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死神留给自己的暴动英雄

■ 王剑木

王传馥致父母信

1942年3月，严寒终于过去了。茅家岭监狱中的一些共产党员开始活跃起来。

放风时，几个党员聚在了一起。年轻的王传馥低声说：我们这样轮番被审，也没个头，要想法子跑出去啊。李胜也压低了声音说：是啊，一定要跑出去，但跑出去就要有枪，没有枪，在茅家岭这样的地方是跑不出去的。王传馥看了一眼远处的看守对李胜说：你的意思是要夺枪暴动？未等李胜回答，其他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我们要暴动，要打，打出去才有希望。王传馥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看守后对大家说：我完全同意暴动。据说，近来国民党战事吃紧，部队调动频繁，时局混乱，此时正适合暴动。大家纷纷表示同意。

于是，茅家岭监狱里成立了暴动小组。由李胜、王传馥等人组成了暴动委员会。他们制定了暴动计划，参加暴动人员被分成两个班。李胜为军事指挥，组织大家暴动。

计划制定后，摆在暴动委员会面前的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怎么逃出去？第二个问题，除了狱方一个排的兵力外，外面还有好几层包围圈，方圆100多里，如果逃出监狱，怎么能逃出这几层包围圈。这两个问题提出来后，有些人动摇了，到底暴动还是不暴动？王传馥毫不犹豫地主张暴动，他深入细致地做动摇战友的思想工作，坚定了大家的暴动信心。

暴动的各项准备工作在秘密的状态下进行。由于监狱中不少难友受过重刑，身体受到严重摧残，为了尽快恢复，大家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都卖掉，用所得的钱换回大豆和豆腐，给伤员补养身体。特别是华侨陈子谷，他有一支金笔，平时特别爱惜这支金笔，这时也把金笔拿了出来，请看守到外面换些黄豆来。

大家一边默默地准备，一边等待着暴动时机。

5月25日，狱中的一个难友得知管理员王锡恩送新来的政治犯到专员室受审，卫兵排长和班长去了卫兵连连部开会，监狱里只有几个看守在执勤。一个排的卫兵，此时只剩下一个班的卫兵，还有几个卫兵到城里玩去了。王传馥与暴动委员会的几个人一商量，此时正是暴动的绝好机会。

按原定计划，杨灿假装到灶边烧水，看住室内的一个看守，李维贤去大门外收衣服，准备夺下门外宪兵的枪。李维贤走到门口，让哨兵把栅栏门锁打开，哨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随手把门打开。李维贤走到门外，正准备夺门外那个哨兵的枪，让他没想到的是，门外那个哨兵走远了，一下子无法夺到枪，他看了一眼上面，两个卫兵在玩耍，他假装把衣服收回来，跟李胜作了汇报。李胜根据实际情况迅速作出决断，把夺枪计划改为关上东大门，把宪兵关在外面，利用大牢房未落锁去室内的卫兵室夺枪暴动。

暴动的关键就是把东大门关上锁住，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李维贤。于是，李维贤又一次出去了，他向看守卫兵说他拉肚子，要去大门外上厕所。卫兵也没在意，开门让他出去了，这个卫兵为避免频繁开锁的麻烦，就将那三四斤重的大铁锁挂在门上，准备等李维贤回来后再锁上。李维贤一看心中大喜，他第二次走出大门，经过天井时，悄悄地向锅灶边烧水待命的杨灿点头示意，杨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两人齐心协力，将东大门的两扇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外的卫兵见状感觉不妙，拿着枪飞奔过来，一边叫喊一边用力推门。这个门非常厚实，根本推不开，李杨两人死死顶住，然后把两个门闩插上了。

里面的看守一看情况不妙，跑到优待室躲了起来，一个胆大的卫兵跑过来失声惊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李维贤拿起门边的铁火钳，杨灿举着手中砍柴斧头，一起喝道：“你敢来，就砸死你！”吓得这个士兵跌倒在天井里，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进了优待室。牢房门口的卫兵被震住了，一时不知所措。这时大禁闭室的被囚难友一拥而出，李维贤随突击班前往室内卫兵室，准备夺取敌人的武器。

由于大家行动迅速，突击小组制服了室内守卫，东大门已被扣死，没有出去的道路，唯一的通道就是平时被封死的西侧门。大家一起冲向西侧门，奋力砸开了被钉死的西侧门，一起冲了出去。他们刚刚冲出去，东大门的宪兵也从外面绕向西侧门。大家一出西侧门，门外就是一大片水田，他们一起冲进水田，准备穿过水田进入山林。但此时东大门的卫兵已经赶到了，举枪向水田里的指战员们射击，大家一边躲避一边向石桥那边跑。为了掩护战友们撤退，王传馥停下了脚步，转身将手中的一颗手榴弹向追来的卫兵扔了过去，当场炸死了卫兵副班长。在王传馥的掩护下，战友们迅速向山中密林跑去。而王传馥扔出手榴弹的同时自己的腿部也中弹了，受了伤的他无法与战友一起跑，被搜捕的卫兵逮捕。

24名新四军指战员越狱后，由于地形不熟和天色昏暗，未能走到一起，有些人跑进武夷山中，找到了当地的游击队，加入游击队并一直坚持到福建解放；有的人因为与暴动队伍失散，最后辗转到其他地方；还有少数人不幸被搜山的敌人抓获。

这次暴动，参加的有26人，24人成功越狱，并夺得轻机枪2挺、手提机枪2挺、步枪8支、手榴弹39颗。这个暴动给国民党顽固派一个沉重的打击，也是中共历史上，越狱斗争的第一次重大胜利。

24人成功越狱，还有两人未能逃离魔掌。其中一人就是王传馥。王传馥为掩护战友受伤被卫兵抓住重新关进了监狱。卫兵对他与另一名战友进行了严刑拷打，逼问他们说出暴动真相，他们坚贞不屈，绝不配合。第三天夜里，狱方将他俩活埋在野地里。

王传馥，1920年出生于江苏苏州，是名门望族的富家子弟。父亲是苏州一个钱庄的老板，上海也有公司，王传馥也前往上海求学。1937年淞沪会战后，上海市区和苏南、浙北地区相继沦陷，王传馥所在的学校也被迫从上海搬到浙江。作为一个热血爱国青年，面对“再也不能乐观”的抗战形势，他“感到自己太无用，不能救国也不能助家，在现在的中国是不容许这样的”。到陕北去，是当时无数热血青年的人生选择，1937年12月，王传馥从浙江奔赴延安，出发前，他给父母写了一封信。

爸妈：

大场（上海市区北）失守后，东战场再也不能乐观了，敌军抵苏（苏州）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我只得向上帝祝福全家的安全。日军攻吴兴（浙江北部湖州），菱湖也不成安全之区了，我想或者会搬到安徽，我也希望搬到安徽。

我是为了读书而离爸妈到上海来的，可是到现在读书也不成了，上海的环境也可想而知。我感到自己太无用，不能救国也不能助家，在现在的中国是不容许这样的。

我现在立志到陕北，我可以说并不是当红军去的，而是读书去的，我相信那里能够造就我，报效国家。时间不允许我得到爸妈的允许而行，但我想是不需要的，一定允许我的。我深感长者之爱，但命运不允许我侍奉左右了，我是要远离爸妈了。也许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爸妈不必伤心，我以爸妈之爱来爱大众，爸妈是喜欢的。我下最大的决心达到目的，尽力打破一切困难。

5年后，王传馥舍身救国救战友的人间大爱和高尚情操在这封信中已经表达。2015年，他的这封信被收录在中共中央宣传部编的《重读抗战家书》里。

他到延安不久，即赴山西临汾八路军办事处学兵队学习，结业后到新四军工作，担任新四军第三支队文化教员，后任第三支队五团宣教股股长。1939年3月，他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年1月6日，在皖南事变中被俘入狱。在狱中，他勇敢斗争，胆识过人，是中共茅家岭监狱秘密党支部的负责人，牺牲时年仅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