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

邢庆杰

清晨，公园内繁花似锦，空气清新。我正沉醉于鸟语花香之中，忽然看到老吳高大的身影正朝我逼近。我赶紧躲到一丛木槿花后。

昨天清早，在这个时间，也是这个地段，我与老吴偶遇。他瞪大一双牛眼看了我半天，不敢认，直到我叫出他的名字，他才认出了我，惊讶道，老鲁，你怎么这么瘦了？

我于三年前做了一个大手术，伤了元气，体重从术前的170斤下降到了110斤，足足掉了60斤肉，绝大多数熟人见了我都不敢认。

我把自己的情况给老吴“汇报”了一遍，老吴握着我鸡爪般的手，唏嘘不已。他一再说不知道我生病的消息，否则一定会去家中探望。他对我安慰一番后，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们几个老朋友聚一聚，去“高朋聚”，不见不散。

“高朋聚”是一家鲁菜小馆，老板是当地的鲁菜名厨。以前，我和老吴等几个朋友经常光顾那里。但昨天晚上我没有去，在家吃完晚饭后，在电脑上看了一部电影。

三年前，我刚刚出院时，就在公园遇到过老吴，那是我手术后第一次和老吴见面。他见了我后大惊失色，他说并不知道我生病的事，为了弥补过失，决定当天晚上就请我吃饭，喊上我们几个老友作陪去我们的老地方“高朋聚”。那天晚上，我早早地赶去了“高朋聚”所在的那条小巷，却怎么也找不到“高朋聚”的牌子。问了旁边超市的人才知道，“高朋聚”一年前就关门了，听说老板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干厨师长了。

两年前，我出院后第二次见到老吴，也是在这个公园里。老吴见了我后非常吃惊，他关切地追问了我的病情，我又详细地给他“汇报”了一遍。临分手时，他说为了祝我早日康复，晚上找几个老朋友聚一下，去“高朋聚”。那时，我已经知道他患了“健忘症”，就满口答应着和他告别了。当然，我没有去已经不存在的“高朋聚”。

今天，我躲着他，是不想在他面前重述我的病情了。医生告诉我，我现在状态良好，以后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最好是把自己的病忘记。

但是老吴早就发现了我，他轻松地在木槿花丛后面找到了我。

老吴手里举着一张A4打印纸，指着上面的几行字说，我昨天晚上说了要请你，可是我忘了，后来想起来了，就写在了纸上，今天晚上一定请你，我都给他们几个打好电话了，如果我忘了，他们会提醒我。

我拿过那张纸，上面有几行潦草的字迹：老鲁病了，手术了，老鲁瘦了60多斤，今天晚上请老鲁吃饭，“高朋聚”早就关门了，去公园东边的川菜馆，已经通知了老马、老刘、老武，晚上六点，他们会打电话提醒我……出门时带上我放了十年的老酒……

老吴嬉笑道，这次肯定忘不了了。

看着得意洋洋的老吴，我心下一酸，哽咽着说，老吴，晚上我一定去。

晚上，我们如约在川菜馆见了面，约的人都来了，老马、老刘、老武，加上我和老吴，共五个人。老吴担心自己忘了结账，一进门就把钱放在了吧台上。

大家好久没聚在一起了，都挺高兴。我和老吴都因身体原因没有喝酒，他们三位喝了两瓶老吴带来的老酒，都有了几分醉意。

散场时，我们在饭馆门口话别。老吴的妻子早早地等在了门口，把老吴领走了。

我和老吴有一段同路，就跟在了他们夫妻身后。

路灯亮如白昼，把我们的影子一遍遍地拉长、缩短……走了一段，老吴停住，小声问他妻子，后面那个人，是老鲁吧？

他妻子点了点头。

老吴转过身来，大步走到我面前，紧紧握住我的手问，老鲁，你怎么这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