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奇观与英雄神话:早期好莱坞航空类型片探赜
2023-03-05欧孟宏
欧孟宏
(武汉大学 艺术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空军在各国军力发展中举足轻重,航空工业技术也得以快速发展。在此背景下,好莱坞涌现了大量以航空为题材的类型电影。有论者认为,“好莱坞类型电影既是集体生产,也是集体消费”,是“一种集体文化表达的形式”(1)托马斯·沙茨:《好莱坞类型电影》,冯欣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17页。。航空片作为一种集体文化表达形式,创作者们将战争片、西部片、强盗片、黑色侦探片、爱情片、喜剧片等类型电影的叙事符码编入航空图像志的电影之中,使航空片具有了独立片种的研究价值。
根据笔者所掌握的文献,电影史上第一部有关航空的影片是1901年法国导演费迪南德·齐卡的一分钟影像《征服天空》(laConquêtedel’Air),这部电影比莱特兄弟第一次飞行早了两年。“在英国和美国发行时,此电影被命名为《飞行机器》(TheFlyingMachine)”(2)Michael Paris,From the Wright Trothers to Top Gun:Aviation,Nationalism,and Popular Cinema,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95,p.11.。爱迪生工作室于1902年制作了类似的影片《二十世纪的流浪汉》(TheTwentiethCenturyTramp,又名HappyHooliganandHisAirship)。以上两部影片虽然没有出现真正的飞机,但因空中影像的摄录被认为是航空电影之先声。
安德烈·巴赞认为,电影的突出特点就是通过“活动影像”来捕获和保存生命运动(3)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崔君衍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第5-19页。。好莱坞航空片充分发挥了电影的“神话”功能,将“第二空间”嵌入“活动影像”,形塑出一种既源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审美图景。根据笔者所掌握的有限资料,在1910年代,《空军侦察兵》(TheMilitaryAir-Scout,1911)是世界上最早录制的航空电影之一。稍后出现的短片如《云霄大营救》(ADashThroughtheClouds,1912)以及一些其他长片如《昨日女孩》(AGirlofYesterday,1915)、《空中罗曼史》(ARomanceoftheAir,1918)、《残酷游戏》(TheGrimGame,1919)等意味着好莱坞航空片创作开始进入草创期。囿于当时的技术环境,这一时期的航空片尚处于雏形之中。进入1920年代之后,随着航空工业技术的迭代以及一战后美国经济迎来繁荣期,航空片数量逐步递增,出现了《空中飞人》(TheSkywayman,1920)、《天降牧师》(TheSkyPilot,1921)、《高空》(SkyHigh,1922)、《堕艇巧缘》(TheBrokenWing,1923)、《空中飞鹰》(TheAirHawk,1924)、《战斗的美国人》(TheFightingAmerican,1924)、《航空邮件》(TheAirMail,1925)、《云中骑士》(TheCloudRider,1925)、《飞越》(Flyin’Thru,1925)、《翼》(Wings,1927)、《丁香时光》(LilacTime,1928)、《飞》(Flight,1929)等一系列影片。其中,作为默片时代最后辉煌的《翼》当属航空电影的典范之作,它在荣获第一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之后从好莱坞走向世界。之后,在制片厂利益驱动与观众审美认知的共同作用下,好莱坞航空片被不断改写,终于演绎成一种时间连续、空间联动、风格稳定的电影类型。
一、类型与亚类型:早期好莱坞航空片的叙事流变
本文所指的早期好莱坞航空片,从时间跨度上特指1911年至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早期好莱坞几大影片公司基本上都参与过航空片的制作,包括派拉蒙、米高梅、华纳、雷电华、哥伦比亚、二十世纪福克斯、联美电影公司等等。此外,一些小公司,诸如Cosmopolitan Productions、 First National Pictures、Mascot Pictures Corporation、Monogram Pictures等也参与制作发行过航空片。根据所掌握的相关文献以及航空片创作实际,笔者认为早期好莱坞航空片从题材上可划分为空战片、空中探险片、航空谍战片、航空爱情片以及飞行纪实片等亚类型。
(一)极具历史在场感的空战片
这一类影片包括《翼》、《地狱天使》(Hell’sAngels,1930)、《铁血鹰魂》(TheEagleandTheHawk,1933)、《铁血主义》(TheDawnPatriol,1938)等。一般而言,空战片主要集中于两种矛盾冲突:一是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外部冲突,二是个人情感矛盾的内部冲突。敌我双方的外部冲突往往是通过极具历史在场感的空战画面表述出来的,个人英雄主义与集体政治话语尽管时有纠结但依然能够相得益彰。以《翼》为例,其中的空战场景前所未有,如旋转下降的飞机携带着一团烟雾,快速俯冲桥梁与敌军士兵从桥上掉下或跳入水中的镜头交叉剪辑,这些极富视觉冲击力的镜头折射出真实的一战光景。时至今日,观众依然能从中感知血流漂杵般的历史在场。而《翼》中个人情感矛盾的内部冲突则集中投射在杰克身上。影片中,他与大卫先后构成了一种朋友、情敌、战友的复杂关系,这种流动的人际关系既推动了影片的情节发展,又引发出个人情感矛盾的内部冲突。因三角爱情所产生的矛盾冲突到后来发展成为了杰克在空战中误杀大卫,这种负罪感必然会给杰克带来终身的精神分裂。战争结束后,作为英雄归家的杰克拜访了大卫的父母,并恳求他们原谅自己造成大卫的死亡,而大卫母亲则表示造成自己儿子死亡的不是杰克而是战争。身在战争旋涡中的个体成为被历史裹挟的人质,与国家意志紧紧捆绑在一起,无法挣脱。影片意图将战争对人的戕害与异化植入影像中,并以此来疗愈一战后人们的心理与精神创伤,深刻解剖出人类自毁行为的原罪。《翼》所采用的叙事模式具有引领性作用,后来的诸多航空片或多或少借鉴过这种叙事结构。另一部空战名片《地狱天使》虽在剧情处理上略显拖沓,感情线也较为多余,但其精彩的空战场面令人耳目一新。镜头在飞船内部、监听站以及空战对抗之间进行反复切换,叙事节奏张弛有度。当蒙特和罗伊乘坐缴获的德国飞机轰炸敌人的弹药库时,影片开启了快节奏叙事,两人在飞机上成功实施轰炸,面对敌机的围追堵截,蒙特用机枪进行扫射,对手冯·里希托芬对其追击,最后飞机坠毁,两人被捕,壮观的空战场景震撼人心。《铁血主义》从三个维度展开对历史的客观书写与演绎:一是以三个空战场面完成考特尼与斯科特这一对战友的个人英雄主义渲染;二是通过空军飞行员的日常生活写真,如酗酒、狂欢来暗示他们面对死亡的无能为力与恐惧感,在主人公自我内省中领略了战争的残酷,美国精神中象征尊严与荣誉的胜利逐渐演化为对残酷战争的邪恶祭奠;三是借助被战争异化的指挥官布兰德等人顽固地将一批批热血男孩送上战场白白牺牲来表达强烈的反战思想。另一部反战影片《铁血鹰魂》从悲情现实中透露出巨大的人文关怀,片末克罗克为了维护朋友杰瑞的声誉,将已经自杀的杰瑞搬到飞机上,并在天空中对其开枪射击,这一叙事段落将影片推向高潮,机枪扫射声久久回响在天际,此时生命价值已远远高于战争的意义。克罗克不仅是杰瑞灵魂的拯救者,更是战争中渺小人类的唤醒者,影片试图在空中奇观中寻找一个永恒和平的彼岸世界,在历史记忆中找寻杀戮的本质,最终达到对战争的批判与拷问。影片将影像神话融入个人生活,让观者在历史碎片中对战争产生敬畏,并感知个体的渺小无力。
(二)缝合西部神话和冒险精神的空中探险片
探险片是冒险精神的渊薮,而空中探险片是特定历史语境下美国民族精神的观照系统,它以惊险刺激的动作影像激荡起观众的心灵崇拜,使其内心具化出一种美式英雄情结,最终促使其对美国文化产生认同。1930年代,好莱坞早期的空中探险片主要有《征空史》(Dirigible,1931) 、《海阔天空》(HellDivers,1931)、《中国飞剪号》(ChinaClipper,1936)、《冰天长征》(SkyGiant,1938)、《银翼春秋》(MenwithWings,1938) 、《海军之翼》(WingsofTheNany,1939)等。由哥伦比亚公司发行、弗兰克·卡普拉执导的空中冒险电影《征空史》与《翼》在情节设置上有着诸多相似,老生常谈的浪漫爱情和冒险主义的结合中凸显出两位男主的高尚情操——纯洁无瑕的爱与勇敢无畏的精神。由米高梅出品、乔治·W·希尔导演的《海阔天空》中,壮观的空中战斗机列队、惊心动魄的俯冲轰炸机表演、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加上不时穿插的一些生活场景与情感闹剧,使得这部电影被当时的飞机爱好者视为航空片经典。以太平洋航空为背景的《中国飞剪号》由华纳发行,影片中飞行员戴夫·洛根运营一家远洋飞行航空公司,因有人飞越大西洋成功,他决定自己筹办太平洋航线。《时报》这样论述该片:“描写一班航空健儿的勇敢牺牲精神,在狂风暴雨的天空中,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完成他们的志愿。”(4)《航空片〈中国飞剪号〉今晚在大光明献映》,《时事新报(上海)》1936年10月16日,第12版。《冰天长征》是一部极为成功的空中探险影片,片中的冒险情怀在精美的航拍中得以呈现,演员理查德·迪克斯与切斯特·莫里斯以极大的勇气和毅力战胜了飞行中的千辛万苦,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有评论家称“都市间飞行,横断大陆的飞行,横渡重洋的飞行,已属司空见惯,而最难者却是直探北极作环绕地球的飞行”(5)春木:《冰天长征》,《亚洲影讯》1938年第1卷第21期。,力赞这部电影。派拉蒙公司于1938年耗百万巨资制作的巨片《银翼春秋》既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又在商业以及艺术方面获得了成功。100多分钟的影像讲述了飞机的发明和应用,呈现出人类对天空征服的冒险精神与悲壮历史。有评论者指出:“《银翼春秋》很有《生死同心》的风格。在演出上是悲壮的,也是凄咽的。它把飞机制造的革新,作一约略叙述,也不啻航空事业的一部分的缩影。”(6)佚名:《银翼春秋(乙上)》,《电声(上海)》1939年第8卷第7期。《海军之翼》以美国海军航空为背景,原本为美国军队作宣传。这部电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飞行序列,尤其是飞行员杰里·哈灵顿驾驶测试机从万米高空中垂直坠落而又紧急升空的高危飞行表演,险象环生,令人心惊胆战。空中探险片的制作将工业化流水线演变成国家欲望的生产机制,其冒险精神意在鼓励更多的美国年轻人投入航空领域。这类影片不啻是美国冒险精神的表征,更是其深层文化的显影,它以特有的视觉张力对西部片中的冒险精神和西部神话本身进行编码,在极大鼓舞美国人心灵的同时将美国精神作为一种文化符码向全世界输出。
(三)惊险悬疑的航空谍战片
航空谍战片不单纯旨在展示对悬疑顿释之后的结果,更在于航空背景下的叙事逻辑与悬念本身。谍战是当时战争环境下敌我双方角力的真实反映,而航空谍战片则将这种真实反映以一种想象的方式移植到了航空环境中。在航空谍战片中,空中惊险的影像与作为叙事原动力的悬疑情节对观众产生多重吸引力,在潜移默化中渗入美国式的商业、文化、精神等理念。代表性影片有《战地飞鸿》(TheLegionoftheCondemned,1928)、《年轻的雄鹰》(YoungEagles,1930)、《神秘中队》(TheMysterySquadron,1933)、《天空情侠》(ThirteenHoursbyAir,1936)、《亡命天空》(FugitiveintheSky,1936)、《神秘飞机》(MysteryPlane,1939)等。一战后,心有余悸的人们身心还没得到足够的调整,战争的阴影依然萦绕着他们。而美国人有着强烈的商业自觉,好莱坞制片公司借机生产了一批间谍类航空片。威廉·韦尔曼的《战地飞鸿》将故事背景锁定于一战,片中四名年轻人报名参加了被称为“受难军团”的军事部队拉斐特。该部队主要由驾驶战斗机的美国志愿飞行员组成。每当有危险的任务出现时,这四个人就抽牌确定任务执行者。盖尔抽到任务后,准备在敌方安插一名间谍时,发现乘客克里斯汀实际上是法国的一名特工。遗憾的是,此影片已经丢失。韦尔曼的另一部影片《年轻的雄鹰》只展示了两个空战场面,更多的是围绕着间谍活动和单相思故事来展开剧情。《神秘中队》以低廉的成本笼获了许多观众,片中充盈着引人入胜的空中特技动作与较为复杂的悬念设置,分章叙事使影片故事线颇为清晰。片末比尔在制服罪犯后,怡然自得地吃着软糖,充分彰显了他的豁达与笃定,而这本身是好莱坞电影中军人形象的集体精神印记之一。《天空情侠》有意设置一些悬疑技巧,展现了乘客和机组人员在13小时飞行中处理紧急情况时的矛盾冲突。被认为是对《天空情侠》翻拍的《亡命天空》也是一部充满惊悚的电影,影片将喜剧与悬疑结合,情节曲折荒诞且极富娱乐性。《神秘飞机》则将间谍、生活以及喜剧进行杂糅,在紧张的叙事中穿插进生活实录,符合谍战电影中的叙事单元组合:任务接收——困难阻挠——化解危机——完成任务。影片刻画了汤米对抗危机以及白兰地自我救赎的过程,片末,改过自新的白兰地驾驶飞机冲向大海,汤米最终获救。在笔者看来,这一时期的航空谍战片无论在场景的奇观性还是悬念的曲折反转等方面均显得粗糙而平淡,对观众的吸引力有限。即便是《神秘中队》这样的长故事片,由于人物性格的平面化、故事情节的虚构成分过多以及缺乏刺激性的飞行场景,显然难以激起观众的共鸣。
(四)氤氲社会仪式感与性别意识的航空爱情片
爱情在多种文化类型中都是备受青睐的母题,早期好莱坞航空片中英雄美人和浪漫爱情自然不可或缺。像韦尔曼的大多数电影都蕴涵有爱情指涉,如《翼》、《年轻的雄鹰》、《战地飞鸿》等。《翼》中杰克和大卫都喜欢漂亮的西尔维娅,但西尔维娅与大卫情投意合,邻家女孩玛丽深深爱着杰克。这种三角恋爱故事同样出现在《冰天长征》、《地狱天使》、《银翼春秋》和《深红罗曼史》(CrimsonRomance,1934)等影片中。笔者在此以《空中小姐》(AirHostess,1933)、《克里斯托弗·斯特朗》(ChristopherStrong,1933)、《铁翼九霄》(TestPilot,1938)三部“纯”爱情题材的航空片为例,重点探讨一下浪漫爱情、社会仪式以及性别意识三者之间的复杂关系。《空中小姐》中,航空被处理成一个猎奇的空中景观,生离死别的爱情套路清晰可见,影片包含了典型的误会、巧合与追逐等叙事单元组合,片末的交替叙事组合段之后,泰德与凯蒂在空中幸福地接吻。似娜拉般出走的凯蒂没有走向娜拉的结局,社会理想与世俗生活信仰之下的她最终找到了幸福的归属。多萝西·阿兹纳的影片《克里斯托弗·斯特朗》则颠覆传统,一出英国贵族间的婚外恋被刻画得极其动人,长期缄默的女性开始自省,从男性话语权威的“臣属”中摆脱,实现独立的银幕地位,观众从对男性的审视转变为女性对自我的审视,性别意识对意识形态桎梏突围成功,觉醒的女性逐渐成为被凝视的视像焦点,并在“自我”与“他者”中找寻自身主体地位,完成自我身份的认同。克里斯托弗爵士的妻子伊莱恩夫人很符合“家中天使”这一形象,但女飞行员辛西娅却截然不同,她的语言行为以及职业属性都与阳刚、速度、力量等男性代名词相匹配。在片末试飞一场戏中,辛西娅驾驶着飞机越升越高,闪回的画面交织着她悲伤无奈的表情,尽管辛西娅最终依然无法打破固有的女性牢笼以及社会伦理法则,但她毅然选择在3万米高空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来平衡矛盾、化解冲突并解脱自我,道德枷锁在坠机的那一刻化为灰烬。《铁翼九霄》将吉姆和安的爱情纠葛与空中奇观进行交叉叙事,陆地上是吉姆和安的缠绵缱绻,空中则是紧张刺激的飞行表演,女主安·巴顿那种坠入爱河中的少女之情柔化了空中高危飞行所带来的紧张感,从而使整部影片的内在节奏变得张弛有度。
在笔者看来,好莱坞航空片大多还是以男权话语为叙事核心,对性、暴力以及英雄主义深深笃信,流露出男性崇拜的自我本能。早期好莱坞航空爱情片虽然属于一种新的叙事类型,但天空并不是情欲表露的自由场域,它们依然受制于社会情境以及集体无意识的冲突与聚合,它们所构建的爱情神话中,欲望被合理规避,道德伦理被加以审视,人性真实并未完全凸显出来。《克里斯托弗·斯特朗》中,辛西娅的高空坠机自杀宣告着男权社会下女性生态话语的式微,其作为独立个体的自我意识对规则化男权社会的探赜无疾而终,女性主体试图与主流男权社会的耦合终归失败。
(五)杂糅民粹主义的飞行纪实片
早期好莱坞航空片中包含有少量的飞行纪实片,这些飞行纪实片在历史演进中突破了政治话语的桎梏,基本实现了与观众的审美共知以及心理共情。无论是上流社会的罗曼史还是底层阶级的辛酸无奈,都被这类影片编码进大萧条时期前后的生活实录中,并为那个时代提供了别样注释。当时具有代表性的飞行纪实片包括《凌霄壮志》(NightFlight,1933)、《亮眼睛》(BrightEyes,1934)、《银汉千秋》(CeilingZero,1936)等。《凌霄壮志》是根据法国作家兼先锋飞行员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同名小说改编。小说基于作者个人经历,且真实发生在南美洲的事件创作完成。影片聚焦于市井巷陌,与观众进行平等交流。结尾字幕“这就是人类的勇气,男人死,这样其他人就可以活下去……”呈现出生动的人文关怀与悲情现实。大卫·巴特勒执导的《亮眼睛》极富喜剧性、生活感与现实性。影片以孩童叙事视点切入,在航空中缝合家庭伦理。社会底层的雪莉被放置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中,以此对阶级形成窥视。在脾气暴戾的乔伊的鲜明映衬下,乖巧可人、聪明伶俐的雪莉,无论言语还是行为动作,都满盈喜剧感以及现实性。在飞机上演唱歌曲的段落更为纪实的生活增添了诗意的浪漫。雪莉这一形象一方面代表着对现实产生某种迎合,她是大萧条之后人们萎靡情绪的振奋剂,使得美国人在迷茫中重燃生活信念;另一方面她又与现实相悖,同时期许多孩童生活在痛苦深渊,而她的境遇与大萧条时期的美国多数儿童有着天壤之别。雪莉是悒郁美国人美好希冀的代表,更是美国自欺欺人的反面观照。1935年,秀兰·邓波儿因该片获得了奥斯卡奖,她也是第一个获得奥斯卡奖的童星。《银汉千秋》向观众展示了零度以下的冰雪环境中,飞行员迪兹以勇敢无畏的精神挑战飞行极限,并通过无线电报告了飞机系统存在的安全问题以及维修建议,直至他最后牺牲。整个影片蓄积着写实的生活,尽量褪去浮华,在制作过程中不断吸收机场及其周围的生活纪事,而镜头则灵性动人,演绎至臻完美,极尽可能地表现出真实的生活情感。《银汉千秋》将当时的社会与生活演绎成具有情境化的现实,观众凭借经验将眼前的影像从艺术审美拉回到生活认知。飞行纪实片以航空作为人类精神的载体,将航空情节剧搬上银幕,对美国主流精神价值进行反向刻画,摆脱了空战片中的政治正确,从乌托邦的空中世界辗转流徙到异托邦的现实空间,以此形成对现实的体认,紧张、刺激的飞行极大拓宽了电影内蕴的生活文本。
早期好莱坞航空片的叙事流变反映了创作者将诸多类型电影的相关叙事元素纳入航空片的一种探索,从而逐渐形成了一种连续式、成规化的叙事模式。在笔者看来,早期好莱坞航空片尽管数量不少,但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同时值得称道的只有《翼》、《地狱天使》、《铁血鹰魂》、《铁血主义》、《海阔天空》、《银翼春秋》、《海军之翼》、《铁翼九霄》等影片。在这些影片中,奇观性的外部冲突与情感化的内心冲突实现了一种和谐的耦合,在创作实践上为早期好莱坞航空片的情节叙事提供了一条基本路径,也为后来经典航空片的叙事选择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路标。
二、技术性与艺术性:早期好莱坞航空片发展进阶中的两翼
随着观众审美期待的日趋提高以及社会文化语境的变迁,早期好莱坞航空电影的竞技舞台逐步建立、稳定并成规化。虽然在发展过程中存有重重藩篱,但好莱坞航空片仍站在“他者”的对立面,拒斥其他类型电影的同化,以“自我”之姿昂首向前,不断嬗递为颇具现代属性的类型电影,最终洗练出集成性的技术文化景观以及创新性的视听呈现。
(一)“吸引力”景观
早期好莱坞航空片的技术动力源于震撼的空中景观所产生的视觉“吸引力”。“吸引力”是电影叙事的重要构成,爱森斯坦曾在《吸引力蒙太奇》中作过细致表述,其核心“一是什么样的场面具有感染力;二是各种感染手段的组合标准是什么;三是吸引力蒙太奇最终要实现什么样的主题效果”(7)吕丽:《爱森斯坦电影美学研究》,哈尔滨:哈尔滨工业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55页。。航空片的“吸引力”主要源于真实的航空摄影技术与场景建构。
航空片是以飞机和航空为主要视像的叙事类型,天空是航空片的典型环境,更是特殊文化社团的依托,承载着美国精神与观众想象的延伸。而航空片的内容真实与表述形式进行有机结合则有赖于真实的空中摄影技术。真实摄录将空中奇观作用于人的知觉感知,在吸引力中强化愉悦与惊诧的情思,给予观众丰富的视觉体验。如《翼》的空中镜头完全采取真人空中实拍,一些飞行、坠机、迫降等镜头也都由当时的王牌飞行员身体力行。其中极危险的一场戏,男主驾机俯冲房屋的镜头也为真实拍摄。这些空中奇观给观众带来的不再是视觉和谐,取而代之的是视觉震惊。好莱坞早期航空片著名导演韦尔曼极为关注空战场景的技术性元素,《翼》在上映之初就因其高超的摄影技术而广受赞誉,片中逼真的空战镜头也成为衡量未来航空电影的重要标准。此外,《丁香时光》里一些危险的坠机画面,拍摄也极为困难。第一次坠机是飞行员迪克·格雷斯将飞机翻转并坠毁;第二次坠机中,飞机迫降且机头旋转,几乎撞到了摩尔的替身奥珀尔·博斯韦尔;第三次坠机是Waco 10型飞机撞到了桉树上,飞机的机翼瞬间被桉树撕裂。这些真实的镜头在吸引力与叙事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使观众产生沉浸式的观影体验。战后岁月中,这些电影引领观众逃离不堪的现实生活,寄居在“吸引力电影”所编织的华丽梦境之中。
场景建构使航空片在假定中做到逼真。部分航空片在“吸引力”场景的铺设上,做到了逼真处理。视觉景观的刺激下,观众在感知真实中完成对内容真实的认可,继而完成心理认同。航空片中的场景通过聚合,对人的行为趋向和心理产生引导。韦尔曼在拍摄《翼》时利用数月搭建真实场景,30余台摄像机参与拍摄,其中圣米歇尔战役的场景构建花费了10天,动用了3000余名步兵,并且他亲自负责战场的爆炸控制,惨烈的战争场景力求贴近历史,从而完成假定场景中的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银翼春秋》是站在成熟工业化体系上的一次航空壮举,影片唯美精致的场景设计极大推动了好莱坞航空片通往视觉叙事的王国。《丁香时光》于First National的伯班克工作室和加州埃尔托罗的外景地拍摄,为了能使场景宏大且真实,摄制组建造了一个可工作的简易机场以及一个完整的法国村庄和农场,作为虚构的皇家飞行队基地。其他一些场景则选择以新泽西州阿莱尔的废弃村庄作为背景。除了宏大场景的构建,一些细微场景也至关重要。如《亮眼睛》为室内镜头拍摄提供了真实比例的飞机模型;《空中飞尸》(DeathFliesEast,1935)的室内装饰和甲板上的场景是在工作室中使用模型拍摄的;《情奔》(LoveontheRun,1936)的部分场景使用工作室驾驶舱模型进行拍摄;《飞》中的危险坠机场景和大规模夜间起飞使用了微缩模型。
(二)视听鼎新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好莱坞仍处于技术发展前期,摄影机的笨重以及摄制技术的不成熟导致艺术创新相对滞后,尤其在对航空片空中镜头拍摄时,摄影师囿于一个专门摄像的飞机之中,很多极具艺术冲击力的小景别镜头摄制极为困难。随着技术迭代,影片摄制也有了新的突破。如在《堕艇巧缘》拍摄中,摄影师哈里·佩里设计了一个能固定在飞机后驾驶舱后面机身上的摄像机支架,这种方式让镜头与演员保持相对静止,使得柯蒂斯JN-4双翼飞机在飞行时能够对人物进行小景别镜头捕捉。哈里·佩里在几年后拍摄《翼》时对此方案进行了完善,在飞机后舱后方以及前舱前方都安装了摄影机支架,这样既能将演员作为前景,拍摄到地面以及空中的其他景象,又能抓取到演员正面的各种动作和面部表情,使得影片镜头更加逼真。《翼》的视觉多样性还体现在诸如二次曝光、主观镜头、特技效果等多个方面。其中有一个很典型的特技,即空中拍摄画面与背景云形成对比运动的镜头,在云层的衬托下,飞机相互飞射,俯冲而下,云层中的飞机时而消失、时而显现,给观众带来别具一格的视觉狂欢,增添了影片的真实性与艺术性。《翼》的成功带动了二三十年代后续航空电影的摄制热潮,影响了《地狱天使》和《铁血主义》等影片的制作与发行。
利用彩色处理的早期航空片凤毛麟角,派拉蒙最初发行的《翼》其空战场景使用Handschiegl色彩工艺(人工添加颜色)处理枪口射击之时以及飞机燃烧时的火焰。由于原版底片丢失,还原后的版本重新创建了使用Handschiegl色彩处理的场景。《地狱天使》中大部分镜头是黑白的,但其中一场晚会场景是彩色的,这也是影片唯一的彩色片段。此场景采用Multicolor拍摄,因Multicolor无法在短时间内满足如此大的印刷需求,所以由Technicolor进行印刷。《银翼春秋》是好莱坞首批使用由Technicolor电影公司开创的三色带(three-strip)彩色工艺的电影之一。色彩是历史图景的隐喻与再现,影片不但是一部建立在飞机发明和应用史上的巨制,更是第一次把彩色完整试用到航空片中的一个开拓者。有论者称:“在这种环境之下,彩色片是最适合的。那鲜艳的碧霄青天,那眩目的银色的铁翼,还有那几位漂亮的驾驶员,真可以使你享尽眼福。”(8)秦:《银翼春秋》,《亚洲影讯》1939年第2卷第4期。
声音为航空片带来更强烈的观感。1927年的《爵士歌王》(TheJazzSinger)开启了有声电影时代,但这一新技术发轫之初并没有博得大众青睐,众多无声艺术大师们对其多有苛责。如爱森斯坦、普多夫金、亚历山大洛夫等人曾公开表明对声音的反对态度。爱森斯坦指出:“轰动的初期倒不会对电影这一门新艺术的发展有所危害,但是可怕的是第二个时期,这时,初次品尝新表现手法可能性的那种新鲜感、纯洁感减退了,取而代之的将是机械地利用声音来拍摄‘高深的戏剧’和其它戏剧式的‘照相’演出这样的一个时代。如此这般地利用声音,必将使蒙太奇文化趋于毁灭。”(9)爱森斯坦:《有声电影的未来(声明)》,俞虹译,《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87年第2期。但技术更迭不会被少数人阻挠而停止。《翼》虽是一部默片,但其修复版对原始乐谱进行了重新编排,Skywalker Sound使用存档的音轨重新创建了音效,从而赋予了影片以新的生命力。《地狱天使》在制作之初,打算以黑白默片进行拍摄,在制作一年半后,《爵士歌王》问世,休斯决定用声音彻底重拍这部电影。该片被誉为早期有声电影、早期彩色电影和史诗动作片的里程碑,是早期有声电影时代票房最高的电影之一。《铁血主义》中的声音不再单纯是对新技术的运用,而逐渐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叙事构成。飞机掠过声、枪声以及飞机坠落声等交织于一起,声音交错后镜头开始转向地面,指挥官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巡航的士兵归来,观众随着指挥官的视点逐渐进入影片设定的悲伤情绪,成功扮演起等待者的角色;当几十个呼啸而过的螺旋桨声再次回旋耳畔时,观众跟随指挥官一起计算返回的发动机声音,以确定阵亡人数。此时的声音不再给观众带来观影快感,转而演变成残酷战争的代名词,反战情绪逐渐蔓延,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渗透着悲哀之情,残酷现实中蕴藏着令人心碎的历史。影片中其他推动叙事的声音还包括电话传达新任务命令、画外音中新补充队员的欢声笑语以及新飞行员们被集合起来发布任务等。《铁血主义》在音乐上也有一定的创新。影片添加了电影音乐教父马克斯·斯坦纳的配乐,并且使用了几首歌曲来营造声画对位的效果,这些歌曲一部分在留声机上播放,另一部分则由士兵与军官喝酒时吟唱,歌曲呈现出“狄俄尼索斯精神”(10)尼采:《悲剧的诞生》,赵登荣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年,第16-19页。。身处战争中的飞行员们对死亡只存有浅显认知,他们在痛苦中狂欢、在麻木中陶醉,观众则在含宫咀徵中感知生命的意义。现代电影中的视听语言已逐渐从感官书写发展为美学建构,航空片中的视与听亦慢慢负载着多元化的语义指向。
三、外部机制:好莱坞航空片得以产生与发展的基础
一战后,欧洲电影的生产系统一度低迷不振,好莱坞开始垄断全球市场,经历草创期后的好莱坞航空片依托其他类型电影成熟的故事公式及完备的叙事技巧,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进入发展高峰。除了大环境以外,这一时期的好莱坞航空片得以产生与发展的外部机制,一是政府和军方的资助为其提供了雄厚的物质基础;二是美国航空工业突飞猛进制造出的各式机型为其提供了奇观化图像志;三是一大批飞行员出身的编演导以及专业飞行员的加盟为其提供了言说英雄神话的代言人。
(一)物质基础:政府和军方的资助
一战后至二战前,美国本土没有经历战争,也没有原子时代的焦虑,伴随着好莱坞黄金时代的来临,好莱坞航空片逐步走向成熟,并成为跨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以及美国意识形态在全球输出的重要代表之一。而作为高概念、高成本的电影类型,航空片制作风险极高,自然需要美国政府和军方给予极大的支持。除了《翼》在拍摄时获得了诸多的军事援助外,《征空史》中在新泽西州莱克赫斯特的美国海军飞机库,以及后来的齐柏林飞艇和兴登堡号进行拍摄,美国海军提供了其在莱克赫斯特的全部资源,为这部影片增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卡普拉导演的另一部影片《飞》也得到了海军陆战队的大力支持,包括在圣地亚哥海军基地和纳斯北岛海军基地的设施和人员的使用。《空军猛将》(DevilDogsofAir,1935)和《海阔天空》的主要拍摄地也是圣地亚哥海军基地,并且美国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演习出现在《空军猛将》中。《海军之翼》除了在圣地亚哥北岛的海军航空站,还在佛罗里达州彭萨科拉的海军航空站拍摄,美国海军为其提供了飞机和设施,包括当时几种最新型号的飞机。
(二)奇观化图像志:各种机型的展示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好莱坞电影已形成了特定的叙事和风格,航空片中作为奇观化图像志的飞机被观众热捧追逐,各式型号的飞机聚变出一幅幅好莱坞空中奇观。其中战斗机、轰炸机和客机等不同机型包括托马斯·摩尔斯(Thomas-Morse)系列侦察机、德·哈维兰DH-4(dh-4de Havilland DH-4)、柯蒂斯(Curtiss)系列、飞兆半导体(Fairchild)系列、福特三引擎(Ford Trimotor)系列、福克(Fokker)系列、斯蒂尔曼(Stearman)系列、旅行航空(Travel Air)系列、波音(Boeing)战机和客机系列、道格拉斯(Douglas)系列、韦科(Waco)系列、马丁(Martin)系列、西科斯基(Sikorsky)系列、基斯通(Keystone)系列、斯汀森(Stinson)系列、诺斯罗普(Northrop)系列、瑞安(Ryan)系列、沃特(Vought)系列等。其他的机型还有Buhl LA-1 Bull Pup、Airco DH.4、加兰·林肯(Garland-Lincoln)LF-1、普法尔茨(Pfalz) D.XII、皇家飞机工厂(Royal Aircraft Factory)SE5、SPAD S.VII、纽波特28(Nieuport 28)、Brown B-3、Harlow PJC-5、Taylorcraft B、卡特隆(Catron)与菲斯克(Fisk) CF-11、赫斯基舰队1(Fleet Husky1)、合并型16准将(Consolidated Model 16 Commodore)等。如《铁血鹰魂》中为电影组装的符合时代特征的飞机包括五架托马斯·摩尔斯(Thomas-Morse)侦察机、四架纽波特28(Nieuport 28)型、两架德·哈维兰 DH-4(dh-4de Havilland DH-4)型、一架柯蒂斯JN-4(Curtiss JN-4)型,以及作为“布景装备”的各种一战后机型。《中央机场》(CentralAirport,1933)是在加州伯班克的威尔逊机场和联合机场进行制作,这部电影展示了许多当时最新型号的飞机,包括亚历山大·伊格尔洛克(Alexander Eaglerock)、美国鹰A-101(American Eagle A-101)、飞兆半导体71(Fairchild 71)、四架福特三引擎客机( Ford Tri-motor three-engined airliners)、皮特凯恩PA-5 Mailwing(Pitcairn PA-5 Mailwing)、斯蒂尔曼C3(Stearman C3)、两架旅行航空4000(Travel Air 4000)双翼飞机。《空中权威》(TheSkyParade,1936)中有斯蒂尔曼 C3(Stearman C3)、托马斯·摩尔斯S-4C(Thomas Morse S-4C)、旅行航空4000(Travel Air 4000)和韦科10(Waco 10)等;此外电影中还展示了许多当时比较前沿的航空技术,包括自动驾驶仪和空对地通信。《铁翼九霄》利用了美国陆军航空兵的真实机场环境,并使用波音的新机型Y1B-17进行拍摄,该机型成为战时B-17的始祖轰炸机系列。在航空片的叙事系统中,飞机是特定的能指符号,有着鲜明的意识形态属性和文本导向,为航空片提供了一个颂扬英雄行为和价值信仰的特殊场域,让观众在此基础上想象出一个神话王国。
(三)言说英雄神话:飞行员的表演
航空片一般围绕飞机、战舰、空军基地或天空领域等社会缩图进行叙事,无论是金戈铁甲,还是市井巷陌,飞行员是执行这一叙事的重要载体,他们被提前制定任务,飞向人们敬畏的天空,言说英雄的神话。例如威廉·韦尔曼是第一个加入拉斐特飞行兵团的美国战斗机飞行员,他对航空有着特殊的兴趣,在拍摄《翼》时,他是当时好莱坞唯一拥有一战期间战斗飞行经验的导演,演员理查德·阿伦和作家约翰·蒙克·桑德斯也曾在一战中担任过空军飞行员,整部影片动用约300名飞行员参与其中,并请来了美国陆军航空队的飞行员参与影片拍摄的协助与监督。《年轻的雄鹰》根据美国飞行员和战争英雄艾略特·怀特·斯普林斯所撰写的故事改编,韦尔曼聘请了资深电影飞行员莱奥·诺里斯作为空中协调员,负责组建一个小型飞行队。飞行员迪克·格雷斯参与完成了《翼》的特技工作,担任《丁香时光》以及《空中马戏团》(TheAirCircus,1928)的特技飞行员,并且他还是《征空烈绩》(Devil’sSquadron,1936)剧本的原故事作家。《银汉千秋》和《勇敢飞行员》(20,000MenaYear,1939)的编剧都是弗兰克·斯皮格·韦德,他曾是一名海军飞行员,同时他还作为技术顾问参与过影片《征空史》的拍摄,《勇敢飞行员》是根据他的故事改编而成,这也是第一部纪录民用飞行员培训计划的电影。影片使用的飞机是由特技飞行员保罗·曼茨提供,同时他还负责协调影片的航空摄影。保罗·曼茨是著名的空中飞行员、电影特技飞行员和顾问,是早期航空片的巨大贡献者,被列为华纳兄弟公司的首席飞行员。他在1939年前参与拍摄过的影片有《地狱天使》、《航空邮件》(AirMail,1932)、《中央机场》、《空军猛将》、《空中缉私队》(BorderFlight,1936)、《中国飞剪号》、《逃离荣耀》(FlightfromGlory,1937)、《铁翼九霄》、《银翼春秋》、《勇敢飞行员》等。其中在《地狱天使》中除了保罗·曼茨担任主要特技飞行员以外,导演休斯也是一名飞行员,并亲自指挥空中拍摄,同时导演还聘请了有过实战经验的一战飞行员,在拍摄最后一个主要的飞行场景时,总共使用了137名飞行员。不幸的是,在电影制作过程中有三名飞行员和一名机械师丧生。《中央机场》被认为是保罗·曼茨最危险的电影之一,片中一起事故中,他从一架倾斜的飞机中滚出并被尾轮击中导致锁骨骨折。还有一位著名的飞行员艾尔·威尔逊,他参演了多部航空电影,其演员职业生涯跨度超过10年,演过的电影比其他任何职业飞行员都多,《云中骑士》是他第一部担任编剧和飞行演员的电影,并且他在《空中飞鹰》、《飞越》、《躲云者》(TheCloudDodger,1928)中都担任特技飞行员。在《地狱天使》的拍摄中,威尔逊卷入一场事故,这一电影标志着他作为电影特技飞行员职业生涯的结束。威尔逊在《航空邮件之谜》(TheAirmailMystery,1932)制作完成后,于克利夫兰举行的全国飞行比赛中,发生了坠机,几天后因伤在医院逝世。美国人习惯着眼于未来,不为现实所羁绊,如果说航空片中拍摄者是神话的撰写者,那么飞行员则是神话仪式的代言者。美国人心中对飞行英雄的崇拜有着一定的历史根源,比如查尔斯·林德伯格于1927年完成了历史上第一次单人跨大西洋飞行,此后,公众对航空开始了狂热与痴迷。航空片的飞行员使电影表现出最大化的真实,将社会内部成员紧密团结起来,并逐渐成为大众完成英雄神话的寄托所在,来自于死亡的凝视按捺不住人们心中对英雄的崇拜,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表面是在窥视天空,实则沉浸于飞行员的神话故事中。
结语
从类型电影出发,早期好莱坞航空片作为特殊历史时期的存在勾连着观众与社会,确立了一种特殊的文化图景,并在有限的视觉场所内将历史现实转化为神话。而个体之间、集体之间亦或个体与集体之间的冲突则被塞进航空类型片的叙事中。在成规化的天空背景下,其叙事核心——飞行员使空间环境能动化,特殊图像志——飞机使社会秩序严格化。早期好莱坞航空片确立了过去与现在的连贯,其负载的技术、经济、工业、自然、文明、美学等元素被重塑于现代航空电影之中,完成了对历史秩序的抉隐索微。
在经历星霜屡移之后,早期好莱坞航空片已然成为颇具技艺属性的类型影片与颇具社会功能的历史文献资料。一方面,早期好莱坞航空片是电影工业成熟化的显影,其开创性的叙事路径、摄制技术与艺术手法至今仍被频繁使用。当今时代是一个被算法驱动、人工智能、数字交互、虚拟现实以及元宇宙等赋能的大技术时代,此时的人们在对话早期好莱坞航空片中,更有信心寻觅到电影技术与电影美学的最佳耦合方式。另一方面,以史学意识为观照,早期好莱坞航空片不断言说着文明社会中的伦理危机与人类的自我省思。在交织着各国制衡与权斗的非平衡世界中,自诩站在道德与文明制高点的人类透过弥漫着硝烟的航空影像,跨越历史沟壑,抵达历史现场。仪式化的帧帧影像撕裂战争岁月的创口,秩序化的阵阵轰鸣移动时间的标尺,将过往空间的文化力量化为现实症候。历史纵深处的航空片传来的不仅是彼时人们的集体信仰与价值观念,更是渺小人类仰望天空时生发的忧思。
进入新世纪以来,好莱坞航空片《珍珠港》(PearlHarbor,2001)依然具有经典的魅力,而在叙事上还是带有好莱坞早期经典航空片的深深印记。而后来的好莱坞航空片,像《绝密飞行》(Steacth,2005)、《空中英豪》(FiyBoys,2006)、《红色机尾》(RedTails,2012)、《美国战舰》(AmericanBattleship,2012)、《猎狼犬号》(WolfHound,2022)、《壮志凌云2:独行侠》(TopGun:Maverick,2022)等逐渐淡化早期航空片的情节叙事而走向科幻化。这其中无疑凸显出了数字技术以及当代美国科技(包括航空航天技术以及生物技术等)对电影的深刻影响。但令人疑惑的是,除了2001年的《珍珠港》,新世纪以来的好莱坞航空片似乎并没有产生经典的魅力,这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否因为距离早期航空片的叙事成规越来越远?也许技术的进步并非一定成为电影成功的决定性因素。
由《铁鸟》(1934)、《长空万里》(1940)、《长空比翼》(1958)、《飞越天险》(1959)、《女飞行员》(1966)、《长空雄鹰》(1976)、《飞行小夜曲》(1981)、《冲天飞豹》(1999)、《歼十出击》(2011)、《空天猎》(2017),一直到今年的《长空之王》(2023),中国航空电影可谓筚路蓝缕,整体上而言虽没有呈现出断裂的状况但基本上属于单向度的发展,这其中既有技术(包括电影特技、数字技术以及航空航天技术)稍显落后的原因,又有国产航空片长期以来重视思想性而相对忽视艺术性的原因。值得期待的是,随着新世纪以来我国航空航天事业的高速发展以及电影制作技术的进步,国产航空片站在了一个新的航道上,完全有铸造经典电影魅力的可能。身处数字引擎驱动下的技术美学时代,重读早期好莱坞航空片,能为我国航空电影的技术发展与跨文化互通觅得历史依据,更能使我国航空电影朝着双向与多维、跨越与超越兼具的艺术类型迈进。每种类型片似乎都在表明一个独特的视觉系统和身份构成,不隶属于任何主流类型片畛域的航空片更像是在电影圣殿的某一隅盛开的娇艳花朵,成为类型电影中别具一格的文化挂毯。
致谢:武汉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李亚同学对本文亦有贡献,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