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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新德 造新民
——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批判研究

2023-03-07罗克全李嘉奇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23年8期
关键词:民德私德公德

罗克全,李嘉奇

(吉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梁启超作为近代国学大师,其思想体系博大精深,涉及政治、外交、文化、美学等多方面,在其思想体系中,国民性问题是重中之重,研究梁启超有关国民性问题,探析其民德培育思想,对当前道德教育有重要启示意义。以往学界对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关注不多,少数对其民德思想进行研究的也不注重体系化,主要围绕其提取的理论枝节作要点剖析,这在一定程度上对于把握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有理论借鉴意义,但对其民德培育思想的体系化研究仍显不足。体系化研究与梳理是全面深入解读并批判继承其理论光辉的一项不可忽略的重要工作。本文对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孕育背景、内容解析及理论特性等方面进行深入解读,通过体系化批判研究,以期对当前道德教育有所启迪。

一、时代与生平的滋养: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孕育背景

自鸦片战争国门被迫强开,西方列强纷至沓来、肆意侵略,诸多仁人志士皆为救国鸿志出其所愿,给出救国治国良方:地主阶级洋务派自中西器物长短下功夫,秉持中体西用的理念,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1)师夷长技以制夷是由清代著名思想家、新思维倡导者魏源首先提出,该思想见于其著作《海国图志》。,着力近代教育、近代军备、近代企业等方面的变革,历经三十余年勤恳培育,一遭甲午海战使其心血皆空;太平天国农民军,一朝起义并进展如火如荼,土地制度恰合人民期许,统治阶级利益相争使得《资政新篇》胎死腹中,一场揭竿终是泯于内讧;资产阶级维新派,公车上书百日维新,寄希望于光绪,以政治制度的效仿为核心推行自上而下的多方变革,然慈禧政变终使之落下帷幕;八国联军围击义和,民间势力满腔爱国热情却难阻朝廷昏庸;资产阶级革命派,四处奔走鼓吹革命,成辛亥壮举却丧其革命果实,于政治较量中惨败。国难尚不可阻,救国又无门路,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正是在这一过程中逐渐生出轮廓进而充盈。

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以时局事势为沃土而扎根,以中国儒思为肥力而滋养。梁任公自幼聪颖、天资过人,阅古书、览史籍,入学堂、考功名,前半生便与儒家思想结下不解之缘,成为典型的儒道学者,即便后来改儒道而行,儒学品格仍深值于其头脑之中。梁启超民德育思想重家风、讲德性,强调自修自省、正本慎独,无不出自儒思传统、无不鉴于大儒学者;主张“淬厉采补(2)梁启超《释新民之新义》中“新之义有二:一曰淬厉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曰采补其所本无而新之。二者缺一,时乃无功”。、综合创新”,莫不是儒家讲中庸调和、过犹不及之变体;突出“德性归于德行”,正是阳明先生知行合一的新儒理念的操行;儒学于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成熟而言,不仅是内容上的启发,更是对其思想体系内在思维逻辑的渗透与调养。梁任公保守拘泥又包容开放,矛盾地飘摇于时局之下,摇摆于革命与改良之间,最终倾于保守求一个“稳”字,以道德革命、文化革新作救国方案,以“利群”“爱国”的热忱作力挽狂澜的根本。这是知识分子的空有一腔抱负、更是儒学“形上”哲思的推演。

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生成是中西文化碰撞中开出的硕果。康有为万木草堂(3)1891年,康有为在广州长兴里创办万木草堂,梁启超是这所规模虽小但却别具一格的学堂里最活跃、最具才华的学生之一。首先使梁任公开始以全新的视野视古制孔学;洋务译本使其晓世界之巨变,明吾国之不变;自严复所译《天演论》(4)《天演论》是自称为“达尔文的斗犬”的英国著名学者赫胥黎的讲演稿,严复译述。中,梁任公习得社会进化与动态之变,“优胜劣汰适者生存”(5)达尔文主义核心原则要义之一。;自维新变法失败后,梁启超逃亡日本,受日本民族主义氛围熏陶,福泽谕吉(6)日本近代著名启蒙思想家、明治时期杰出的教育家。界定的公德理念也给予梁启超深刻的思想启迪;斯宾塞社会有机体理论(7)社会有机体论是指把人类社会和国家等同于生物机体的社会理论。流行于19世纪下半期资本主义各国。理论先驱是法国的孔德。英国斯宾塞正式提出这一理论。更是使梁启超领悟国民重要性,“国民是国家兴衰存亡的命脉”,“凡么匿(个体)弱者,其拓都(群体)必不能强”。在这里就已经埋下梁启超改造国民素质、进行道德革命的种子。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在中西碰撞中生成,或经国内志士文本译述而晓,或逢出国辗转亲身所察,梁启超长久以来秉承的儒思孔学一点点被冲突碰撞而来的西学新知融汇,在文化潮流中摸索自身立足之地,探寻新的存续形态。

二、育新民以救国: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内容解析

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主张以新道德取代旧道德,以道德革命开启新的时代,以国人道德上的革新挽救民族危亡,培育新民。

新民是梁启超道德培育以期实现的人性目标,新民要养成兼具民德、民智、民力的高尚人格。其新民之“新”不仅涉关传统观念的传承更迭、西学新思的容纳转换,更强调政治能力的养成提升、政治地位的转换提高。他所主张的新民之地位的转换并非自上而下的机会赋予、上者恩赐,而是民众自下而上的自行斗争、自发争取,这种斗争是渐进而非流血的,更是他所认为潜渗根本的。在这里,思想的更迭与政治能力的养成以及政治地位的提升显然是存在接续因果关系的,只有民众思想的深化与递进,方能实现政治能力的不断养成,才能够通过渐进的、不流血的革命斗争实现民众政治地位的转换提高,进而实现国家整体的、全部民众的革新,以单个人的思想跃进实现民族精神以及民族文化的更迭,进而实现对民族面貌的革新,以每一个“一”堆积成“多”,再由杂乱的“多”整合成统一且同一的整体的“一”。

梁启超言说道德革命,革命性侧重在其彻底性而非流血性。以新道德取代旧道德,如何取、如何变?梁启超讲破坏主义(8)梁启超破坏主义观点主要在《新民说·论进步》及《自由书·破坏主义》中具体展开,张锡勤在《梁启超思想评议》中对其有关破坏主义的理念作出整合。,只有破旧才能立新,以往只关乎立新而忽视破旧,好比蓄水之池满灌浊水,只进不出终无所益,故成败必然无可回旋。立新首要在于破旧,怎么破?如何破?细究“破坏”,又有“有意识”与“无意识”之分,“有血”与“无血”之别,“意识的有无”表征的是革命自觉性的高下,“有血”与“无血”强调的则是革命所采取的手段以及该手段所带来的负面的社会损失。梁启超在这里认为,只有文化领域“有意识且无血”的破坏主义才是改换新德以育新民得以救国的良策,自觉的非暴力的、内部的且思想的改头换面才是真正的破除沉疴。如何立?“淬厉其所本有而新之,采补其所本无而新之”,予传统精华以现代性转化,给西学新思以中国式解读,兼收并蓄,有容乃大,在传统与西学之间探寻调和之路,综合创新达到新的德性水平。如此般“破旧”“立新”双管齐下方为务实之举。梁启超的道德革命兼顾“破旧”与“立新”,承续了思想的全面性,但却由于认识的有限以及阶级的保守,没有认识到当时的国情下暴力手段推翻外部统治机器的第一必要性,忽视了非暴力手段下的道德革命终归是受限的、不彻底的。道德革命是梁启超救国治危的总抓手,但并非其行动展开的单一孤立点。他同样看到了道德与政治、经济以及法律间的作用关系,注重法与德性的双向互动;注意到传统专制制度和落后的物质水平于国民道德的阻滞力;将道德培育的良方不仅放在国难危亡的大背景下考量,更放在社会整体纠葛多变的诸因素中思忖。若仅将梁启超道德革命作文化意义上的解读而完全剥离政治才是大错特错,梁氏道德革命的理念无论是其深刻目的还是所构建的德性内容都具有极强的政治意味。

梁启超道德培育的路径从道德教育与道德修养两方面展开,以反对德育智育化,主张德行兼备为要义,道德教育方面重学校、家庭、官方、舆论四主体,道德修养方面重正本、慎独、谨小三环节,围绕学校、报纸、学会三平台,兼社会启蒙、民智开发之基础,展开论证并辅以养成。

针对彼时止于道德智性知识的普及而不重品行实践落实之况,梁启超以阳明先生“知行合一”的理念为理论基石,着重阐明并强调“新国民”之新,新在道德行为的伸张而非道德知识的增加,新在其内在自为的德性的更新与养成而非外部的摄入性的道德知识的了解与学习。这样一种“知行合一”的践行理念初始就贯彻其培育原则之始终却未有明确的理论声张,直至其《论公德》发表之后几年通过对时情的敏锐体察才使其有了理论上的明确总结与显化。

道德教育是外力予民的养成,合民智开发与民德弘扬为一体,解社会愚昧以启民智为基,振德性败落以践之于行为尚。新式学堂学校创办、新课程理念设置、新教师人才引进,此皆学校教育所应行;“一门三院士,九子皆才俊”,梁启超认为“人必真有爱国心,然后方可以用大事”,终其一生言传身教,身体力行,循循善诱,此为家庭教育之根本;改官制、授绅士,借力打力,以功利助德育,以对仕阶层的新民改造向下形成引力,作道德引导;因势利导,办报兴学,舆论牵引,合时势激人情,以笔化刃、以文化力,以新式媒介手段广而推之,覆以社会教化。

道德修养为内生之涵养,承儒思德性而养成,讲正本、慎独、谨小。借阳明先生《答顾东桥书》中“拔本塞源论”(9)拔本塞源,本意是拔掉树根,塞住水的源头。比喻毁灭事物的根本,引申义为从根本上消除祸害,解决问题。阳明先生论“拔本塞源”,取引申义,即从根本上去除心体遮蔽,克己复礼,去除功利流毒,全其万物一体之仁。,主张保持内心的纯正动机,勿受杂质所侵;引儒思慎独自省,强调保持私下的自我克制,对所持之本节制之涵养;勿以善小,勿凭恶隐,勿放任一丝凉薄之心,以微处之谨作为可行起点,付之于行方为德善。

对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进行透彻的解读,关键在于对其公德与私德理念的分析与认知,两者的内涵界定、相互关系以及重心变化是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最具显示度的内容,其关乎公德与私德的理念在《论公德》与《论私德》中基本得以全面呈现。

《论公德》与《论私德》是梁启超于《新民丛报》上先后发表的两篇文章。在《论公德》一文中,梁启超首先从意图与范围两方面对公德与私德的内涵做出区分与界定,主张“善己则为私德,善群则为公德”,“一私人与他私人交涉之道义为私,一私人与一群体之事为公”,这一点也借鉴了日本学者福泽谕吉的观点。在明确私德、公德并行不悖的基础上,梁启超分析了古今中外伦理发展的历史差别,剖析了重公德的必要性以及迫切性,主张把握道德条目的应时而变性。而《论私德》一文首先强调私德与公德乃“相属之名词也”,主张公德与私德“未有一界线”“无所谓公私”,进而确证私德的基础性地位;从专制、霸主、内乱、贫苦、学衰五个方面阐明私德堕落的原因,再次论证重私德之必要并予以三条守则以落实。总体来看,梁启超《论公德》与《论私德》中对公德与私德的相关讨论是存在不同的价值趋向以及侧重的,只有透过这种短期内剧烈的倾向反转去把握变化之后的纠葛与关联,才能真正把握梁氏隐匿于后的之于公德与私德关系的理性认知。

“无私德则不能立,无公德则不能团。”梁氏对公德与私德的关系认知始终是辩证的,二者同一性与斗争性的交互始终渗透于其论述之中。《论公德》一文中“道德之本体一而已”“私德、公德,本并行不悖者也”体现了梁启超对私德与公德间同一性的把握。此外,基于对私德的历史发展以及对国际国内时局之变的背景把握,梁氏呈现出重公德的倾向,凸显私德与公德间的差异性与斗争性。《论私德》中“公云私云,不过假立之一名词,以为体验践履之法门”着重强调私德与公德间的同一性,接续其理念的细化与对时局变动的再考量,提出“私德为基,外推公德”的德育观点。从这一角度看,梁启超《论私德》一文所述并非只是其理论重心的转变,更是其整个理论体系的深化与完善。梁启超在《论公德》中论及公德与私德横向的关系并作出重心衡量,在《论私德》中增加了新的思考路径,从纵向即时间接续的观念演变中探讨,对于公德与私德间关系认知也更加明确:私德为基,而私德推而广之则为公德,在把握公德与私德同一性的基础上细化了二者间的联系,“养成私德,而德育之事,思过半焉矣”,私德完成,公德也就完成大半,在明确私德之要的同时,暗示公德仍有自己发展的余地,表明二者区别。由此可见,所谓的梁启超对公德与私德的关系认知片面浅薄,更多是部分学者的妄自批驳、以偏概全。梁氏在不同时期所表现出的倾向不过是其为佐证观点而做出的政治刻意,这样的刻意正表现为在不同时期输出某些观点时主观上表现出的态度倾斜与言论隐匿。在两篇文章中所表现出来的观点偏差不过是缘于时势的具体侧重,正是由于梁氏发表《论公德》后的几年内社会所涌现出的功利主义使其重新深思其公德与私德理论的完整性与时宜性,也正因此,即便两篇文章的结论侧重不同,其思想内核终归是不变的。当然,之所以说梁氏公德、私德并重的基本理念是一以贯之的,还可以从其论证方法上侧面证实:即便他在《论公德》与《论私德》中的观点重心不同,也从未对公德或私德任意一端作价值否定以证明另一方,他所采用的论证方法是以强调A来弱化B,而非以否定B来突出A。对于两者同一并行又各具作用的观点,梁启超是始终承认的。

三、变动中求发展: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理论特性

融贯中西是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最表象特征。其理论源流和内容构成都体现了中西文化的综合创新:中国哲学“为道”属性与西方哲学“爱智”属性融合,普及道德智性知识的过程中落实道德品行的养成、道德行为的实践;采补与淬厉融合,取中国佛学儒思之精华予以时代性转换,采西学之所长以中国式解读;汲取形式理念,更创新质料内容,集传统私德之重与西学公德之要,在公德与私德的辩证关系中推进新民道德水平的提高。报刊新媒体的舆论引导、新式教学体系与传统个人修养、家庭伦理教育的途径交相并进,其道德提高的具体举措也体现了中西特色的交融与发展。

梁启超道德培育体系归根结底是其救国抱负的工具,他始终以政治家身份自居而非以德育家自处。国民道德水平的提高只是中介而不是最终目的,正如“利己”终究只为“利群”与“合群”,其一切论证与叙述都以厚重的爱国热情为引,围绕时势国情而变。梁氏所关注、考量并试图达到的道德并非康德所言的纯粹的道德实践或纯粹的人的善的德性水平的超越,他的道德内容、目的都极具政治导向,道德本身不是自律亦不是目的,借政治诉求作为道德所追求的目标,以道德作为工具,是利,但也是弊。正如陈来教授评中国近代道德流弊所述:“近代以来最大的问题是政治公德取代个人道德、压抑个人道德、取消个人道德,并相应地忽视社会公德,使得政治公德、社会公德和个人道德之间失去应有的平衡。”梁启超德育内容的政治属性也大体如此。道德功用超越道德本体,为梁启超道德培育体系的整体构成以及后续变化划出和规定界限与走向,不仅在随后的认识领域上造成一定的混乱与错杂,于实践而言也造成一定程度上的迷茫与周折。

鼓民力、启民智、扬民德,梁启超道德培育理念并不单行,稳固民力以为前提,筑牢民智坚实基础,“三位一体”共塑民气,合互动互促之力,成全面养成之果。《新民丛报》汇集了梁启超德性培育的有关论述,其中渗透了其鼓民力、启民智以促民德,德智体并举之理念。梁启超提倡尚武精神,重视国民健壮之体魄的养成,认为体育具有国家战略之意义,为开民智、扬民德之前提;梁启超以文体改革促政体、国体之变,实则是以文体之变提高知识亲和力,以启民智应新民德,以新民德育新国民,以新民德开新局面。启民智不仅在于民众智力水平的提升,更在于思想的解放、蒙昧的祛除;不仅在于予知于人,更在于启智于民,将传统部民之“不动”扭转为“变”;不仅将“变”的取向入脑入心,更将“变”的理念入骨入髓。德智体三位并行,互促互立,方能巧塑民气以成新民而筑强国。

对公德与私德的侧重趋势集中体现了梁启超德育理念的嬗变,其理论的变动常自相矛盾,受人诟病,这不仅体现在其德育观念上,更贯穿其整个思想体系。梁启超直言:“不惮以今日之我,与昔日之我挑战。”他不怕“变”,甚至以变为傲、以变自居,“变”恰恰是其一以贯之的“不变”。这种不变于感性而言,恰恰是其诚挚热切的拳拳爱国心;于理性而言,恰恰是其审时度势、依时而变的审慎考量。从重公德到重私德,背后是对资产阶级文化形态的深入考察与认知,是对国内德育功利主义的纠偏,是对公德与私德辩证关系的理论把握与时局忖量,他的“变”不是其不明、摇摆的愚昧,而是其坚定、坚守的睿智。时局辗转使得梁启超思想理论短期周折,虽彰显其“依时而变”但并非意味着其完全“与时俱进”,变动之中蕴含发展的因素却不等量同步于发展本身,纵然其理论的更变不拘泥刻板,但其理论短期内的变动性与其所表现出的断裂性仍然反映出梁氏对具体国情时势的不完全、不准确把握以及对时势、现状的不明朗分析。

四、批判中创新篇:对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批判继承

以梁氏之“变”汲古今中外德育资源。采补与淬厉是梁启超培育新民与道德养成的两项基本途径,内蕴其对待古今中外德育资源的宏观态度。在其《新民说》总论中,梁氏即明言“新民云者,非欲吾民尽弃其旧以从人也”,他引用先哲立教之途对其采补、淬厉之法作类比与阐明,“因材而笃”与“变化气质”,梁启超选择的道路正是对二者的调和,这点在其后文对保守与进取的深入阐述中可见一斑,梁氏德育之“变”也要义在此。“偏取其一,未有人能立者也。善调和者,斯为伟大国民。”只有以正本守则的立场、开放包容的态度,以梁氏之“变”汲古今中外德育资源,予以批判式引进、现代性转化,方能达综合创新、螺旋上升之境。

以敏锐的时代洞察引领理论与实践交汇,保持德育的先进性与现实性。梁氏善变常为人诟病,却不知善变背后乃为其恒守之不变:一曰爱国心,二曰时局势。从早期的政治先锋到后来的志向没落,梁启超一生处于变动之中,其所处时代也朝夕未定,“变”是他穷其一生所求,也是他终其一生所扰。从重公德到重私德、从道德变迁论到道德不变论,梁启超的思想并非时刻清晰明畅,却始终对时局态势密切关注。他的“变”紧跟事势,一战后西方各国短暂沉寂,呈凋敝颓唐之景;国内德育态势也日趋功利,基于此,才有梁氏德育所呈现出的理论反复,这种反复背后是对理论与实践交互作用的深刻见解,更是其主张德行兼备的深入贯彻。其理论前后固然偶有逻辑相左,但他常思善思、审时度势、应时而变的态度更值得当下借鉴。舍其“骤”而取其“变”,稳中求“变”以徐图之,对其“变”的汲取需兼顾一个“稳”字。当下德育发展紧关时势,与时俱进的同时也要以史为鉴、以梁为戒,尽量避免德育顶层设计的短期骤转,以前期德育顶层设计方案的精心打磨、反复锤炼与斟酌保证后期推进落实得相对稳妥、稳定与周全,以后期德育举措有效贯彻的微处调整保障德育顶层设计方案的一以贯之。

关注道德本体,以作目的而非工具。于梁启超而言,道德低下、新民不成是国之不国的根本原因,故德育从来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其德育思想始终包含政治功利的属性,致使其德育理念出现头尾不合、前后巨变的矛盾。这在一定程度上归因于时局多变,但却反映出梁启超对德育本体的忽视,因此其后德育发展的诸多困境与歧路在其最初方案中便能得以预料。完全忽视德育本体于当下应以警惕。将道德作为手段工具来维持政治的发展与繁荣终归存在发展的限定阈值,道德与政治的关联性使得道德工具性在一定阶段能够促进道德、政治并进发展,但长此以往却必然会导致政治以及道德的双向异化,陷入政治与道德发展桎梏的双重发展困境;只有将道德本身作为纯粹目的,以人本身的善的德性养成、以自律属性的德性超越与滋养为目的,才能达到理性的真正和谐、人的真正全面自由发展以及文明形态的新的跃进与创造,个体与国家的真正统一方能得以实现。辩证来看,注重道德本体发展的纯粹性并不意味着完全否定道德教育的政治属性,一旦道德教育不再涉关国家,则德育本身也失去其现实意义。把视野转向德育本体的发展,是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题中应有之义,是道德发展的更高阶段的更高目标,是道德目的性与道德工具性的有效调和与兼容。

道德纯粹并不意味道德的孤立发展,应兼顾社会诸因素并使之有机互促。世界是普遍联系的有机整体,道德纯粹不意味着道德孤立,道德本真不意味着道德隔绝,道德是攸关群体的大事。梁启超德育思想从“利群”的伦理观念出发,把握政治、法律以及物质发展水平与德性间的作用关系并予以调整,他所主张的道德不仅包含政治性更兼具社会性。当下德育发展应从道德本体出发并将之置于社会有机因素之间,拿捏各因素良性互促的尺度,达到道德发展最优效率与最佳质量,这点与道德的本体发展、纯粹道德的有效超越与践行是并行不悖的。

把握公德与私德的辩证关系,基于此作审时度势的侧重。且不论梁启超道德建设实效如何,其道德内容认知与抉择的基本理念值得我们深思。论及道德,细化到实践体验中则不可避免划分为公德与私德,在区别界定之中把握其和谐性,在同一均衡中剖析其特殊性,依时度势有所侧重以达到平衡。当前互联网时代快速发展,自媒体竞相发声,私德社会效应强化、公德同样不可或缺。如何高标准、严要求培育个人品德,推广与践行社会公德,推动公德与私德双线并进,实现公德与私德二线合一已成为德育发展的核心命题;除却维持二者间发力倾向的均衡外,对公德与私德具体条目也需做出新的考量与增减。道德本原亘古不变而道德条目应依时而变,梁启超的道德变迁论(10)19世纪末20世纪初,梁启超批判旧道德,主张道德变迁论,强调“德也者,非一成不变者也”。以此作为近代由重私德转换为重公德之必要性与合宜性的理论依据之一。与道德不变论(11)1903年冬梁启超北美之游归来后,其伦理观转变为道德不变论,强调公德与私德之间的同一性,突出私德的重要意义。归根结底在于言说主体的不同,变是条目之变,不变是其本原不变。梁启超结合时代背景阐发诸多道德条目,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当作如何取舍与抉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此做出基本总结,但在此基础上是否需要新的实践演化也亟待确证与深思。同时,思考德育内容的细化还必须关注到德育主体的分类讨论。重新回到梁启超公德与私德培育的理念,要明确他在不同时期所强调的重公德与重私德的教育主体是存在差异的,“前期重公德的教育主体更多是在全体国民,而后期重私德则倾向于儒家传统精英观念,教育主体侧重社会士人阶层”。当代德育不以水平化视野观全体民众,于不同水平、层级的主体予以适宜教育与要求,如此,德育方能显以成效。窃以为,习近平所言“明大德、守公德、严私德”足以立为基本要求,在此基础上分级拔高,践履于行方为正途。

激活多方主体潜在路径,采用多元媒介以多元方式推进德育。梁启超把握个人、家庭、学校、官方、舆论等多个主体,落实校园、报刊、学会三项平台,虽并非主观上的系统并行,却汇聚了客观实效上的综合合力。当前道德教育主体如何强化多路径组合实效值得深入思考。个人正言行、端品德,自明自律自严;学校把握横向的主客体、媒介工具、教育手段的最优组合,纵向大中小教育体系的一以贯之;家庭德育言传身教,开诚布公明事理、潜移默化正家风,从人生第一颗扣子扣起,扣好扣严扣牢;社会德育端正主流意识形态的弘扬与倡导,用好官媒喉舌的同时规范自媒体言论取向;政府德育优化顶层设计、宏观调动并依时依势微观调整,积极引导教育的同时也划清底线予以威慑与警惕。保持家、校、企、社、政等多主体多组织间的协调配合,德育主旨保持一致,结合受教育者特点予以针对性的内容输出及方式转化。不同主体间做好组织配合的同时也要时刻关注舆论导向。当前,自媒体泛滥,舆情易变,官方机构做好言论规范与导向的同时各主体也需严格规范自身,以更高标准、更严要求、更细落实做好道德教育、道德示范与道德引导。

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打造自由人的联合体才是德育发展的崇高追求。人是道德教育的核心,自道德起源初,实现人的和谐状态即为目的,社会是人生存发展的基础,而解决纠葛、维持秩序则是道德的功用。梁启超以人的道德素质的提高为手段达到“利群”的目的,实则是扩大了道德的功用性,把握道德栖息处,以工具论捍卫其政治观。在梁启超看来,道德本原“利群而已”且“亘万古而无变”。归根结底,梁启超最大的失误在于拔高了人与道德间现实操作中不可分的功用性却忽视了在这一关系中的目的属性,将社会超越于人与道德之上,忽视了道德才是人真正的自由状态,即便在特定时代背景下有益可取,但后期仍致偏离预计轨道,违背人的自由全面的和谐发展。

诚然,梁启超在目的论上存在偏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人的素质构成存在单一片面认知,他反对德育智育化而代之以德智体并举的理念,把握民力、民智与民德间的辩证关系,主张三者互动以养民气,注重人的综合全面发展以及整体素质的提高,这点仍于当下有显著启发。梁启超德智体并举的理念以及三者有效衔接与关联的内部统一性与当前“贯彻落实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德育理念异曲同工,其所阐明的三者间的辩证统一关系与因果关联对于当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顶层设计与方案落实具体举措的不断细化与创新有所启发,为道德本体的发展、纯粹道德的不断超越与道德诉求的现实演绎发展路径提供了实践主张,为可能条件下的人的全面发展与人的善的属性的充分自由发展予以实践启示。

总体而言,今时今日,德育发展注重以人为本,更应深入发掘其内蕴真意,以人为本在于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真正目的,而并非浅薄的以人为谈论重心,要切实避免谈人却不及人之本质的情况;同时又要考量实际,把握现实性,在崇高追求之下采取可行之策以践德育。以文明发展的宏大视野为理论导向,晰知民德培育的伟大落点在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目的实现,将民德培育的关键任务与国家发展、民族发展、人类发展以及文明发展的重大使命关联。对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的批判继承,除却对其理论的鲜亮处的充分把握与延展外,更需要明确其德育理论的诸多发展阻滞之根本所在:梁启超民德培育思想受阶级与时代的局限性,始终是以资产阶级的眼光看待德育发展的问题的,德育与国家危亡存续关联但并未从文明超越与人的本质发展角度审视。道德关乎人的本质,固然也就与人类文明形态的发展以及人类社会历史形态的更替与演进息息相关,德育本身就应该关涉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以及人类文明形态,与共产主义文化元价值的不断超越对接。梁启超以资产阶级视野从人类现实生存、国家现实存亡角度忧虑道德问题,存在其合理性,但也确实弱化并降低了道德培育的理论高度,但不可否认的是,其对德育现实性的关切对当前德育发展具体路径以有效启迪。现实性与超越性的调和统一是德育发展的理论高度与实践操行兼容的应然,理论要有高度,实践要有温度,从人类文明形态的角度以及人的本性的充分自由发展的角度认知德育问题,才能够真正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才能够真正实现理论高度与实践温度的有效统合,才能够真正领略并把握马克思主义理论视野的真实意蕴,以发展的、本质的、超越的且真理的视野把握德育理论。德育应被设定与认知为人的本质的充分发展,应该站在共产主义文明高度理解并把握其发展问题,应该将文明的发展与人类的自由充分结合。理论视野的宏大一定程度上指向了实践可能性的超越,德性是人的本质属性,对人的德性培育事关重大,把民德培育放在文明发展的高度考量,守正创新,批判继承,才可能实现人的本质属性的重大超越与人类文明形态的接续发展与创造。重全面、求自由,任重道远,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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