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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健康长寿

2023-03-08刘小念

妇女 2023年10期
关键词:妈妈

刘小念

1

卢铭是我发小。我最羡慕他的,是他有一个全世界最开明的妈妈。

学生时代,我和卢铭都是传说中的学渣。每次期末成绩一出,我都会被父母混合双打,外加不让吃饭,站在家门口罚站。

但卢铭不会。他妈妈,即我乔姨,总是会做上一桌好菜,庆祝一个学期的结束,恭喜孩子又长大了一些。

每次我被罚站,乔姨都会让卢铭把我拉到他们家。

记得有一次,我胳膊被爸妈打出了血。我不以为意,被卢铭拉回家时,在水龙头上一冲,就若无其事地跟卢铭去吃饭。乔姨拿过药箱,帮我擦碘伏。

虽然有点小刺激、微痛,但我眼睛都没眨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夸赞着乔姨的红烧肉做得好吃。乔姨帮我包扎处理完,转身离开时,卢铭一巴掌打在我背上。

我嘴里含着饭,愤怒地看着他。但他比我更愤怒:“你又惹我妈掉眼泪。”

原来,乔姨刚才哭了。她心疼我,卢铭心疼她。乔姨转身看到这一幕,只是说了一句:“你们都是好孩子。”

卢铭是,但我不是。

自从身高超过妈妈之后,卢铭承担了他家里所有的重体力活。买米买面,帮爸妈把自行车扛上楼,以及每年囤冬菜季,他都会热火朝天地帮邻居往家里搬大白菜、萝卜,一趟又一趟……只要是跟妈妈在一起,卢铭从不会让妈妈拎任何重物。两人一起走在街上,他一定会让妈妈走在不靠车道的那一边。这些细节,落在我眼底,我想学。

可是,当我也这样做时,我妈就一句话:“少献殷勤整些没用的,管好你自己吧。”家境一样,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可是,总觉得卢铭比自己富有得多,幸福得多。

2

初中毕业,我和卢铭都没考上高中。我们同时进了一家职业技术学校,都学的是机电专业。那时候,学校管理极为松散,我们也是经常逃课。逃课无外乎就是去打台球,看通宵录像。

有一次,乔姨来学校给卢铭送衣服和吃的,结果在宿舍没找到我们。最后,同学把她带到了录像厅。看着熬得跟兔子一样的我和卢铭,乔姨一句责备的话没说。只是领我俩去理了发,又吃了饭,边吃边问我俩看的什么片,还表扬了我俩:“听老板说你俩很聪明,有好几次录像厅的机器坏了,你俩联手给修好的。打那儿之后,你俩来看录像都是免费的。”

我和卢铭一听,顿时来了劲儿,一通讲我们是怎么修的,其实那东西一点不神秘,你现在给我俩一堆零件,我俩就能给你组一个录放机等等。乔姨听了,特别开心,那神情就好像录放机是我俩发明的一样。然后,她左手拉着我,右手拉着卢铭,送我俩回学校。

在校门口,她说了一句话:“别再熬夜了,你俩掉一斤秤,我都心疼。”

她没有批评我们逃课、熬夜看录像,但她这一句话,已经让我和卢铭无地自容。尤其是卢铭,看着乔姨上了公交车后,跟我说了一句:“这辈子,我最怕我妈伤心。”

职校毕业后,卢铭先是在一家音像店打工,后来自己开一个很小的门市。而我则当了大卡陪驾,天南海北地跑长途。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卢铭的店里,吃乔姨包的下车饺子,和卢铭一起看通宵录像。可是,每次片子放上十分钟,我就已经鼾声四起。跑长途的日子,从来就没睡过踏实觉,太累了。有好几次半梦半醒的时候,卢铭还在看录像,乔姨则拿着蒲扇,一直给我扇风。录像店的卧室特别小,又没有窗,卢铭想把我叫醒,让我回家睡。但乔姨不让:“让他睡饱吧,孩子太累了,吃饭时都差点睡着了。”

有一次,卢铭叫我一起逛街,让我帮他扛一个电风扇回店里。当时我还骂骂咧咧:“挺贵的,买它干啥?这还没当上大老板呢,就摆上谱了。”他也不吱声。

到店里,又支使我帮他拉插排线,我继续表达不满:“好不容易回来歇几天,还得给你当苦力。”结果,卢铭一脚踹过来:“你当是给我买的?你长着狗眼没发现吗?你每次回来,我妈就拿个大蒲扇给你扇风,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她还扇,肩周炎都犯了。”

卢铭每次踹我都是因为乔姨。踹得真疼。我一边低头布线,一边想哭。卢铭还是没放过我,继续没素质地骂骂咧咧:“你别在那儿憋猫尿,以后有钱了,开车拉我妈去兜风。她说了,她要坐副驾驶,戴着墨镜,把座放成躺椅……”

后来,卢铭的音像店转行卖电脑、修手机。不管做什么,他都无师自通。而他的背后,有一个无论儿子做啥,都无条件支持和赏识的乔姨。

卢铭修电脑时,她就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一会儿切盘水果,一会儿嘟囔一句:“这么复杂的东西,一个个小零件跟针鼻儿一样,你是咋记住的,真厉害。”

有时,同事或邻居家的电器坏了,乔姨也会拿来让卢铭帮着修理。而且,说话极为客气:“儿子,妈又给你找麻烦了。”卢铭呢,总是来者不拒:“妈,你这是帮我,修理电器就跟医生治病一样,得多见病号才更有经验。”这个时候,乔姨就笑着,拍拍卢铭的后背:“儿子真棒。”如果我在场,卢铭就会傲娇地怼我:“你瞅啥,像个傻子一样。”乔姨就会打他:“你俩一个把电器修得那么溜,一个把车开得那么好,都不傻,都精得很。”

不知道为啥,那么自卑的我,只有在乔姨面前,才觉得自己也是好样的。

3

2008年春运之时南方的那场暴风雪,我在路上。在距离家还有124公里的高速公路上抛锚了。手机没电之前,我跟卢铭通过一次电话,当时还跟他描述雪景多美……但雪一直下,最后,路上各种抛锚的车,回家的路越来越艰难。

车抛锚时,就剩四分之一的油了,不敢开空调,怕彻底把油耗光。本以为很快就会到家,车里的东西也都吃光了,只剩下半瓶矿泉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人又冷又饿,试图下车跑步取暖,但没几分钟,嘴都冻木了。直到这时,才觉得事态严重,心态越来越崩……只能躺在车里,节约体力,把车里能盖着取暖的东西全盖在身上了。

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隐约听到有人敲打车门。当时觉得应该是道路救援的人到了。但事實上,那次雪灾需要救援的地方太多了。前来救援我的,不是别人,是卢铭和乔姨。

当我的手机接不通后,乔姨坐卧不安。再看到电视里关于雪灾的各种通报,她非拉着卢铭出来找我。高速上不了,他们就一路走国道,后来,他们的车子也陷在雪窝里,他们就雇路边农民住户家那种最原始的牛车,沿途找我。他们停停走走了8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我。

乔姨把半僵的我搂在怀里,用勺子一点点地喂我喝热水,她的眼泪打在我的脸上。我也哭了,一半是后怕,一半是温暖。

我回到家大睡了三天后,和卢铭一起喝酒压惊。乔姨做了一桌子菜,扶着下巴听我俩侃大山。她最喜欢的事,就是看着我和卢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谈天说地。她说她最开心的,就是我们这两个独生子处得跟亲兄弟一样。

卢铭心细,叮嘱我以后在路上千万要小心等等。我呢,一时兴起,就把这些年,在路上遇到的那些惊险的桩桩件件,都当光荣历史,炫耀一样地讲了出来。然后,再一转头,发现乔姨不见了。喊她,就听她说:“你俩喝吧,我累了,要睡了。”

第二天,酒醒了,卢铭来家里找我,进我房间就把我踹地上了。这下都不用问,一定跟乔姨有关。他说昨晚我酒后说的那些事,把乔姨的血压讲到了180,现在还在医院里输液呢。

我连忙赶到医院,乔姨看到我,眼圈红了。她说她不愿干涉我们年轻人的选择,但是,她真的不想让我再当重卡司机了。她希望我找个修车的地方上班,赚得少一点也没关系,老百姓过日子,赚得多就多花,赚得少就少花……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

有些事情,或许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吧。从小到大,我妈一直觉得我很丢脸,学习不好,工作不好。如今工作了,她每次最关心的不是我跑得有多远,累不累,危不危险,而是这一趟,能赚多少钱。每次我疲惫地回到家,听到最多的,就是谁谁家的孩子给父母买了房,带父母去了哪里旅游。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同样是生孩子,我这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这辈子都借不上孩子的光,走到哪都矮人三分。”

有一次聊天,我说疲劳驾驶在高速上居然眯了一下眼,要不是眯眼的同时,本能地踩了一下刹车,真的就追尾了。我妈听后,她的重点放在了:“要是追了尾,那就是你全责,那得赔多少钱?”

失望吗?失望。只不过,我还有乔姨,对我视同己出的乔姨,那个为了帮我摇蒲扇摇到肩周炎发作的乔姨。

4

就这样,我毅然告别重卡司机生涯,成了汽车修配厂的小工。

上班第一天,乔姨请我吃饭。同时还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她让卢铭上网帮她搜到的,这个职业可能会犯的一些错误。然后跟我说:“别干这上面说的这些事,不赚昧良心的钱。”

我笑了,笑着在那张纸上签名,让她放心,我不会给她丢脸。

再后来,我和卢铭分别成家立业。我俩也分别在乔姨那里失宠。乔姨的爱都转移到了我俩的媳妇那里。后来,又转移到我们的孩子身上……

只是没想到,慈祥、乐观、可爱的乔姨也会生病,且是非常凶险的胰腺癌。我和卢铭的感受是一样的,我们的天塌了。

这么多年,自从知道媽宝男这个词后,我俩一直戏称我俩就是她的妈宝男。我们快四十的人了,依然凡事都愿意跟她说,跟她讨主意,她开心,我俩就开心。

这一次,依然是乔姨反过来安慰我俩。她作出的决定是不手术,而是要跟卢叔一起,开着车,过一段自由自在的时光。这是她的梦想——坐在副驾驶上,戴着墨镜,把椅子放平……

卢铭尊重乔姨的决定。他说妈妈这小半生,都活在我们身上。我们哪怕皱个眉头,她的心里都会下一场雨。所以,她该为自己活一次。

于是,我俩去看房车。在交钱时,卢铭坚持钱由他来出。这一次,轮到我一脚把他踹到一边。 “你只想着自己心里好过,那么我呢?乔姨难道不是拿我当半个儿子吗?”

我们兄弟俩一人出了一半钱,买下了房车。然后,就在我的小车行,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把房车做了改装。哪怕一个门把手,都考虑到他们的安全和舒适。

2022年7月,乔姨和卢叔出发了。然后,我和卢铭就彻底被24小时骚扰。

她发一日三餐给我们看。到了一个地方,就给我们发定位。她还学会了美颜,每发给我们一组照片都问:“美不美?像不像18岁?”

如今,他俩走了21个省、82个城市,发回来的照片能存8G的硬盘。同时传回来的,还有她的体检报告。癌细胞还在,但肿瘤比之前发现时,小了很多。她身体的其他指标,都好得不像一个快70岁的老人。

今天是乔姨的生日。此时,她的坐标是云南喜洲。她说这是《五朵金花》的故乡,她来了,就是那第六朵。

很想她。想要对她说的话很多,但,问过卢铭,他说了,简单一点,就四个字:妈妈,健康长寿!

是的,妈妈,健康长寿!

前一句,是卢铭送的,后一句,是我送的。

编辑/宋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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