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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时代的镜像与反讽(评论)

2023-03-06石凌

椰城 2023年1期
关键词:亲妈后妈爷爷奶奶

◎石凌

他人即地狱。这是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的名言。这也是九零后作家杨琪瑶的小说《双百分》给我的印象。萨特这一观点印证了信仰坍塌后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社会中人对现实与未来的恐惧心理。人对自我的认知与肯定源于对他人的凝视。杨琪瑶在小说《双百分》中通过一个十岁女孩凝视周遭的人:祖父母、父母和同学,从而确认了自己在家庭与社会中的地位。在“我”眼里,父母的婚姻支离破碎,爷爷奶奶保守而无力,校园霸凌时时发生,“我”像卡夫卡小说《地洞》中的鼹鼠一样,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长期处于被忽视被欺凌的位置,缺乏安全感,心中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家庭是社会结构最小的单元,家庭中人与人之间是守望相助还是互相诋毁深刻影响着少年儿童世界观的形成。《双百分》以家庭为场域,以十岁女孩“我”的生日这天发生的一系列看似荒诞实则因果互喻的事件为依托,再现了当下社会传统家庭解体与两性对抗的加剧对少年儿童心灵造成的创伤,反应了当代人被物欲控制的内心世界的苍凉,剖析了问题少年产生的社会根源——成人世界支离破碎的镜像在孩子心灵上投下的阴影桎梏着孩子健康成长。

就文本而言,《双百分》文笔洗练,感情节制,叙述冷峻,故事很有代表性。“我”生活在一个父母离异、父亲再婚的家庭,“我”像当下很多留守少儿一样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乡下。这样的家庭往往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现象:一方面,爷爷奶奶在“我”被父母遗弃后,承担起实际监护人,作为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后现代社会的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照顾“我”,给“我”熬鸡汤,煮鸡翅……十岁生日这天,爷爷更是给“我”煮了两枚鸡蛋、一根油条,希望“我”考双百分。另一方面,父母对“我”的漠视使“我”内心孤独、自闭而脆弱。母亲是人与世界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纽带,母爱的缺失使“我”失去了爱的能力。当“我”听到奶奶说“你妈来了!”就不由心情沉重,“我的腿像灌了水泥,挪不动步子。本能促使我转身想逃跑,却被人喊住。”父爱的缺失使“我”长期没有安全感,“我”担心被同学欺负,转而向学渣寻找庇护,反而陷入更深的漩涡,徒增了更多恐惧。

《双百分》吸引读者能够一口气读下去的主要原因是把戏剧冲突集中在“我”十岁生日这一天。“我”的亲人——父亲、母亲、后妈以爱的名义在“我”生日这天上演了一出成人之间的互撕闹剧。先是亲妈责备后妈对女儿照顾不周导致两个母亲大打出手,父亲摔碗把闹剧推向高潮,“我”被迫揣着一双筷子离开家庭。后是亲妈上演跳楼闹剧,把她与前夫、她与单位之间的矛盾曝晒于光天化日之下。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顾忌“我”的内心感受,他们大大咧咧、自以为是、把他们苍白而破碎的内心通过矛盾激化,赤裸裸地呈现于孩子眼前。

父亲与母亲,他们是“我”的亲人吗?他们爱“我”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但他们对“我”而言就是地狱。“我爸爸结婚两次,一次也没有拥有过爱情。”他们在没有搞清楚爱的内涵时就生下了孩子,他们想爱自己的孩子却没有爱的能力。后妈想填补“我”因亲妈离去而缺失的爱,却忌惮于亲妈对他们婚姻的影响而若即若离。这种看似有爱的关心实则让“我”颇感压抑。

《双百分》塑造了一个自私、任性、失败的“母亲”形象,颠覆了人们对母亲的传统印象。亲妈婚后赌博,导致家庭破裂,又在女儿十岁生日时与后妈互撕,接着跳楼,最后因犯罪被警察抓捕。小说开头借亲妈之口说“我在贩毒”埋下伏笔。结尾以外地警察找上门拿走亲妈缝在“我”旧衣中的东西照应开头,预示着“我”的亲妈不仅挥霍了她的人生葬送了自己的前程,而且也让女儿对母爱的渴望彻底落空。小说采用第一人称手法,直接抒写“我”的心理活动。现实令“我”如此担忧、恐惧而不安,以至于“我”在读了巴金小说《家》后产生了“鸣凤生在那个时代好惨,但我觉得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的感慨。

“我”在家庭被忽视被搁置,那么在学校能获得安全感吗?小说的另一条线索围绕同学周小舞给“我”送生日礼物展开。孩子的心灵是现实世界的镜像。周小舞在“我”生日时送了一支20元钱的钢笔,却不断暗示“我”只给她送过10元钱的生日礼物,她要通过吃蛋糕把她投资的20元收回去,而“我”却因为没人买生日蛋糕无法满足周小舞这一愿望。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周小舞在得知“我”没有考双百分,而她自己考了双百分的时候对我说了谎话,继而又以居高临下之态对“我”表示怜悯,使“我”明白,周小舞的父母之所以同意女儿与“我”玩,是因为在此之前“我”学习不错,曾考过两个双百分。就连学渣张麻子对“我”围追堵截表达“喜欢”让“我”惧怕一事,周小舞也要揭穿,那是一种假象——因为张麻子之前也向她表达过好感。自始至终,周小舞对“我”的好是一种深含功利目的的讨好。“双百分”代表着希望与圆满,它属于周小舞这类被父母宠爱的女孩,像“我”这样人生残缺的孩子无法获得这种圆满之光的照拂。

《双百分》除了作为小说的可读性外,还有值得深思的社会学意义。文中的“我”就是当下无数留守少年、单亲家庭的孩子的缩影。“我”在家庭中失去了父爱母爱,在学校遭遇校园霸凌。好友周小舞深藏心机。男同学邓威仗着他爸他哥的威势对“我”构成另一重威胁,“我”唯一信赖的堂哥成了问题少年,在网吧被邓江刺伤。“我”不得不求助于学渣张麻子庇护,“我”这种基于纯粹自我保护意识的行为在张麻子眼里却成了“我”想做他女朋友的证据,进而率众对“我”围堵,使“我”从校园寻求庇护的愿望彻底落空。至此,“我”成了一座被众人遗弃的孤岛。

“双百分”作为小说题目,既是一种隐喻式期望,更是一种残缺式反讽。爷爷奶奶不断以“双百分”激励“我”好好学习,然而,他们终因年岁渐高,生活拮据,无法满足“我”对精神之爱的渴求,也无法满足“我”对物质的最低需求。“我”对未来的担忧还体现在“怕爷爷奶奶突然离世,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离世,那么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庇护就没了,就连这样阴暗、潮湿、漏雨、半夜总有老鼠在楼板跳的蔽所都没了。”杨琪瑶以一种苍凉的笔调营构了原生家庭破碎对孩子心灵造成的伤害,形象地诠释了萨特对现代社会的判断,“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

杨琪瑶能在很短的篇幅内深度剖析现代婚姻家庭解体、重建对孩子造成的伤害,显示出作者驾驭这类题材的娴熟能力。但从更高层面看,作者显然缺乏一种更加深广的悲悯情怀。小说中的人大多具有精致利己主义者的特征,亲妈从始至终缺乏对自己悲剧命运的反省,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父亲更像一个倒影,显得单薄无力。小说中的人物普遍缺乏人性的光辉,就连周小舞这样一个生活在幸福家庭的女孩也心机深重——有些失实,从而使得这篇作品缺乏一种思想上的穿透力。当然,我们不能苛求一位作者在一篇小说中找到医治现代人心灵创伤的解药。杨琪瑶还很年轻,期待她在以后的创作中对人物思索得更深刻一些,对人物灵魂剖析得更深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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