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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视域下非遗的文化建构

2023-03-04马知遥常国毅

关键词:文艺理论建构马克思主义

马知遥,常国毅

(1.天津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天津 300072;2.天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50)

“批判的立场帮助在日常生活中造成文化遗留物,反思的立场把文化遗留物命名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给予遗留物重新成为日常生活有机组成部分的机遇。”[1]作为传统事象的非遗,逐渐成为了被社会辨识忘记、放弃的对象,现代性的思想批判与实践层层洗礼使其在日常生活中逐渐失去普遍性。社会生活对非遗的“放逐”,使其曾被注定了一种不可逆的消亡命运。要让功能萎缩、形式残缺、位置边缘的非遗接续传统与现代生活,则必须关注其历史文脉与民族精神传承价值,坚持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指导,在人民群众的生活实践中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使之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发挥出“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的使命任务”[2],从培根铸魂上展现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和精神面貌,从守正创新上增加引导力与凝聚力,塑造中国文艺新气象,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

文化是民族的精神命脉,文艺是时代的号角。新时代新征程是非遗的历史方位,非遗要接续传统与现代生活,在中国共产党的新征程上与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机理融合建构出符合当下社会发展所需的文化,在对其文化精神进行传承宣扬之时,还必须注重其世俗性的日常生活文化,由此非遗这一文化建构才能真正贴近于人民,服务于人民。在推动社会主义文艺繁荣发展、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当下,回顾我国非遗保护的历程,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遗代表作”名录。二十多年来,在正确的思想引领之下,非遗保护事业不断深入人心,逐渐成为一种声势浩大的全社会动员的社会事象,非遗的价值也不断得到彰显。但“如何在公共文化发展的今天,把非遗作为公共文化的一部分深入到文化建设中,让非遗保护和发展成为百姓公共文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3],是将非遗依存的日常生活真正纳入关怀视野的关键问题。我国当代社会演进和文化变革的实践经验表明,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科学理念,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从非遗的日常生活属性入手,才能正确关照现实,顺应时代发展、体现人民大众生活经验与审美需求。在商业化和市场化中秉持文化自身应有的人文内涵,进行非遗的文化建构,对普通人日常生活自我选择的正当性给予应有的尊重。非遗的文化建构也应该有一个检验标准,即人文精神的人学标准,在人民群众的生命实践中将世俗关怀和终极关怀统一起来,成为“合乎人性”的文化。

一、非遗当下文化建构的本质:文化身份与文化自信

非遗作为一种日常生活事象,当下对其的文化建构实则是在建构我们的文化身份和文化自信。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中国社会呈现出多元的文化态势和多元价值观,这是一种充满活力和自我更新能力的象征,是有益的。与此同时西方社会的意识思想、文化艺术裹挟着现代化也逐步走进来,尽管我们吸收的是有益于自身的东西,也难免对我们的文化和生活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4]。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站在历史与时代相结合的高度,多次强调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传承和创新发展,将其作为治国理政的重要思想文化资源,使之成为加深民族记忆、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感、彰显文化自信,从而坚定走中国道路的精神纽带和道德滋养[5]。当现代外来文化带着精华与糟粕在中国社会成为一种新崛起的社会亚文化形态之时,“如何更加积极地将中国本土文化植根于年轻一代的心中,进而将其推向亚洲,推广到世界,就成为目前急需思考和解决的问题”[6]。

青少年是未来建设中国的主力军,当下我们有爱国主义教育,有国籍的身份标识,但青少年对文化身份的认同还有待提高。文化身份是中华民族最为深刻的象征,五千多年未曾中断的文明历史积淀和形塑了作为文化基因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任何一种身份都有其区别于他者的独特性,对这种独特性的共识与认同才凝聚为身份,自觉、自豪地展示,宣传和推广这种身份则是一种自信的表达。文化身份的“沉默”实则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现代生活中的“失语”。就非遗而言,技艺的传承是一部分,而如何讲好其背后的文化故事和精神表达也是重要的一部分。非遗要进入现代生活,首先要完成对民间文化话语和文化逻辑的转述,而不同的话语体系间存在着博弈,作为文化持有者的传承人却往往在这些场域中缺位,被建构成一种泛化的形象[7]。在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非遗传承人的话语常常被湮没,可能是湮没在市场资本的海洋中,也有可能是湮没在非遗项目申报和评选的他者话语中,而对青少年而言,传承人的话语常常与乡村联系起来,并湮没在接轨现代化的城市文化中。尽管现实中非遗并非乡村所独有,但对其话语转述的不当,在不少青少年的认知中却常常纯粹地将其与乡村结为一体,并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落后之意,呈现了非遗火热的社会造势之下在青少年群体中的“失语”之冷。

非遗在注重传承性的同时,必须将其文化话语贴合现代生活进行适当转述,唤醒民众的文化记忆,塑造青少年所认可的文化身份,从而真正让非遗以具有生命力的形式在人民大众的生活中完成日常化。现代的中国正大步迈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诞生于农耕文明的非遗,“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背景下必须以民族形式的追求为起点坚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推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与其实际发展相结合,实现历史转型”[8]。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强调:“讲清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化沃土、反映中国人民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进步要求,有着深厚历史渊源和广泛现实基础。”[9]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中国化,体现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过程中。在这一过程中要完成非遗与现代生活的接续,需要将非遗独特的文化底色的描摹之上,从“精神追求”“文化软实力”“人民意愿”“时代发展”等方面建构出具有严谨叙事、正确价值阐释和广泛现实基础的话语表达,从而推动青少年群体在内的人民大众,认可于文明基因中诞生的文化身份,并以文化自信之姿将其推向世界。对于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保护和传承非遗,并对其进行适宜的文化建构以保证其接续传统和现代生活,在习近平总书记关于非遗的重要论述中可以找到答案:2021年9月13日至1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陕西省榆林市绥德县非物质文化遗产陈列馆进行考察时指出:“民间艺术是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宝贝,对延续历史文脉、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意义。要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找到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的连接点,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10]非遗经常被喻为民族文化身份的象征,当下的非遗保护和传承工作应当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与繁荣,丰富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体现民族文化的底气和自信心。

文化身份既是我们区别于他者的特征,也是我们接续并传承好历史文脉,树立文化自信,昂首“走出去”的通行证。“‘嫦娥五号’‘玉兔号’‘祝融号’‘天宫一号’……细数在今天的中国航天工程里,最尖端科技产品、空间站的命名都出自于中华文明里的远古神话。这些命名非常精确地、强烈地吻合了我们古人在神话传说中对于宇宙和天空的一种探索和向往。它们都是存在于我们民间文学典籍里的故事,并且一直在活态传承。我们并没有使用‘雅典娜’‘阿波罗’‘宙斯’等这样的名字,而是从民族远古神话中寻找灵感,这正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在今天的延续与新生,让高科技的产品与传统文化巧妙融合,是国家顶层设计上对非遗现代化的绝佳实践。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中国名字’获得了全球的瞩目,成为中国文化最好的一次海外传播。”[11]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传统和历史命运也表明我们独特的基本国情,注定了要走适合自己特点的文化发展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道路。百年来,中国共产党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并在其中国化的进程中创造了中华民族新的辉煌。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在当下无疑是具有生命力的文化,只有同样关注非遗的生命力,二者才能从根本上适配产生稳固且持续有效的动态结合,创造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新辉煌。非遗的生命力就在于活态传承,而活态传承的关键在于以人为载体的代际传承,以此延续其生命力。非遗当下文化建构的本质,就是在社会大众之间以鲜明的文化身份和强大的文化自信建立起彼此牢固的精神纽带和共享的文化空间,寻求维持和促进其活态传承的动力,从而在新的时代话语中保持生命力,面对机遇与挑战通过文化建构的途径实现新的辉煌。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文化自信的支撑,新时代赋予了包括非遗在内的传统文化重新进入日常生活的机遇,并获得极高的社会地位。任何一个时代的文艺,都与国家命运、民族前途紧密相连、休戚与共[12]。“我们的先民从对遥远又美好的想象转化为思考与探索,最后形成丰富多彩的非遗,在当下被视为一种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资源,带给我们中国文化的可知性,为广大人民群众提供着持续的认同感、自豪感和获得感。”[11]回应时代的呼唤,在中国几乎全社会掀起了一场关于非遗的文化浪潮,非遗凝聚着各族人民的智慧与创造,把流变的历史和凝结为共识的民族文化精神活生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非遗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已然在社会生活中形成声势。但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中能否真正走进现代生活,作为时代前进的号角,展现时代之风貌,阐发时代之先声,需坚持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指导,“举精神之旗、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园”[13]发挥引领示范作用。

二、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视域下非遗的文化建构主要途径

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视域下非遗的文化建构,其理论基础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目的在于既揭示非遗能动地反映历史生活的一般规律,并注重其中的文艺审美创造的种种特点和规律,同时以人民性为主线贯穿整个文化建构过程,服务于人民,服务于社会。总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视域下非遗的文化建构,落实到途径上主要表现为两条,即“返回生活现场”“以人民为中心”。

(一)返回生活现场:非遗在当下日常生活中“自然性”的恢复与扩散

在传统文化逐渐走入学术殿堂,成为一种知识分享和历史认知的时候,它对所依存的日常生活及其民众也愈发成为陌生之物。因此,“高冷”的文学学术与民众的非遗热情之间的鸿沟之上必须架起桥梁。新的时代,新的经济生活方式、新的技术条件也促使非遗植根的日常生活发生深刻的变化,非遗必须适应这些新变化,理解非遗也需要新的知识。因此,在今后的非遗保护与传承过程中让学术密切联系“田野”,使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切实关照并指导日常生活,让人民大众了解非遗,这一任务在当下显得越发迫切。恩格斯说,“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包括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14]。无论是学界层面还是社会层面要想正确认识并保证非遗的生命力,需要对其在新时代表现出来的形式和包含的内容要有正确的认识和判断。非遗在当下可以被认为是一种传统的“返魅”,在中国大步迈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当下,民族文化自信和精神面貌的价值愈发重要。现实的需要让沉寂已久的非遗如沐春风,一种理性的号召和感性的激情交织,在中国大地上形成了一场独特的文化现象——有学者将之称为中国21世纪的“文艺复兴”[15]。而这场“文艺复兴”更加关注文化的底色,关注乡村及其生活其间的民众。在城市文化大行其道的今天,乡村文化依仗“根性”与“传统”的魅力形成了对城市文化的冲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并塑造着中国的城市文化。长久以来,被定为“俗”的非遗,在今天以其“民”的普及性和文化创造性,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获得了更大的生长空间和更高的地位,并与日常生活以及历史文脉、民族精神相互交织为“民俗”,而区别于以往采风记录为主的学术意义上的“民俗”。非遗的生活属性和文化价值得到空前提高,但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其“过去的”“历史的”属性如何建构出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相贴合的现代意义,离不开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正确指导。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对在此以前一切西方哲学对研究对象的认识进行了批判。马克思指出,“过去的唯物主义哲学在研究文艺等一切对象时,都没有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而唯心主义哲学则无视文艺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实践活动这个基本事实”[16]76。文艺活动是人类社会实践活动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应把研究文艺的立足点放置在人的感性的实践活动发展的辩证唯物主义基点上。对于非遗而言,就是以传承人为主体,关照非遗实践活动,并从社会性和生活性出发,对传承人的周边群众和社区生活进行整体性的关怀。即以传承人及其实践活动为主要矛盾激发非遗所属文化空间内的自然、社会、经济乃至政治等因素,立足非遗的感性基础,打破“书桌”和“田野”的壁垒,把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运用于传承人的实践活动和人民大众的日常生活。一种符合我国国情的文艺理论指导下的现实关怀是非遗接续传统,融入现代生活并得以活态传承的关键。

返回生活现场,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视域下分析非遗当下的文化建构途径,前提是需要承认非遗在社会生活中是被社会存在决定和制约的意识形态形式,并且非遗作为精神生产的发展,与物质生产发展有不平衡的特征,其有自身相对的独立性。对于非遗而言,我们很难辨认出哪一个才是最“本源”。自人类社会诞生之初,人类的文化和实践活动就一直处于变动之中,当我们认识到那些即将消逝的宝贵传统文化,并对其冠以“非遗”之名时,我们对这种文化的认识也与以往有所不同。诞生于农耕文明的非遗,不断被其所处时代的社会存在形塑和改变,行至当下社会主义的中国,多少宝贵的文化财富或许已经消逝在历史长河中。优秀的传统文化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之源,非遗作为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融入现代生活之中呈现出艰难之势是因为其作为精神生产与当下的物质生产存有不平衡。在德国著名的民俗学家赫尔曼·鲍辛格(Hermann Bausinger)看来,现代技术在传统生活中的闯入实质是一种“自然性”的渗透,以自然而然的方式渗透民间世界的技术给民间文化带来的不是终结,而是改变[17]。“类似的,非遗的传承与发展也可看作从‘自然’到‘不自然’再到‘自然’的过程。非遗原来处于一种自然状态,后由于生存环境变化而成为一种非自然现象,而现在所强调的非遗保护实际上是想要恢复并扩散其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18]100当下非遗的发展落后于物质生产的需要,在社会生活中呈现出一种“遗忘”和“抛弃”态势,因此,必须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才有可能使非遗在当下的物质生产中重新焕发生机、发挥功能,并与社会主义文化相适配,从而减少与现代生活的突兀之感。而“原汁原味”的保护只能将其作为历史陈列物,成为一种记忆形态而非生存形态。需要注意的是,与现代性的物质生产方式相适配,只是为非遗融入现代生活提供可能,并不意味着全然用现代的物质生产方式去创造非遗,形成“伪非遗”。社会经济基础并不能直接创造非遗,非遗的独立性在于它自身独立的精神生产形式,是“被各群体、团体、有时为个人视为其文化遗产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19],凸显的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和各种社会实践积累中代代相传的“经验、知识和技艺”,以及各个群体和团体对此的认同感和历史感,作为一种文化记忆和思维方式而存在。这也是非遗在历史变迁中相对稳定的审美特性,失去了这一审美特性非遗就不能称之为“非遗”而只能作为历史遗留物。经济基础对其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利用这一审美特性的历史传统设定一定的发展方向对其进行引导。

当下的非遗需要与时俱进。非遗有自身生存空间的地域性和限制性,但在文化自信和民族精神的宣扬之中,却承担起消费意义的无限性和全民性,即非遗的文化生产与消费之间也存有不平衡。非遗所属的文化空间有其小众性,要将这种小众的文化生产和自我消费,放到全民性的消费之中,对其传承和发展给予更多的资本支持,并期许获得全民性的理解和认同,那么必然会打破非遗所处的空间壁垒,相应的非遗自身的独特性价值在大众市场中也面临失真或贬值。如何既保护好非遗,又不失对其文化精神价值的普遍接受和理解,是在当下进行非遗的文化建构不能忽视的重要问题。天津市市级非遗项目“王秦庄同议高跷老会”第五代传人宋洪吉谈道:“逢年过节老会在王秦庄村非常热闹,我们也应邀到十里八乡去表演,给村民们带来欢乐,庆贺五谷年丰,来年风调雨顺,祝福大家平安、吉庆。”(1)访谈人:常国毅,访谈对象:宋洪吉,访谈时间:2021年9月2日,地点:河北区金钟路百忍老会庆典举办地。王秦庄同议高跷老会服务的对象是“十里八乡”,但当其被冠为“非遗”之时,便意味着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无论是通过媒介传播形式抑或是老会成员真的走出天津去表演,能否收获像天津本地一样的正向反馈是未可知的,外地之人可能更多的是关注并消费其娱乐性,对其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并不过多在意,背后所蕴含的传统文化精神无法得到有效表达和被接纳,也就无法期待民众对其普遍的理解和认同。那么,非遗是不是只能“独居一隅”“划地自封”?面对放大了的消费意义,不应该在非遗存续发展的源头同时放大生产的意义,即不应放弃非遗的独特性,但却可以在对非遗的消费过程中引导民众进行新的文化建构。非遗在保护和传承上必须符合传承人群体及其所属社区的传统和意愿,但在接续优秀传统文化和树立文化自信的层面上,广大的民众可以发挥出更多的主观能动性,而非被动的接受。回顾文化发展、推广以及变迁的历史不难看出,任何一种文化其诞生之初都具有特定群体和特定意义,其普适性更多的是被挖掘或建构出来。所以坚持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指导,并不是要从源头上彻底改造我们的非遗,而是要建构出对非遗广泛的理解和认同,并对传承人及其实践活动给予足够的尊重和适当的引导。在非遗的文化建构中,对其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更多的是指向非遗的文化再生产过程。在非遗自身存续的文化空间内,强调固本培元,在其发展和传播过程中强调守正创新,以传统之精气神展现贴合时代的风貌,才是应有之义。

“困难不在于理解希腊艺术和史诗同一定社会发展形式结合在一起。困难的是,它们何以仍然能够给我们以艺术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20]对非遗返回生活现场的关怀,也意味着在日常生活中形成一个关于非遗审美的精神活动的大众共识。一方面,非遗受到特定时代生产方式的决定和制约;另一方面,非遗在随生产方式的变化而发展的同时也具有自身的连续性,即其文化精神持久的艺术魅力。非遗的保护和传承正是对这种连续性的关怀、接续与弘扬,体现在民众对非遗的审美活动中,并依存于民众的日常生活,成为民众生活图貌和流变的文化标识,凸显非遗的生活属性,也建构着民众生活的审美意义。

也需要明白,恢复并扩散非遗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不能单纯地从精神生活领域得到解释,必须置放在民众践行着的日常生活中,考虑其社会生活属性。就非遗所代表的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融合的研究来说,过分关注精神生活领域,存在强调诸如“天人合一”“和合共生”“礼仪之用”“知行合一”等核心抽象而忽视日常生活领域的倾向。这类研究大多有两种模式:一是从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优越品质和先进性着手,阐释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伦理道德和优秀品质与前者精神贴合[21];二是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提炼入手,阐释其与马克思主义的契合性以及在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所发挥的历史作用[22]。毫无疑问这可以帮助探寻非遗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的精神根源和彼此互动发展的规律,是极具意义的,能回答“二者为什么能结合”以及“二者怎样进行过哪些成功结合”的问题。但却难以回答“历史进程上的结合或者抽象精神的结合与当下民众生活的关系如何”,这类更具民众主体性以及日常生活属性的问题。在精神生活领域沿着儒家仁学理论的历史脉络,挖掘出凝聚的中华民族文化品质,无疑从精神层面和历史发展规律上为其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提供了强有力的合理性证据。但所易造成的时代话语下民众主体性以及文化生活属性失真的问题,却与秉持的马克思主义背道而驰,在非遗的保护和传承中这是需要关注并时刻反思的。来自河北衡水的木雕技艺传承人李文义,其作品被称为“一鸣惊人”之作,这除了对其传承、发展的精湛技艺和工匠精神的称赞之外,还来源于其在生活实践中对“蛙”的细致观察,这是一种日常生活文化的建构。生活的体悟,让其作品因鲜活的文化生命力而极具魅力。非遗的生存依赖于日常生活实践,脱离了日常生活的非遗创作和文化建构,必然也就失去了生命力,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对文化的感受和理解不只是历史的、抽象的、遥远的,也应该是现实的、生活着的,并具有生命力的,生活其间的人是形形色色的民众而非只是历史人物和抽象的精神术语。

(二)以人民为中心:非遗可以接近人民,人民可以接近非遗

新时代新时期,中国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发生了显著变化,处于社会剧变中的中国人迫切地寻找着精神依赖和文化根基。优秀传统文化积淀了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和独特的精神象征,以其稳定的民族内涵和持续的精神慰藉,在当下文化和物质的更迭竞速中获得了更多的重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非遗的文化内涵是相通的,因此非遗的文化建构,还担负着“以人民为中心”的使命,服务于人民,同时激发人民群众主动为了社会主义文化繁荣而进行相关的文化实践。“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指出,任何文艺都具有社会意识形态的价值属性和功能,应充分发挥其社会作用、功能。”[23]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各种理念和精神价值纷杂难辨,非遗作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浓缩着中华民族宝贵的历史记忆和精神象征。作为一种活态的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人以及社区民众是中国文化底色的重要耕织者。这种具有历史文脉和民族精神的文化,最能表达人民大众的心声,激励人民大众不断向着美好生活前进。因此,“以人民为中心”对非遗进行贴合时代的文化建构也应当具备这样一种实践品格:在当下的文化建设实践中充分发挥其价值属性和功能,激发民众的文化自觉意识,帮助民众树立文化自信,面对各种思想和价值观念以批判的态度始终站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一边,激发人民大众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

“我们关于艺术的意见是不重要的。在总数以千百万计的人口中,艺术对几百个人或几个人的贡献也是不重要的。艺术属于人民。它必须深深植根于广大劳动群众中间。它必须为群众所了解和爱好。它必须从群众的感情、思想和愿望方面把他们团结起来并使他们得到提高。它必须唤醒群众中的艺术家并为之发展。”[24]人民群众对艺术的需求和看法一直是中国共产党执政高度重视的主要问题,从人民的立场、人民的需要去安排和管理文艺,时刻牢记艺术属于人民。保证艺术属于人民,就要使“艺术可以接近人民,人民可以接近艺术”[25]。回顾我国非遗保护的历程,从各级代表性名录、代表性传承人的公布到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建立,从中央和地方各级非遗机构的成立和完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的颁布到全国性的非遗普查和调研,从非遗与旅游的深度结合到各种保护理念和模式的争鸣与运用以及非遗传承人“研培计划”、非遗进校园、非遗进课堂、非遗博物馆、非遗节等,一环接一环,非遗逐步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境况开始成为人民大众公共文化生活中经常可触可感的一部分。随着非遗项目数量以及人民群众对非遗的文化需要与日俱增和日新月异,也需要意识到“对于一直依赖政府推动的非遗保护运动而言,随着非官方力量的壮大,政府管理无法全面覆盖的情况下,推动管理体制的变革、加强社会力量在非遗保护中的共同话语权将成为发展趋势之一”[18]101。政府主导的模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效保证“人民可以接近艺术”,但应把握好介入的尺度,艺术是否可以“真正接近人民”则主要靠文化生活主体的人民大众自身的选择和实践,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人民性”的题中之义。人民大众对非遗活动的自觉选择和实践,推动着非遗的演变与生活的接续,体现了人民大众丰富的想象力和极大的创造力。

在对内蒙古乌兰察布市隆盛庄镇的市级非遗项目“六月二十四传统庙会”的田野调查中,我们了解到当下所见热闹非凡的庙会形式与过去大有不同,该庙会的历史衍变印刻着隆盛庄镇的时代图貌和人民意愿。“六月二十四传统庙会”一开始主要是基于龙王信仰所进行的祈愿祭拜活动,祈祷风调雨顺、平安吉祥。但随着人口流动,山西、河北、陕西、甘肃等地的大批移民陆续于此定居、各谋职业,至清嘉庆年间这里已是一个百物云集的集镇,商会林立,在其历史上较为出名的有25家商会,囊括了当时生活的基本面貌。移民中大部分人为山西人,相应地也带来关帝文化。随着土地逐渐变得贫瘠,农事活动在社会生活比例中的下降以及商业经济的繁荣,关帝信仰迅速在此兴起,庙会活动亦开始变化,从龙王关帝同拜到关帝为主。在问及村民是否还信奉龙王、或者村里是否还有龙王庙时,得到的答案几乎是否定的。随着时代的沉淀和变迁,如今的庙会内容也加入了许多喜闻乐见的神话传说故事和晋剧元素,比如白蛇传、穿心官、劈山救母、五鬼闹判等,使得庙会的内容更加丰富,也得到了当下更多村民的接受和喜爱。据调查时的了解,庙会举办的前一周,便会有许许多多在外的村民陆续赶回家乡,准备参加此次盛会。有许多家长带着小孩来参会,因为村镇里普遍认为让小孩参加“六月二十四传统庙会”,能保佑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身体健康。“六月二十四传统庙会”的生命力之所以能延续至今,是因为它符合人民的意愿,满足人民群众的精神需要和社会功能,使社区群众的情感联系得以维系,是人民群众主动的文化创造和艺术接受形式。在另一案例中,来自山西的布老虎制作技艺冯姓传承人,将传统的布老虎与保健锤相结合,这种布老虎不仅具有观赏价值,而且有很强的实用功能,体现了传承人在生活中对非遗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产生了不错的社会效应,是传承人在技艺经验传承基础上顺应时代潮流走进现代生活的良好案例。可以看出,“以人民为中心”的非遗的文化建构,政府多是作为一种外力介入,或采用教育途径、或采用社会规范和价值引导途径等,而最主要的内在要素是人民群众自觉的选择和实践。政府主导作为一种方向性的指导力量有时很难关照到具体日常生活无时无刻的改变,或对这种改变的觉察存有一个过程。具体到非遗保护中或许会体现为过分注重对其本身稳定性的延续和保护,忽略了其本身还在不断变化的现实,如果仅仅维持一成不变的状态,也不符合事物客观发展规律[26]。比如非遗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建立,是一项对非遗生存的文化空间进行整体性保护的重要探索和实践,也是我国非遗保护领域的重要创举。但划定文化生态保护区并不意味着就让生活其间的民众“划地自封”或成为对非遗保护的“圈地运动”,更不是让民众必须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和面貌以不变,而是以人本主义和对环境及生态系统的尊重为核心原则建构起一种良性的、充满人文关怀的整体性保护模式。任何目的的非遗保护都不能阻止民众追求幸福生活的基本权利,这也成为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需要关注到的问题。非遗不是不能变,而是变什么、怎么变都应有人民群众来作为选择和实践的主体。

三、非遗当下文化建构的检验标准:人文精神的人学标准

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有机组成部分,洋溢着浓厚的人文精神。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虽没有形成体系性专著,但其自身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文艺理论。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体系中,对人的关怀依然是理论的出发点,人的解放和自由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体系衡量文艺价值的最高标准[27]。当下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指导,对非遗进行接续传统与现代生活的文化建构,以推进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必然也以人文精神作为对其检验的最高标准。非遗当下的文化建构是否真正做到关注日常生活,是否真正做到以人民为中心,都应该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人学标准,即人文精神的建构和弘扬。何为人文精神?“可以这样来理解:它是指人类的一种从动物界不断提升,逐步过上合乎人性生活的精神追求。如果从人学角度来看,人文精神就是一种使人‘人化’,最终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精神。”[28]32所以,所谓的人文精神,首先是要满足感性的生命需求,重视人的世俗物质需要,注重世俗关怀。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16]78-79。马克思进一步指出,“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29]。所以,人不仅是一种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一种社会存在物,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文精神并非停留于人的感性的普遍需求方面,还注意到人的精神世界与价值追求,体现着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终极关怀方面。不过,单纯将人文精神放在精神领域进行狭义理解是有失偏颇的。从人学角度看,终极关怀和世俗关怀都是人文精神中的应有之义,应在人民大众的生命实践中将二者统一起来,使其成为“合乎人性”的检验标准。

当下的非遗,“经济搭台,文化唱戏”的情景屡见不鲜。非遗的文化建构过程中,无论是物质生产层面抑或是精神生产层面的商品化价值取向一直是非遗保护领域中最为担忧的问题。作为优秀传统文化的非遗在当下通过国家和全民共同努力建构,一定程度上已经获得了较之过去无法想象的社会地位,但如若商业利益、娱乐快感导向的运行模式大行其道,艰难“复出”的非遗,其人文价值将重新被挤落到遗忘的角落,其形式和内容的快餐化甚至低俗化也将成为消费主义文化中的“一笑而过”。正因如此,对人文精神的弘扬不仅是非遗的文化建构要求,也是时代赋予的责任。人文精神的回归,丰富和提升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视域下非遗的文化建构的思想内涵与学理优势,更具人文精神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形态,已成为新世纪呼之欲来的理论景观[30],并使非遗的人文价值在实践中成为可能,使全民共享非遗成为可能。具体而言,人文精神的人学标准,作为非遗的文化建构检验标准,在当下就是“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文艺为社会主义服务,提倡在文艺作品中弘扬积极向上的、健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发扬文艺对现实的批判精神,以健全人的理性、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28]16。

我们对非遗在接续文脉的基础上进行符合当代的文化建构,可以看作是一场“文化复兴”,但并不是文化复古。当下,非遗项目繁多,在建档立册之外仍有许多富有价值有待发现的非遗。我们对其的判断并不是历史越久远便越具价值,在历史传承之下,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种具有人文精神表达的重要民族文化财富而被认同。有的文化项目,比如象牙雕刻等,因其不能作为一种可持续的文化来弘扬,所以便不能称之为非遗。非遗的保护和传承,实则也是在今天建构一种文化。这种文化是人民大众公共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带有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和文化记忆,并在社会主义文化中成为一种民族精神象征,有其共享性、普及性,并兼顾世俗性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终极关怀。而贯穿这些要素,使之从一种文化事象成为一种文化体系,从一种生活实践成为一种生命实践,正是人文精神的人学标准。

四、结语

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视域下非遗的文化建构使其接续传统与现代生活。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关怀着中国现实,不仅是一种指导思想,在当下亦是一种具有生命力的文化。只有同样重视非遗的生命力,将其放在民众的生活场域进行考察和研究,从民众生活中凝练出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标识和当代价值而非生硬的拼接,二者才能从生命力上根本适配,产生稳固且持续有效的动态结合。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视域下,对民众的公共文化生活图貌和流变发展给予应有的反思,看到非遗作为一种日常生活事象,当下对其的文化建构实则是在建构我们自身的文化身份和文化自信。非遗在注重传承性的同时,必须将其文化话语贴合现代生活进行适当转述,从而唤醒民众的文化记忆,塑造青少年所认可的文化身份,真正让非遗以具有生命力的形式在当下人民大众的生活中完成日常化。非遗当下文化建构的本质,就是在社会大众之间以鲜明的文化身份和强大的文化自信建立起彼此牢固的精神纽带和共享的文化空间,寻求提升和促进其活态传承的动力,从而在新的时代话语中保持生命力,面对机遇与挑战通过文化建构的途径实现新的辉煌。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下非遗的文化建构,有两条主要途径。一是返回生活现场,在这其中需要看到非遗在社会生活中是被社会存在决定和制约的意识形态形式,并且非遗作为精神生产的发展与物质生产发展有不平衡的特征,有自身相对的独立性,非遗的文化生产与消费之间也存有不平衡。坚持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指导,并不是要从源头上彻底改造我们的非遗,而是要建构出对非遗广泛的理解和认同,并对传承人及其实践活动给予足够的尊重和适当的引导。对非遗返回生活现场的关怀,也意味着在日常生活中形成一个关于非遗的审美的精神活动的大众共识。当然,恢复并扩散非遗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不能单纯地从精神生活领域得到解释,必须置放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考虑其社会属性。第二条主要途径是以人民为中心,使非遗可以接近人民,人民可以接近非遗。政府主导的模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效保证“人民可以接近非遗”,但应把握好介入的尺度,非遗是否可以“真正接近人民”则主要靠作为文化生活创作者的人民大众自身的选择和实践,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人民性”的题中之义。人民大众对非遗活动的自觉选择和实践,推动着非遗的演变与生活的接续,体现了人民大众天才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将人文精神的人学标准,作为非遗当下文化建构的检验标准。兼顾世俗性和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终极关怀,并在人民大众的生命实践中将二者统一起来,使其成为“合乎人性”的检验标准,使非遗对于传承人及其所属的社区和周边民众而言,既能成为生存依赖,也能成为生活图貌,既能成为一种文化生命的存在,也能成为一种文化生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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