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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关系认识的历史逻辑
——基于观念史的一项考察

2023-03-03上官酒瑞

金属世界 2023年6期
关键词:中国式观念现代化

上官酒瑞

中共上海市委党校 政治学教研部,上海200233

党的二十大报告对中国式现代化作了全面阐释与战略部署,习近平总书记概括提出了“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于是,中国式现代化更进一步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议题,并取得了较多成果,包括中国式现代化生成论、内涵论、特征论、价值论、实践论等[1]。这些成果对中国式现代化研究的深化很有意义。不过,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2]20这个根本规定性,既有研究关注不多,甚至将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原本两个事物合二为一,作为“理所当然”的前置性条件。即便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生成论”“历史逻辑”研究中也只是稍带论及,因此有必要更深入探讨。

从与国家制度关系看,现代化运动到目前为止主要有两种形态:一是资本主义现代化,二是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当然属于后者。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治国理政的本根,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我国社会主义制度。”[3]进而,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根”。如果脱离“本根”讨论中国式现代化就缺失前提,“要守好中国式现代化的本和源、根和魂”[4]。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关于中国式现代化本质要求、重大原则等的阐述,也都包括坚持党的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两个方面的“本根”性内容。

在既有研究基础上,本文要回答的问题是:在历史演进中,社会主义和现代化作为“两个事物”是如何逐步“合二为一”的?又对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有何启示?重点是以百年党史四个时期为主线,对党关于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本根”认识进行观念史考察。这里的“观念史”有别于思想史研究中的“概念史”“历史语义学”等方法和范式,而是对历史过程的观念性“简约”,是一种分析视角。恩格斯认为:“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5]14观念史研究,坚持历史与逻辑相统一原则,通过分析党对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关系探索的“历史过程”,解析社会主义现代化观念发生、发展与演变、形成的“思想进程”,进而揭示其中蕴含的合规律性。学史可以明理增信。该研究有助于我们更深刻理解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历史必然性,增强历史主动历史自信,更好坚守中国式现代化的本和根。

一、以社会主义现代化为建设新社会新国家方向

从现代化角度看,一部中国近代史就是一部现代化史。不过,有别于早发内源型现代化,中国的现代化是在世界现代化冲击下发生的,属于后发外源型现代化。故,中国现代化的初期行动即为“学习模仿”,对象就是资本主义现代化。对此,梁启超曾概括为“器物—制度—文化”等三个历史阶段。

如同近代多数仁人志士,中国共产党的先驱们为挽救民族危亡寻真理求进步,心态也是矛盾的:西方列强对中国战争侵略、经济剥夺,是反抗对象;但是资本主义展示了现代化的优越性和吸引力,又是学习对象。比如,蔡和森就认为,西方是“工业国文明国”,东方是“农业国野蛮国”[6]。李达则回忆说,“当时只要是外国的东西就算新”[7]。虽然那时人们没有使用“现代化”的概念,但用了与现代化内涵相通的“文明”与“野蛮”、“工业”与“农业”“发达”等说法。早期共产党人普遍认为,资本主义就是文明、发达的化身,是弃旧从新的学习对象。这种观念受制于中国当时的客观情势:要摆脱贫穷落后走向现代化,可学习可选择的只有资本主义现代化一条道路、一种方向;近邻的日本通过学习欧美资本主义现代化快速发展起来,在经济、军事等方面超越中国,形成了强烈参照和示范效应。

不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让资本主义的野蛮面相更充分暴露出来,“使欧洲文明之权威大生疑念”[8],共产党人将资本主义与现代化“画等号”的观念受到冲击。在战后的巴黎和会上,中国遭遇外交失败和屈辱,主权和利益受损严重,让共产党人更清楚看到了资本主义实质,认识到它未必能够促进社会文明。陈独秀曾言:“资本主义虽然在欧洲、美洲、日本也能够发达教育及工业,同时却把欧、美、日本之社会弄成贪鄙、欺诈、刻薄、没有良心的了;而且过去的大战争及将来的经济的大革命都是资本主义之产物,这是人人都知道的。”[9]82尤其是这次战争激化了俄国社会矛盾,随之是十月革命胜利与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建立,社会主义从理论构想变成了现实。这为中国共产党人救国救民提供了新的道路和方向,“用社会主义来发展教育及工业,免得走欧、美、日本底错路”[9]82。毛泽东指出:“十月革命帮助了全世界的也帮助了中国的先进分子,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10]1471显然,该“结论”是在比较对照中作出的选择,是共产党人将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与中国现代化、国家命运结合起来的新的现代化选择。

更重要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传播与工人运动相结合,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揭开了中国走向现代化的新篇章。党的一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纲领》明确提出通过革命“消灭资本家私有制”,标志着党将社会主义写到了自己旗帜上;提出实行“社会革命”等,蕴含了现代化的目标因素,但在当时,“中国现代化面临的首要问题不是经济发展,而是共和体制下的国家重建(state-building)”[11]499。国家重建的前提是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与此相应共产党面临的紧要任务是推翻“三座大山”,方式就是革命。毛泽东曾明确指出:“为什么要革命?为了使中华民族得到解放,为了实现人民的统治,为了使人民得到经济的幸福。”[12]这是因为,在国家不独立、被欺凌,人民不自主、被压迫的条件下,试图通过“教育救国”“实业兴国”等实现现代化是无法想象的。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在革命斗争中、根据地执政中,对以社会主义为方向的现代化观念有探索、有思考。1930年代初,党的文件中就明确使用了“现代化”。特别是党还运用现代化观念分析问题、改进工作,比如针对当时最迫切、最现实的军事斗争和武器装备问题,提出“装备的现代化”“军队现代化”等。毛泽东对“建设一个中华民族的新社会和新国家”[13]有比较完整的构想。他在党的七大会议上强调:“在新民主主义的政治条件获得之后,中国人民及其政府必须采取切实的步骤,在若干年内逐步地建立重工业和轻工业,使中国由农业国变为工业国。”[14]1949年,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他更是提出:“在革命胜利以后,迅速地恢复和发展生产,对付国外的帝国主义,使中国稳步地由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10]1437在毛泽东看来,共产党通过革命要建设的新社会新国家是社会主义的,也是现代化的;而现代化主要是从农业国变为工业国,是服务于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以社会主义为方向的。

二、以理想社会主义驱动赶超型现代化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为现代化建设创造了根本社会条件和政治基础。“这标志着中国现代化运动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在新的国际思潮影响下,中国不仅力图实现自己国家的独立自主的发展,而且力图探索一条非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11]500。在整个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党对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坚守是一以贯之的。要强调的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构想与方向、条件和基础是一回事,实践与行动则是另一回事,其成功与否取决于对社会主义现代化规律的正确认识和观念。

现代化源于18世纪的英国工业革命,是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推动形成的社会历史运动,并在与资本主义制度互动中发展起来。按照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一种国家制度,社会主义以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和现代化充分发展为前提,是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演化的结果。可历史实际展开并非如此,中国就是在生产力极为落后条件下建设社会主义的。那么,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行动起点更应当是进行现代化积累,“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15];其战略目标的逻辑应当是现代化(工业化)—社会主义制度—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强国)。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党关于过渡时期包括新民主主义与向社会主义转化两个独立时期的设想,就较好体现了这种逻辑。

但是,这种认识后来发生了变化,将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两个时期合并。“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党在这个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对手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16]。对“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强调,表明党笃定坚守社会主义现代化方向。以此为基础,党的认识也有新发展。比如,1954年,周恩来提出:“我国的经济原来是很落后的;如果我们不建设起强大的现代化的工业、现代化的农业、现代化的交通运输业和现代化的国防,我们就不能摆脱落后和贫困,我们的革命就不能达到目的。”[17]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最初表达就是这“四个现代化”,此后也作过调整,用“科学技术现代化”替代“交通运输现代化”,并提出“两步走”的方略。

问题在于:总路线从1953年年底起执行到1956年结束只有三年时间,就宣布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而实现社会主义工业化根本不可能。为何如此?毛泽东多次讲话都道出了缘由。比如,他在1956年说:“社会主义革命的目的是为了解放生产力。农业和手工业由个体所有制变为社会主义的集体所有制,私营工商业由资本主义所有制变为社会主义所有制,必然使生产力大大地获得解放。这样就为大大地发展工业和农业的生产创造了社会条件。”[18]这个逻辑很清晰:先确立社会主义所有制、新的生产关系,再用社会主义去发展生产力;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间决定与被决定、作用和反作用关系颠倒了,如果说在特定范围内、条件下可以发挥效能,但背离规律就不可持续。简言之,是以社会主义制度驱动现代化发展,而不是将社会主义建立在现代化发展基础上,偏离了现代化规律。这意味着社会主义现代化行动逻辑与战略安排的逆转,即社会主义制度—现代化(工业化)—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国家。这样,“先工业化,后转向社会主义,变成先转向社会主义,后工业化”[19]。此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现代化发展的挫折,无不与这种认识观念的逆转有关。

深入分析会发现,推动战略逆转的,是以理想社会主义驱动赶超型现代化的一种观念,参照坐标既有马克思主义对未来社会主义的设想,更有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影响示范。毛泽东总结近代以来我国落后的原因:“一是社会制度腐败,二是经济技术落后。现在,我国社会制度变了,第一个原因基本解决了。”[20]340经济技术落后的出路何在?“我们不能走世界各国技术发展的老路,跟在别人后面一步一步地爬行。我们必须打破常规,尽量采用先进技术,在一个不太长的历史时期内,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的现代化的强国”[20]341。依托社会主义制度,“打破常规”、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赶超观念,在这里更清晰表达了出来。当然,赶超现代化观念也源于历史合力。主要包括:共产党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想目标和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使命,与百废待举、一穷二白局面和面临“被开除球籍”危险形成的比照;国际上两大阵营,新生共和国受到西方国家封锁和孤立,对资本主义现代化高度警惕;党采取向社会主义阵营“一边倒”政策,受到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和现代化的极大影响,而中苏关系交恶后,处境极其被动;共产党缺乏在全国范围内执政和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等等。

特别是在毛泽东的观念世界中,有着比较深厚的革命理想主义情怀。社会主义改造的快速实现更激发了他对理想社会主义的追求,此后提出一些现代化赶超目标也就不足为奇了。其中,人民公社化更被毛泽东认为是理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原型”,赋予极高目标:“人民公社将加快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速度,并且将成为我国实现下述两个过渡的最好的形式,即,第一,成为我国农村由集体所有制过渡到全民所有制的最好的形式;第二,成为我国由社会主义社会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的最好的形式。”[21]事实也表明,“人民公社制度初创时带有深厚的平均主义和军事共产主义色彩”[22]。

应当说,赶超型现代化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出发点是让中国社会尽快摆脱贫穷落后面貌,值得肯定。特别是经过几个五年计划实施,建立起了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有了一个向四个现代化前进的阵地”[23]232,但必须承认,以超越社会发展阶段的理想社会主义驱动现代化,在理想投射至现实后发生冲突,又不是理想回归现实,而是现实屈从于理想,就比较严重偏离实际,违背社会主义建设和现代化运动规律,非但没有真正形成赶超成果、赶超态势,反而让社会主义建设遭遇困境、现代化陷入空想。结果必然是:理想社会主义由于缺乏现代化发展形成的经济基础成为“空中楼阁”,而现代化则被等同于工业化或是重工业化,其丰富内涵被抽空了。如此现代化发展,越是赶超,越是背离社会主义价值原则,甚至朝着相反方向行进,教训极为深刻。

三、以中国式观念融通社会主义与现代化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将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24],这也是党对社会主义和现代化关系认识的转折点。作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对二者关系的认识,是以理想社会主义导向的赶超现代化,更准确而言是对脱离中国实际的社会主义、不切实际的现代化赶超战略的反思为起点的,特别是他对“什么是社会主义现代化、怎么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根本主题不断进行追问,并将社会主义、现代化与中国国情、中国实际结合起来探索和认识二者关系。当然,在邓小平观念中是有社会主义崇高理想的,他是从实际出发思考理想的,而不是用理想框定现实。“我们马克思主义者过去闹革命,就是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崇高理想而奋斗。现在我们搞经济改革,仍然要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年轻一代尤其要懂得这一点。但问题是什么是社会主义,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我们的经验教训有许多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搞清楚这个问题”[25]116。

在改革开放新时期,以邓小平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关系的认识,有着鲜明特征:

一是特色导向。改革开放决策前后,邓小平考察日本、新加坡、美国等国家,清楚看到中国与发达国家发展的显著差距,更坚定了建设现代化的决心;同时,也清醒认识到,现代化建设要适合国情,要从中国特点出发。1979年3月23日,他在参加中央政治局讨论国家计委1979年计划和国民经济调整会议时,正式提出“中国式的现代化”。“我同外国人谈话,用了一个新名词:中国式的现代化”[26],在邓小平看来,“中国式”是比较意义的,既不同于资本主义现代化,是以社会主义为方向的,也有别于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现代化,是与中国国情和实际相结合的;而中国在建设社会主义、推进现代化中遭遇挫折,是因为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认识发生了偏差。既然对普遍的社会主义搞不清楚、出现偏差,那就“退而求其次”,先搞清楚中国的社会主义。邓小平意识到:“过去搞民主革命,要适合中国情况,走毛泽东同志开辟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23]163因此,他在党的十二大开幕式上提出:“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25]2-3这样就创造性一并提出了“特色现代化”与“特色社会主义”。与以往理想社会主义、模式社会主义相比,与超越发展阶段的赶超型现代化观念相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式现代化都主张从中国具体实际出发,是观念认识上的重大突破。

如果说中国的实际、国情是多方面的,那么改革开放之初最突出的当数社会生产力、人民生活水平等方面的落后。“我们现在的生产技术水平是什么状况?几亿人口搞饭吃,粮食问题还没有真正过关。我们钢铁工业的劳动生产率只有国外先进水平的几十分之一。新兴工业的差距就更大了,在这方面不用说落后一二十年,即使落后八年十年,甚至三年五年,都是很大的差距”[23]90。正是从中国实际出发,党明确提出工作中心是经济建设,提出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27]等。特别是党的十三大报告对中国落后的“突出景象”作了描述,正式提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这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推进中国式的现代化的首要问题,标志着党对二者关系认识已形成了比较完整的中国式观念。邓小平还用极具中国传统文化和百姓喜闻乐见的“小康社会”描述中国式的现代化目标:“到本世纪末在中国建立一个小康社会。这个小康社会,叫做中国式的现代化。翻两番、小康社会、中国式的现代化,这些都是我们的新概念。”[25]54这植根于历史文化国情,体现了社会主义现代化观念的鲜明特色导向。

二是功能导向。在社会主义发展史上,在很长时期内,人们都从结构上认识社会主义。如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往往与单一公有制、指令性计划经济、高度集权的无产阶级专政、一元化意识形态等联系在一起。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认识受苏联模式影响很大,虽然毛泽东提出“以苏为鉴”建设社会主义,在探索中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在根本上有所突破。邓小平强调:“社会主义是一个很好的名词,但是如果搞不好,不能正确理解,不能采取正确的政策,那就体现不出社会主义的本质。”[23]313那本质何在?“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25]373。显然,邓小平是从功能上认识社会主义的,并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一道成为20世纪末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处于低潮时的重大贡献,也是党对社会主义和现代化关系认识的新观念。

在邓小平理论体系中,最能体现功能导向认识论的莫过于“三个有利于”:“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25]372这是衡量党的工作是非得失的新标准,从以往“姓资姓社”的结构性争论中跳出来,为认识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关系提供了无限可能与空间。既然是功能导向,那么在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制度共存条件下,只要符合“三个有利于”,就可学习借鉴、为我所用,变成中国式的,“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一切反映现代社会化生产规律的先进经营方式、管理方法”[25]373。而最能代表“现代社会化生产规律的”当数市场经济。如果从传统结构上认识,社会主义只能搞计划经济,那就无法接受市场经济;如果从功能上认识,“说市场经济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只有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这肯定是不正确的”,“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23]236。邓小平在1979年提出这样的观点,以极大的理论勇气与政治胆略突破了传统以结构导向认识社会主义本质的局限性。此外,他还提出中国式现代化的“三步走”战略,强调现代化建设要有赶超信心决心,但更要立足国情实际,不能盲目冒进,要以可实现目标与可获得发展成果为导向。

功能导向是贯穿邓小平认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一条思想主线。“我们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要在经济上赶上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在政治上创造比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更高更切实的民主,并且造就比这些国家更多更优秀的人才”[23]322。他也提出党和国家制度改革等,强调政治体制改革的意义,“不改革政治体制,就不能保障经济体制改革的成果,不能使经济体制改革继续前进,就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阻碍四个现代化的实现”[25]176,但是这些结构性要求都是功能导向的,是为了发展生产力、实现现代化。

归结而言,在改革开放新时期,党以特色与功能导向的中国式观念理解社会主义和现代化关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中国式的现代化实现了耦合;在中国化推进中,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实现了融通,二者在观念上和实践中已“合二为一”。党在观念上取得的重大突破,借用邓小平概括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搞的现代化,是中国式的现代化。我们建设的社会主义,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25]29在中国,我们讲社会主义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讲中国式的现代化就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可以说,有别于资本主义现代化,作为与国家制度相结合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形态已具雏形,并得到广泛认可。

进一步看,从特色与功能导向看,办好中国的事情关键在党,中国最大国情和特色是共产党的领导。江泽民准确研判党所处的历史方位和时代课题,“加深了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和建设什么样的党、怎样建设党的认识”[28]4,形成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发展是硬道理,是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胡锦涛科学分析我国现代化的发展方位,“深刻认识和回答了新形势下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发展等重大问题”[28]4-5,形成了科学发展观。这些都是对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观念的丰富和发展。事实也说明,现代化与中国社会主义越来越呈现出亲和耦合、互动互强的关系,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释放了强大生命力和发展潜力,“实现了人民生活从温饱不足到总体小康、奔向全面小康的历史性跨越,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了充满新的活力的体制保证和快速发展的物质条件”[4]。

四、以新文明形态观引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既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也是党更深刻认识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关系的历史方位。“在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长期探索和实践基础上,经过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我们党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2]20。该论断中的“中国式现代化”与邓小平提出的“中国式的现代化”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也有区别。邓小平讲“中国式的现代化”是指“适合中国情况”,讲“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是针对西方现代化道路的,目标是实现小康社会;习近平总书记讲“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和“中国式现代化”,也强调“适合中国情况”,但更是立足新时代、对接新时代,为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注入了更丰富的新内涵,是对邓小平中国式的现代化的推进和拓展,是一种新观念的确立。

新时代,党成功推进和拓展中国式现代化,深化认识的方法论:

一方面是结构与功能的结合。在改革开放探索和实践基础上,党的十八大增加了生态文明建设内容,确立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结构更为完整;与此相应,功能定位是全面提升“我国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29]28,是“五大文明”的协同发展。这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规律性认识的拓展。同时,在以往探索形成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体系基础上,党的十八大、十九大先后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文化,形成了道路、理论、制度、文化的整体结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创造人民美好生活的必由之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指导党和人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正确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当代中国发展进步的根本保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激励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奋勇前进的强大精神动力”[29]17。很明显,这是从结构与功能结合上认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而道路、理论、制度、文化正是其特色所在,尤其是制度事关国之根本与长远,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重要的结构。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30]这里“两句话”,只讲“后一句”不完整。“提出要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这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必然要求,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应有之义”[31]90。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概括了根本制度、基本制度、重要制度,明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图谱。其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党是最高政治领导力量”[28]12。这里的“最本质特征”是结构认识,“最大优势”是功能认识。二者贯通起来,从国家制度和治理现代化,将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的观念认识推进至一个新高度。

另一方面,是深厚的历史思维。这主要是在历史纵深处探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式现代化的“来路”与“出路”,揭示其发展的过程性、规律性与正当性,形成了认识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独特新观念。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32],“是植根于中国大地、反映中国人民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进步要求的科学社会主义”[33]121。我们知道,社会主义思想源于欧洲,如果将它比作一颗种子,那么在中华大地上发芽生根并长成参天大树,其赖以生存的“土壤”是中国的,不可能长成“苏联模式”,必然有着中国的文化特色与历史根基。“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33]76。习近平总书记“四个版(板)”的论断,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式现代化“来路”的历史性注解,也让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越来越呈现出浓郁的中国味、中华情、中国魂。这背后的根本逻辑是“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33]75,与时俱进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一以贯之推进和拓展中国式现代化。从“出路”看,党越来越认为,只有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进和拓展中国式现代化,才能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战略目标。

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既然在推进和拓展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党的认识是结构与功能的结合,既有昨天、今天、明天的贯通,又有深厚历史根基、明确战略目标,那就意味着一种新认识、新观念的孕育成型。新时代党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式现代化的描述定位可以说明这一点。党的十九大报告总结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意味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不断发展,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为解决人类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29]10-11这样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功能性描述,已超越了中国本位,明确了其世界意义。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又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34]60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再次明确强调,“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33]73,这既是党百年探索奋斗取得的成就,也是对世界的重要贡献。2022年7月,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迎接党的二十大”专题研讨班上的重要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直接使用了“中国式现代化”和“人类文明新形态”。党的二十大报告及相关讲话更是对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和实践方略作了全面系统论述。

可以发现,从“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到“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再到“中国式现代化”,提法的微妙变化意味着新的现代化观的逐步形成。习近平总书记明确使用了“现代化观”。在比较意义上,这既是针对西式现代化观的,也是针对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出现的将“现代化”等同于“西方化”,甚至“美国化”观念误区的。在过去,一些人主张“全盘西化”,认为走向现代化只有一条道路,其最终归宿是西方现代化,可谓“同途同归”;也有人基于中国独特的历史、文化、国情,认识到不可能走西式现代化道路,但认为“条条大路通罗马”,最终归宿和实现目标还是西方现代化展现出来的“图景”,可谓“殊途同归”;新现代化观则强调中国实现现代化的道路方式、目标追求等都是中国式的、中国特色的,蕴含“独特世界观、价值观、历史观、文明观、民主观、生态观等”[4],并体现社会主义基本原则和价值底色,是对“现代化=西方化”观念的彻底否定,可谓“殊途殊归”。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世界上既不存在定于一尊的现代化模式,也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代化标准。”[34]123

尤其是在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的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更是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深深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体现科学社会主义的先进本质,借鉴吸收一切人类优秀文明成果,代表人类文明进步的发展方向,展现了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模式的新图景,是一种全新的人类文明形态。”[4]与新现代化观相比,新文明形态观更为宏大、更富内涵,有别于近代以来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发展形成的文明形态;它是对社会生活、器物、制度、价值等文明诸要素和“五大文明”协同发展的整体反映,是一种对新的现代化模式、人类文明形态的全息观照。两种观念的叠加与整合、深化与升华,形成了新时代党对社会主义现代化认识的最新高度,也是引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型观念。

五、结论及启示

一部党史就是一部党不断深化认识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关系的历史。以党的百年探索史为主线、以观念史为主轴,对这一历史过程和思想进程分析,会发现这种观念史演进的历史逻辑: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社会主义现代化为方向建设新社会新国家;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以理想社会主义驱动赶超型现代化;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以中国式观念融通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以新现代化观和新文明形态观引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概言之,这是一个在对比中选择,在探索中遭遇挫折,在改革开放中立足国情、扎根实际,在新时代形成新现代化观、新文明形态观的过程。这既是一个不断深化、螺旋上升的历史过程、思想进程,也是党取得的理论成就,蕴含了处理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关系的规律性认识。

马克思在《资本论》序言中曾明确指出:“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5]83科学认识是有效行动的先导。共产党认识社会主义和现代化关系的规律,为新时代党更高水平推进和拓展中国式现代化、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了启示。主要为:一是平衡理想与现实。在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党要将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作为理想感召和精神动力,但更要从实际和国情出发,以现代化为行动起点,因为没有现代化充分发展,社会主义巩固与发展就缺乏现实基础。二是兼顾一般与特殊。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既是现代化的、社会主义的,也是中国特色的、中国式的,要坚守社会主义基本价值原则、遵循现代化一般规律,但不可教条主义、照抄照搬,而要将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现代化精神要义与中国实际结合起来,不断赋予其民族特色、时代特色。三是协调中国与世界。在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制度共存条件下,中国不可能通过依赖外部力量、步人后尘亦步亦趋使自己繁荣富强,但这并不否认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开放性,只要是现代化运动取得的人类文明成果都可为我所用,即便是资本主义的也可学习借鉴。四是融合传统与现代。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不应当也不可能抛弃传统文化、隔断历史关联,而是推动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与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价值观主张、思想精髓融合起来、贯通开来,让传统与现代相得益彰,更好激发出活力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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