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资本与数字劳动:“饭圈”现象的理论解读及治理策略
2023-03-07张恩荣
高 旸 张恩荣
2021年7月21日,中央网信办宣布启动“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指出“一段时间以来,‘饭圈’粉丝群体在网上互撕谩骂、应援打榜、造谣攻击等问题屡见不鲜,破坏清朗网络生态,对未成年人身心健康造成不利影响,人民群众反映强烈。”(1)《中央网信办启动“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中国网信网,2021年6月15日。在此之后,人民网、新华网、央视网等媒体纷纷发表社评文章,直指“饭圈”现象中存在的资本炒作、网络暴力、拜金主义等社会问题。回顾“饭圈”演变过程,其脱胎于我国文化市场发展初期的粉丝文化,在近十年来我国文化经济快速发展中逐步成型,并在数字媒介技术推动下迅速壮大。当前,国内学界对“饭圈”的研究多从文化经济学和传播学视角进入,将之视作一类文化经济产物或一种社交传播模式予以观察和讨论,尚缺少从社会结构层面展开的相关研究。然而,当追星行为发展成为“饭圈”现象后,为什么会引发诸多社会问题,亟需做出学理性的思考和解答。基于此,本文尝试对“饭圈”现象进行理论解读,思考由其引发的各类社会现实问题,并进一步提出相应的治理对策建议。
一、“饭圈”生成的社会图景
“饭圈”现象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文化经济产物或是社群传播模式。当下,“饭圈”作为我国民众日常生活中一类规模较大的社会群体,吸纳了以青少年为主体的多年龄层段社会成员,并在群体运作中关联着资本、文化和技术等多种社会生产生活要素,形成一套颇具系统性和组织性的群体运转模式。从社会研究的结构功能主义视角来看,任何社会群体的形成都与其所处社会环境紧密相关,每一个社会群体内部都存在着自身的组织结构样态。因此,本文主要从社会环境和结构样态两个层面对“饭圈”现象进行理论解读。
(一)从媒介社会到流量社会:“饭圈”的社会环境演变
事实上,“饭圈”的出现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所处社会环境变化中逐渐建构形成。“饭圈”的早期形式为粉丝文化,表现为大众作为“粉丝”对偶像明星的热爱和追捧。二十世纪以来先后出现的光电技术和网络技术,以及由此产生的视觉经济,为其存在和发展提供了外部环境。上述媒介技术降低了人类社会文化传播门槛,并为视觉传播提供了技术可能,使明星以一种符号形象融入大众文化之中。作为社会娱乐文化产物,偶像的诞生向来与媒介发展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粉丝往往是所有新媒介技术的最早使用者和推广者之一。(2)闫方洁:《“养成系”偶像及其“粉丝”文化的生成机制与内在逻辑——基于技术、文化与心理的多重视角》,《思想理论教育》2021年第8期。彼时,粉丝与偶像的互动多存在于文化层面,其所产生的资本价值相对有限。在媒介社会中,偶像尚不具备成为生产资料的技术条件,偶像与粉丝互动间产生的资本效益还需在社会的物质资料生产环节得以实现。
进入流量社会后,人类社会的生产资料、劳动过程和资本运作形式都发生了巨大变革。在流量社会中,作为生产资料的“元数码”始终处于开放获取状态,并没有明确的所有权归属。因此,对“元数码”进行劳动加工和资本转化的关键,便在于占有“元数码”储存空间即数字媒介平台的使用权。“流量社会”的资本家最为主要的获利方式不是通过占有进而出售作为生产结果的“数据商品”,而是通过对“数据商品”建构的“商品空间”的占有。(3)余伟如:《“流量社会”的崛起及其政治经济学探析》,《理论与改革》2020年第5期。偶像所具有的符号形象经数字技术空间生产转化为平台存储的“元数码”资料,在此粉丝与偶像互动间产生的资本价值不再依赖于社会的物质性生产。只要粉丝借助数字媒介进入偶像所处的“商品空间”便可完成相应资本转化,即粉丝的参与过程便是劳动生产过程。这要求在流量社会中,寻找一种新的粉丝与偶像互动模式,围绕数字媒介技术建构形成二者间高效互动的平台空间。“饭圈”作为这一空间的具体表现形式,在资本、技术和文化等社会要素推动下得以显现。
在此,数字空间的“私有性”掩盖于元数码的开放性之下,这一看似开放的生产资料获取空间,显著激发了社会资本的参与愿望。在流量社会中,粉丝文化的平民属性使其成为投资者眼中的优质资源,这使粉丝文化的资本吸附能力被显著放大,各类资本争相进入拓展了偶像与粉丝互动的“商品空间”。资本刺激进一步催生了对技术的需求,并为技术孵化提供了资本温床,各类新型媒介技术为粉丝与偶像互动提供了更多机会,从而使“饭圈”的参与群体逐渐扩大。在资本和技术的双重推动下,偶像明星在大众文化生活中的符号形象显著发散。从早期的视觉文化扩展到大众日常生活的诸多方面,对于一些粉丝而言,偶像甚至已成为全部社会生活的“代言”,以偶像为核心组成生活社群便显得十分必要。流量社会独特的生产方式和资本逻辑,为粉丝和偶像成为生产资料提供了可能,使“饭圈”得以在吸纳更多社会资源后最终发展成型。
(二)由粉丝群体到粉丝社群:“饭圈”的结构样态转换
如前文所述,“饭圈”在资本等相关社会要素推动下逐渐形成,并经历了由媒介社会到流量社会的外部环境变化。在“饭圈”建构形成过程中,其内部也发生着由粉丝群体到粉丝社群的结构样态转换。追星现象初期所形成的粉丝群体,是个体出于与偶像及共同偶像爱好者日常互动需要而组成的兴趣群体。其群体形成基础在于对共同偶像明星的个人喜好,群体成员追星行为多表现为一种日常文化娱乐行为。粉丝群体的内部结构较为松散且具有明显的不稳定性,喜好同一偶像的不同个体成员之间虽有所交集,但多停留于对共同追星生活的话题讨论,缺少在追星生活以外的互动联系。当群体内某一成员的生活环境、个人偏好发生变化,便容易出现脱离所属粉丝群体的“退群”行为。例如,当一个粉丝成年进入社会参加工作后,可用于日常追星的个人精力减少,其对所属粉丝群体活动的参与频次也会相对降低,最终将以往追星经历内化于个人的生活记忆之中。
而“饭圈”现象所依托的粉丝社群,在群体结构上则具有更强的组织性、规则性和稳定性。从粉丝行为上看,追星族的活动往往比较个人化,而“饭圈”时期则形成了层级分明、分工明确的粉丝社群组织。(4)胡岑岑:《从“追星族”到“饭圈”——我国粉丝组织的“变”与“不变”》,《中国青年研究》2020年第2期。粉丝社群的形成基础不再局限于个体对偶像的共同爱好,其群体活动也超越了文化生活范畴。“饭圈”的粉丝社群内部具有更为明确的群体层级划分,如按照与偶像的关系亲密度、入圈年限等形成多个不同的成员等级。层级越高的群体成员,在群体内部所占有的权力和资源越大。此外,“饭圈”社群成员在多个社会生活层面展开互动,形成对内凝聚性和对外区隔性,这也就不难解释网络平台常常会出现不同粉丝社群之间的“骂战”现象,亦或是在某些社会事件判断时一些“饭圈”社群罔顾事实真相做出群体盲从选择。
与早期的粉丝群体不同,粉丝社群具有着更强的社会性。粉丝社群属于一种社会分化现象,加入社群不仅意味着个体成为同一偶像爱好群体中的一员,同时也被赋予了相应的社会身份形象。这种社会身份形象不仅存在于虚拟网络空间的群体划分中,对个体现实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也有所影响。同一粉丝社群成员在线上线下进行频繁互动,在不同社会生活情境下彼此联系,这使个体对所属社群的群体归属感远高于以往。除此之外,“饭圈”粉丝社群的形成要素也不再局限于共同文化爱好。在流量社会新的资本转化模式下,粉丝社群也成为可以进入市场加工的生产资料。外部资本进入为粉丝社群的组织化运转奠定基础,职业粉丝的出现预示着个体追星行为已由文化爱好发展为一类社会职业。在此,粉丝社群不仅形成了稳定的组织运转模式,同时也接受着来自市场资本的规则引导。
二、“饭圈”运转的数字劳动逻辑
当下,“饭圈”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社会文化现象,而是涉及社会运转的经济、文化和意识形态等诸多方面。一段时间以来,由于缺少有效的外部监管引导,“饭圈”长期处于无序发展状态,在大众社会生活中引发了一些追星乱象。
(一)资本与流量共推下的过度造星
依循流量社会独特的数字资本逻辑,粉丝与偶像间的互动行为被纳入社会劳动生产范畴。偶像明星作为互动焦点成为平台上的“元数码”,一众粉丝则同时扮演着消费者和生产者的双重角色,“饭圈”因而成为这一数字劳动过程的发生空间。在流量等于资本的市场逻辑下,流量热度成为衡量一个明星资本价值的直接标准,并决定着其是否值得获得更多市场投资。毋庸置疑的是,得不到市场投资的明星,最终会因为失去资本价值被平台抛弃。因此,为了让自己喜爱的偶像尽可能延长职业生涯,帮助偶像获得更多流量热度便成为粉丝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于是,粉丝逐渐深入参与偶像的形象塑造、宣传推广、舆论引导等数据生产实践。在这一奇特的资本逻辑支配下,明星与粉丝分别被转变为流量明星和数据粉(data fans),粉丝与偶像的互动过程则变成了资本生产过程。为了获得更多市场收益,资本与流量共同推动着“饭圈”的过度造星现象。
一方面,资本不断推动粉丝应援模式更新,并控制着平台的流量生产规则。从最初的歌友会、见面会等线下活动,到如今诸如打榜、控评之类的在线应援。市场为了给予粉丝更多的流量生产机会,不断更新技术媒介以便于粉丝与偶像间产生高频互动。技术平台不仅为粉丝与偶像提供了直接交流互动的机会,也为这些互动过程划定了技术框架。为了适应平台设立的技术规则,“饭圈”发展为高度组织化的粉丝社群,成为设有打投组、轮博组和控评组等职能架构的专业群体。粉丝只要遵守相关技术规则,便能为偶像形象注入更多的流量数据。因此,一些粉丝社群开始寻找平台的技术规则漏洞,产生偏激甚至是错误应援行为,例如“倒奶打榜事件”“偶像流量数据造假”“制造夸张虚假偶像新闻”等。
另一方面,资本借助技术研发无限延展粉丝与偶像互动空间,进而侵蚀、压缩粉丝的其他日常生活内容。流量社会特有的生产逻辑意味着,只要粉丝参与偶像的流量制造,平台便可完成相应资本转化。因此,平台为了获得更多资本收入,便需要在时空上不断延展粉丝与偶像的互动空间,尽可能多的为粉丝提供偶像流量制造机会。为此,一些新的“造星”模式逐渐出现,如近年来日渐火热的偶像养成类节目。此类节目一改已往“隐秘训练,破空出世”的偶像培养模式,将潜在偶像的“素人”一面展现在大众面前,粉丝得以参与偶像从入行到出道的全过程,在参与中获得从未有过的话语主动权。这种养成类节目显著延展了粉丝与偶像的互动空间,为了享受这难得的与偶像互动机会,粉丝开始将更多个人精力投入打榜应援之中,无暇顾及其他日常生活内容。在此,粉丝生成流量,流量转化资本,资本铸造偶像,当粉丝数量近乎等同于资本变现能力时,粉丝话语权力必然迎来空前膨胀。(5)王敏芝、李珍:《媒介文化视域中的粉丝话语权增强机制及文化反思》,《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当偶像从素人变为明星后,粉丝、偶像与资本看似实现了共赢,然而到底哪一方取得了真正胜利,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二)偶像经济繁荣背后的文化虚无
不断扩大的“饭圈”规模为流量制造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偶像经济由此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在微博等互联网平台上,与明星相关的信息讨论始终占据着大量版面。在此,平台为粉丝制造流量数据提供支持,大众则在被信息裹挟中参与流量生产,平台、粉丝与大众共同制造并消费着明星形象。然而在偶像经济走向繁荣背后,隐藏的则是不容忽视的文化虚无问题。虽然,劳动过程虚拟化是流量社会生产方式转变的突出特征,然而过程虚拟并不等同于生产虚无。当下,偶像经济在生产的内容和结果层面都存在着文化虚无问题。偶像经济发展并未给社会生产带来实质性收益,仅仅是在编织一个虚假繁荣的假象。
偶像经济的内容虚无,表现为真实文化体验的长期缺失。在粉丝与平台围绕偶像进行流量生产过程中,明星形象是唯一的生产资料并具有不可替代性,平台若想最大限度获取资本收益,便需要不断对明星进行数据挖掘。就平台而言,明星的作品产出需要相应周期且要求粉丝具备一定艺术审美能力,这无异于延长了资本转化时长且增加了其中的不确定性。而明星的外表形象和日常生活则可进行实时数据制造,于是明星的外表、言行乃至私生活都成为主要数据来源。平台尽可能多的为粉丝提供参与明星生活的机会,关注和讨论明星生活成为“饭圈”主要活动内容,粉丝只要参与话题讨论便可产生流量数据,即使是不同粉丝社群之间的“骂战”也可为平台带来资本收益。这就导致大众看似参加了一场狂热的造星盛宴,所得到仅仅是碎片化信息和短暂的感观刺激,其日常文化生活内容并未因此发生丝毫实质性改变。
偶像经济的结果虚无,则体现在难以做出实质性经济贡献。偶像经济在整个生产过程占用了大量社会资源,但所产出的除了明星形象外别无他物。偶像经济本质属于典型的符号经济,其生产对象和产品均是虚拟的符号形象。它遵循流量社会的资本转化逻辑,适应了虚拟的劳动生产方式,接受着来自数据平台的技术支配。然而,这个看似复杂的数字劳动与资本转化体系,却存在着不可避免的产出虚无。偶像经济与其他行业经济的关联微乎其微,一些明星参与实体经济活动也只是为了增加个人收入和数据“佐料”。偶像经济只需服从于其赖以生存的平台技术,便可在技术规则支配下完成整个数据生产和资本转化过程。如美国学者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所描述的,“在靠近技术垄断论的核心地带有一个庞大的产业,它有权力用一切可用的符号来吞噬消费者的心灵,以助长商业利益。”(6)[美]尼尔·波兹曼:《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何道宽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年,第189页。偶像经济就是这样的一种产业体系,它吸引了大量民众参与消费,却难以为社会经济发展做出实质性贡献,反而引发了天价片酬、盲目消费等社会乱象。
(三)隐藏于明星效应中的价值扭曲
除过度造星和文化之外,“饭圈”现象引发的最危险社会问题,是隐藏于明星效应中的价值扭曲乱象。任何一种社会文化样态都关联着相应的社会意识形态,即使是服务于大众娱乐生活的“饭圈”文化也存在着深层的价值判断问题。事实证明,过度的“娱乐”将会通过渗透新闻、教育、宗教等一切领域,不断传播扭曲错位的社会价值理念,严重冲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文化健康发展的积极引领。(7)韩升、毕腾亚:《大众文化发展的“泛娱乐化”倾向及其批判》,《思想教育研究》2020年第2期。仅就“饭圈”而言,在流量等于资本的市场逻辑下,“饭圈”所承载的娱乐文化正逐渐走向扭曲,平台、明星和粉丝都遵循着流量至上的错误理念。在这一极端的价值判断影响下,明星的个人德行、作品好坏已不重要,是否具备信息噱头、能否制造流量“爆点”,才是决定一位明星走红的关键。这就导致一些无才艺人、失德艺人在流量和资本推动下,依然能够活跃在大众面前。
一些明星开始营造虚假偶像人设,以便于博取社会关注获得更多平台流量。为了满足平台和粉丝的娱乐偏好,他们为虚假披上娱乐的外衣,成为一个个展示在受众面前的“精品”。流量社会为这些明星打造虚假人设提供了丰富的信息资源和包装方式,然而层层包裹的谎言却也显得十分脆弱。令人惊奇的是,当虚假人设崩塌后,偶像往往只需几句道歉便可得到部分粉丝原谅,甚至有粉丝罔顾是非的为偶像辩解,例如近年来常出现的明星虚假学霸人设,由于对多数粉丝生活无关痛痒便轻易获得了粉丝的原谅。流量平台和偶像经济对造假的宽容,本身便在向“饭圈”的粉丝社群传输着错误价值观。
更有一些明星为了制造平台舆论沸点,不惜从事违法行为或将自己的违法经历公之于众。这种违背正常生活逻辑行为出现的根本原因,或许只能用流量就是资本的市场逻辑来进行解释,但真实的社会生活并不是虚拟的资本市场。偶像明星作为公众人物,其个人行为往往会引起大众的广泛关注,所造成的负面社会影响难以估量。对于无法明辨是非尤其是人生观、价值观尚未成型的未成年人,明星的错误示范无疑在扭曲着他们的价值判断,然而青少年群体恰恰是构成“饭圈”的主要年龄人群。一些错误的价值观念和违法行为,隐藏于明星的“耀眼”光环下,在粉丝社群中广泛传播毒害着每一位群体成员的思想世界。
三、“饭圈”现象的治理策略
“饭圈”现象的治理难点在于,其关联着大众社会生活诸多方面,与流量、资本、技术等不同社会要素交织一体。事实上,追星行为最初只是大众文化生活的一个面向,“饭圈”在出现之时也尚未演化出诸多社会问题。诸多社会问题产生的根源在于,资本渗透引发的“饭圈”社群价值观念扭曲和技术推动形成的“饭圈”运转模式异化。因此,“饭圈”治理应警惕资本对大众文化的过度渗透,以优秀文化充实“饭圈”的内容生产,加强对“饭圈”社群行为的价值观念引导。
(一)以行业经济政策规制“饭圈”运转
“饭圈”作为一种社群组织,存在着自身特有的运转模式,关联着社会经济、文化等诸多领域。在以往针对“饭圈”的治理实践中,多将之理解为对民众追星行为的治理,然而文化行为治理与社会现象治理存在着明显差异。早期的治理策略在执行落实过程中,面对“饭圈”严密的组织结构常常难以达成预期目标。因此,从经济和技术两个层面看待“饭圈”现象,针对相关问题提出治理策略便显得尤为重要。
从市场经济治理层面考量,当前资本效益已取代文化兴趣成为维系“饭圈”社群的关键要素,潜在的资本规则渗透于“饭圈”的每一个角落。“饭圈”中最为常见的打投活动,便是粉丝在资本驱动下为自家偶像争取流量,并与同类明星相竞争的市场行为。娱乐公司和“粉头”为从中获利,不断强化粉丝保护偶像的“使命感”,诱导粉丝增加消费。(8)季为民:《警惕“饭圈”乱象侵蚀青年一代价值观》,《人民论坛》2021年第10期。无论是平台公司、经纪团队、偶像明星还是职业粉丝,其围绕“饭圈”展开的参与行为,均指涉着相关商业利益。“饭圈”现象治理需要采取必要的市场规制措施,划定“饭圈”的经济运转框架。通过制定完善的监管措施,堵住各类公司、团队利用“灰色地带”制造流量的规则缺口。正如新华网网评所述,“该为‘饭圈’划好‘圈’”。任何一种经济现象若任其自由发展,源自资本的逐利性都会造成发展的盲目性,“饭圈”既然存在经济行为自然也无法例外。因此,需要正视“饭圈”的经济属性,从行业经济规制角度进行干预式治理。
在以行业经济政策对“饭圈”运转进行规制时,必要的技术治理体系建设是不可或缺的。虽然,当下“饭圈”已完全被资本逻辑所渗透,但其本质仍是一种大众文化娱乐现象。与早期的粉丝文化相比,二者区别在于“饭圈”所热衷的文化样态更偏向于流量文化(或可称为数据文化)。依托数据平台产生的流量文化,拉近了粉丝与偶像之间的距离,满足了粉丝“深度参与”偶像生活的热切期望。在此,粉丝对偶像的情感支持被数据所量化,能够为钟爱的偶像贡献多少流量数据,成为衡量一个粉丝忠诚度的关键指标,这正是造成“饭圈”追星行为走向异化的根源。因此,治理资本投机、过度“打投”、网络骂战等与“饭圈”相关的社会问题,还需回到流量文化赖以存在的平台技术之上,优化平台相关技术规则,加强对“饭圈”社群活动数据的技术监管。
(二)以优秀文化内容充实“饭圈”生产
“饭圈”社群所追捧的流量文化,是一种缺乏文化深度的形式文化,粉丝所参与的社群活动,也多不具备实质性文化内容。在偶像经济所标榜的流量至上理念影响下,粉丝参与行为多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偶像的热爱而不是为了欣赏或体验优秀艺术文化作品。在参与社群活动时,个体多处于一种形式满足而精神虚无的状态,即本人虽在参与中体验着狂欢却难以得到精神满足。在为偶像制造流量的数据狂欢中,粉丝似乎参与了整个偶像文化的生产和消费过程,并获得了显著的满足感和充实感,然而实质却是成为资本统治下的数据劳工,机械的执行着数据生产任务。因此,需要更正“饭圈”文化生产中奉行流量至上的错误倾向,引导粉丝参与行为重新回归内容审美和精神消费。这就需要以优秀文化充实“饭圈”内容生产,也只有这样才能为粉丝提供具有丰富精神文化内涵的产品服务。
一方面,文化娱乐产品在创作时应注重内容设计,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精神给养。当前众多文化娱乐产品过于重视形式设计而忽视内容提炼。以“选秀养成类”节目为例,这类节目通过设置层级赛制,尽可能多的为粉丝提供参与机会,以制造更多的数据流量换取相应资本收益。然而,粉丝的积极参与只是为了帮助偶像以更靠前的名次出道,无益于个人的精神文化满足。因此,需要立足于“饭圈”现有的偶像文化基础,推出更多符合先进文化发展要求的优质产品,提升大众文化艺术审美水平。在警惕以艺术和娱乐为名义进行历史虚无创作前提下,鼓励市场在文化产品生产时加强对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素材加以运用。当前文化娱乐市场的内容形式单一问题,已引起了大众文化审美疲劳,而以历史和生活为素材的作品创作则可让受众耳目一新。在作品创作过程中,支持偶像明星与优秀文化相融合,既可以丰富“饭圈”文化内涵,也可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传播推广带来流量。
另一方面,文艺行业在发展时更需凸显优秀艺术工作者的引领作用。一部好的作品,既需要优质内容也需要优秀表演者。德才兼备的艺术工作者不仅能够满足大众日常文化娱乐需求,更可以通过自身的实际言行在社会文化生活中形成典型示范效应。纵观我国文艺行业发展历程,“饭圈”和流量明星并不能代表文艺行业的全部内容,只是因为他们的行动逻辑迎合了当下市场喜好,流量明星的形象才在资本推动下无限放大。一直以来,我国文艺行业都存在着一批优秀艺术工作者,他们的明星形象来自于被大众广泛认可的优秀作品,并非是由平台流量数据堆砌而成。在“饭圈”偶像选择日趋表浅化的当下,支持优秀艺术工作者走到台前修正粉丝的偶像评判标准是十分必要的。为“饭圈”提供更多由优秀艺术工作者创作的作品,有助于重塑粉丝的偶像认知,引导正确文化审美偏好。
(三)以正确价值观念引导“饭圈”行为
针对“饭圈”的治理不能只停留在行业经济和内容生产层面,还需关注隐藏于诸多问题表象下的价值观念扭曲问题。偶像是被个体(或群体)所认同,并受到极度尊敬、钦佩或者极其欣赏、喜爱和向往的形象化的象征性人格符号。(9)王贤卿、吴倩倩:《虚拟偶像景观中的青年文化心态及其培育策略》,《思想教育研究》2021年第7期。一些粉丝在追星过程难以有效把控自身情感,常常会陷入对偶像的狂热追捧状态,迷失于偶像的“光辉”形象进而难辨对错。长此以往,一些明星的错误言行一直对“饭圈”中的粉丝成员尤其是青少年个体进行着思想毒害,使其在成长生活中形成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相背离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因此,纠正、制止偶像明星的错误行为,以正确价值观念引导“饭圈”群体行为,是“饭圈”问题治理的关键环节。
2021年4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清华大学考察时寄语广大青年,“要锤炼品德,自觉树立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自觉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根铸魂、启智润心,加强道德修养,明辨是非曲直,增强自我定力,矢志追求更有高度、更有境界、更有品位的人生。”(10)《习近平在清华大学考察时强调 坚持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目标方向 为服务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贡献力量》,《人民日报》2021年4月20日,第1版。“饭圈”作为以青少年群体为主要成员的社群组织,理应以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为指引,积极发展成为青少年树立健康文化观、培育积极人生观的社会生活空间。这需要引导个体成员在“饭圈”社群活动参与实践中形成主体意识,理性看待偶像的个人观念行为,对于错误的思想价值观念保持足够警惕,不盲从于其他群体成员,不被平台流量所裹挟,从明星的“数据粉”回归到“真爱粉”。
在引导个体形成追星行为的主体责任意识基础上,还需加强对“饭圈”文化的外部监管。人类社会的任何一种文化样式,都关联着相应的价值观念。因此,需要将“饭圈”治理纳入社会意识形态治理范畴,以法律为保障、以道德为约束,肃清“饭圈”中长期存在的错误思想,营造“风朗气清”的追星环境。在此过程中,明星作为深受粉丝喜爱的偶像符号,理应认真履行自身的价值观引导职责。在日常生活中注意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向粉丝群体传递正向的社会信息,不做流量资本控制下空有皮囊却无灵魂的符号傀儡。以培育粉丝的个体理性认知为核心,以净化“饭圈”文化环境为基础,以发挥偶像明星正向引导作用为辅助,逐渐纠正“饭圈”中扭曲的价值观念和偏激的追星行为,为青少年群体营造文明健康的文化生活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