位小组长,成员的年龄都在33 岁至60 岁。她们普遍学历比较低,其中最高学历为初中毕业,绝大部分在家务农,其中有一名退休的村小学教师。

在研究资料搜集方面,本次研究主要采取深度访谈和观察的方法。TL 村广场舞队自成立之初,本课题组有成员就开始留意其组织发展,并参与了几次组织活动。为了进一步深入了解妇女们的想法,深入访谈了广场舞队的10 位妇女,细致了解她们的想法和该组织的发展过程。

与TL 村广场舞队不同,CH 村广场舞队是由L 社工机构发起成立的,本课题组有成员曾在该机构做一线社工,直接参与了这个妇女广场舞队的培育工作。因此,社工的工作日志、L 机构官方网站、微信公众号中关于CH 广场舞队的宣传活动报道、与广场舞队妇女们的访谈记录、妇女微信朋友圈的相关内容等都是本研究重要的研究资料。

三、TL 村和CH 村妇女广场舞队的组织机制

以TL 村和CH 村妇女广场舞队的发展经验为依据,本部分从组织方式、组织目标、组织认同等方面对比自发的妇女组织与外力介入发展起来的妇女组织的发展机制。

(一)自发组织VS 社工介入:两支农村广场舞自组织形成的外在因素

TL 村的舞队是由村妇联主席娥嫂发起的,娥嫂在本村组织这样一支舞队,有3 方面的原因。第一,属于职位的政治职责。据她所说,街镇和其他村子都有广场舞队,有节日活动,各村和各镇都有舞队参加。“为了本村的荣誉,就组织大家一起来了”(TL-娥-1),在她看来,这是村妇联主席的政治任务。第二,娥嫂本身也喜欢跳舞,从她个人角度来说,她也希望可以有这样一个舞队一起互相学习。第三,同村刚好也有其他跳舞的积极分子提议,有人可商量,于是就把本村的舞队组织起来了。

CH 村的情况则略有不同。该村最先提议要学习舞蹈的是普通村民,之前有的人在其他的社工站稍微学过舞蹈,现在她们就向驻站社工询问是否可以继续学习,刚好当时的驻村社工当中有人可以教广场舞,于是就慢慢开始学起来了。“一开始很尴尬的,小丫一个人在那里跳,一排阿姨在那里看。她们有人想学,但是又不好意思跳,后来就陆续有人跳,跳着跳着人就多了”(CH-森森-1)。

可见,CH 村最开始虽然是村民们主动提起的,但是教她们跳舞的却是驻村社工,而且她们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人跳。如果没有社工带头的话,很难想象如何将一个舞队组建起来。

(二)对舞队的希望:两支农村广场舞队得以维持的团体动力

作为非正式组织,这两支农村的广场舞队,都没有十分明确的组织目标,但有类似的对组织的希望。目标与希望的区别是,目标是一个群体内认同的要达成的任务,而希望则是依靠个体的自觉为群体达成目标而做出的共同努力,它不会像组织目标那样十分明确,也不会像组织目标那样有强制的约束力。

我对广场舞的态度就是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地继续跳下去,表演的时候能够拿个好名次,也不枉我的付出,也为本村争光(TL-荣嫂-1)。

我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希望大家在一起跳舞,身体健康就行,有表演的话尽量有个好名次(TL-佐奶奶-1)。

我觉得加入CH 村的广场舞队主要是可以参加一些活动,比如三八妇女节、端午节和中秋节的活动什么的,当然也有各种表演(CH-森森-2)。

村委会叫我们排练节目啊,去表演啊。我们现在跳的舞蹈都是根据表演需要挑选的,七一建党节和八一建军节,这些都有表演,听说还会排名次的。但是这也不是村委主导的,村委也是收到镇的通知,要在镇里和其他村的舞蹈队一起表演(TL-阿娥-4)。

CH 村的舞蹈队与其他村有更多的联动,她们有成员会去其他村教别的村民舞蹈。乐明阿姨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跑到周边几个村去教大家,周边的村都来找她们,要她们教。她们之间也会搞比赛,做晚会啊什么的,你到我村表演,我到你村表演(CH-森森-3)。

综上所述,两支舞队都没有十分明确的组织目标,但我们可以看到国家正式组织的退场和入场对广场舞队组织带来的影响。改革开放以前,人们生活在一个集体化的时代,国家正式组织是个人生活意义的唯一提供者。改革开放后,集体化的劳作方式一去不复返,个人有了更多的自由。这时,个人可以通过参与或组建自己的组织,以获得自身生命的意义。而现在,国家鼓励群众的健身活动,各地也有不同的鼓励全民健身的计划,这些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视为国家正式组织的重新入场,在很多女性的眼里,她们跳舞就是国家鼓励和支持的。国家通过重新入场,使得妇女的广场舞活动得以持续开展。不仅如此,基层政府还通过组织表演等形式,强化人们参与广场舞运动的积极性。因为表演,所以需要好好排练,不能丢本村的脸,一定程度上激发了农村妇女参与广场舞活动的积极性。两个村都参与过广场舞表演活动的女性表示,如果没有表演的话,大家可能就不会对动作什么的要求得那么严格了。

(三)从趣缘、地缘到拟血缘VS 从跳舞到合作经济:两支广场舞队得以维持的内在认同

TL 村的成员一般都是跳舞的时候才聚在一起,如果平时不跳舞的话,也会经常在微信上联系,主要是分享一些舞蹈的视频,以及在微信群上发起聊天。每天晚上跳舞的时候,除了交流跳舞的内容,也会涉及家长里短,以及个人的一些烦心事,他们都愿意和“姐妹”们说。可以说,通过广场舞的这个平台,舞队成员间的交往深度大大增加了。

以前和她们有的人只是见面打个招呼,没有很多的交流,互相之间只是认识,并不太了解,更谈不上熟悉了。但是一起跳了舞之后,大家的联系就多了,比起其他的村民,虽然也是平等对待,但肯定还是舞蹈队的会更加熟悉(TL-阿团-1)。

大家一起跳舞肯定交流会更多了,也更加亲密了,甚至和那些姐妹的家人也会更加熟悉。比如我们之前有一个姐妹,她老公叫我们去他家跳,他家的地板更好,我们以前和他都不太熟的。另外一个姐妹的老公叫我们一起去吃艾糍呢,如果不是因为跳舞的话,恐怕这些都不会发生的(TL-阿娥-2)。

CH 村的也类似,就是因为有广场舞队,她们会定期聚会,做很多的社区活动,她们的关系就会越来越熟(CH-森森-4)。

从功能上看,两支舞队都加强了参与女性的团结,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了解,拓展了彼此之间的互动,获得了更多的社会支持。对TL 村参与广场舞的女性来说,通过一起跳广场舞这个方式,他们互相倾诉烦心事,遇到生活上和家庭上的一些不如意的事情,也会互相开导,不至于在思想上陷入极端。

姐妹们一起跳舞,非常开心,身体也更加健康了,心情也更加舒畅了。以前有些事情想不开,自己又没人说,就会越想越不开心。人还是要跟人交流才行,不然的话,很容易走进心情不好的恶性循环(TL-阿霞-1)。

之前我开摩托车不小心被撞了,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还是在医院里住院一段时间。当时姐妹们还给我送东西,慰问我,我就觉得很感动的,这都跟亲戚一样了(TL-英-1)。

可见,无论是TL 村的还是CH 村的,两支舞队的成员都因为平时跳舞的需要而有了更多更深入的交流,彼此之间更熟悉了,这也增强了她们对舞队这个集体和组织的认同度。另外,两支舞队都是农村地区的,农村地区传统上是一个熟人社会。虽然现在受到全球化和现代化的影响,农村地区也在慢慢地发生转变,但相对来说,影响仍比较少,与城市相比,保留了更多传统社会的规范和风俗,更有熟人社会的影子。与青年人相比,中老年人对本村和其他村的村民是更了解的,但了解并不代表熟悉,也不代表互相之间有很深的交往。由于参与广场舞,这些妇女之间的联系更频繁和密切了,她们不仅会聚集在一起跳舞,也会一起吃饭、逛街、游玩等。正是由于广场舞,使得她们从不了解到熟悉,真正成为了熟人。CH 村的广场舞队,除了上述活动外,还会进行其他类似合作加工青梅的具有合作经济性质的活动,这些活动在TL 村是没有的。以本村村民主导的TL 村的舞队,活动的范围局限在休闲娱乐方面,并没有往合作经济方向发展,甚至她们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识。CH 村的广场舞队成立之前,她们就已经在社工的主导下参加过类似加工青梅的小组,这些组员身份之间并不是排斥的。可以说,在活动范围的广度上,CH 村的舞队要大于TL 村的舞队。总之,无论是TL 村的舞队,还是CH 村的舞队,两支舞队的成员都因为平时跳舞的需要而有了更多更深入的交流,彼此之间更加熟悉了。这种熟悉也增强了她们对舞队这个集体组织的认同度。

我们到目前为止也都仅仅是聚在一起跳舞而已,并没有其他的聚会活动了,一起出去玩的也没有,之前有过打算,但是后来没成,之后应该还会再尝试一下的(TL-阿娥-3)。

这个舞队一开始的时候都很难严格区分出成员,因为社工在这里开展了多个小组,有的广场舞队员同时也是其他小组的成员,例如加工小组,她们自己还选了几个组长什么的,好像那次开会之后,才起了广场舞队的名字(CH-森森-5)。

有一年,好像是中秋节搞活动,好像也是青梅加工小组和广场舞队一起搞的。一般社区活动,社工就会把青梅小组和广场舞队的都拉上。那一次,好像有人理发,有人教阿公阿婆们练保健操,小玉姐还做了蒸的蛋糕给老人家吃(CH-森森-6)。

从交往的深度上,TL 村的舞队要大于CH 村舞队。她们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趣缘、地缘,到后来发展成拟血缘,这从她们彼此互相称呼为“姐妹”便可以体现出来,而对于广场舞队以外的普通村民,她们不会称之为“姐妹”。这很好地体现了费孝通先生的差序格局的概念。这种称谓上的改变,实质上是舞队成员之间关系亲密度的提高和交往程度加深的表现。从交往的广度上看,CH 村的舞队要大于TL 村的舞队。TL 村的舞队目前来看仅仅是跳舞,并没有其他集体活动内容,暂时也看不出她们在短期内会有其他活动的打算。CH 村的广场舞队则在社工的带领下,不仅会在一起跳舞,还会在一起加工农产品。

综上,TL 村广场舞队得以维持的内在组织原因是随着交往的深入,她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对组织的认同度也越来越高;CH 村广场舞队得以维持的原因则主要在于她们的交往广度更广,广场舞队是她们合作经济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无论其主要原因是哪一种,都在客观上保证了广场舞队的持续性。

(四)音乐声起,我已不是我:广场舞队组织得以维持的个体因素

参加广场舞的经历,对很多中老年女性来说,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在对TL 村的舞队进行访谈的时候,她们大部分人都表示,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可以跳舞,现在都跳上瘾了,一天不来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当那个音乐声响起来的时候呢,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全部身心都在舞蹈和音乐当中,整个人都是很爽快的。现在已经有瘾了,一天不来都难受,甚至下雨天,我都还会约附近的人随便跳跳,聊聊天啥的呢(TL-阿莲-2)。

我觉得吧,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现在跳舞的时候了。以前的生活太辛苦了,拼死拼活地做各种活儿啊,可是即使这样,还是连饭都吃不饱啊!现在好太多了,还有舞可跳,不知道多幸福了!(TL-GU-1)

在跳舞的时候感觉别提有多爽了!尤其是在表演的时候,看到那么多人在看自己跳舞,一开始上台的时候难免会紧张的,但是次数多了以后,真的是越跳越开心了。现在非常喜欢去表演跳舞(TL-阿荣-3)。

可见,参加广场舞,让这些中老年妇女似乎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乐趣和意义。以前的生活条件太差,根本没有多少娱乐休闲的条件,现在她们在跳舞中,或摆脱烦心事,或感到受人关注的乐趣,都为她们的生活增添了色彩。这些参与广场舞的妇女在她们年轻的时候,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落后,物质匮乏,往往为了获得食物等生活必需品,每天必须劳动很长的时间,根本没有时间去运动和休闲。如今,她们不必再为生计辛苦奔波,也不用在照顾家庭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她们终于有时间娱乐健身,身心终于获得了解放。

此外,身体机能的下降使得中老年群体更加关注自己身体的健康。参与广场舞的女性群体很多处于绝经期,这一时期,身体上的各种机能开始出现退化,因此她们会更加注重身体健康。无疑,跳广场舞为她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锻炼身体的方式,她们因此可以“走得更快、睡得更香”,这些都是身体状况变好的体现。

总之,参加广场舞运动使得这些女性身体更加健康,负面情绪也减轻了,对生活中的一些困难也有了更好的应对之策。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也正是这些女性愿意积极投身于广场舞运动的个体原因,以至于“跳上了瘾”,一天不跳都不舒服。

(五)外界的影响因素:广场舞队的困境与挑战

作为一个在公共空间展开的集体休闲娱乐活动,广场舞难免会受到来自外界因素的影响。相对于城市空间,农村地区广场舞和周围居民的冲突较小。就所调查的两个村而言,迄今为止都没有发生过类似于泼粪、鸣枪等极端事件(1)。但在TL 村,广场舞队却多次和隔壁邻居产生矛盾;在CH 村,则是部分女性参与广场舞得不到家庭尤其是丈夫的支持。

我们和周围居民都没有冲突的,就只有一个,就是隔壁的阿J。他一个人住在隔壁,其他附近的居民都没什么意见,只有他意见很大,说影响自己看电视和休息什么的,甚至有一次把我们的音响都摔了。但我们都没有和他过多计较,后来就找村委的人员去劝说他(TL-阿团-3)。

在CH 村,有时候因为有活动回去晚了,月娥阿姨的老公就说:“开会开到深更半夜,和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第二天起来都影响工作。”有一次,月娥阿姨在帮忙盖房子的时候,真的就摔了一跤。摔断了胳膊什么的,就不能干活了,阿叔意见很大的。之后就经常冷嘲热讽说比国家领导还忙,又在商量国家大事之类的话(CH-森森-7)。

对于TL 村来说,场地以及带队老师等因素,是影响广场舞队的主要原因。她们不少人反映跳舞的场地不够光滑,也不够大,灯光也不够好,经费也不足,平时的演出服都是自己凑钱买的。TL 村舞队的核心成员,是教跳舞的一个老师,家里住得比较远。她本来对参加这个村的舞队的意愿不是很强烈,但她自己原来就是这个村的人,又被村妇联主席请求,最后才决定参与。她的家里人不是很同意她这样做,她有时候也会有厌烦情绪。她自己已经学过八九年的舞蹈,她家附近的舞队开展时间也比较长,两相对比之下,她就会觉得“有时候自己会没那么有耐心”。她现在还继续在这里教,除了上述原因外,她还希望可以带出一点成绩,“七一”表演的时候可以为村争光。可以想象,如果到时TL 村没有取得比较理想的成绩的话,她是否仍会选择继续留在这里教跳舞就值得怀疑了。而TL 村的舞队如果失去了这样一位老师兼核心成员,其运作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CH 村的舞队目前受到的最大掣肘则是家里人的反对。家里人并不是反对她们跳舞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这些女性因为其他的事情经常开会或其他的活动晚归,在家里人的眼里,她们做的这些事情太多了,又没有收益,不值得,所以他们才连带对广场舞这些活动有些不满。

四、讨论与结论

本次研究对比了两个农村地区的舞队在组织上的异同。从组织者方面考虑,TL 村广场舞的组织者是本村村委的妇联主席,而CH 村的组织者则是驻村社工。一个属于村内的村民,另一个则是外来人员;一个属于半官方身份,另一个则属于社工组织。从组织的目标和活动涉及的范围上看,两个村的舞队都没有十分明确的组织目标。TL 村的舞队以跳舞为中心,现在的活动安排都围绕跳舞和表演展开,基本上没有其他的集体活动。CH 村舞队的活动范围则更加广泛,她们不仅有表演,还有其他活动,例如集体帮助老人理发、一起加工农产品等。从群体的交往方式和认同度来看,两个村的舞队都有线上和线下的交流,互动的方式差别不大。但由于TL 村舞队的活动比较单一,比较能够确定组织的边界,因此群体认同度和群体的凝聚力很强。CH 村的广场舞队活动边界很广泛,她们很有可能同时是加工小组和其他小组的成员。从外部的影响来看,两支舞队的成员都受到家人的影响,但是相比于CH 村的家人有支持和有反对的,TL 村的家人大部分都是支持的态度。此外,两支舞队都会通过表演与其他村的舞队和普通村民发生联系。尽管两支农村舞队存在诸多的不同,但可以确定的是,两种方式组织和运作的舞队,都促进了成员之间的互相了解,提升了社会支持,都有助于农村女性的增权。

广场舞能够得到女性尤其是中老年女性的喜爱,是多种原因合力的结果,并非只有简单的一个因素的影响。但我们也应该同时看到,当前农村的文化生活是极其匮乏的。在跳舞以前,村民们休闲娱乐的方式不外乎打牌、打麻将、看电视等几种。打牌、打麻将等偶尔为之可能无伤大雅,但如果涉嫌赌博,不但于休闲身心无益,而且会带来财产损失或者家庭失和,这是得不偿失的。当今时代,年轻人有非常丰富的娱乐休闲方式,如网络游戏、刷微博、玩抖音、泡酒吧、看电影等,但这些娱乐方式显然不会受到大多数农村中老年人群的喜欢,中老年人可选择的娱乐休闲方式非常有限,尤其是对于落后农村的中老年妇女来说更加如此。因此,我们应该对广场舞的休闲活动方式多一份包容和理解,也应该努力创造其他的休闲活动方式。

尽管这两支广场舞队的组织机制有所不同,但通过考察,我们更好地理解了为何广场舞在农村的中老年女性群体当中如此受欢迎。根据梁建章、任泽平等人发布的《中国婚姻家庭报告2022 版》的数据,1982 年以来,我国家庭规模的总趋势不断缩小,1982 年为4.41 人,1990 年为3.96 人,2000 年为3.44 人,2010 年为3.10 人,2020 年只有2.62 人。可见,家庭规模小型化已经成为了普遍状态,这不仅导致了女性家庭角色的变化,也会增强中老年妇女的孤独感。参加广场舞运动,可以减轻她们的孤独感,通过和其他“姐妹”的交流,个体的孤独感减轻了,心胸也更加开阔了,随着交往的深入,也会带来对组织的认同感和归属感。TL 村的舞队队员们互相称“姐妹”,这种拟亲属化的称谓,正是她们关系亲密的体现。

虽然大多数被调查的女性都认为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更好了,但是这和她们怀恋过去的青春岁月并不冲突,不少跳舞的女性年轻的时候就是文艺积极分子。当时是文艺积极分子的,现在参与的积极性往往也更高。对于其他女性来说,她们年轻的时候所接受的文化,所听到的歌曲,广场舞都以一定的方式重新呈现了出来,能让她们怀念起过去的青春岁月。

智能手机的普及和网络的普及,相关App 如糖豆广场舞的发展,是广场舞得以发展的技术上的保障。如今的智能手机,往往1 000 多元就可以买到,这对于大多数农村女性而言,是可以接受的。4G 乃至5G 网络的发展,也为女性参与广场舞的学习提供了网速的保障。相关App 的精准发力,则使得参与广场舞的群体有了学习和交流的平台。

总之,本次研究表明,农村的公共文化产品供给极度缺失,妇女缺少组织的依靠,通过组建和参与广场舞队,妇女的社会支持得到增强,“原子化”状态得以改善。虽然两个村发起广场舞的组织者不同,期间的活动形式也各不相同,但两者都提高了女性的社会支持度,促进了女性增权。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现在两支舞队都存在困境,政府应该创造环境条件,对其给予支持;同时,引导她们更好地参与社会建设和社会治理,这也是我们以后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的课题。

注释:

(1)“泼粪事件”指2013 年10 月23 日晚上,武汉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的时候被人从楼上泼粪的事件。“鸣枪事件”指2013 年8 月30 日,北京市昌平区一名男子因不满大妈们跳广场舞噪音太大,从而将猎枪朝天鸣放并放藏獒驱赶人群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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