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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来日本的汉冶萍公司史研究述评

2023-03-05颜龙龙

关键词:学界借款日本

颜龙龙

(湖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江中游矿冶文化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湖北 黄石 435002)

序言

汉冶萍公司始于1890年时任湖广总督张之洞奏请创办的汉阳铁厂,1896年张之洞因官费支绌,遂将铁厂由官办改为官督商办,并推荐盛宣怀担任督办。随后在1908年,盛宣怀合汉阳铁厂、大冶铁矿和萍乡煤矿为一体,并将其注册为完全商办的煤铁联合体企业,名为“汉冶萍煤铁厂矿有限公司”,简称汉冶萍公司。汉冶萍公司自创立以来,由于其在中国近代工业史上的特殊地位,再加上汉冶萍比较重视档案管理,留下了大量原始档案,为后来者全面深入开展汉冶萍公司史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支撑,因此近百年来,国内学界对汉冶萍公司史的研究一直未曾中断,并涌现出大量的研究成果。[1]在众多成果当中,学者们纷纷将目光投注到公司“失败原因”这一主题上,有学者认为衰败与“国家的贫弱与动荡”[2]、“经营不善和政府扶持不力”有着重大关系。[3]有学者则认为“日本侵略”才是导致衰败的主因。[4]由此汉冶萍公司与日本之间的关系,在近些年来也逐渐成为学界研究讨论的重点。

日本与汉冶萍之间的关系最早可以追溯至1899年双方《煤铁互售合同》的签订,而在双方关系确立与深化的过程中,日本外务省、横滨正金银行、八幡制铁所等逐渐参与到有关汉冶萍的交涉当中,并留下大量的文书档案。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这些资料的公开及出版,汉冶萍问题亦逐渐为日本学界所关注,并被日本学界抬升至与日本对华“二十一条”同等的地位,成为影响近代中日关系走向的23个重要主题之一。[5]然而由于中日两国学界长期存在语言隔阂等问题,致使国内学者在研究汉冶萍问题时,难以与日本学者进行有效的沟通与交流,而这也进一步导致了国内学界长期忽视对日本学界现有成果的总结、参考与使用。[6]迄今为止,中国学界对于日本所藏汉冶萍资料都有哪些、数量如何、现存何处、日本学界有关汉冶萍的研究从何开始、主题为何等相关问题尚未进行过有效的总结且缺乏清晰的把握。有鉴于此,本文拟以1945年日本战败为界,对近百年来日本有关汉冶萍公司史的关注与研究做一个宏观的回顾与总结,同时在此基础上思考日本相关资料与学术成果对推进国内汉冶萍公司史研究所具备的启发与借鉴意义。

一、1945年前日本对汉冶萍公司史的关注与研究

在1945年日本战败之前,有关汉冶萍的文章主要出现在报纸、杂志以及相关专业书籍当中。笔者曾以1890年1月1日至1945年8月15日为检索时间段,分别在日本《朝日新闻》《读卖新闻》、神户大学新闻纪事库,以及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电子数据库中检索“漢冶萍”“漢陽鐵政局”“大冶鉄鉱”“萍鄉炭鉱”等关键词,分别从中获得了679条、157条、279条、81条有关汉冶萍的记录内容。当然,这种检索方式或许并不能全面搜罗日本各界有关汉冶萍公司的相关记述,但是透过这些数字至少可以看出,在1945年日本战败前,日本社会各界对汉冶萍公司的关注,曾始终保持着高涨的热情。就这些内容而言,经笔者整理后,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四类:

1.有关汉冶萍的介绍类文献

在有关汉冶萍的介绍类文献当中,所做描述较为全面的有日本大藏省预金部编写的《支那漢冶萍公司借款ニ関する沿革》[7]、《支那漢冶萍公司借款ニ関する沿革参照書類》[8],八幡制铁所制铁总务部编写的《製鉄所対漢冶萍公司關係提要》[9]、《漢冶萍公司關係本邦契約彙纂》[10]等。这些书籍主要介绍了日本和汉冶萍之间资本借贷与矿石贸易关系的建立与沿革,由于编写者的主要目的在于服务高层制定有关公司的相关政策,因此这些书籍仅在政府内部流传,并未引起当时日本社会的关注。而在当时日本社会,引起较大影响与公众关注的有:曾任日本制铁所驻大冶技师西泽公雄所撰的《清国大冶鐵山》[11]、《有望なる大冶鐵鉱》[12]、《大冶鐵山の沿革及現況》[13]、《大冶鐵山の沿革及現況(承前)》[14]、《大冶鐵山作業の今昔》[15]、《大冶附近の鐵山に就いて》[16]等文章。在这些文章中,西泽主要向日本国内民众介绍了大冶铁矿的开采历史、发现过程、矿质矿量、生产情况以及与列强之间所发生的争夺活动等。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些文章曾提到大冶的铁矿储量仅地面部分就达5亿吨,为将“铁矿置于我之完全掌握”,曾力谏日本内阁向盛宣怀提供借款,同时为了减少日本的制铁成本,他也曾提出将八幡制铁所搬迁至大冶从事铣铁生产,而原有制铁所则专事制钢的设想。[17]另外,曾任汉冶萍公司最高顾问的服部渐与日本驻汉冶萍商务代表高木陆郎,也分别发表过《漢冶萍煤鐵公司の概况に就て》[18]和《漢冶萍煤鐵公司の成立事情》[19]等文章,具体向日本国内介绍了汉冶萍的成立背景、生产现状,以及机构设置等。在同一时期,日本著名的工业杂志《工業之大日本》曾以萍乡煤矿为主题于1912年连续发表三篇文章,即《淸國三大炭坑の一なる萍鄕炭礦》(上中下)详细介绍了萍乡煤矿的历史沿革、矿物储量、采矿方法、煤炭制造、工厂设施、运输方法、市场情况、生产成本等情况。[20]此外,日本除了对汉冶萍的具体情况做了详细调查与介绍之外,也对汉冶萍所产铁材进行了仔细的测验,其中农商务省技师北山一太郎通过对铁材所含矿物元素所占百分比、材力、锻缩、冷热弯曲度等方面的测试,得出汉冶萍所产铁材“颇为良好”“适用铁轨”等相关结论。[21]

2.有关汉冶萍的新闻报道

日本媒体对于汉冶萍公司的关注,最早可以追溯至 1889 年8月11日,在该日出版的《朝野新闻》上,曾刊登过一篇名为《鉄道敷設の諮問に対する覆奏》的文章,该文虽然只是张之洞于1889 年 4 月 1 日上奏清廷《请缓造津通铁路改建腹省干路折子》的日文翻译版,但是它的出现表明了日本媒体已经展开了对中国铁路建设事业以及制铁事业的关注。[22]随着 1899 年中日《煤铁互售协议》的签订,日本《朝日新闻》亦展开了对汉冶萍公司的追踪报道,而焦点则多放在对大冶铁矿的关注上,在该报纸看来,“大冶所产矿石品质颇为良好,如使用该矿石不仅有益于我制铁所之发展,更有益于我经济上之发展”。[23]随后在 1904 年中日双方签订《大冶购运矿石预借矿价正式合同》后,《朝日新闻》则进一步指出:“清国湖北省汉阳铁政局所属之大冶铁山为我制铁所铁矿供给之唯一源泉。”[24]而在 1908 年盛宣怀合并汉阳铁厂、大冶煤矿、萍乡煤矿三厂为汉冶萍公司,前往日本考察的过程中,《朝日新闻》更是对他进行了全程的报道,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称其“经历丰富”“作为事业经营家,可以称得上清国一大人物”,同时呼吁日本企业家利用盛宣怀访日之机,同他“谋划日清事业提携”。[25]随后在 1909 年张之洞去世时,该新闻则发文称张氏为“进化之民”,并视他所创办的汉冶萍公司为中国“文明开化的象征”。[26]另外,在 1911 年辛亥革命爆发后,日本媒体界在对武昌起义进行频繁报道的同时,也对地处革命策源地的汉冶萍给予了密切的关注,尤其是在事涉中日合办汉冶萍这一问题上,各大新闻争相报道[27],致使该案扑朔迷离,并由此引发了多方关注与多国博弈。日本新闻媒体对于汉冶萍的关注,可以说一直持续到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这些新闻报道的刊登,可以说有效地反映了日本各界对于汉冶萍的认知与变迁,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但是迄今为止,国内学界尚未关注与使用该资料,此不可谓不是一种遗憾。

3.有关汉冶萍的游记、影集

自1898年汉冶萍与日本签订《煤铁互售协议》后,由于新闻媒体的报道,汉冶萍公司渐为外国人所知,受此影响,前往大冶铁矿游历的日人也逐渐增多。据西泽公雄统计,自1900年开始到1915年为止,游历大冶的中外士人便达38,380人,其中日本人就有16,584人。[28]在这些日本游历者中,最著名的应属日本实业界泰斗涩泽荣一。1914年涩泽为融洽中日经济关系曾亲自来华漫游,其在5月14日至5月15日之间,曾先后前往大冶铁矿与汉阳铁厂进行游览。在看到大冶铁矿时,涩泽不禁感叹此矿储量丰富,并进一步发出了“日支两国国民和衷协同,共同开发此类富源”的倡议[29]。由于涩泽自身在日本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再加上日本新闻媒体报道[30],汉冶萍在日本的知名度较之以前更盛。随后1919年日本电力实业家松永安左卫门在游历汉冶萍后,亦在其来华游记《支那我観:対支新策·支那小遊》中专门提到公司的相关情况,并感叹汉冶萍在技师、工人方面的优势,称赞他们在制铁技术方面“诚不可侮”。[31]1920年曾作为外务省所派中国文化视察学生的吉井丰藤丸亦在其来华游记《支那から日米へ : 附·満鮮支那旅行者の為に》中专门辟出大量笔墨来介绍汉冶萍的相关情况,进而为汉冶萍因资金短缺陷入停产感到惋惜。[32]同时在这一期间,日本有关人士为方便国内认知汉冶萍的整体形象,也曾以影集的形式来介绍汉冶萍,其中日本文化学者山根倬三的《長江大観》[33]与日本贸易商泷藤治三郎的《中支大観写真帖》[34]便是其中的代表作。这些影集的出版可以说直接为日本社会各界带来了有关汉冶萍的具体影像,并进而为他们直观地认识汉冶萍提供了有效帮助。

4.有关汉冶萍的个人回忆、问题对策

1945年之前曾在公司担任过职务的日人回忆,社会知名人士就汉冶萍问题所发表的意见,也是战前日本有关汉冶萍公司史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就前者而言,较著名的有时任日本八幡制铁所长和田维四郎所作的《和田製鉄所長官談》,在该文章中和田主要谈及了八幡制铁所使用大冶铁矿所产矿石的原因。[35]而曾任汉冶萍最高工程顾问的大岛道太郎亦在《漢冶萍顧問談》一文中,谈及了其在汉冶萍公司的任职情况。[36]另外曾任横滨正金银行汉口支店长武内金平在《南支視察事情》一文中,回忆了他代表银行方面向汉冶萍展开数次借款的相关事宜[37]。同时,前文提到的西泽公雄与高木陆郎亦分别在《在支三十年》(乾、坤)[38]、《理科と外交》[39],《漢冶萍公司の日本商務代表》[40]等文章中,以在汉冶萍工作的经历为主题,对在汉冶萍的工作情况进行了相应的回忆。就后者公司问题对策而言,主要有日本媒体人竹内克巳的《漢冶萍問題に就て》,在该文中作者不仅对汉冶萍所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考察,还将汉冶萍公司陷入困境的原因归咎为中日两方所造成的,如中国国内的动乱、盛氏的谋取私利、劳工问题;日方的贷款利息过高、在钢铁繁荣期对汉冶萍的束缚等,针对这两个问题,他虽然提出了相应的两套解决方案,但是根据当时的社会环境来看,实施的可能性并不太高。[41]另外,外交时报社也先后刊登了《漢冶萍公司管理問題》[42]、《漢冶萍問題に就て》(上下)[43],大阪朝日新闻部的《漢冶萍問題とは何か》[44]。这些文章分别介绍了汉冶萍对日矿石输出问题、资金借贷问题,以及“二十一条”中汉冶萍条款的相关问题,虽然以上内容由不同的两家媒体提出,但是对于汉冶萍问题的解决,两家媒体却给出了相同的措施,那就是运用强硬手段接管公司,以求永久地解决汉冶萍相关问题。

简而言之,这一阶段日本对于汉冶萍公司的关注,纯史学的研究成果较少,其主要原因可能是撰写相关内容的人士多为技术人员、媒体人士、经济界人士或政府官员等。另外这些成果多以有关汉冶萍公司发展概况的介绍、问题的解决方案为主,内容也多为供政府施政参考的调查报告、厂矿介绍、建设总结或时评等,其目的除了向日本民众介绍汉冶萍的相关情况外,便是为当时日本政府全面掌控汉冶萍公司提供信息、决策服务。在今天看来,其史料价值大于史论价值。

二、1945年后日本对汉冶萍公司史的关注与研究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由于日本的战败,再加上战后左翼反思史学的兴起,日本相关机构开始公开、出版战前日本对中国大陆所开展经济活动的相关档案资料,而随着这些资料的公开,有关汉冶萍公司史的研究也呈现出井喷之势。

1.有关汉冶萍公司史的公开文献

其中涉及汉冶萍的未刊资料,就笔者目前调查得来的有:驹泽大学所藏《日本製鉄株式会社 漢冶萍公司 裕繁公司 石原産業海運会社関係文書》(177卷),北海道大学所藏的《大冶経営関係書類》(29件)[45],日本亚洲历史资料中心所藏《漢冶萍公司煤铁關係借款雑件》(29卷)[46]、《外国鉱山及鉱業関係雑件/中国ノ部/湖北省ノ部/漢冶萍煤鉄公司関係》(7卷)[47],国立国会图书馆宪政资料室所藏《井上馨関係文書》(漢冶萍問題)[48]、东洋文库所藏《漢冶萍煤鐵廠公司—特ニ大冶ト我ガ邦トノ關係》[49]、东京大学经济图书室所藏《大冶鐡山並びに日鐡大冶鑛業所誌》[50]等。涉及汉冶萍的已刊史料,就笔者目前调查得来的有:日本外务省所编的《日本外交文書》[51]、东京大学经济学会所编的《八幡と漢冶萍の関係に関する資料》[52]、日铁大冶回想录编辑委员会所编的《日鉄大冶回想録》[53],武田晴人所编《横浜正金銀行マイクロファイルム》第4 期第一集的《对中国借款(2)》(320-341卷)[54],北九州市自然历史博物馆所编的《安川敬一郎日記》(4卷)[55],久保田文次监译的《中国近代化の開拓者·盛宣懐と日本》[56]等。以上史料虽然无法全面反映日本所藏汉冶萍史料的全部概况,但是具有相当高的文献价值。总体而言,以上有关汉冶萍的档案文献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内容丰富。以上这些档案资料不仅包括公司与日本横滨正金银行、日本八幡制铁所之间来往的重要电文、函件及合同副本,还包括公司主要人物如盛宣怀、李维格、孙宝琦、盛恩颐与日人之间的来往书信、备忘录、笔记、印刷品等;二是时段完整。以上档案资料的时间横跨1890到1945年,基本上涵盖了整个近代汉冶萍与日本之间的关系史,其中1915年之后的相关档案属国内稀缺部分;三是价值突出。在这些档案当中,既包括诸如高木陆郎、西泽公雄等从汉冶萍内部窃取来的有关公司的机密外,还包括日本内部如外务省、农商务省、制铁所长官相关负责人之间有关汉冶萍问题讨论的机密函件。此类资料既能够与其他史料互证互联,也能另立新说,极其珍贵,不仅能够为中国学界全面解读汉冶萍与日本关系提供帮助,还能为国内学界完善汉冶萍史研究提供重要资料。

2.有关汉冶萍公司史的专著、博论

在日本学界有关工业研究史当中,亦出现了不少涉及汉冶萍的相关研究,如:三枝博音在其所编的《日本近代製鉄技術発達史》中就单列一节,考察了日本从大冶购入铁矿的原因及相关的手续问题,并指出日方展开相关矿石购入问题受到德国意图染指中国矿业的影响。[57]波多野善大则在《中国近代工業史の研究》第五章中具体地考察了张之洞设置铁厂与铁路修建之间的关系。[58]奈仓文二在《日本鉄鋼業史の研究》一书的第一、二章中考察了由农商务省、大藏省、正金银行三个部门组成的矿石增产体制,并指出日本利用这一三位一体的体制保证了日本从汉冶萍获得稳定的矿石供应。[59]周启乾在《明治の経済発展と中国》一书的第四章中详细地考察了汉冶萍与日本之间矿石贸易关系的确立过程,并指出日本对于汉冶萍的侵占是日本资本掠取中国资源的重要证明之一。[60]富泽芳雅等在《近代中国を生きた日系企業》一书中单列出一章介绍了中日全面战争后,日本对汉冶萍公司的接收工作、矿石的对日运输工作,并指出大冶铁矿是战时经营成功的一个重要例子,因为它使公司得以在破产的边缘继续存续,同时也确立了日铁的增产体制,更保障了横滨正金银行对于公司债权的回收。[61]佐藤昌一郎在《官営八幡製鉄所研究》一书的第五章中,考察了汉冶萍对日借款的发端、展开以及制铁原料的价格等,并指出日本由此不仅获得充足原料,保证了八幡制铁所的再生产,同时也通过借款的行为对抗住了外国的钢铁独占资本。[62]坂本雅子在其《財閥と帝国主義 三井物産と中国》一书的第二章考察三井物产与汉冶萍借款问题,并指出三井物产参与汉冶萍借款的主要目的在于获得在华商事特权,促进商社在华活动实地化。[63]长岛修在《官営八幡製鉄所論》一书第二章中,具体考察了日本临时制铁委员会对汉阳铁厂相关调查活动,并指出在汉阳铁厂的建立曾令日本制铁人士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64]久保田裕次在《対中借款の政治経済史「開発」から二十一カ条要求ヘ》一书中,首次将日本对汉冶萍公司的借款纳入近代日本对华借款的视野当中,在细致考察日本对汉冶萍公司的各项借款之后,指出日本对汉冶萍的借款最终导致了八幡制铁所过度依赖上了汉冶萍公司的铁矿石供应,同时他也认为日本为了确保铁矿供应所展开的借款是影响日本对华借款历史方向的重要因素之一。[65]

另外涉及汉冶萍研究的博士论文亦有:于乃明的《小田切万寿之助研究 : 明治大正期中日関係史の一側面》、彭曦的《盛宣懐実業活動研究》、颜龙龙的《漢冶萍公司と清末民初における日中関係―中国に対する日本側の多元的な交渉を中心に―》等,其中于乃明在论文的四、五章中,以小田切万寿之助为切入点考察了汉冶萍对日借款的前后过程,以及小田切在借款中所发挥的作用。[66]彭曦在论文的第四章中详细地考察了盛宣怀对汉阳铁厂的体制改革问题。[67]而颜龙龙则以日本元老、海军、外务省、八幡制铁所与汉冶萍之间的关系作为切入点,考察了中日双方围绕汉冶萍的治安问题、归属权问题所进行的交涉活动,并得出了日本对华展开多元交涉是维护在华利益重要方式的结论等。[68]

3.有关汉冶萍公司史专题论文

除以上出版的资料、专著、博士论文之外,日本学界围绕公司与日本之间的资本借贷关系、日本政府如何保障矿石对日输出、中日合办汉冶萍、多元视角下的汉冶萍公司史研究等为主题,亦发表了数量可观的期刊论文,概括而言这些论文又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类为有关公司与日本之间资本借贷关系的研究。1965 年法政大学教授佐藤昌一郎在其论文中,首次对日本之于汉冶萍公司借款的发端、展开,以及在国家资本金融支配下铁矿石的价格进行了细致考察。在他看来,最初日本政府在对汉冶萍的借款一事上并未直接表现出控制大冶铁矿的意图,但是伴随着国内无法保障八幡制铁所的铁矿原料供应时,日本政府才转而利用国家资本寻求金融支配。对此,他认为日本政府的行为是一种帝国主义行径,而政府的这种行径不仅耗费了勤劳日本人的劳动积累,同时也掠夺了中国劳动者的血汗。[69]池上和夫则指出日本向汉冶萍实施借款,主要是通过预金部来完成的。在他看来,预金部资金的资本输出本是一种暂时性的、过渡性的策略,但是随着日本对汉冶萍公司的持续放款,直接导致了预金部对外资本输出的常态化,并使得预金部自身成为代替民间资本进行海外资本输出的帝国主义先头兵。安藤实以 20 世纪各帝国主义瓜分中国为背景,以对华投资为切入点,对日本之于汉冶萍公司的数笔借款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在他看来,日本对汉冶萍公司实施借款的资金实际上来自国家财政,而日本政府参与对汉冶萍借款的主要原因,除了在于防止西方资本对于半殖民地国家金融支配,便在于日本的民间资本尚未成熟,只能动用国家信用进行金融竞争。[70]久保田裕次则以四国借款团与日本对英关系作为切入点,考察了在日俄战争到辛亥革命之间日本对汉冶萍借款的全过程。在他看来,日本为了加入四国借款团,同时也为了避免日英关系的恶化,所以才利用民间资本介入的形式来达成在汉冶萍扩充势力的目的。[71]

第二类为有关日本政府保障矿石对日输出问题的研究。1970年代日本钢铁史家奈仓文二连续发表数篇论文探讨了日本帝国主义为保障从汉冶萍获得矿石供应所采取的举措。在这些文章当中,他首先考察了 1920 年代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遭遇铁矿石供应危机的事实,并指出日本为确保汉冶萍公司对日矿石的持续供应,不得不放宽对公司借款的条件。在他看来,日本对公司借款条件的放松,其实就意味着放弃了对汉冶萍公司偿还利息的要求。[72]随后奈仓又进一步考察了日本对汉冶萍公司的放宽还款条件限制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日本对公司的债权关系已经由银行转向了制铁所,而制铁所为了进一步得到持续且低廉的矿石供应并防止公司倒闭,所以才默认了公司不付利息的行为。对于日本的这种补救措施,奈仓将其认定为是一种弥补帝国主义借款契约性质的行为。[73]1979年3月奈仓又以国民党政权接收汉冶萍公司为切入点,详细分析了日本政府为保证汉冶萍对日本矿石的输入而与国民政府进行的一系列交涉。在他看来,国民政府接管公司失败的原因,其一在于武汉国民政府并不具有安定性所致,其二在于南京政府秉持避免与列强发生冲突的北伐第一主义所致。[74]由以上奈仓的研究可以看出,他所关注的主要内容为 1920 年代到 1930 年代的公司所面临的窘境,以及对日铁矿供应问题。在他的研究当中,虽部分涉及中日有关公司交涉的内容,但是他未能对此进行全面的展开,此应为一个遗憾。然而作者在文中所使用的研究材料及方法,对于后续研究者继续深入研究汉冶萍公司史,仍有相当重要的提示和借鉴意义。

第三类为有关中日合办汉冶萍问题的研究。战后最早关注该问题的日本学者应该是臼井胜美,他在1957年即在左翼历史杂志《历史学研究》上发表了相关论文,专门考察了中日合办汉冶萍这一事件。在他看来,盛宣怀在革命后对日贷款,其目的主要是充实清军军费,并重新唤起摄政王载沣的信任,同时他也认为在华的三井物产是推动合办事宜的关键存在。[75]山本四郎则着重考察了辛亥革命后日本关于中国政策的制定过程。在他看来,日本支持南京临时政府,并积极促进中日合办汉冶萍案的成立,其目的主要在于通过掌控汉冶萍来扩张日本在华中地区的势力范围。[76]由井正臣则以辛亥革命爆发后日本的反应作为研究内容,着重考察了日本对华干预与列国协调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日本推动汉冶萍合办案,意在以此为切入点加入列国对华共同干涉的体制中,以便进一步地解决“满洲”问题。[77]狭间直树则细致地考察了南京政府成立的前提与架构,并在此基础上转换视角,将关注的对象由日本转向中国。在他看来,孙中山汉冶萍合办案的提出与推进,实际上加剧了临时政府内部立宪派与革命派的斗争,并最终导致了以张謇为中心的江浙立宪派与和以孙文为代表的革命派之间走向了分裂。[78]大畑笃四郎则以外务省政务局长阿部守太郎为切入对象,考察了辛亥革命期间日本对华政策的形成过程。在他看来,中日合办汉冶萍的主要目的是日本政府排斥军部分裂中国、满蒙独立的激烈主张,进而推动和平地、经济地在华扩张模式的一种尝试。[79]塚瀬进则直接以中日合办汉冶萍问题作为研究对象,全面考察了该事件的前因后果。在他看来,合办计划的实施是盛宣怀、革命派、日本方面三者共同作用的结果,同时他也指出中日合办案的实施与推动,实质上加速了南京政府内部的对立与分裂,这虽然导致了辛亥革命期间中日合办汉冶萍案的失败,却为日本在对华“二十一条”中加入汉冶萍条款做了相应的前期准备。[80]久保田裕次则将中日合办汉冶萍置于日本对华政策史的脉络当中,系统地考察了民初中日合办汉冶萍与日本对华“二十一条”之间的政策连续性。在他看来,日本对华“二十一条”第三号直接反映了日本意欲干涉中国内政,并寻求在长江流域扩大势力范围的政策需求。[81]随后他又发表文章,将关注的重心放在了中日合办九州制钢株式会社这一事件上,并系统地考察了日本对华经济政策与汉冶萍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九州制钢株式会社的成立,不仅迎合了大藏省、横滨正金银行扩大对海外投资的政策需求,同时也保证了汉冶萍对日矿石输出以及借款的还贷能力,但是由于九州制钢最终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也使日本关于汉冶萍的债权政策由原本的“保护”转变为从“根本”上进行整理。[82]

第四类为多元视角下的汉冶萍公司史研究。1993年中国学者刘玉劲在日本学术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介绍汉冶萍公司发展经验与教训的文章。在他看来,稳定的政治环境、技术人才的培养、对传统制铁技术的继承是促进汉冶萍发展的必要条件。[83]而日本学者大岛久幸则采用了运输史的视角,系统地考察了八幡制铁所从海外输入矿石的具体情况。在他看来,制铁所为了降低从汉冶萍公司运输矿石的成本,所以才采用与三菱商事、三井物产签订长期运输合同的方式,以向两公司转嫁运费变动风险,从而进一步保持其高收益。[84]随后迎由理男利用大量的中方资料,并转换日本学界长期以日本视角为主的研究方式,进而以中方视角探讨了汉冶萍对日借款的原因。在他看来,汉冶萍维持扩大在日铁制品贩卖市场的原因,主要在于试图用贷款来偿还日本利息,并进而规避国内对于公司日债的批判。[85]而加藤幸三郎主要介绍了八幡制铁所与汉冶萍公司关系的建立,该研究虽然以汉冶萍公司与盛宣怀为主题,但是遗憾的是有关两者的内容仅以介绍性为主,而未对相关内容进行深入展开。[86]帅如蓝则在充分运用中日两国史料的基础上,系统地考察了中日两国三方对公司通惠借款的态度以及交涉。在她看来,汉冶萍公司、北京政府、日本政府三者之间并非只存在一个单纯对立或者协作的关系,而是存在一个相互利用的关系,究其原因,则在于三者之间从一开始便有彼此不信任的要素存在。[87]

总体而言,1945年之后日本有关汉冶萍的关注与研究,较之前一阶段来说,研究的资料更为丰硕,研究的内容更为深入、研究的视野更为广阔,研究的视角也更为多样。通过对日本学界有关汉冶萍的研究总结,不仅为我们了解汉冶萍与近代日本钢铁工业建设之间的关系提供很大的帮助,还可以借此从侧面进一步地认识汉冶萍对日本内部政治关系变迁所产生的作用以及影响。随着今后日本相关档案的开放与出版,笔者相信,有关汉冶萍的研究内容还会继续不断涌现。

三、 日本学界现有汉冶萍公司史成果的价值与意义

近百年来,日本各类机构及相关历史学者形成了大量关于汉冶萍公司的情报文献及研究成果,这些文献与研究成果不仅为国内的汉冶萍公司史研究者提供了新史料,同时也为汉冶萍研究的进一步展开提供了新视角、新思路。因此,高度关注与积极运用日本所藏相关文献与研究成果,具有不可忽视的学术价值与意义。

1.为国内汉冶萍公司史研究提供新史料

目前国内学者在研究汉冶萍时,所采用的主要史料为陈旭麓等主编的《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之四——汉冶萍公司》(一、二、三册)[88]、湖北省档案馆编的《汉冶萍公司档案史料选编》(上下)[89]、王尔敏等编的《盛宣怀实业朋僚函稿》(上中下)[90]、《盛宣怀实业函电稿》(上下)[91]等。这些史料的采用,可以说是极大地推动了汉冶萍公司史的相关研究,为我们从整体上认识汉冶萍公司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但是由于这些史料多以信函为主,缺乏相应的数据支撑,这就为我们研究公司具体的厂矿基建、经营状况、财务收支等带来一定的障碍,而就目前日本所公开的档案当中,如东京大学经济学部资料室所藏《大冶鐵山並ビニ日鐵大冶鉱業所誌》中,就包含有关汉冶萍的部分厂矿基建图纸以及日常的生产管理情况。而在横滨正金银行的相关史料当中就记载了汉冶萍对日矿石输出的详细数据,可以说这些资料与数据较好地填补了国内资料在这方面所存在的不足,为我们进行汉冶萍相关方面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数据支撑。

另外在涉及公司与日本关系这一主题时,目前国内研究学者,所采用的史料主要是武汉大学经济系于1985年编辑出版的《旧中国汉冶萍公司与日本关系史料选辑》[92],该书相较于其他史料来说,虽说是极大地补充了公司与日本之间的相关内容,但是该书中的文献条目多选自日本外务省编辑出版的《日本外交文書》,由于该书编辑时代过早,再加上史料底本为外文,所以难免会出现意识形态过浓和翻译不精确的问题,进而给我国学者客观研究汉冶萍与日本关系等相关主题带来诸多不便。而随着近年来日本外务省与日本亚洲资料中心《日本外交文書》《漢冶萍公司煤铁關係借款雑件》的相继出版、公开,国内学者便可在参照《旧中国汉冶萍公司与日本关系史料选辑》的基础上,比对日文原文,进而做到去粗取精,更好地利用相关史料开展研究。

2.为国内汉冶萍公司史研究提供新视角

目前国内有关汉冶萍与日本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者之间所建立的资本借贷关系、中日合办汉冶萍问题等方面,而在日本学界的研究中,亦有相应研究涉及相关的内容。

如在日债方面,根据国内学者代鲁研究,截至1930年日本共向汉冶萍借出50,601,800,84元,规元银390万两,洋例银82万两[93],而根据安藤实的研究,截至1930年日本共向汉冶萍借出了约4581万日元,洋例银12万两[94],公司的日债问题如此重要,但到目前为止,中日学界就该问题尚未达成共识,而有关这一问题的分歧,也为该主题的进一步讨论提供了研究的余地。同时需要注意的是,日本学者在有关公司日债方面的研究,起步明显早于中国学界,而关注的重点则主要放在了大藏省预金部方面,其研究的主要目的在笔者看来,是以此为切入点来考察近代日本在民间资本不足的情况下,如何利用国家资本进行海外扩张的问题。虽然两国学者在日债问题上对有关日本对汉冶萍借款性质的判定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但是考察的切入点有所不同,而这也为我们从新的视角关注老的问题提供了可能。

另外,就中日合办汉冶萍来说,目前国内学界有代鲁、易惠莉等分别对汉冶萍合办问题的具体原因、全部过程、利害得失等进行了详细考察,左世元、刘远铮则从社会经济史与新闻学的角度分析了中日合办汉冶萍的必然性,以及社会舆论对合办走向的影响,但是以上研究均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中国方面,忽视了日本内部对于合办汉冶萍的动机与各部门的相关诉求,而前文提到的以臼井胜美为首的日本学者或是将汉冶萍合办问题纳入日本政治史的视域中进行考察,或是将汉冶萍合办问题纳入中国政治史的视域当中进行考察,较为全面地关注到了该事件对中日两国政治走向的影响,可以说为我们更全面地认识中日合办汉冶萍问题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参考视角。

国内学界虽从各个方面对汉冶萍与日本关系这一研究主题进行了细致的探讨,但总体而言,这些研究视角多从中方角度切入,进而分析日本采取的政治经济行动,以及这些活动对汉冶萍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忽视了日本内部关于汉冶萍政策的形成、演进与变迁。而日本学界关于这些主题的研究,恰恰是以日本国内的政治经济情况为出发点,重点分析了日本对汉冶萍政策变迁的主要原因以及对中国政治走向的影响,这不仅较好地填补了中国学界在该方面研究所存在的不足,而且为我们更为全面地认识日本与汉冶萍关系提供了新的认知角度。

3.为国内汉冶萍公司史研究提供新思路

目前国内有关汉冶萍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如果对这些研究成果进行归纳分类的话,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汉冶萍公司史的研究、汉冶萍相关人物研究、汉冶萍体制变迁研究、汉冶萍劳工问题研究、汉冶萍与政府关系研究、汉冶萍公司治理研究等相关内容。笔者认为,参照日本现有研究与公开史料,或可为我们研究公司史问题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一是在研究方法上。如可以在采取以往历史实证方法的基础上,适当融入日本学界近些年所倡导文化交涉学的研究方法,即跳脱原有以中方为主或是以日方为主的研究方法,选择从第三方角度来重新关照汉冶萍与日本之间的政治经济关系;或是采用地缘政治学的理论,将汉冶萍公司置于近代日英在长江流域势力范围角逐的研究视野当中进行考察,通过汉冶萍作为切入点,来认识列强在长江流域的势力消长;或是采取多语种文献研究法的研究模式(マルチ·アーカイバル·アプローチ),即针对一次历史事件,通过对比使用多国所存档案,进一步缕清各国关于该事件所做出的表现与反应。二是在研究对象上。如在以往的研究当中,学界多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诸如盛宣怀、郑观应、李维格等中方人士的身上,忽视了日本有关人士,如高木陆郎、大岛道太郎、服部渐所发挥的关键作用,梳理考察汉冶萍中日人的相关内容,或可为我们认识日本因素在公司制度建设所起的作用提供重要的帮助。三是在研究内容上。如在中日合办汉冶萍方面的研究方面,目前学界关于该问题的研究多集中于辛亥革命期间的中日合办汉冶萍问题,以及中日合办九州制钢厂等相关方面,但是根据资料显示,合办之议最早起源于日本前首相桂太郎的提议,随后元老井上馨又提出了中日“钢铁托拉斯”、西泽提出了“中方制铁,日方制钢”等相关设想,日本关于合办政策是如何产生的,又是如何演变的,在如今看来仍有进一步考察的必要。四是在研究范围上。如关于日本同汉冶萍关系方面的研究,现有研究多将范围限定在1915年之前,在此之后中日有关汉冶萍的交涉依然不断,随着日方相关档案史料的公开出版,如何拓展与考察1915年之后汉冶萍与日本之间的关系也就成为可能。

总之,汉冶萍不仅是中国近代史、近代工业史的一个缩影,同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近代中日关系史的一个缩影,进一步地加强与扩展该领域研究,不仅需要学界将公司放置在更加开放的视野中,运用多元的视角予以探索,同时也需要学界加强对外交流,积极地摄取海外优秀的研究成果。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地发掘出汉冶萍基于中国近代史的史学价值,为当代社会经济建设以及对外关系的处理提供借鉴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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