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不容等待

雪玲珑

我在想，我不当调解员真的可惜，甚至是一种资源浪费。我的调解才能最早可追溯到十七岁那年。

我的父亲很专横，他的脾气犟到极点。为此，身为单位领导干部的他，得罪的人并不少。在家里，他也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以至于他和伯父两个亲兄弟，竟然因为一些鸡零狗碎的问题，闹得不相往来。石码太小，低头不见抬头见，偶尔街上撞到的机率还是有的。这样的时刻，他们都会撇开视线，各行其道。伯父一直视我如亲生，哪怕他和我父亲翻脸的时候，也不影响他对我的疼爱。记得有一次他去如厕，回来后告诉我：“那个死鬼！”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父亲，“他明明就蹲在我隔壁一格，本想和他打招呼，他居然把脸转过去！”伯父越说越上火。我了解父亲的脾气，他的确就如伯父所说的这样横。那时候我真心希望他们兄弟和好，要不，在伯父面前我总有一份愧疚。记得我问过伯父：“我父亲那样待你，你还会继续疼我吗？”伯父摸了摸我的头，爱怜地告诉我：“傻孩子，大人的事，与小孩无关。”有了这句话，我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

1984年，伯父一再低烧不退。那段时间，电视连续剧《血疑》正在天天热播 。因为这部电视剧，我们才知道有一种癌症叫“白血病”。每次看完电视剧，都会撸起袖子，查看一下身上是否有出现莫名其妙的淤青或红斑，生怕一不小心得了“白血病”。而伯父此时出现的症状与《血疑》中幸子的许多细节不谋而合。他天天低烧，身上有多处红斑出血点，嘴角破裂难愈合。我相信伯父也看过这部电视剧。他深度怀疑自己得了白血病。那天，他独自搭车到漳州就诊，当天就被留下住院了。经过一系列的常规检查，结果不出所料，伯父被确诊为白血病中最危险的一种——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住院的第一天起，伯父就不再进食，天天依靠打点滴维持。也许思想包袱比病情来得更猛烈，伯父的状况坏到极点。

我无法想象，像伯父这样常年四处奔波，生命力极强的人也会染上癌症。伯父一贯有洁癖，每逢家里来客人，客人刚踏出家门，他就会把所有的茶具全部消毒一遍。可诊断结果写得很清楚，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伯父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伯父住院已经三天了，我的父亲却不曾来看过他！我有点气愤，纵然有再大的恩怨，此时不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突然有一种责任与想法，在这关键时刻，撮合这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亲兄弟！

本来，在父亲面前我是不敢乱开口的，更何况是他们长辈的事。可是事不宜迟，我必须马上行动。那天晚上，我特意很勤快地把家里的地板擦洗一番，让他有个好心情。然后，我怯生生地与父亲沟通：“爸，您明天去漳州市医院看看我伯父吧，他已经被确诊为白血病，所剩的日子不多了，再怎么他也是您的亲兄弟啊。”父亲始终一言不发，我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已经语塞，眼泪不自觉的涌出来。也许是我的泪水触动了父亲的软肋，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眶红了。我意识到有效果了，识趣地退下。

第二天一早，父亲悄悄溜了出去，很长时间不见回来，我知道，他一定是去漳州看望伯父了。心里一阵窃喜，毕竟，这是他们两兄弟矛盾多年后，最有希望和好的一次。本来我是想随同的，可他独自前往，也许他不希望我在场。大人谈话小辈在场总有诸多不便。再说，他们兄弟隔阂太久了，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我也乐得给他们创造单独见面的机会。

父亲回来后，心情很沉重。他告訴我，伯父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跟他谈了很多，甚至谈到后事的安排。第二天，我再次上漳州，伯父的精神状态一改往日的消沉，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看到我出现就说：“你爸昨天来看我了，我们谈了很久。”看得出，对于我父亲的探访，伯父很开心。伯母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昨天两兄弟相拥而泣，为了不影响他们谈话，她故意悄悄溜到门外。伯母哽咽了，我的眼泪再次不自觉地流出。总算看到他们兄弟和好了。只是到了生命的关头，这一天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这以后，父亲隔三差五的跑漳州看望，伯父的状态却一天不如一天。他说同室的病友没有一个是走回去的。这句话让我很伤心。我一直是盼着他能治好回来的啊。时隔一个月，伯父被抬回来了。在众亲人的呼唤下，伯父闭上了双眼……

伯父的后事，由父亲全程一手主持操办。也许，在父亲看来，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才能解脱他在心中对伯父的愧疚。只是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为什么非要等到生命的关头才能放下心中的结？有些事情，等你把所有该想的都想通了，那场原有的剧目可能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偷偷更换了情节。接下来的所有故事都偏离了最初的意愿，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们往往习惯于等待，而倦于行动。却不知就在我们等待的蓦然间，多少美好，多少亲情悄然擦肩而过，永远不会再现。我的同学曾经告诉我，她的姨妈与她外婆赌气，发誓一辈子不再见面。可是，当她们母女再见的时候，是在她母亲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她长跪不起，守夜两天，她的母亲还是听不到她忏悔的声音。有一种爱，迟了就无法再来；有一种情，走了就无法追溯，这，就是亲情！

亲情不容等待，别让等待成为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