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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 妇

2023-03-06陈天佑

飞天 2023年1期
关键词:李燕

▶陈天佑

小区是晚上十二点突然被宣布封控的,下午还啥事都没有,小区内人来人往,车辆穿梭,一群小孩子在喷泉前打水枪,好不热闹。消息一出来,李燕傻眼了,她推了一把睡得死猪一样的吴宏涛,说,快醒来,快醒来,你赶紧走吧,小区被封了,要不然,你怕走不掉了,那可就摇铃了。一小时前,两人刚刚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完事后,李燕依在吴宏涛的臂湾里温存,两人说着情话,李燕还沉浸在幸福和满足之中呢,可说着说着,吴宏涛言语含混,转眼就有了呼噜声,仿佛一下被瞌睡击中了。吴宏涛每次都这样,仿佛那事儿一下就把精力耗费光了一般。李燕催促了几次,吴宏涛要么翻个身,要么嘴里咕哝一下,呼噜声更加响亮。李燕起来,到窗户前向外望了望,只见大门口那儿几个人在忙碌,门上临时安装了铁栅栏,设置了值守岗。李燕回到卧室里,使劲推醒了吴宏涛。你这头猪!李燕骂道,也不分啥时候,你赶紧起来走吧。吴宏涛这才起床,李燕把衣裤扔给他,吴宏涛说,能有啥事儿呢?你这人,就爱咋咋呼呼。

吴宏涛果真出不了门,无论他怎么解释,门口值守的人员就是不放行,说小区已经有人阳了,从现在开始封控管理,所有人都不能出入。吴宏涛无计可施,想了想,给李燕打了个电话,只能回她那儿。李燕急道,你是不是要让全城人都知道你我的事啊,想当网红是不是?说完气呼呼地挂了电话。吴宏涛想刚才还温存呢,好得恨不能两人合在一起,转眼就不认人了,女人就这屌样!吴宏涛只得在小区内溜达,在小区内走了好几圈,走累了,就坐亭子里。夜已经深了,灯泡的周围绕着一大群蛾子和飞虫。吴宏涛坐那儿,不断受到蚊子的侵扰,心里不免烦躁起来。他想这会儿门口的人应该已经睡着了,不如悄悄溜之大吉。到了门口,却见那值守的人坐在桌子前打盹,听见有人来了,那人警觉地抬起了头,向四周看了看,发现了吴宏涛,问,你怎么还在这儿?不要给我们惹麻烦了。吴宏涛笑笑,那人看见吴宏涛两颗醒目的虎牙在灯光下发光。吴宏涛看见那人居然也长着同样两颗虎牙。吴宏涛笑笑,说,我们谁也惹不起谁。就又往里面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社区的人拿着小喇叭在小区内喊叫,大家下楼,全民做核酸。李燕被小喇叭吵醒了,她揉揉眼睛,睡床上回味了一下昨晚上的事。她给吴宏涛发了个短信:回去了?半天没见吴宏涛回复。李燕便起床洗漱,然后下楼去做核酸。做完核酸,李燕在回来的路上听见身后几个女人抱怨,也不提前通知一下,说封就封了,家里连菜都没有了,李燕听了窃喜,自己准备了菜,原打算给吴宏涛做顿好吃的,昨天早早买了好多菜,没想到歪打正着,够吃几天的了。

吴宏涛是个名副其实的吃货,每次完事,就等着吃李燕做的饭菜。吴宏涛曾振振有词地问过李燕,你见过驴配种吗?配完后,主人家一定会给驴子打两颗鸡蛋,拌料里给驴补一下的,说明啥?说明那事儿对驴身体的损耗太大。李燕笑道,我就是做给你这头驴子吃的!而每次,李燕也会给吴宏涛做顿好吃的,吴宏涛喜欢吃卤猪蹄、清蒸鲈鱼、油焖大虾、老豆腐,李燕便调换着做给他吃。有次,李燕的菜没做好,好像是盐淡了些,正好那次吴宏涛状态也不怎么好,功课做得一般。吴宏涛便笑,李燕问他笑什么,吴宏涛摇摇头道,女人啊!李燕瞪大眼睛问,女人怎么了?吴宏涛说,那个事情做好了,满足了,就对你温存得像只猫,说话也温柔了,要是没做好,对你连个好声气都没有。李燕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嗔怪道,哪有啊?今天是把盐放淡了些,真是无心的,你别胡思乱想,我可没那么想过!吴宏涛道,这也不是对你一个人说的,女人在对待这件事上,都一样。过去农村里,男人前一天晚上要是功课做得好,第二天,女人会对孩子说,让爸爸再睡一会儿,爸爸累着了,宝宝别捣蛋。男人起来的时候,女人将两个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早早就端上来了。要是功课没有做好,女人早早就恶声恶气把男人撵起来干活去了,最多给一个鸡蛋吃。李燕笑道,你说的那是别人,我可没有。吴宏涛一脸坏笑道,好好好,你例外,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不是女人。

吴宏涛回了个短信,刚看到,回来时天都快亮了。然后又说,是从墙上翻过来的。吴宏涛给她发了个笑脸,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李燕回复,看把你能行的。过了一会儿,吴宏涛又发来一条,除了你知道的,我能行的地方多了去了。李燕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吴宏涛又发来一串话,问李燕老公啥时回来?还想!李燕回复,明天下午一点的飞机,三点多到,想也来不成了,你进不了小区,也没机会了。吴宏涛问道,你想吗?李燕道,想。又发了个害羞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李燕的手机响了,是小区工作人员打来的,告诉她核酸结果出来了,她需要再做一次。李燕紧张了,问为啥还要做一次。对方说他们一组里出现了阳性。对方让她在家里等着,哪儿都不能去。挂了电话,李燕坐凳子上,突然觉得口干,喝了一口水,她的脑子飞速转着,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可能。只一会儿,社区工作人员就带着两个“大白”敲开了门,社区工作人员没有进门,远远站着,警惕地看着她,仿佛她身上揣着炸弹。一个“大白”远远扫了她的码后就后退了几步,另一个把手套往好里套了套,做的时候她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探着,像排雷一样。两人在门口给李燕做了核酸。

下午,老公管通回来了。管通一进门,就要抱李燕。管通被单位派到成都出差,已经半个月没见面了。李燕让管通抱了抱,管通下面蠢蠢欲动,就要抱李燕上床。李燕急说不行,李燕告诉了管通做核酸的事。管通说他进门的时候,就不让进,好在自己持有24小时核酸报告,单位又出具了证明,就这,值班人员打电话请示了半天才放进来。管通说,哪有那么巧呢,你哪儿也没去过,不会有事的。李燕知道管通的毛病,说,还是小心一点。李燕边说边过去,给管通倒了杯水,管通还要继续,李燕又道,要不,忍一下,会不会有意外。李燕不想做,一是刚吃饱,二是管通在这方面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每次都摩拳擦掌气势汹汹,仿佛准备好了打一场大仗,但每次上去动不了几下就不行了,很快就会败下阵来,把李燕搞得很难受。这个时候,李燕便会想起吴宏涛威胁过她的话,要不给他做好吃的,下次他就在最要紧的时候停下,让你干难受去。吴宏涛还问她,你见过发动拖拉机的吗?过去发动拖拉机,用一个摇把摇,越摇越快,拖拉机就突突突地发动着了,我就在你突突突快发动着的时候拔出来,让你欲罢不能。李燕想到了这话,不觉差红了脸。吴宏涛这个男人,没有啥本事,但很有男人味,那方面行,再就是人还算有趣。管通哪儿肯依,连拉带拽就把李燕弄到了床上。管通迫不及待地上去,但刚几下,就瘫在李燕身上喘气。李燕推管通下来,说压得受不了。然后自己到卫生间收拾,这事做得索然无味。

李燕已经习以为常了。李燕在管通那儿没什么感受,每次都会像死猪一样躺着,任管通折腾,完全就是尽义务。

凌晨,李燕的手机响了。李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是社区的电话,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她阳性,需要隔离,让她马上准备东西,车马上就到,而且,她和家人都要隔离。李燕蒙了,怎么可能呢?她问,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阳了呢?对方说,你先准备隔离,其他的事会开展流调,到时候就知道你是怎么感染的了。你们小区已经有阳的了,你们感染的可能性都有。管通也知道了,果然出了问题。管通那会儿说要松身子,啥都不管不顾,这会儿却又后悔了,一个劲地说,要是知道有问题,就不干了。李燕最看不上的就是管通这德性,动不动吃后悔药。李燕瞪一眼管通,你还像个男人吗?那会儿,你猴急猴急的,不让你来,好像要命似的,这会儿又后悔了。管通不说什么,一脸沮丧。他没什么可准备的,洗漱包还没动呢,换几件衣服就行了。李燕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悄悄给吴宏涛发了个信息,我怎么阳了?要到宾馆去隔离,你小心些,最好也去做个核酸检测。吴宏涛发了个惊讶的表情。然后,又问,隔多长时间?李燕回复,还不知道。然后又说,先不说了。

李燕和管通被隔离在了宜来居宾馆,第二天早晨,李燕又做了一次,管通也做了。然后,疾控中心的人详细询问了她的行踪,李燕一一作了回答,从她的行踪看,她和小区内的那一例没有任何交集。凡是和她有过接触的人全部隔离。李燕说,这三天,她就去过一趟超市,她作电商,给快递公司送过几次货物。然后,她说,和一个朋友见过面。李燕说出了吴宏涛,并告诉了吴宏涛的手机号码和住址。李燕把消息发给了吴宏涛,吴宏涛骂她笨,为啥要交待出他呢?李燕说,要是没问题,也没啥,有了问题,就是刻意隐瞒了,那就要追究呢。吴宏涛便不再说什么。

吴宏涛发了个哭的表情,说自己被隔离后,也做了核酸检测,阳了。李燕最后的希望一下被击破了,她半晌无语,一下就脸色苍白。她喃喃道,我和你到底是谁给谁染上的,我不可能,我哪儿也没去,你去哪儿了?吴宏涛说,就到你那儿的三天前吧,和几个朋友喝过两场酒,但他们都没事啊。李燕咂一下嘴巴,叹气道,看样子纸里包不住火了,事情迟早会让管通知道的。李燕抱一点儿希望,但愿她和吴宏涛见面的事,不要让管通知道了,这事儿就会蒙混过去。但对她和管通的追踪调查远比他们想象得细致得多,包括见面的时间、地点、干什么事了,问得清清楚楚。两人除了都没有说上床的事以外,其他的事,都一一作了回答。其实,从调查者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他们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晚上,孤男寡女的,在商量事情,鬼才相信。而且,两人的表情和言语早已充分地暴露了自己。

李燕确诊后,被转到了方舱医院,医院里已经住进了二十多人。刚来的时候,大家共同的话题就是自己怎么无辜中枪的,再就是怎么传染的。听说一个姓吴的男人,是个出租车司机,和海南来的女朋友开房时染上了,然后又把自己在本地某某小区一个情人染了。李燕的脸刷一下白了,仿佛当头挨了一棒,脑子嗡嗡作响,她瞪大眼睛,失神地看着前方,一排排床在移动,仿佛飘荡在海里的船。

李燕半天才回过神来,狗东西,竟然背着她还和别的女人有一腿。李燕心里恨死了吴宏涛,这个没良心的、杀千刀的,居然还招惹那么远的地方的女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住到这儿来的,都关心将来有没有后遗症,有说有的,也有说没的。医生知道大家的心思,反复讲,都没有后遗症,大家放心好了。但医生的话能不能全信呢,大家都怀疑,又都心照不宣地不说出来,都有点焦虑。里面有几个是做生意的,开饭馆的,开店铺的,开宾馆的,全都愁眉苦脸,今年已经封了好几次了,生意刚刚有点起色,就停止了,仿佛上了高速的车刚提速就踩一脚刹车,这日子还怎么过。和李燕生意上的伙伴因为疫情,大多都快扛不住了,那些有房贷车贷的人,更是哀号一片。微信群里什么消息都有,发牢骚的、出主意的、拉生意的,疫情期间,骗投资的短信满天飞。

在方舱医院,李燕和旁边一女的聊了几次,那女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那女的是被他男人感染的,听说男人是在摸吧里感染的。女人对李燕说,男人真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这辈子就算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有时候想,尤其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还不如不结婚,找个对得上眼的搭伙过日子,倒省心。李燕也向那女人倾诉了自己男人的不堪,两人都有相似的经历,最后,她们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女人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男人都靠不住,该吃吃该喝喝,该游游该穿穿,别舍不得,到头来便宜了男人。那女人问李燕,你长相不赖,老实说,有个相好的没?李燕笑笑,没有回答。那女人笑了,有个好,知冷知热,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在这儿给人家守身如玉呢,谁知道他在哪儿鬼混呢。我那男人那熊样,在外面照样花花草草的,听说有好几个呢。那女人撇了一下嘴。这世上啥样的人都有,多烂的男人,都会有女人看上;多烂的女人,也会有男人看上。东边上一个长相不咋的女人教几个男女在那儿跳方舱舞,那女人道,你别看她人长得一般,特别爱表现,刚来的时候,给大家教化妆呢,今天教这个,明天教那个,你信不,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李燕笑笑。

李燕内心还比较平静,她并不怎么担心自己将来会怎么样。和吴宏涛好的时候,要是吴宏涛提出和她私奔,她一定会净身出户、义无反顾,她甚至有随时和吴宏涛一起赴死的想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行。吴宏涛有什么呢?一个开出租车的,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挣个糊口的钱,加上吴宏涛还不经常出车,他和另外一人合伙经营,分到的就更少了,想去了就去,不想去车扔给那人,自己几天不见人影儿。

李燕就是坐吴宏涛的车认识他的。李燕家本来有车,但李燕没有驾照,平日是管通开。那天,李燕要发货,李燕主要卖一种叫“黑河石”的奇石。管通不在,天下着大雪,一到雪天,怕雪地里路滑,容易出车祸,很多车就不出来了。路上跑着零零星星不多的几辆车。李燕站路边等了半天,也没有拦住一辆,好不容易来一辆还让前面的人捷足先登了。李燕冻得直跺脚,一抬眼,看见对面一个男人站那儿看着她,然后又看自己手机去了,过一会儿,又抬头看她一眼。李燕想往前走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那人却朝她这边走过来了,问,等车有急事?李燕看了一眼,李燕的眼睛就挪不开了。那人长得太像演员杨砾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头发微卷,额头很宽,面庞棱角分明,一撮很具男人味的小胡子,一双勾人眼,似笑非笑。李燕没有回答他,问,你这人怎么和杨砾这么像,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那人笑道,别人都说像,但像有什么用呢?那人露出了两颗虎牙。你要用车?是。我开出租车的,你等我,原地不动,我马上就来啊。两人就这样认识了。那天,吴宏涛不仅帮李燕拉了货,而且一箱箱帮着卸下来,抱到了快递公司。为了报答,李燕请他吃了一顿火锅。然后,李燕有事用车,都叫吴宏涛,再然后,就自然而然地上了床。

现在,李燕对吴宏涛是满满的恨,那种恨,是悔恨交加的恨,又夹杂着酸意。想起吴宏涛,李燕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她觉得自己的肠子被一段一段撕断。想起管通,她隐隐生出愧意,邋遢怎么了,哪个男人不邋遢;小气怎么了,还不是顾家;婆婆妈妈怎么了,还不是小心谨慎。想起来,这些好像也不算什么,怎么说嫌弃就嫌弃呢?她不断给管通发信息,询问管通的情况,互通信息,关心管通吃了没,睡觉怎么样。在此之前,李燕已很久不这样关心管通了,人一旦看不上一个人,往往觉得那人一无是处。自从认识了吴宏涛,和这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后,她的心里对管通慢慢就淡了。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和管通在一起,就是搭伙过日子。不仅如此,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她越来越看不上管通,除了能挣钱外,这个男人鲜有拿得出手的地方,她看不上他的邋遢相,脚丫子经常臭烘烘的,头皮屑也是像雪片一样掉了才洗头,一坐下就开始抠鼻子,饭碗一放下就开始用手指掏牙缝;看不上他的小气,她一给她爸妈点零花钱,他就掉脸子,买菜都要讨价还价半天,分分厘厘上抠;看不上他婆婆妈妈的样子,家里遇到个屁大点事,就睡不着觉,如临大敌一般,必定反复权衡,还要给他父母兄弟和朋友挨个打电话讨主意;李燕最看不惯的就是管通的吃相,纯粹一吃货,像是饿死鬼投胎来的,每次都等不到饭碗端桌子上,李燕菜一出锅,他就先搛一筷头,切上的卤肉,还没有上桌呢,就让他左一筷右一筷吃成半盘子了。李燕也听人讲过,女人一旦有了外心,对自己男人就啥都看不上,处处嫌弃。李燕也检视过自己,也不是她看不上,这男人实在让人看不上,换了别的女人照样看不上。管通本来就胖,小塔一样,结婚后在李燕顿顿好菜的伺候下,身体迅速膨胀起来,索性变成圆筒了。胖人一般都打呼噜,管通的呼噜声像打雷一般,且形态多样,光打呼噜也就罢了,还咬牙、打屁。那时候能忍受,现在也受不了了,两人早已分床睡。除了管通有了需求,屁颠屁颠跑李燕床上来之外,两人一起上街都少之又少。

这几天,李燕主动和管通聊天,关心体贴管通。李燕从哪本杂志上看过,说女人有了婚外情,由于感到愧疚,会对自己男人表现出异常的体贴。从管通感动的样子看,管通显然还不知道吴宏涛的事。对吴宏涛,管通是知道的,早在李燕和吴宏涛还在暧昧阶段的时候,两人发的暧昧信息就被管通发现过,只不过,李燕死活不承认两人有什么,李燕信誓旦旦,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是吴宏涛撩拨她而已,你们男人不都喜欢玩暧昧吗?管通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两人幽会的时候,有一次差点被管通抓个正着。管通说单位那天有重要的招商活动,早早就上班去了。李燕约了吴宏涛,在等吴宏涛的过程中,李燕猜想吴宏涛会带给她什么惊喜?采一朵她不认识的野花?编个马莲马驹?做个奇特的木偶?冷不防从背后吻她?这个男人不物质,买不了贵重的礼物,也不大擅长甜言蜜语,但他会用他特有的简洁方式哄女人开心。正想着,门铃响了,打开门,却是管通回来了,管通笑嘻嘻说,走半路上发现手机忘记拿了,进卧室里拿了手机急匆匆走了。管通前脚走,吴宏涛后脚就来了。后来,李燕叫吴宏涛帮忙的时候,管通碰到过几次,初次相遇时,吴宏涛眨巴着眼睛,拉住管通的手就是一阵猛摇,仿佛早就认识了一样。而奇怪的是,管通对吴宏涛的印象却很好,说一看就是个好人,给人的感觉不错,竟要和他交朋友,一口一个兄弟。后来管通一有合适的酒场子,就会打电话叫吴宏涛一起去。

一进门,吴宏涛从背后拿出一串东西,是他自己用竹管做的风铃。他说,风铃会传递他的声音,传递他想她的深沉思绪。他在她眼前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音,果然和他的声音相似。然后,他把她搂在怀里,咬她的耳朵。他们开始翻云覆雨,他每次都能给她带来新的感受。外面突然起了风,仿佛风铃引发了这场大风,狂风应该卷起了什么东西啪啪啪地打在墙上。

谢天谢地,管通连续做了几天核酸,都阴着呢。李燕每天第一件事,就是问管通阴着没。听见阴着,李燕就柔言细语地说,老公,都好几天没见过你了,等疫情过去了,我们回去后,我好好伺候你。管通听了,笑笑说,最近咋了,一个疫情闹得变了个人似的,你准备回去咋好好伺候我呢?李燕笑道,你知道还故意问。管通笑笑道,好,你一说我立马就有反应了。

和管通电话里缠绵了一会儿,李燕心里好受了些。已经快半月没有生意了,货物发不出,也进不来,李燕多少有点心慌。其实,管通的收入已经足够他们过个像样的日子了。但一直以来,李燕都不怎么花管通的钱,管通给她钱,她有时候也要,但在心理上抗拒。她不想花他的钱,花了就觉得欠了他什么。李燕有时候觉得女人真的很奇怪,吴宏涛没有钱,也没有给她花钱的义务,但吴宏涛给她的东西,不管值钱不值钱,她都能欣然接受,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很多时候,还很享受那种接受的感觉。说起来真的很奇怪,管通能挣钱,但也惜钱,而吴宏涛挣钱不咋的,花钱却大手大脚。更离奇的是,吴宏涛是那种不太爱财的人,李燕几次想帮吴宏涛换辆新车,自己跑,挣得多些。但吴宏涛打死不要李燕的钱。平时两人出去吃饭,也都是吴宏涛出钱。李燕几次想方子给他补偿一下,都被他挡回去了。就这一点,李燕也很看重吴宏涛,一个人在金钱面前这样,大致还不会坏到哪儿去。

回到家里后,李燕恍如隔世。管通特意叫来了婆婆,做了一桌子菜迎接她的到来。菜都是她喜欢吃的。李燕进屋的时候,一屋子的人站起来迎接她,他爸妈和她弟弟两口子,有舅舅和外甥,还有管通他弟弟两口,他们都拿了红,过来给李燕披上,说这是躲灾。转眼间,李燕就被红包围了,她笑出了眼泪,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披红挂绿的。只记得小学毕业和结婚时披过红,还没这么多。李燕夹了一筷子远处的菜,管通妈就不断给她夹,李燕心生抵触,又不好拒绝,不断说,我自己来。婆婆道,远的你夹不着。啥事儿都一样,总认为远的味道好,会不一样,其实哪知道,都一样。李燕听了,脸红了一下,好在大家都没在意婆婆的话。

大家说说笑笑地吃了饭,都问李燕身体有没有啥感觉。李燕说,什么感觉都没有。李燕妈妈说,以后要小心。他爸爸说,你别再唠叨了,那是小心就能躲过的吗?以后保不定我们都会在什么时候染上,你不知道身边谁阳了,你怎么躲?大家说是,只能顺其自然。李燕舅舅笑着说,以后,和人打交道,见面第一件事就是看一下对方的码。他舅母揶揄道,和男人见面也就罢了,关键是和女人,你以后和哪个女朋友见面,得先看一下,免得来祸害我和儿子。她舅舅瞪一眼,你这人,人一说话,你就抢白人,毛病!他舅母哼一声,你才有那毛病呢,自己心里不清楚!李燕妈妈赶紧插言,问李燕你买的那个牌子的蛋白粉有没有了,如有我走的时候带一盒。李燕说有,过去给母亲装了两盒。聊了一会儿,大家都知趣地散去了。管通这才对李燕说,他明天还要去兰州出差,最少一个星期。管通的眼睛里充满了欲望,有一堆火在那儿燃烧。李燕看到管通的指甲长了,就拉起管通的手给他剪指甲。李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管通剪过指甲了。刚结婚那会儿,她最喜欢给管通剪指甲和掏耳朵了。那双手曾经很熟悉,现在却变得陌生了。管通的手还是那么肉,只不过,现在中指节那儿长出了几根黑毛。修好了指甲,李燕想给管通掏耳朵,管通却迫不及待,就要和李燕做。李燕说,晚上了慢慢来,这年龄了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猴急猴急的。管通哪里肯依,硬要做。李燕只得冲澡,管通已上床等着了。管通在那事儿上依然如旧,急切地冲锋,刚一冲刺就跌倒了。完事后,他便呼呼大睡。李燕兴味索然。这个男人,她真的喜欢么?李燕想起了吴宏涛,吴宏涛给她发了几次短信,见她不回,也就不见动静了。李燕回到了客厅坐沙发上,这会儿,李燕突然意识到吴宏涛也许生气了,她打开微信朋友圈看了看,大都是封控的各种信息,李燕看了一则火灾的,又看了一则跳楼的。不知怎么的,就打开吴宏涛的微信看了一下,吴宏涛最后一次给她发信息是六天前,在此之前,他们没联系,从来没有超过两天的。李燕打开吴宏涛的微信朋友圈看了看,吴宏涛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什么内容,最近的一次也是三个月前发的几张公园荷花池的照片。这个死鬼,李燕心里骂道。李燕算了算,吴宏涛应该也转阴回去了。李燕的脑子里闪现出他和别的女人的场景,她把吴宏涛在她这儿的表现放在了别的女人头上,李燕感到胸中一股气在迅速聚集,又升腾起来,一直升到头顶,她感到头发一根根地竖起来了,那儿一团火在燃烧。李燕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手里本来拿着一个桔子吃,桔子瓣在自己手里揉烂了,汁液从指缝里流下来。李燕擦擦手指,本来早就不理这烂人了,可是,还是忍不住,女人,就是在这事上贱。李燕想。李燕翻开手机,想看一下今天的货单,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有没有吴宏涛的信息,那儿依然静悄悄。这坏东西,难道从人间蒸发了?跑海南去找那女人去了?李燕开始看货单,看了几眼,听到一个信息的声音,李燕的心跳了一下,竟有点紧张,赶紧打开,是另一个男人发来的,这是个猥琐男,见个女人,眼睛就直勾勾的,一看就是个下流胚子。李燕也是下单认识的,他在网上看上了李燕卖的一对“阴阳石”,一个酷似男根,一个酷似女阴,大自然真是说不清,李燕把他们放一起,下面标了行字:男人见了笑哈哈,女人见了羞答答,就更有意思了。此后见过三两次面,那人动不动发信息问候,吃了没?睡得怎么样?女人睡好皮肤才好!几次约李燕出去吃饭,赤裸裸言语挑逗,赏光约你一起坐坐,我订好了地方,就等你大驾光临。吃过了,如果还想干什么,我一并满足。有次李燕给他发了个信息,想问一下她收了一块乳石,想不想看。

在吗?在干嘛呢?

那边秒回过来,在,想你呢?

想我干什么?

想和你好啊?

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到最最最好。

你和几个女人好到最最最好了?

对天发誓,我就看上你一个,身边那些都俗不可耐,告诉你,追我的好几个呢,但我都看不上。

看把你能行的。看上我什么了?

你温柔漂亮。你知道吗?你最迷人的地方是什么吗?

什么?

你的牙齿?

牙齿?哈哈,还没听说过一个男人单单被女人的牙齿吸引过。

我就喜欢看你笑的时候,露出那一排漂亮的碎牙齿,老鼠子似的牙齿!

去你的,越说越不着边了。给你发信息,是我这儿刚刚收了一块石头,你看不看。

那人道,什么石头?李燕说,你最喜欢的东西,乳石,太像了,简直可以以假乱真,手感尤其好。那人问道,有你的好吗?李燕笑着说,比我的好多了,过来看一下?那人道,什么样的都比不上你的,在我眼里,你的什么都是最最好的。李燕说,去去去,越说越没正形了,有时间了过来看啊!李燕坐那儿,她的脸感到火烧似的。自己怎么了,被一个下流男夸几句,都这般受用。那人竟发了个害羞的表情,答应过来看,看上了就会买的。再后来,那人依然不依不饶地发,有时每天好几次。李燕有时敷衍一下,大多数时候不理睬。李燕过一阵,就忍不住看一眼微信信息,都是些垃圾信息。最后,李燕又翻到了吴宏涛的微信头像上,吴宏涛的微信头像是只狼,站在山顶上,向天咆哮。李燕喜欢这个头像,一只雄健的狼。这个头像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了。记得有一次两人结束后,李燕把头枕到吴宏涛的胳膊上,说,你就是那只狼,恶狼。吴宏涛说,你不就喜欢狼的样子么?李燕说,谁说我喜欢狼了,不喜欢。吴宏涛哼一声,不喜欢狼,难道还喜欢鸡,上去就下来?李燕掐了他一下。李燕盯着那只狼看了很久,李燕才发现,狼的毛发其实是柔软的,狼的耳朵是那么可爱,狼的身材是那么漂亮。李燕心里竟生出点哀伤,那狼虽然看上去雄健无比,但它是很孤独的。它站在高岗上,在夜幕星辰下咆哮是为了什么呢?是呼唤孩子还是寻找同伴?李燕看了许久,仿佛能把那狼从屏幕深处召唤来似的。

门铃响了,李燕一下愣在门口,竟然是吴宏涛。他自己找上门来了,吴宏涛一把抱住了李燕,李燕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她的手不自觉地从背后抱住了他。两人越抱越紧,仿佛要合成一个人。然后,两张嘴就紧紧贴在一起,牙齿碰撞了几次,吴宏涛的舌头鱼一样游了进来。李燕的身子瘫软下来,吴宏涛顺势把她抱起来,抱到了那张他们熟悉的床上。进那间卧室的时候,两人的头碰到了竹管风铃,风铃砰然作响,仿佛两颗灵魂碰撞的声响。在战斗即将来临的时候,李燕的脑子里出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由他去吧。李燕想。李燕曾想,见面总会解释一下吧?李燕甚至想好了,他解释的时候她如何应答。但奇怪的是,结束后,两人谁都没有提过去的事,仿佛就没有发生一样。自己煞费心机的盘算,随着吴宏涛的突然出现,一下就烟消云散,一切的恨,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击碎了。

日子终将恢复到本来的状态,不紧不慢地过着。李燕的生意做得漫不经心,这段时间更是没有心境进货,原来的存货放网店里,有人看到了,和她探讨上面的图案,李燕在上面的注释是像山水,那人却说像个人,并让她变一个角度看。李燕知道这种图案其实有多种可能,这样看像一个东西,那样看又像另一个东西,其实都很正常。问题是有人偏偏固执己见,硬要说就像他说的那种,碰到认真的,还要生气。李燕现在也没这个心境了,别人说像啥,她顺着人家的意思说像啥。有人看上了,和她讨价还价,她也漫不经心,这样一来,生意越发淡了。吴宏涛一直没有出现过。自从那次后,李燕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李燕依然会在闲暇时候关注吴宏涛的微信,但吴宏涛的微信依然很久没有新的内容,唯一的变化是他的头像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一只鹰,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

秋天说来就来了,这个秋天,雨水特别多。一个雨天早晨,李燕收到吴宏涛发来的信息,说他已经在海南发展了,同时给她发了一张图片,他站在一辆红色奥迪出租车旁边的照片。吴宏涛说随时恭候她到海南游玩,他包吃包住包游,当她的三陪。吴宏涛发了一张咧嘴笑的表情包。李燕的心隐隐疼了一下。她坐那儿愣了半天,又盯着那只雄鹰看了一会儿,然后,依然决然地删掉了吴宏涛的微信。

李燕在方舱医院认识的那女人怂恿李燕去做护理,说她认识一家,做得很专业,又实惠,她说一下,可以打七折优惠,说了几次,李燕去办了一张年卡,花了八千多。做好了让谁看呢,李燕想。吴宏涛的模样梦一样飘进了她的脑海。李燕在家里的时候早已习惯了家庭妇女的样子,下了班进了房间,首先把手伸进去,掏出胸罩扔床上,两只乳房立即像布袋子似的垂在胸前。然后,穿上睡衣套上围裙开始做饭。在管通面前,李燕早已习以为常。现在想来,只有和吴宏涛在一起的时候,她才精心把自己装扮一番。

日子一点一点恢复本来的状态,城市仿佛打了个盹,依然迷迷糊糊。李燕也有点迷糊,仿佛在梦中。她索性把自己封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她开始追剧,什么剧热播她追什么,《父母爱情》《人世间》《欢乐颂》,一部接一部。她把日子过得昏天黑地,晚上追到三四点,甚至到凌晨才睡觉。有几次,她半夜上厕所时偶尔看一下窗户外面,竟然发现对面楼上也有一家的灯一直亮着,也是和她一样的人吗?李燕想。中午起床,只刷一下牙,随便弄点吃的填一下肚皮,然后,追几集,下午再开始睡觉,一日三餐变成两餐甚至一餐,就一餐也是方便面一顿苹果面包一顿。那个年卡,李燕一次也没有用过,后来她在整理包时发现了,随手就扔掉了。

管通向李燕提出离婚完全没有迹象。管通说得很理性,看样子早有考虑。既然你的心不在我这儿,再过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你寻找你要的生活,我找我自己的生活,这样对两个人都有好处。管通说。管通把房子留给了李燕。孩子由我抚养,我有收入,不需要你管。管通说。他们的是一个女儿,孩子已上了大学。

说到孩子,李燕的眼泪刷刷地从脸上流下。

和李燕离婚后一个月,管通就结婚了,而且找了一个二十六岁的姑娘。

不久,疫情再次袭击了这座小城。全城又封控了。这轮疫情中,这座小城有两人跳楼了,一个是个小老板,还不起贷款,压力之下跳楼了。另一个是一个叫李燕的女人,原因不清楚,只知道让男人抛弃了。这个女人从自家楼上一跃而下的时候,怀里竟然揣着几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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