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亦日月常新

槃宁

这样的小事很轻也很重，陈一叶拖着脚步下楼，看着表彰栏，心尖微颤。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没有那么开心了。

[1]

陈一叶注意到徐潜，比他们说上话要早一些。10月金秋，學校鼓动大家踊跃参加的地理趣味赛上，陈一叶还卡着铃声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和耐心检查答题卡，徐潜已经揽过他哥们儿的肩，把对方往教室外拖了：“重在参与。”

他的姿态很随意，抬了下头又说：“早知道天晴了，就带个篮球来。”在一票讨论答案的声音中，把陈一叶的心弦一点点拉松，不自觉地莞尔。

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又回过神，暗自“咦”了一声。她很熟悉这个话术，比赛啊、活动啊什么的，她每次也都会说：“我就是去体验一下。”然后格外投入，也期待一个结果，何况这次还跟名校夏令营挂钩。

发榜那天，她整颗心都怦怦跳得要飞起来了，好不容易在入围线上方找到自己的名字，松了口气，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大声喊了句“yes！”大家都看过去，徐潜指着成绩单后排沾沾自喜：“我考了83分呢，班里那群人可没法调侃我了！”

入围线是85分，原来他是真的重在参与。陈一叶心里一下涌进酸涩，徐潜的神情太高兴了，让疲惫的她忽然迷茫：不知道他的愉悦，和自己一定要抓住名额的拼劲，哪一种更好。

她突然很想和徐潜聊一会儿天，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看向他。

[2]

和陈一叶以为的像也不像，徐潜学习时挺认真的。

他们班老师很爱拖堂，有几次陈一叶路过，从后门瞥见躁动的教室里，徐潜一边听着课，一边勾画着笔记，但也称不上多认真，偶尔也会打瞌睡，在老师宣布“下课”的一瞬间冲下楼打球……

可能是观察得太频繁，莫名滋生了熟悉感，和他迎面走过时，陈一叶下意识抬手打了个招呼。

转日放学时，天空突然下起雨，陈一叶站在楼道口懊恼，怎么就正巧在今天早上把雨伞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徐潜大步流星从她身后路过，带来一股温热，又折回来歪着脑袋问她：“你不走吗？”

陈一叶抱着书包摊摊手，徐潜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这种雨打了伞也会被淋湿的，索性一口气跑回家，特别痛快！”

雨的确不大，探出手都没有水滴的触觉，只是被狂风吹得四溅。徐潜冲她伸出手：“要不要试一试？”

“好啊！”陈一叶踩进水中，突然感到一股沁心的凉意和快乐。风吹着雨顺着面颊扑得她眯起眼睛，浑身被一股湿漉漉却热腾腾的气息包裹，她好舒畅，全身心多出一股力量。

回到家再面对小山一样的作业和活动材料时，陈一叶不那么累了，但会频繁地想起徐潜。

[3]

他们俩的班级离得很近，又都在楼道中间，离两侧的楼梯差不多远，所以说不准是谁主动，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

每次徐潜路过陈一叶的教室，陈一叶就跑出来和他寒暄，跟他一起去食堂，时间充足的话，还会去操场散会儿步。

上午的大课间阳光敞亮不刺眼，陈一叶两三年来竟然第一次这么真实地感受学校里的一草一木，好像整个“白色”的学校被一笔笔画上了色彩，他们还找到了傍晚时看晚霞最好的地方。

徐潜的心态太自然了，和他待在一起，连下雨都是美妙的；他们在湿闷的走廊背书写题，广播里的歌声也因为模糊更显得温柔。

陈一叶觉得，和他一起背课文到脑袋微涨，都比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开心。

从前她写到很简单的题目，会埋怨浪费了好多时间去计算，现在有徐潜笑嘻嘻说：“这道题可不简单，是你学得好，写题目都是在给自己打气。”陈一叶好气又好笑地拿出一张新试卷：“这些题我都不会，说明我没实力！”徐潜一脸疑惑：“写练习不就是为了找到不会的题目，再学习、巩固吗？”然后他揉揉陈一叶的脑袋，拉开窗户。深秋的风在喧闹拥挤中吹来，好舒服，陈一叶顾不上思考他话里的逻辑漏洞，觉得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连同她心里的无数根弦软下来。她不想什么都抓住了，开始觉得即便做不成那些事儿，也没关系。

[4]

可即便踩在云朵上，陈一叶还是会为没有脚踏实地而担忧着，她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紧张的情绪，却没办法。

身处实验班，每次班会课上老师都会耳提面命着成绩和排名，资料和竞赛提升的报名表也成摞地发，陈一叶握着，就连呼吸都开始急促。即便想一下徐潜，微微缓解，那些无孔不入的隐隐不适，还是在月考、赶时间和听说某某又做了什么事时越发涨大。

就像周五的大扫除，班里同学都完成各自的任务后忙起来，陈一叶也飞快地擦完黑板，拿上地理书，溜出去找徐潜。

整条走廊的公共区域都是徐潜负责，被来往的同学踩得乱七八糟，她刚积极地举起拖把说：“我来帮你！”就被徐潜叫住了。

徐潜好像很有经验，趴在楼梯拐角往下看：“我扫过了，反正现在拖还是会弄脏，不如等老师检查到二楼了再拖。”

“来得及吗？”陈一叶不安起来，条件反射般止不住地计算起来：站在哪个位子能最高效地拖完整个走廊？用什么姿势拖得最快……

想了一大通，徐潜已经轻轻松松在老师上楼的那一刹，飞快地来回拖了几遍。加上陈一叶跌跌撞撞狼狈地查缺补漏，走廊格外清亮，徐潜冲她眨眨眼睛，陈一叶揉揉被拖把捣中的腿，心想下次她宁愿先多拖上几遍。

这样的小事很轻也很重，陈一叶拖着脚步下楼，看着表彰栏，心尖微颤。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没有那么开心了。

[5]

她还是很喜欢和徐潜待在一块，可等他下课跟他闲聊起那些球队和学校的八卦，她又有些着急和心不在焉。

班里很多同学都开始背一本叫作《文艺常识》的册子，挺厚的，说是只要过了统考就能更稳妥地进重点大学，陈一叶想试又有点不敢去碰；更多人在准备自主招生和竞赛，大家都在忙些什么，她也想冲，可想起之前被塞得太满的日子又特别抗拒。

纠结着闷了几天，徐潜喊她出来，不知名的花香溢满他俩之间，“这几天你是不是不开心？”陈一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可能就是……看到同学都过得特别紧凑，我有点着急，又无从下手。”

“那我帮你一起整理、准备试一试？”徐潜的话像轻快的哨音，陈一叶好像就这么过了心里一大道坎。放松了一段时间，再紧迫起来的确有点不适，却意外蓄满了力气。陈一叶挑了大半天，决定先只选一场英语口语活动参加，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复习。

她有忍不住的私心，徐潜说是一起准备，但完全听不明白英语，陈一叶不想放弃最适合最喜欢的内容，也不想再一个人努力，干脆见缝插针地把整理双语资料当成复习的间歇休息。她抬起头，经常会和徐潜对视一下，然后搓搓指尖，继续趴回桌上疯狂写题目。

再过不知道多久，她发现自己的脸上挂着笑。

[6]

陈一叶彻底回到了以前的超快节奏，拿了几个零星的奖项，开始全身心地备战高考——毕竟再多资历都比不上扎实的分数，之前悬在心头一触即发的箭就这样迎风而落了。

虽然每天走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不停地写着题目，伴着后面黑板的高考倒计时，陈一叶还是会冒出新的在意和畏惧——每次和徐潜插科打诨，或是和他一起攻克了某个题目，她都会忍不住想，这样的时间还能坚持多久呢？

好在他也是自己新的动力和底气——让她至少与自己达成了和解，起码拥有了这些年来最舒服的感觉，像周而复始，亦如日月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