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农牧交错带与北疆文化研究
2023-03-02崔思朋
崔思朋
(内蒙古大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中华文明世代相承、历久弥新、不断发扬光大,这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永葆青春的关键。 习近平总书记对此指出:“当代中国是历史中国的延续和发展,当代中国思想文化也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传承和升华,要认识今天的中国、今天的中国人,就要深入了解中国的文化血脉,准确把握滋养中国人的文化土壤。”[1]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反复强调:要“聆听时代的声音”,进一步“观察时代”“解读时代”并最终“引领时代”。 在2016 年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就当下中国文化事业繁荣发展的时代环境指出:“当代中国正经历着我国历史上最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也正在进行着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而独特的实践创新。 这种前无古人的伟大实践,必将给理论创造、学术繁荣提供强大动力和广阔空间。”[2]“北疆文化”正是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并结合内蒙古特殊性提出来的。
“北疆文化”作为一个现代概念,所指地域范围以今内蒙古地区为主但又不止于此,在历史上其涵盖地域范围随着历朝历代疆域变迁呈现出波动性的地域分布特征,在这里我们可以将其笼统地概括为“北部边疆”。
目前北部边疆(以今内蒙古地区为考察范围)已发掘的人类及人类文明历史从旧石器时代早期的大窑遗址到青铜器时代夏家店下层文化与朱开沟文化,跨越了数十万年,同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一样拥有着悠久的人类文明。 秦汉以后,伴随着中国疆域不断拓展及逐渐稳定,越来越多的民族融入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之内,但中国边界处多分布有高原、山地、沙漠及海洋等多种自然实体,使中国疆域呈现出相对封闭的空间特征。斯塔夫里阿诺斯指出,中国文明之所以能绵延久远一脉相承,一个很重的原因在于地理方面:中国文明与其他人类文明分布区相隔绝的程度堪称举世无双。 在大部分时间里(除元朝外),中国疆域四周一直被山脉、沙漠和辽阔的太平洋所阻隔。 这种相对独立的地域空间的意义在于,它使中国人能够在极少面临外来入侵的情况下,独立地发展起来了自己的文明。[3](359)中国相对封闭的地理空间导致边海与边高原地区成为古人难以逾越的天然障碍,使中华文明得以一脉相承,发展至今。
中国疆域东南西北各不同的方位边界地带差异显著,对中国历史发展的影响也不尽相同。 北部边疆作为一条狭长的草原带横亘于中国北方,这一地区出现了诸多以游牧见长的草原民族。 这些草原民族在历史上与中原王朝之间产生了旷日持久的碰撞与交融的历史,对中国历史发展进程的影响极为深远,故韩茂莉指出:在中国疆域发展变迁过程中,唯有北方农牧交错带的正北方、西北方,那些非农耕民族的生存地区成为大部分历史时期中国疆域伸缩的主要地带,以疆土为背景的武力争雄与文化交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这一地带上演的历史主剧目,[4]且深深地融入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
放置于全球视野来看,北部边疆及其以北地区是欧亚草原带。 欧亚草原带十分辽阔,从东亚的中国东北部一直延伸到西欧的匈牙利。 这一地带也是历史上中国与外部世界交往的重要通道。在大航海时代之前,尽管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美洲地区的人类文明和商业经济也都出现了繁荣发展现象,但基本上是处于所属各自大陆地区的内部交流状态,仍是区域性的商业模式。 但在欧亚大陆(包括地中海沿岸的北非地区)内部,由于草原丝绸之路的存在和海上丝绸之路的补充,跨越洲际的联系更加紧密,由此导致欧亚大陆内部的商品贸易交流相比于其他地区也更加发达。[5](34)此外,生活在欧亚大陆草原带的游牧民族也与邻近的农耕民族之间存在对立冲突,受到游牧不稳性的影响,那些“靠大草原养活的游牧民们总是赶着他们的牧群,到处迁徙,并随时准备着,一有机会,就去攫取北京、德里、巴格达和罗马的财富。 肥沃的大河流域和平原创造了欧亚大陆古老的核心文明,而大草原则便利了这些文明之间的接触和联系”[6](59)。 这种草原游牧民族与邻近地区农耕民族之间的对立冲突在北部边疆最为显著,各民族的碰撞与交融也直接体现在北方农牧交错带的发展变迁方面。
北方农牧交错带既是秦汉以后中国疆域向北方及西北方伸缩的历史舞台,也是中原王朝进行边疆治理的重要区域。 在大部分历史时期,北方农牧交错带范围因中原王朝与北方草原政权之间的势力强弱变化而有所波动,由此也影响了北部边疆的地域分布。 但中原王朝的北部边疆始终能够坚守在400mm 等降水量线决定的北方农牧交错带一线。 纵观古代中国疆域变迁情况,即使是国力最弱时期的中原王朝,国家能够坚守的北部地区的疆域底线不是军事要塞与锁钥之地,而是农业生产能够持续进行的最基本地带——400mm等降水量线。 换句话说,400mm 等降水量线既是中原王朝能够坚守北部疆土的底线,也是新生疆土的增长点,与这条界线相关的疆域伸缩变迁贯穿中国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4]400mm 等降水量线还是决定北方农牧交错带形成与历史时期地域分布的主要自然因素。 但在自然条件决定的北方农牧交错带分布范围基础上,农牧民族之间势力消长又将农牧交错带范围进行重新划定,这是决定历史时期农牧交错带实际范围分布的关键。[7]
北方农牧交错带是秦汉以后各中原王朝与草原民族碰撞与交融的核心地带,是双方争夺的焦点,中原王朝与草原民族在此区域进行了两千余年的拉锯战。 在秦汉至明朝期间,北方边疆多徘徊在400mm 等降水量线决定的北方农牧交错带沿线。 清朝建立以后,清前期统治者注重开发边疆,大大改变了“重中原,轻边疆” 的治国理念,[8](105)尤其是康雍乾三朝在西北军事行动的胜利,中国疆域成功地实现了跨越北方农牧交错带并持续向北及西北拓展,对其进行了有效控制。这对中国疆域的形成与发展有重要意义。 直到19 世纪40 年代西方列强开始通过不平等条约瓜分中国疆土之前,清朝疆域不仅辽阔而且完整。因而北方农牧交错带在历史上不仅仅是中原王朝实际控制疆域的边疆地带,更是各中原王朝疆域拓展及与周边民族碰撞与交融的核心区域。 这一过程对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尤其是对中国辽阔疆域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与发展意义重大。
以今天内蒙古地区为主体区域的北部边疆自古是多民族聚居之地。 历史上,生活在北部边疆的各个民族在碰撞与交融过程中(既包括生活在北部边疆的诸草原民族之间,也包括草原民族与中原农耕民族之间)推动了中国辽阔疆域及中华民族的形成与发展,尤其是到了清以后,随着汉、回等民族移民的大量迁入并与当地蒙古族及其他民族深度交融,逐渐形成以汉族为人口主体、以蒙古族占少数民族人口多数的多民族共存的社会状态。 这是今天内蒙古地区多民族聚居的基础。 而北方农牧交错带正是上演诸多民族之间碰撞与交融历史的舞台。 从地理方位上来看,北方农牧交错带与明长城大致处于相同位置;从社会景观上看,农牧交错带是农耕与游牧两种不同环境相结合的过渡地带,也是农耕与游牧两种经济生活方式的结合部。 历史上,发生在农牧交错带的战事,属于农耕民族与草原民族之间的军事对峙与武力冲突,不同于农耕区内部的冲突。 民族的分异,首先表现在依赖不同自然环境而建立的经济生产及生活方式,其后才是习俗与宗教上的差异。 由于农田与草原的自然环境分异,“农耕区的西北、东北先后成为匈奴、氐、羌、柔然、突厥、回纥、铁勒、薛延陀、沙陀、吐谷浑、党项、蒙古以及濊貊、肃慎、挹娄、夫余、乌桓、鲜卑、室韦、库莫奚、豆莫娄、乌洛侯、地豆干、勿吉、奚、契丹、靺鞨、女真、满等非农业民族或部族的活动区域”[9](299)。
在中国辽阔的边疆地带,北部边疆及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各民族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最为深远。历史上,在北方农牧交错带内同中原王朝之间出现碰撞与交融历史的诸多草原民族中,有些已经消亡或是迁徙异地,但他们同样也是构成中国辽阔疆域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发挥了其他边疆地区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北疆文化”品牌的构建离不开对北方农牧交错带的深入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