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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路径解析
——基于《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的考察

2023-03-03赵春龙李正栓

关键词:萨迦格言典籍

赵春龙 李正栓

(1. 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外国语学院,北京 102249;2. 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石家庄 050024)

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是民族典籍在域外从翻译到传播再到广泛接受,最终走向经典的动态过程,揭示了民族典籍与译入语社会不断协调的历时演变。考察和解析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历程和路径既是对民族典籍域外翻译、传播和接受情况的历时梳理,同时有助于推动我国民族典籍在域外的有效翻译和传播。

《萨迦格言》为藏族著名诗人、政治家、佛学家萨迦·贡嘎坚赞(1182—1251)基于对西藏历史、政治、宗教、社会的全面认知和把握,汲取藏族文化营养,借鉴印度文学样式而创作的首部藏族格言诗。《萨迦格言》成书之后,成为后世藏族格言诗人争相模仿创作的蓝本,藏族格言诗的主题内容和表现手法在被模仿之中不断创新,逐步形成了藏族格言诗体裁。(1)赵春龙、许明武: 《文学经典与文化认同——藏族格言诗域内经典化建构》,《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第30—37页。《萨迦格言》的主题内容和表现手法构成藏族格言诗体裁的基础,进而逐渐确立了其域内文学经典地位。19世纪以来,《萨迦格言》在域外不断被翻译和传播,先后产生英文、俄文、法文、德文、匈牙利文、捷克文、日文等多种外文译本,受众广泛,逐渐形成了面向国际藏学界和面向域外大众读者的两条译介路径,相应地建构起学术经典和大众经典的双重地位。《萨迦格言》域外双重经典地位的建构呈现出民族典籍在域外翻译、传播和接受的典型特征,考察和解析其域外经典化历程和路径对当前民族典籍“走出去”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 《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历程考察

《萨迦格言》是最早引起西方藏学家关注的西藏本土作品之一。(2)David Paul Jackson, The Entrance Gate for the Wise (Section III), Wien: Arbeitskreis für Tibetische und Buddhistische Studien Universität, 1987, p.42.1833年,“西方藏学之父”、匈牙利语言学家亚历山大·乔玛·德·克鲁西(Alexander Csoma de Cörösi)将《萨迦格言》翻译成英文,成为其外译之肇始。自此,《萨迦格言》受到域外藏学家和译者的持续关注,历经近二百年的翻译、传播和接受,先后产生近30个外文译本,(3)据统计,《萨迦格言》现有英文译本7个、俄文译本5个、法文译本2个、德文译本6个、日文译本5个、匈牙利文译本1个、捷克文译本1个。其中一些译本不断再版,逐渐实现了域外经典化。依据翻译目的、传播形式和目标读者分析,《萨迦格言》已形成以学术研究为旨归、面向国际藏学界的学术翻译和以文化需求为导向、面向域外大众读者的通俗翻译两条译介路径,并相应地在域外确立了学术经典和大众经典的地位。本节基于《萨迦格言》的域外翻译、传播和接受历程,以其译成外语语种数量、外文译本数量、译本评论以及出版情况作为参考依据,分别考察其在域外作为学术经典和大众经典的建构历程。

(一) 《萨迦格言》域外学术经典化历程考察

19世纪,《萨迦格言》在西方开展藏学研究伊始便受到匈牙利、俄国、法国、德国藏学家的关注和译介。19世纪初,为民族“寻根”的乔玛应英国探险家威廉·摩尔克罗夫(William Moorcroft)之约编写藏英字典和藏语语法,《萨迦格言》作为乔玛编写字典的组成部分被翻译成英文。(4)乔玛的民族“寻根之旅”受到摩尔克罗夫的部分资助。作为回报,乔玛于1824年答应后者编写藏英字典和藏语语法。为此,乔玛学习藏文并翻译了大量藏族典籍,于1834年编写出《藏英字典》(Essay Towards a Dictionary, Tibetan and English)和《藏语语法》(A Grammar of the Tibetan Language in English),而乔玛英译本《萨迦班智达〈善说宝藏〉简介、节选和译文》(A Brief Notice of the Subhashita Ratna Nidhi of Saskya Pandita, with Extracts and Translations)完成于1833年。乔玛英译本于1855—1856年以藏英对照的形式刊登在《孟加拉亚洲学会会刊》(JournalofAsiaticSocietyofBengal)第24和25卷,影响深远,成为域外研究《萨迦格言》等藏族格言诗的重要参考文献,并于1912年重版。与乔玛相似,俄国蒙古语言学家A. B. 波波夫(A. B. Попов)注意到,《萨迦格言》的托忒蒙古文译本“在《卡尔梅克语法》(1847)一书中引用了托忒文《萨迦格言》的字句,并附有俄文翻译”。(5)Н·Д·博尔索霍耶娃.《〈萨迦格言〉在蒙古人中的流传》,邢克译,《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4年第4期,第37—39页。1858年,法国藏学家菲利普·爱德华·富可士(Philippe Édouard Foucaux)根据乔玛译本中的藏文法译134首诗,出版《雅言宝库》(Letrésordesbellesparoles),在译本前言中将《萨迦格言》与印度梵文诗歌和西方寓言进行比较,最早探讨了其文学属性。富可士译本传播广泛,于2010年和2014年分别由美国凯辛格出版社(Kessinger Publishing)和法国阿歇特图书出版集团(Hachette Livre)重版。1863—1865年间,德国语言学家、藏学家安东·施福纳(Anton Schiefner)从语言研究视角注解了奥托·冯·波特林克(Otto von Böhtlingk)的专著《印度箴言: 梵文和德文》(IndischeSpruche:SanskritUndDeuts),德译《萨迦格言》33首诗。

进入20世纪,《萨迦格言》受到德国、匈牙利、美国、苏联、捷克等国藏学家的持续关注,在国际藏学界得到进一步翻译和传播。1925年,威廉·拉克兰·坎贝尔(William Lachlan Campbell)将《萨迦格言》全译为德文本《萨迦箴言》(DieSprüchevonSakya),以考察其与印度古代佛哲龙树(Nagarjuna)《智慧之树》(TheTreeofWisdom)之间的文学关系。1948年,匈牙利蒙藏语言学家路易斯·李盖提(Louis Ligeti)基于蒙藏语言对比研究出版《萨迦格言》索南戈拉八思巴蒙古文译本《蒙文版善说宝藏》(LeSubhasitaratnanidhiMongol),影响广泛,并于1965年和1973年再版。20世纪下半叶,随着国际藏学会议的召开和国际藏学研究学术交流的日益频繁,《萨迦格言》备受国际藏学家的关注,产生多个外文译本。1965年,詹姆斯·艾佛特·薄森(James Evert Bosson)旨在“获知蒙古文译者所使用的传统翻译技巧和方法”,(6)James Evert Bosson, A Treasury of Aphoristic Jewels: The Subhāvitaratnanidhi of Sa Skya Paodita in Tibetan and Mongolian,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69, p.VII.分别英译《萨迦格言》藏文文本和1948年李盖提蒙译本,著成博士论文《格言宝藏: 萨迦班智达〈善说宝藏〉藏蒙对照》(ATreasuryofAphoristicJewels:TheSubhasitaratnanidhiofSaSkyaPanditainTibetanandMongolian),于1969年和1997年、2017年分别由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Indiana University Press)和劳特利奇出版社(Routledge)出版。1973年,苏联藏学家戴利科娃(В. С. Дылыкова)发表《萨迦班智达箴言录》(Назидательные речения Сакья пандиты)一文,俄译37首诗以向本国学界推介《萨迦格言》。1976年,苏联藏学家博尔索霍耶娃(Н.Д. Болсохоевой)基于《萨迦格言》俄译实践,深入探讨其诗歌样式,著成副博士学位论文《萨迦班智达及其格言》(Сакья-пандита и его изречения),由苏联东方学研究所出版。1984年,捷克藏学家高马士(Josef Kolmaš)基于藏文文本考究,与诗人贾娜·斯托罗婆罗瓦(Janatroblor)共同译成捷克文本《箴言宝藏》(Pokladnicemoudrchrcení),并于1988年再版。同年,匈牙利诗人、翻译家坦多瑞·德兹(TandoriDezs媀)将李盖提学术性译本译成匈牙利文,于2011年再版。

进入21世纪,对藏族格言诗的翻译出版或重印处在鼎盛时期。(7)李正栓: 《新中国成立70年以来藏族格言诗翻译》,《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7卷第4期,第15—25页。《萨迦格言》外文译本、专门翻译词典和相关学术专著相继出版。2002年,日裔法籍藏学家今枝由郎参考《萨迦格言》藏文本和薄森英译本译成日文本《萨迦格言集》(『サキャ格言集』),由日本岩波书店(IwanamiShoten)出版。2009年,匈裔美籍学者捷尔吉·卡拉(GyörgyKara)参考《萨迦格言》藏文文本和蒙古文、匈牙利文、英文等多种译本,编成藏文、回鹘蒙古文、现代蒙古文、英文多语对照的翻译词典《索南戈拉〈善说宝藏〉词典》(A Dictionary of Sonom Gara’s Erdeni-yin Sang),附有格言诗句例证,由荷兰博睿学术出版社(Brill)出版。该词典作为对《萨迦格言》多语译本的系统总结和归纳,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和学术价值,标志着《萨迦格言》学术经典地位在国际藏学界的确立。2017年,日本藏学家梶滨亮俊基于《萨迦格言》日译实践,系统阐述了其与印度文学之间的关系,出版学术专著《〈萨迦格言〉与印度文学》(「サキャ格言」とインドの說話)。

从西方开展藏学研究之始至今,《萨迦格言》受到来自匈牙利、俄罗斯、法国、德国、美国、捷克、日本等主要开展藏学研究国家的藏学家的持续关注,其语言价值、文学价值、翻译价值相应地得到全面关注和广泛研究,相关研究成果以学术译著、专著、词典等形式在国际藏学界传播,其学术经典地位在国际藏学家的翻译、研究和传播过程中逐渐确立。

(二) 《萨迦格言》域外大众经典化历程考察

《萨迦格言》在域外作为大众经典最早在印度、不丹等与藏族文化相近的国家广泛传播。“《萨迦格言》被纳入中国西藏、印度以及不丹的现代教育课程之中,至今仍受欢迎”,(8)Sakya Pandita, Ordinary Wisdom: Sakya Pandita’s Treasury of Good Advice, trans. John Thomas Davenport, Boston: Wisdom Publications, 2000, p.1.由此促进了其在南亚国家大众读者间的传播。

20世纪70年代,《萨迦格言》作为旨在面向普通读者的大众读物在英语世界广泛传播。1977年,美国藏传佛教宁玛派代表人物塔尚·塔尔库(Tarthang Tulku)将乔玛英译本的散体形式改为诗体形式,旨在“以简洁的语言传播教义使英语世界读者的生活更加健康,思想更加和谐”。(9)Tarthang Tulku, Elegant Sayings, Berkeley: Dharma Publishing, 1977, p.1.该译本由美国达摩出版社(Dharma Publishing)出版,受众广泛。美国译者约翰·达文波特(John T. Davenport)指出:“薄森译本作为学术专著,限制了其在更为广泛读者群体中的传播。”(10)Sakya Pandita, Ordinary Wisdom: Sakya Pandita’s Treasury of Good Advice, trans. John Thomas Davenport, Boston: Wisdom Publications, 2000, p.17.为此,达文波特将《萨迦格言》和萨迦堪布·桑杰丹增的《〈萨迦格言〉释论》英译为《普世智慧: 萨迦班智达良言宝库》(OrdinaryWisdom:SakyaPandita’sTreasuryofGoodAdvice),以提高文本的趣味性、可读性和传播性,从而构成“一个比较完整、充满详解的译本”。(11)李正栓、赵春龙: 《达文波特英译〈萨迦格言〉特色研究》,《外语与外语教学》2015年第6期,第80—86页。达文波特英译本于2000年由波士顿智慧出版社(Wisdom Publications)出版,传播广泛,并于2009年被中国藏学出版社引进出版。2003年,美籍藏族学者罗桑江白和阿旺索南丹增重新整理《萨迦格言》英译本《良言宝库》(TreasuryofGoodSayings),以图书和网络的形式面向英语世界的大众读者发布。(12)该译本最早于1966年由罗桑江白和阿旺索南丹增翻译,后经由罗桑江白整理于2003年出版,同时在纽约藏族典籍翻译协会(Tibetan Classics Translators’ Guild of New York)面向大众读者发布,详见Good Sayings of Sakya Pandita, July 25, 2021, https://archire.org/details/GoodSayingOfSakyaPandita。

近年来,《萨迦格言》与其他多部藏族格言诗共同在域外译介,进一步提高了其域外传播力和影响力。2018年,智慧出版社出版了美国译者贝丝·纽曼(Beth Newman)英译的《西藏日常智慧书: 千年智者良言》(TheTibetanBookofEverydayWisdom:AThousandYearsofSageAdvice),书中包括《萨迦格言》《格丹格言》《水树格言》《风喻格言》《土喻格言》等九部藏印格言诗和两部关于《萨迦格言》和《格丹格言》的释论。该译本语言简洁,内容丰富,旨在面向英语世界的普通读者传递西藏日常智慧。2018年,李正栓英译的《图说萨迦格言》(APictorialVersionofSakyaGnomicVerses)同《国王修身论》(MoralCultivationofKings, 2017)、《水树格言》(GnomicVersesaboutWaterandTree, 2017)和《格丹格言》(DgeldanGnomicVerses, 2019)一起被尼泊尔天利出版文化公司(Nepal Tianli Publication and Culture Company Pvt. Ltd)和珠穆朗玛出版社(Everest Publishing House)系列引进,在加德满都出版。《图说萨迦格言》以英、汉、藏三语呈现,语言简洁流畅,配有大量插图以增强译本的趣味性和可读性,旨在面向域外大众读者实现“民心相通”。

面向大众读者的《萨迦格言》外文译本以域外读者现实文化需求为导向,注重语言的简洁性、内容的趣味性和出版的大众化,进而形成了由节译到全译再到与多部藏族格言诗共同译介的演变,反映出《萨迦格言》译介内容逐步丰富的过程与其被域外读者不断阅读和接受的历程。《萨迦格言》亦在翻译、阅读和接受的过程中渐被塑为大众经典。

二、 《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路径解析

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是民族典籍在域外被翻译、传播和接受的历时动态过程。翻译、传播与接受构成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的中心环节。被域外读者广泛接受既是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的必经环节,又是翻译和传播的旨归;翻译和传播既是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的基础环节,也是民族典籍跨越民族或国家地理和文化空间进而被域外读者广泛接受的前提。文学作品经由翻译走向海外,在这一跨越国家、语言与文化的传播过程中,发挥作用的主体是多元的,而非单一的。(13)吴攸、陈滔秋: 《数字全球化时代刘慈欣科幻文学的译介与传播》,《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8卷第3期,第33—45页。因而,解析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路径即是对其翻译和传播动因的全面深入分析。《萨迦格言》呈现出面向国际藏学界的学术经典化和面向域外普通读者的大众经典化两条路径,译者积极推介、赞助人推崇、多元途径传播共同推动了其域外经典化的建构。

(一) 译者积极推介

没有译者在艺术再创作过程中的匠心打造所完成的内部经典化,就谈不上译本形成后在译入语社会流通与传播过程中的外部经典化。(14)宋学智: 《翻译文学经典研究中的问题与思考》,《外语学刊》2017年第1期,第67—72页。译者作为专业人士将原文本转换为目标文本,不断协调其与目的语之间的文化关系,成为实现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的基础和前提。《萨迦格言》译者主要通过学术或社会身份、翻译策略选择和积极评价来推动其域外经典化建构。

译者的学术或社会身份为《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奠定了良好的学术基础和读者基础。《萨迦格言》在西方开展藏学研究之初便受到匈牙利、法国、德国等国家藏学研究开创者的关注和翻译。“西方藏学之父”乔玛、“法国乃至欧洲最早藏学讲席教授”富可士、德国藏学先驱施福纳早在19世纪就开展了《萨迦格言》的翻译和研究,这为其在西方各国藏学界乃至国际藏学界的进一步翻译和传播积累了学术声誉和文化资本。进入20世纪,在译者李盖提、薄森、卡拉、博尔索霍耶娃、高马士、今枝由郎等国际著名藏学家的大力推动下,《萨迦格言》诸多高质量外文译本和相关研究论著相继出版,进而在国际藏学界得到全面研究和广泛传播。同时,译者塔尔库作为美国藏传佛教宁玛派领军人物,着重向学生推介《萨迦格言》,促其随着20世纪70年代藏传佛教在美国形成的传播高潮而得到广泛传播。随后,译者达文波特、纽曼等人结合北美文化语境和大众文化需求英译《萨迦格言》,进一步推动其在域外大众读者间的传播。

译者作为翻译活动的主体,通过翻译策略的选取生产不同类型的译本,推动《萨迦格言》实现域外受众的多元面向。以译者李盖提、薄森、卡拉为代表的国际藏学家旨在进行语言、文学和翻译研究,多秉持忠实翻译原则,增加丰富的学术性副文本,面向国际藏学界的专业人士传播《萨迦格言》;塔尔库旨在宣扬藏传佛教,将乔玛译本的散体改为诗体,提高语言的简洁性和流畅性,以此扩大读者群体;达文波特、纽曼等译者采用丰厚翻译策略,译入大量注疏和评论以重构丰富的藏族文化语境,吸引了众多有志于了解西藏文化的普通读者。翻译策略的多元化促进了《萨迦格言》在域外不同读者群体间的有效传播。

译者通过对《萨迦格言》及其译本的积极评价来推动其在域外经典化的建构。译者通常在译本前言或相关论著中积极肯定《萨迦格言》的民族文学地位,称之为“最受欢迎的西藏文学经典”。(15)Beth Newman, The Tibetan Book of Everyday Wisdom: A Thousnad Years of Sage Advice, Boston: Wisdom Publications, 2018, p.1.译者在梳理先前《萨迦格言》译本的基础上,评析各个译本,如卡拉将索南戈拉回鹘蒙译本誉为“极具价值的中世纪蒙古语作品”。(16)György Kara, Dictionary of Sonom Gara’s Erdeni-yin Sang: A Middle Mongol Version of the Tibetan Saskya Legs bshad Mongol-English-Tibetan, Boston: Brill, 2009, p.1.达文波特在其译本前言里全面评价先前的英译本:“乔玛译本是西方藏学首批实质性研究成果之一”,“薄森译本被誉为标准的学术译本”,“塔尔库译本扩大了《萨迦格言》在英语世界的阅读群体”。(17)Sakya Pandita, Ordinary Wisdom: Sakya Pandita’s Treasury of Good Advice, trans. John Thomas Davenport, Boston: Wisdom Publications, 2000, p.17.译者对《萨迦格言》及其译本的积极评价得到广泛认同,“《萨迦格言》在西藏同类作品中最受欢迎,它的藏文本、蒙译本以及其他语种译本至今流传广泛”,(18)Paul D. Buell, “Dictionary of Sonom Gara’s Erdeni-yin Sang: A Middle Mongol Version of the Tibetan Saskya legs bshad [Mongol-English-Tibetan] by György Kara,”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no.1 (2011), pp.227-228.进而促进了其在国际藏学界和域外大众读者间的广泛传播。

(二) 赞助人的推崇

文学系统的演进和发展受文学系统内部的专业人士和来自文学系统外部的赞助人两大因素的控制。“来自文学系统之外的赞助人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某一团体、宗教组织、政党、社会阶层、王室、出版商以及媒体。赞助人竭力协调文学系统和其他系统之间的关系,合力建构某一社会和文化。”(19)André Lefevere,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p.15.《萨迦格言》作为“僧俗皆喜、充满思想与哲理的藏族文学经典”,(20)李正栓: 《新中国成立70年以来藏族格言诗翻译》,《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7卷第4期,第15—25页。受到出版机构、学术研究机构、教育机构以及佛学中心等赞助人的推崇,被赞助人合力建构为域外学术经典和大众经典。

出版机构作为域外传播的重要赞助人,出版或再版《萨迦格言》外文译本,成为推动其域外经典化的重要力量。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英国劳特利奇出版社、日本岩波书店、荷兰博睿学术出版社等国际著名学术出版机构多次出版、重版《萨迦格言》外文译本,并将其列入大型学术丛书,如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和劳特利奇出版社将薄森译本列入“乌拉尔语和阿尔泰语丛书”(Uralic and Altaic Series),博睿学术出版社将卡拉翻译词典列入“博睿内亚文库”(Brill’s Inner Asian Library)。经由国际知名学术出版机构出版,提高了《萨迦格言》的学术声誉,促进了其在国际藏学界的传播。同时,诸如美国智慧出版社和达摩出版社、法国阿歇特图书出版集团、尼泊尔天利出版文化公司和珠穆朗玛出版社等国外大众出版机构对《萨迦格言》外文译本的出版和再版,进一步促进了其在域外大众读者间的广泛传播。

国外藏学研究机构作为专门学术机构,学术传统悠久,学术资源和研究人员储备丰富,对《萨迦格言》的持续关注和研究推动了其在域外的翻译和传播。孟加拉皇家亚洲学会作为研究东方国家和地区历史、文化的学术团体,较早关注《萨迦格言》,并在其学术刊物《孟加拉亚洲学会会刊》刊登乔玛英译本等相关研究成果。1857年,法兰西学院聘请富可士为“藏学讲席教授”,“这是欧洲乃至整个西方世界首次将藏族文化研究者聘请为如此之高的位置”。(21)Bernard Le Calloc’h, “Philippe-Edouard Foucaux: First Tibetan Teacher in Europe,” The Tibet Journal, vol.12, no.1 (1987), pp.39-49.藏学讲席教授的设置为富可士译介《萨迦格言》提供了物质和学术保障,进而推动法国藏学界对《萨迦格言》的持续关注和研究。匈牙利科学院藏有大量乔玛、李盖提等藏学家捐献的藏文资料,培养了大批藏汉学家和蒙古学家。依托匈牙利科学院,李盖提、卡拉等人译介《萨迦格言》,发表了大量相关论著,进一步促进其在国际藏学界的传播。

民族典籍被列为学校课程教材或必读书目,其合法性和经典性为教育部门所认同,由此建构的经典地位更加牢固和持久。《萨迦格言》最早被印度、不丹等与藏族文化相近的国家纳入现代教育课程之中。近年来,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等国外高校将其列入专业必读书目。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民族典籍被列为留学生课程教材或必读书能够促进其域外传播。高马士于1957年来中央民族学院就读藏语言文学专业,在著名藏学家于道泉和王尧的指导下学习研究了包括《萨迦格言》在内的众多藏族典籍,学成回国之后大力在捷克和国际藏学界推介《萨迦格言》。

此外,域外藏传佛教中心将《萨迦格言》列为必读书推动了其域外经典化建构。20世纪50年代以来,藏传佛教主要派别先后在美国建立佛教中心以宣扬佛教思想。美国藏传佛教宁玛派、萨迦派注重经书传教,将《萨迦格言》等藏族典籍列为必读书以引导学员思想和生活更加和谐,进一步扩大了其域外读者群体。

(三) 传播途径多元

在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过程中,译者不仅是文本再创作和阐释的主体,还是文本传播的主体;赞助人不单是文化协调者,也充当文本传播者的角色。译者群体和赞助人的多元身份形成了民族典籍域外传播的多元途径,而传播途径的多元化实现了民族典籍域外传播的多元面向,进而推动了其域外经典化的建构。在多元译者群体和赞助人的推动下,《萨迦格言》形成了以学术交流、教育传播、文化传播和宗教传播为主的多元传播途径。

国外学者间和国内外学者间的学术交流推动了《萨迦格言》域外学术经典化建构。国际藏学学术讨论会成为国际藏学研究者交流的学术平台。自首届国际藏学学术讨论会于1976年召开以来,《萨迦格言》历来为李盖提、高马士等与会学者探讨研究的藏族典籍。王尧自1981年起多次受邀参加国际藏学会议和讲学,向域外大力推介《萨迦格言》。王尧在1982年赴美参加第三届国际藏学会议期间访问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东亚系主任鲍先生(薄森)送了一本《萨迦格言》给我,是他从蒙文的《萨迦格言》翻译为英文的版本,我则把自己藏译汉的《萨迦格言》送给了他”。(22)王尧、王玥玮: 《我参加历届国际藏学会议的经历》,《中国藏学》2013年第1期,第50—55页。

教育传播是推进《萨迦格言》域外传播最直接、最有效、最持久的途径。印度、不丹等南亚国家将《萨迦格言》纳入学校课程教材,美国高校将其列为专业必读书,国内高校将其列为留学生教材,此类通过教育教学来传播的举措既能直接有效地推动民族典籍的域外传播,又能持久地建构其域外经典地位,并为其在域外翻译和传播作了人才储备。例如,曾留学中国的高马士在首届国际藏学学术讨论会上宣读论文《萨迦班智达的格言诗》以介绍《萨迦格言》汉译情况,(23)Louis Ligeti, Proceedings of the Csoma de Körös Memorial Symposium, Budapest: Akadémiai Kiadó, 1978, p.191.并将其译为捷克语。

文化传播是长期以来《萨迦格言》基于域外读者的文化需求而逐渐形成的传播途径。文化传播途径联结的既有与藏族文化相近的南亚国家,也包括具有文化需求的北美地区,这些国家和地区以主动翻译或传播《萨迦格言》为主。例如,美国译者达文波特和纽曼积极向美国读者译介《萨迦格言》以传播藏族文化,尼泊尔天利出版文化公司和珠穆朗玛出版社主动引进李正栓英译本《图说萨迦格言》。

《萨迦格言》乃是藏族著名佛学家贡嘎坚赞所著的文学典籍,其文化内涵以及思想主题均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塔尔库、美国藏传佛教中心等译者和赞助人根据美国读者的精神需求推介《萨迦格言》以慰藉其心灵,逐渐形成宗教传播途径,而宗教传播又推动了《萨迦格言》在域外大众读者间的传播。

三、 《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路径启示

民族典籍域外经典化经由翻译和传播环节,跨越民族或国家的地理和文化空间,进而实现其被域外读者的广泛接受。《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路径是多方动因合力作用于翻译和传播环节而形成的结果,诠释了民族典籍域外翻译和传播的有效方法,对当下民族典籍实现域外有效翻译和传播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 译者与翻译策略

译者充当两种文化的协调者,通过翻译策略的选择来推动民族典籍在异域的身份建构。译者群体的多元化拓展了翻译策略的选择空间,有利于民族典籍与译入语社会文化间的协调,进而实现域外读者群体的多元面向。译者群体的多元化与翻译策略的适应性推动了《萨迦格言》域外学术经典化和大众经典化的建构。

推动《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的译者既有国外藏学家,也有包括宗教人士在内的国内学者,多元译者群体推动了《萨迦格言》在不同领域的传播。乔玛、富可士、李盖提、薄森、高马士、卡拉等国际著名藏学家译者,长期以来在国际藏学界积累了雄厚的象征资本和文化资本,其译本具有较高的学术权威和研究价值,推动了《萨迦格言》域外学术经典化的建构。塔尔库、达文波特、纽曼等域外译者面向大众读者翻译的《萨迦格言》,一改其在国际学界单向传播的局面,推动其在国际学界和大众读者间的双向传播。王尧、李正栓等国内学者积极促进《萨迦格言》在国际学界和大众读者间的双向传播。在民族典籍外译和传播过程中,国外译者在译入语语境中具有天然的语言优势、传播优势、学术影响或社会影响,在促进民族典籍域外传播方面起着主要作用;国内译者具有较强的文化自觉意识,能够较为充分地考虑民族典籍外译的复杂性和特殊性,随着翻译研究成果日益受到国际学界的关注和认可,他们在民族典籍外译中的作用越发凸显。因此,译者群体多元化能够更为有效地推动民族典籍的域外译介和传播。这既是长期以来民族典籍域外翻译研究主体的客观需要,也是中华文化“走出去”的现实需要。

译者根据翻译目的而选择不同的翻译策略,以翻译策略的适应性来实现读者群体的不同面向。《萨迦格言》域外学术经典和大众经典双重地位的建构与译本翻译策略的选取密切相关。以学术研究为旨归、面向国际藏学界的学术翻译关注《萨迦格言》的语言、文学、翻译价值,侧重译本语言和内容的忠实性,以文化需求为导向、面向域外大众读者的通俗翻译注重译本语言的简洁性和内容的趣味性,进而推动其在不同读者群体间的传播。此外,在具体策略选择上,译者逐渐认识到民族典籍文化内涵的独特性,采用丰厚翻译策略以建构丰富的文化语境来推动其在域外的传播和接受。从1833年的乔玛译本到2018年的纽曼译本,《萨迦格言》7个英译本呈现逐渐丰厚的趋势。译者灵活运用序言、译者序、引言、注释、术语表、插图等丰富的文本体例以再现原文的丰厚语境。丰厚翻译策略将读者置于丰富的学术语境或文化语境之中,符合域外读者的阅读期待。《萨迦格言》英译本逐渐丰厚的趋势以及各译本在域外读者间的广泛传播,充分证明丰厚翻译在推动民族典籍域外传播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综上,民族典籍作为民族文化的载体,文化内涵独特,在对外译介中应充分注意到翻译策略的适应性和丰厚性,以实现读者群体的多元面向和文化语境的丰富再现,进而推动民族文化在域外的广泛传播和接受。

(二) 传播途径和面向

民族典籍域外传播途径的多元性和传播面向的指向性有利于提高民族典籍域外传播的广度和效度。《萨迦格言》在域外形成了面向国际藏学界的学术翻译和面向域外大众读者的通俗翻译两条翻译和传播路径,通过学术交流、教育传播、宗教传播、文化传播等途径,实现了在与藏族文化相近的南亚、以开展藏学研究为主要目的的欧洲、具有藏学研究和大众文化需求的北美地区的广泛传播。《萨迦格言》的传播途径和传播面向反映出我国民族典籍在域外的主要传播途径和基本地域面向。

民族典籍作为我国少数民族精神文化的重要载体,多产生于边疆地区。民族典籍的地域属性和文化属性使其传播面向呈现出指向性,传播途径随着传播面向的差异而有所不同。首先,民族典籍在跨境民族和文化相近的民族间传播,相应的传播途径以文化交流为主。尤其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下,“少数民族地区由经济文化交流的边缘地带转变为前沿地带”,(24)许明武、赵春龙: 《“一带一路”背景下国内少数民族语文翻译研究热点述评——兼论其民译、汉译与外译研究融合路径》,《外语电化教学》2018年第6期,第58—64页。民族典籍在与跨境民族和文化相近民族之间的文化沟通和民心沟通中的重要作用越发凸显,传播途径趋向多元。其次,民族典籍作为藏学、蒙古学、满学等民族学的重要研究内容在国际学界传播。国际学术交流肯定了民族典籍重要的学术价值,促进了其在各国的学术翻译和传播。再次,民族典籍在具有文化需求的地区传播,文化传播和宗教传播成为主要传播途径。例如,藏族典籍在美国的广泛传播很大意义上出于读者自身的文化需求,“作为其精神支柱的西方文化和宗教关怀难以解决尖锐复杂的现实社会问题,难以克服现代化的弊端,无法满足其精神需求和道德信仰,进而转向东方文明,寻求某种慰藉心灵的精神需求”。(25)王治国: 《北美藏学与〈格萨尔〉域外传播的语境解析》,《西藏研究》2016年第4期,第83—88页。

域外传播途径的多元性和传播面向的指向性为民族典籍外译和出版提供了方向参考,以学术交流、教育传播、宗教传播、文化传播为途径,面向跨境民族或文化相近的民族、国际学界、具有文化需求的国家或地区译介民族典籍,更易于被域外读者阅读和接受。

结语

《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历程就是其在译者、赞助人、国内学者等合力推动下实现在国际藏学界和域外大众读者中广泛传播的过程。《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建构表明其在与其他民族文化不断协调中融入了译入语语境,充分说明中华民族典籍兼具民族特性和世界属性,能够在翻译和传播中促进文化交流和民心相通,进而凸显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可行性和必要性。《萨迦格言》域外经典化路径解析对当前民族典籍实现域外有效翻译和传播具有重要启示意义,即民族典籍“走出去”应在翻译环节注重译者群体的多元化和翻译策略的适应性,在传播环节注重传播途径的多元性和传播面向的指向性。民族典籍的地域属性和文化属性使其成为我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文化交流和民心沟通的有利因素,译者应充分把握“一带一路”建设的时代契机,明晰国际学界研究趋势和域外大众文化需求,有针对性地做好民族典籍的外译和传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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