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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

2023-03-02佟掌柜

阳光 2023年2期
关键词:墨白

“啊……”萱紫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她努力睁开眼睛,淡淡的桂花香氛涌进鼻息,她稍稍定了定神。刚刚,她再一次被纠缠她十五年的梦境惊醒:那个身穿藕色孔雀旗袍、胸襟别着绣有并蒂莲的紫色香云纱丝帕的女人,将头伸进悬挂在粗得一人环抱不过来的荔枝树上系成死结的绳子里,踹翻垫在脚下的大石,她薄得像一张纸片的身体吊在绳子上,前后摆动着。

清晨的第一抹微光透进窗,翡翠香炉内的桂花香氛已几不可闻。萱紫打开窗户,抬眼看从天边刚刚露出头的朝阳。她不想再躺下,害怕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和蜡纸样的女人再次闯进梦里。

她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来回踱了几圈儿,突如其来的念头像涨潮的海水般冒了出来。她走进书房,打开书柜下层的柜门,翻出一摞宣纸。自打她搬来这里,这摞纸就没动过。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五年了。

她又将摆放在《中华大字典》旁边的“一得斋”墨汁瓶拿下来,在写字台上铺开宣纸,从仙鹤笔架的小嘴儿上拿下毛笔,一气呵成画了一幅画:一座不大的孤坟矗立在荒野上,它的四周开满野花,远处有棵树冠如云的荔枝树,这一切被刺眼的阳光映照着。

萱紫看着眼前这幅突然蹦出脑海的画面,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这时,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从手机里传来。萱紫打开手机屏,关掉闹钟。

萱紫办公室。

袁涛指着办公桌上的财务报表数据,一脸严肃:“石董,这是这季度的财务报告。你看下应收款项,这季度的应收款比去年同期增加了0.5个百分点,不用我说,您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这样下去对公司发展是很不利的,希望能引起董事会的注意。”他看了萱紫一眼,犹豫下继续说道:“还有,我发现一个反常现象。现在正值夏季,是销售淡季,可这季度的销售额不但没减少,还略有提升,而上季度是旺季,銷售额却下降了,这不正常。”

萱紫听到这儿心中一动,眼前浮现出一双狡黠的小眼睛。她指了下沙发,示意袁涛坐会儿,随后按了下办公桌上的叫铃。秘书李萍摇摇曳曳地走了进来:“石董,有何吩咐?”说话间她的眼睛却飘向袁涛。袁涛眼都没眨一下,皱起眉头看着萱紫。

“去把杨副董和吴经理请到我办公室来。”萱紫对李萍道。

李萍转身离去。袁涛不解其意又不便询问,站起身对萱紫说:“石董既然有事,那我先出去。”

“你别走,就坐这儿。”萱紫看袁涛面无表情地坐下,嫣然一笑:“袁涛,笑一下很难吗?”

袁涛颇感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愣了好几秒憋出一句话:“在石董办公室,随便乱笑太不礼貌。”

萱紫看袁涛尴尬的样子,连眼仁儿都笑了:“袁涛,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也该成家了?你看李萍怎么样?”

袁涛被萱紫问得莫名其妙,暗想,你都三十五了,不也没成家吗,倒关心起我来:“石董,您别费心了,我暂时无此打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请进。”随着萱紫的声音,杨墨白和吴钰走了进来。

墨白看袁涛在,打了声招呼,没等萱紫说话,一屁股坐到离萱紫最近的沙发上。吴钰拘谨地站着。

萱紫指了指袁涛旁边的座位:“吴经理请坐。”

等吴钰坐下,萱紫晃了晃手里的财务报告:“这是这季度的财务报告,我仔细看了下,发现有些问题需要解决。墨白,你主管运营和回款,这季度的应收款项与上年同期相比,增加了零点五个百分点,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希望你尽快查明问题出在哪儿,尽快回收欠款,当然这需要吴经理的配合。”萱紫转头看向吴钰,吴钰连忙点头。

“吴经理,你来公司工作时间虽不长,但因是墨白介绍,公司把你安排到销售部,这工作你还满意吧?”

吴钰没来由地感觉脊背发凉。他常听公司的人说石董明察秋毫,难不成抓到我什么小辫子了。

“很满意很满意,谢谢石董和杨董抬爱,我一定竭尽所能为公司工作,配合杨董尽快催收应收账款。”

萱紫紧盯着吴钰的眼睛:“吴经理,我要提醒你一句,销售额的真实性能反映运营周期出现的问题,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吴钰一听这话,紧张的心放下了,心想,我调整季度销售额,还不是为了每个季度都可以拿到销售奖励,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嘴上却说:“销售人员报上来的数据可能存有误差,我回去就给他们开会,让他们认真、如实上报。”

萱紫一听他把责任推到了下面,眉头皱了皱,看袁涛张口想说话,抢先开了口:“吴总,这件事就到这儿,我也不想追究谁的责任。袁总,从下季度开始,销售额也要增加同期对比指标,奖罚机制也相应调整。”

袁涛点点头,握紧笔的手松了松。他扫了一眼萱紫办公桌上摆放的那只仿真蓝羽红腹知更鸟。

墨白看萱紫把事情布置完,对袁涛和吴钰说:“你俩先出去吧,我和石董还有事情要商量。”萱紫微微蹙了下眉头,没说什么。

袁涛和吴钰走后,墨白噌地站了起来,走到萱紫身侧,悄声说道:“萱紫,我想你,想得要发疯,求求你,今晚让我去你家好吗?”

萱紫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墨白的脸:“今天不行,我约了人。”

墨白一听萱紫晚上约了人,眼睛腾地红了,狠狠抓住萱紫的手腕,低声吼道:“萱紫,你到底要怎么样?只要你一句话,我随时可以离婚,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墨白,松开手,抓疼我了。”

墨白看着萱紫平静无波的眼睛,像泄了气的皮球,摔门走了出去。

杨墨白比萱紫大三岁,人长得高大帅气,白净面庞,像特意与他那双桃花眼作对,鼻梁挺且直。他就读于N省著名的医科大学,从师医学界赫赫有名的杨伯恩教授。念医科的时候,他从来不相信有爱情这回事儿。他也搞不懂,是因为学医对人体不敏感,还是喜欢他的女孩儿太多了,造成他的无感。

毕业后,杨墨白当了两年的外科医生就辞了职,下海去做医药代理。因他的师兄弟毕业后,大多分配到邻近省市的综合医院,墨白的医药代理做得顺风顺水。

墨白是三十岁那年娶的吴晓婉,一个无论从哪方面都让人觉得和他不太般配的女人。众人背地里纷纷议论,杨墨白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上学时追他的女孩儿大多比吴晓婉长得好看,其中更不乏家世优越的富家女。婚后第七个月,吴晓婉生了个千金,于是大家似乎都明白了什么。其实他们都没猜对,杨墨白娶吴晓婉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吴晓婉怀了他的孩子,而是和她云雨后发现,吴晓婉竟是处女。这年月一个绝不难看的、二十五岁的女人竟然是处女!这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晴空霹雳。杨墨白看着宾馆雪白床单上那团盛开的殷红色玫瑰花瓣,鼻子一酸竟哭了起来。他俯下身将脸贴了上去,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跟吴晓婉说:“我—娶—你!”

吴晓婉还没有从掺杂着疼痛和快感的感觉中走出来,她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像死尸般一动不动地躺在被窝儿里。墨白带着哭腔的话让她睁开眼睛,看着如此激动的墨白有点莫名其妙。心想,难道他要了她,不该娶她吗?!

下了班,萱紫开着她那辆去年花了三十万买的宝马绕过城区,来到位于城乡结合部的“瑞香”温泉洗浴城。进门径直走到酒店为她预留的衣物箱,从中取出自备的洗浴用品,走进洗浴间冲澡、做奶浴,然后穿好浴服,躺在火龙浴的凉席上闭目养神,直到把汗发透。这段时间,她备受肩颈疼痛的折磨,见洗浴城的广告栏上写着新增中医养生按摩服务,便想试试,看看是不是能改善症状。

萱紫见拎着木箱上写着“按摩专用箱”字样的年轻人进来,内心一动。年轻人二十三四岁,体格精瘦,眼睛很大,面色苍白。他身子略微前倾,问萱紫:“女士,请问您是全身按摩还是做部位按摩?”

萱紫一听问话,内心又一动。本来想全身按摩突然改了主意。

“做足疗吗?”

年轻人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从按摩箱里拿出两条白毛巾、凡士林油、按摩棒:“女士,请您躺好。”

按摩师用温开水先将一条白毛巾浸湿,包裹在萱紫的右脚上,轻轻地揉搓了几下,又将凡士林油涂遍萱紫的右脚,握紧拳头,将食指的第二关节弯曲成颗粒状,在足底反射区滑动起来。

萱紫在脚部微痛又酥麻的感觉中昏昏欲睡,突然她被一种像在心口窝挠痒的说不出的舒服劲儿唤醒了。她见按摩师的手正在位于第一第二跖骨结合部之前的凹陷处张弛有度地揉捏着。她突然想起一个学中医的朋友说过,那个部位是太冲穴。按摩师见萱紫看着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悄声问道:“女士,还需要别的服务吗?”

萱紫经常来这家店,曾听说这里有特殊服务,她还想,现在的人是怎么了,洗个澡还能整出这么多事儿来,但她从来没遇到过,难道今天这个年轻人就是……?

萱紫不敢往下想,她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深以为然,忙挥挥手:“就到这儿吧,你可以出去了。”

“还没到钟点,您确定让我出去?”按摩师看着萱紫面色潮红的漂亮脸蛋,不甘心地问。

萱紫坐了起来:“怎么?还用我喊服务生请你出去?”

萱紫到家的时候已近午夜十二点,看了下家里的电话座机,竟发现多个墨白打来的未接电话。萱紫皱了皱眉,暗想,墨白啊墨白,你这又是何苦。她换上深紫色真丝睡袍,将翡翠香炉里的桂花香氛点燃,然后走进书房打开台灯。她端详着摊开在写字台上的那幅清晨画的画儿,好一会儿,拿起毛笔在荔枝树繁茂的枝叶中,画了一只将头埋在胸前的知更鸟。萱紫暗想:人不如鸟啊,候鸟的鸟喙细胞能够感知地球磁场,可人呢?一生都在红尘里摆渡,有几人想过除却生活本身的生命意义,更别说对生存环境的微妙感知了。

萱紫在画面的空白处,写下“我要不停地歌唱……向更黄的气候飞行”。

就在萱紫将车开往城郊的时候,袁涛乘坐260公交车来到离他家还有三站路的永安菜市。

袁涛平时上下班很少开车,他喜欢乘地铁或公交车,喜欢一个人逛菜市场。独自一人置身在人群的时候,那些陌生的、稀奇古怪的、又像是没有什么不同的面孔,那些由这些面孔里发出的嘈杂声,会让他感到一种烟火气,一种喧嚣中的宁静。他正在菜市场里东瞧瞧西逛逛,“大连樱桃,二十五元两斤”的叫卖声勾起了他的回忆。那年袁涛二十三岁,他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二年,那天是二○○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前女友梅英的生日。他花了九十八元钱给她买了一斤樱桃。梅英看到樱桃时哭成泪人,吊住他脖颈的臂膀比任何时候都沉,勒得他有些透不过气。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这么感性,虽然九十八元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但他觉得一年不就这么一次吗,谁让她喜欢吃樱桃呢。别说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是半年的生活費,为心爱的女人买礼物他也舍得。可是后来,他不这么想了,他发现女人的眼泪太多了,九十八元能换取眼泪,九百八十元、九万八千元更能。而他,是满足不了她的眼泪的。那几年,除了那一次买过天价的水果外,他再也没买过。一晃十五年过去了,这座城市的变化不可谓不巨大。就说这菜市场吧,几乎没有了地域差别,季节也越发不分明。如今,多贵的水果他也能买得起了,可是他只偶尔买一些。他自己是不吃的,只是带给财务部的同事,或者搭伴旅游的“驴友”。他只吃应季的水果和蔬菜,他认为植物和人是一样的,就得在天然的环境下一点儿点儿熬过童年、少年、青年,一点儿点儿成熟。那些扣在大棚里肥料催生的,或者利用保鲜剂空运来的蔬菜水果,就像身不由己的怪物,突破了生灵本该遵守的界限,总让他感到心里不踏实。

袁涛在叫卖“新摘大地草莓便宜了”的小摊前驻足,仔细看了看大小不很均匀、有红有青的草莓果,掏出钱来对摊主说:“给我称二斤”。

摊主接过钱,麻利地用红色小塑料撮起一小堆草莓:“哥们儿,有几天没见你逛菜市了,忙吧?”

袁涛愣了下,礼貌地回应着:“是啊,公司事情多,有些忙。”

袁涛从小摊前走过去后不禁苦笑了下,他是一点记不得这家摊主了,或许人家也未必记得他,只是习惯性地打招呼。他很少能记清别人的长相,听人说这是一种叫“面目模糊综合征”的病。为此,经常会引发一些尴尬和误会,很多人背后议论,说袁涛眼高于顶,傲慢冷漠。开始他还解释一二,慢慢地也就随他去了。

袁濤拎着装着草莓、苦菜、小白菜的环保袋,一路走回家。进了房门,把新买的水果和蔬菜泡在盆里,打开电饭煲,将免淘的五常米加水放进去,按了精煮的开关,然后将外衣挂在卫生间门后的金属挂钩上,脱掉衬衣和内衣用洗衣液泡上。他穿着家居服来到阳台,打开窗户点了根烟。此时,夜色已经悄悄降临。袁涛住的小区离市中心稍远,五年前开盘时八千多一平,如今已经涨到一万五了。他住的是高层,站在阳台上,能看到这座城市的母亲河,河水在河岸两边和横跨河水的几座大桥上的霓虹灯照射下波光粼粼,颇为赏心悦目。

袁涛满足于眼下的生活,虽然房子里没有女人的气味和体温,但比起十几年前在廉租房里的日子,简直就像天堂。他对梅英没什么恨意,谁愿意跟只能租得起插间的男人结婚呢。爱情和面包比起来,往往是面包占上风。偶尔他也会想,要知道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当时不放手会怎样。

一次,他开车从家乐福的地下停车场出来,刚拐到马路上,看见梅英左手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往马路对面走。他犹豫要不要开车送她们,最终还是没有停下来。

萱紫将车开往城郊的同一时间,杨墨白约了一男四女来到“轮回”酒吧。他不想回家,害怕自己找茬儿跟吴晓婉吵架。

酒吧很吵,杨墨白的心里更吵。六个人已经干掉两瓶威士忌,同来的两个女人肆无忌惮地随着酒吧的DJ曲,疯狂扭动着身体。涂着黑色指甲的女人坐在他旁边,胳膊、嘴、身体不时地触碰着他。他一只手搭在女人肩膀上,另一只手却时不时拿起手机,拨打萱紫家的电话。传来的嘟嘟音让他的心更加烦乱,黑指甲悄声在他耳边说:“咱俩走吧……”

杨墨白甩开她,喊服务生:“再来两打啤酒。”转头对同来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俯过头对他说:“今晚陪哥们儿多喝点儿,这几个妞都归你。”

另一个女人看墨白甩开了黑指甲,挤到墨白身边,拽住他的胳膊,嗲声嗲气地拖着长音儿:“杨哥,你也该陪我玩会了吧。”说完不顾墨白再次拨打他的手机,将身子贴了上去。墨白烦透了,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萱紫那张脸好像就横亘在他的眼前,怎么也赶不走。如果不是遇见萱紫,杨墨白差点儿就相信吴晓婉就是他的爱情了。吴晓婉的贤淑温良,让墨白的父母对这个儿媳妇儿从最初的没看好,到后来背地里说:“儿子,你真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她可比你强多了。”

可五年前,杨墨白偏偏遇见了石萱紫。那时,萱紫还是N省省会云阳市第一医院的儿科主任。一次应同学王曦相邀,陪她去参加老乡会。在去酒店的路上,王曦就跟萱紫大谈特谈杨墨白如何帅,如何对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媳妇儿好,生意做得如何棒。

萱紫看王曦的手夸张地在空中挥舞,目光灼灼,就打趣她:“王曦,你暗恋人家吧?看你把这人夸得,跟白马王子似的,你要喜欢就下手,千万别错过了。”

“你以为我不想下手?萱紫,不瞒你说,我真喜欢他,可人家根本就不正眼瞧我。”王曦冲萱紫做了一个哭丧又调皮的鬼脸:“萱紫,你试试呗,你这大美女出手,我就不信拿不下他杨墨白。”王曦紧盯着萱紫的眼睛,目光传递出不相信、不甘心、还有那么点怂恿的意思。

王曦是萱紫的大学室友。上学时,两人的关系并不好。王曦的父亲是市经贸局的处长,她的家境在寝室六人中是最好的。王曦个子不高,但很会打扮,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名牌,用的化妆品也都是兰蔻、雅诗兰黛那种高档货。她经常请小姐妹们打打牙祭,还送一些零食、日用品给她们。

大二时,萱紫直觉感到王曦怪怪的。开始她还没找到哪里奇怪,后来才发现问题所在:萱紫夏天喜欢穿裙子,但王曦因为个子相对矮小,基本都穿高档面料的裤装,可如今王曦也穿裙子了;萱紫喜欢绿茶淡淡的苦甘味道,大一时,王曦还时常炫耀她不离口的“蓝山”,如今竟然不喝咖啡也喝上绿茶。当然,王曦买的裙子和茶叶的价位都比萱紫的贵很多。这种事萱紫是说不出口的,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从未往深里想。反而觉得王曦喜欢长裙也正常,哪有女人不喜欢长裙的?至于王曦喝茶,那也是人家的自由,再说了,中国人喝茶要比喝咖啡更适合些。

一天,寝室的二姐偷偷对萱紫说:“萱紫,你知道为什么你喜欢啥,王曦就喜欢啥不?”

“为啥啊?这还有什么原因吗?”萱紫傻傻地问二姐。

“你呀,真笨!王曦是嫉妒你比她好看。她买的东西都比你的贵,就是想压你一头。”

萱紫一听这话,好像有点明白了,找到了总是不能喜欢王曦的原因。

那时,寝室因为有她和王曦,在学院比较出名。追王曦和萱紫的男生都不少,但萱紫跟谁也不接近,整天除了图书馆就是到校外去做家教。王曦也挺傲气,一般的男生她也看不上。毕业时,两个人表面上都没有固定的男朋友。两年后,王曦到底还是和同学结了婚。听二姐说,上学时王曦就喜欢那男生,可人家有女朋友,但临近毕业时,王曦答应他,能让他留在省城。那男生到底是不是像二姐说的那样,想都没想就把女朋友抛弃跟王曦好了,萱紫并不知道。萱紫从未对此产生过好奇,对这些八卦她不想听也不在意,王曦和谁结婚那都是她的私事,与自己没半毛钱关系,到时候按礼数随份子就是了。

因为寝室六个人只有萱紫和王曦留在省城,两人的接触反倒多起来,毕竟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王曦经常给萱紫打电话,八卦一些花边新闻,比如她们医院哪个医生和护士偷情了,哪个男医生对她暗送秋波了,商场哪个品牌打折了,诸如此类,总是说个没完。萱紫哼哈应承着,很少走心。

别看王曦很八卦,但很少谈及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岳林虽然和萱紫也是同学,但几乎没打过照面。偶尔萱紫问起,王曦只说他工作忙得很。后来,听墨白说,岳林因在经贸局工作的岳父,医疗器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王曦曾有过出轨的经历。王曦跟萱紫说这些事,或许有炫耀的成分,但主要还是向萱紫讨主意,她怀疑那些男人不是真心喜欢她。萱紫哪来的什么主意,在男女情感方面,她和王曦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萱紫虽然不大赞同王曦的私生活,却有些同情她。萱紫听得出来,岳林一年到头全国各地跑,很少着家。

王曦从未听过萱紫议论哪个男人,也没发现萱紫和哪个男人在一起过。但王曦还会偶尔在心里骂她,“就是个骚货,装什么装”。而这并不耽误她给萱紫打电话,因为她知道,跟萱紫说什么也不会传出去。

周日。萱紫早早起床去离家不远的早市。她很少做饭,总觉得把时间用在做饭上很不划算。为了保持身材,她的食量很少,一天的主食不超过三两,晚餐只吃些水果。

从早市匆匆转了一圈回来,给她家做了三年保洁的钟点工姜嫂已经开始打扫卫生。跟姜嫂打过招呼,萱紫来到衣帽间。她想趁阳光正浓,晾晒在衣橱里沉寂已久的衣物。一件件把需要晾晒的衣物拿出来,突然看见挂在角落里的那件淡藕色旗袍,从光泽度的晦暗能看出旗袍已明显陈旧,但前襟用丝线绣织的孔雀图案仍然栩栩如生。她将旗袍举到阳光下,手指在孔雀的头部打着圈儿,眼睛升起一团雾气,梳着小辫的男人的脸,在脑海里跳来跳去。她叹了口气,将旗袍挂回原处。她没了继续收拾衣橱的兴致,喊姜嫂晾晒她拿出的几件衣物,转身进了书房。坐在写字台前,又端详起这几天一直摆在那的那幅画来。她拿起笔,在坟头上又画了一只知更鸟,它张着小嘴,遥望着荔枝树上那只低着头的知更鸟。

七点半,墨白送女儿去补课班学习德语。墨白做医药代理那几年,认识了一个德国的供应商,两人一见如故,大有一见就可肝胆相照的感觉。墨白曾经在他的家里住了半个月,对慕尼黑产生一种无法说得清的感情。他觉得慕尼黑才是他理想中的宜居城市。尤其是位于内城的维特尔斯巴赫王宫,它融合文艺复兴、巴洛克式、洛可可式和古典主义的建筑风格,博物馆里极具艺术张力的艺术品,总会让墨白产生一种要永远留下的冲动。可惜,人的梦想和现实总不会在一条轨道上,他现在在国内的事业还在巅峰期,暂时没有移民的打算,但他希望女儿长大后能去德国。于是不顾吴晓婉反对,执意让女儿从小就学习德语。吴晓婉几乎没反对过墨白的什么决定,但对女儿学习德语很反对,她认为德语并不能给女儿的学业带来任何帮助,还浪费女儿的时间。为此,两个人吵过几次,后来吴晓婉到底没有拧过墨白,但每次上课都由墨白去送。

墨白手握着方向盘,从倒车镜里看着女儿像极了他的小脸,心里突然产生一种难过。

“雯雯,一会儿到学校好好听老师讲课。等长大了,爸爸要送你去德国,马尔斯伯伯非常喜欢你,他一定会照顾你的。”

“那是不是我去德国后,你就要和妈妈分开了?”

墨白的心被女儿的问话弄得一惊,方向盘抖了一下,差点和前面的车追尾。“雯雯,你整天乱想什么?”

“妈妈傻,我可不傻,我能感觉到,你不爱妈妈。”雯雯撇着小嘴说道。

墨白覺得九岁的女儿太敏感了,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感觉自己不喜欢晓婉的,他自己都说不清不是吗?

“雯雯,胡说什么。爸爸怎么能不爱妈妈呢。”

雯雯撇撇嘴,不言语了。

把女儿送到学校,墨白将车开到护城河,河水舒缓地往一个方向流着。他坐在岸边的石凳上,见不少老人在健身,还有一伙儿像是因为什么事儿争执得面红耳赤。他突然想,等到了这样的年龄,萱紫还会在他身边吗,没承想他杨墨白也会有今天,一天看不见萱紫,就像丢了魂儿,连吃饭都没滋没味的。

墨白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萱紫产生感情的。起初,他并没觉得萱紫哪里好。虽说萱紫身材高挑,长相中上,但整天冷冰冰的,一点不像女人。她就像是他最熟悉的陌生人,天天在一起,却不知她在想什么。难道就因为猜不透她的心思才爱上她吗?墨白越想不清,越放不下,有时看到萱紫,恨不得把她撕碎。

墨白正胡思乱想,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竟是岳林打来的:“哥们儿,这两天有空没,找个时间坐坐,聊笔大生意如何?”

“哟,什么风让岳总想起我们这座小庙了。你岳总要谈的买卖,一定很牛,要不我先跟我们石董说说,一起坐坐?”

“先别跟萱紫说。咱哥俩商量商量,这生意要是做成了,咱们两家都能上个台阶。萱紫毕竟是女人,女人总是怕风险。”

墨白沉吟,心想,看来这生意不大好做,但一想有风险,利润也会相当可观。公司这两年生意平稳,但没有大额的进项,最近市场又不景气,资金回收慢,如果和岳林的公司达成伙伴关系,把这笔生意做成,也是好事。

“好,咱说办就办,明天下午两点凯宾斯基一楼商务茶吧,不见不散。”

挂了岳林的电话,他拨通了萱紫的手机:“萱紫,刚才岳林给我打电话,说有笔大生意要谈,还让我先不告诉你。我跟他约了明天下午两点,先听听他要谈些什么,回头我们再研究好吧?”

“行,你先跟他谈吧。”

墨白给萱紫打电话的时候,袁涛正在吃早餐。他的早餐很简单,一碗用陶瓷煲熬了两小时的玉米粥,外加一小块王致和豆腐乳和一碟新拌的竹笋。吃罢早饭,他把厨房收拾干净,拿起小铲和一个竹编的小筐,包好昨晚煮的鸡肝出了家门。

袁涛周末时习惯去书店、街边公园或者去城市周边一天能往返的小城镇。他有些“社恐”,觉得自己缺乏和别人沟通的能力,说不出自己想要完全表达的意思,让听的人生发出五花八门的意思来。他宁愿和那些流浪的小猫小狗说话,和书里的人物说话,和树上的小鸟说话,它们给他的回应温暖又热切。

袁涛来到离他家一公里处的青年公园。他见草地上到处都是车前子,不禁想起小时候母亲用车前叶熬的稠粥。他把小铲从包里拿出来,挖车前草。没一会儿,盲了一只眼睛的小黑狗蹲坐在他身边,伸着舌头看着他。袁涛把一块鸡肝掰成若干小块放在报纸上:“小黑,吃吧。”

小狗“呜呜”两声,很快将鸡肝吃完,然后还蹲在那里看他。袁涛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小黑,等小花和小狸来,我再把鸡肝分你们吃。”

小黑、小花、小狸是袁涛给流浪猫狗起的名字,小黑和小花是小狗,因其背部的毛发颜色而得名。小狸是狸花猫,它从不让他碰,也不是每次都来找他。袁涛看见它来,会将吃食放在离喂小黑小花远一些的报纸上。小狸警觉地目测距离,觉得合适才过来吃食。

一个月后,鸿途医药科技有限公司七楼会议室。在环岛型长方条桌上,摆着“诺威”血液透析机的产品说明书,及吴钰做的产品论证报告和市场论证报告。参会的董事和部门高管听完杨墨白关于宏发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的背景、注册资本和占据市场份额的介绍,及吴钰对市场调研情况的论述,几乎一面倒地同意和宏发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合作,共同开发引进“诺威”血液透析机进入国内市场。

萱紫见袁涛皱着眉头逐字逐句地翻看产品论证报告,敲了敲桌子:“大家先静静,袁涛,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同意见,说出来听听。”

袁涛来回翻了翻手里的报告,颇为犹豫地说道:“刚才听杨董和吴总的介绍,有几个问题提出来供大家参考:首先,先不谈这个设备的临床可靠性,就说先期投入近七千万的资金,如果短期内该项设备的相关手续不能办妥无法引进,或引进国内,但不能通过政府采购的招标手续,那么我们的资金链就会面临断掉的危险;其二,宏发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的政府背景到底可不可靠,可靠到何种程度,这里面包含了大量的人为因素,前景未必乐观。目前国内的透析机市场基本被德国和日本占领,这个美国生产的设备虽然价格上有优势,但在专家论证的环节,未必能顺利通过。”

袁涛说完,有几个人点头沉思,可大部分人认为公司想发展,冒点风险是值得的。萱紫让李萍把袁涛的意见记录在案,宣布散会。

就在鸿途、宏发共同和美国公司签订完合约,并将先期款项打过去后不久,主管经贸的副市长被纪委带走的消息迅速在鸿途股东间传开。接着市经贸局的整体人事发生震动,王曦的父亲被查出行贿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王曦四处奔走借债,想把父亲的窟窿堵上。一天傍晚,几天没见到岳林的王曦突然发现丈夫的手机关了机,此后杳无踪影。

杨墨白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卖掉所有的股票和基金,还有在城郊的别墅,想用这些钱填补一些公司的巨额资金缺口。

一天晚上,墨白揣着六百万的支票往萱紫家赶。他跟萱紫通电话时,没告诉萱紫要去送钱,只说有急事必须今晚见到她。那时,萱紫正坐在沙发上,对着挂在墙壁上那幅《破屋》发呆,她觉得画面上妖异的白房子中间独眼样黑洞洞的窗,还有月光下潦草模糊的草影,都在冲她鬼魅般地笑。

这幅《破屋》是几年前她家刚装修完时,求国内知名画家仿制的,虽没有原画的质感,但“咸阳古道音尘绝,西风残照”的意蕴也表现出七八分。墨白几人都反对客厅里挂这样一幅画,可萱紫喜欢。她认为人生就是无尽的空虚,而自己的灵魂像极了那些草。她想起四十九岁就去世的母亲,生前一直活在被男人抛弃的阴影里;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平白无故地打她,打完她又没完没了地哭;想起母亲临终前,将姥爷留给母亲的房子给了舅舅,作为监护她的资金;想起上大学时,为了不用看舅妈的脸色,做三份家教赚取生活费。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萱紫见墨白没来,心想,刚才急三火四地让她在家等,怎么还没到,也没来个电话。她拨通墨白的手机,吴晓婉的哭声传了过来:“您哪位?”

萱紫一听是吴晓婉,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嫂子,我是萱紫,我找墨白有些工作上的事,可以让他接电话吗?”

“石董啊,墨白出车祸了,正在医院,马上手术……”

“嫂子,别哭,墨白伤哪儿了?怎么回事?”

“墨白不知怎么把车开上了马路牙,撞到一棵大树上。医生说他脑损伤不严重,但腿弄不好得截肢……”吴晓婉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我马上过去。”萱紫匆匆往医院赶,路上给袁涛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马上来医院。

当萱紫看到那张染着墨白鲜血的支票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悲凉。

吴晓婉并不知道这六百万几乎是她家的全部家当,也不知道墨白是在给萱紫送钱的路上出车祸的。她一心一意地照顾着说死都不同意截肢的墨白。

墨白在四个月内,连续做了三次手术。医生让吴晓婉劝劝墨白,希望他同意截肢。医生说,如果想保肢,还不知要进行几次手术,而且即使保住腿,功能也不能保证。

吴晓婉发现每次萱紫来看墨白,墨白的情绪就波动很大。这天,萱紫又来看墨白。吴晓婉还没等她进病房,迎了出去:“石董,谢谢您常来看墨白,还给了我们一百万的治疗费。我还有件事想求求您,不知当讲不当讲?”

萱紫看着瘦得脱相的吴晓婉,含着泪说:“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

“我能看出来,墨白很听您的话,您能不能劝劝墨白,让他同意截肢。他实在太遭罪了,半夜时常疼醒,我多么希望我能替他疼……”吴晓婉语不成声。

“嫂子,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墨白治疗的事来的。我先跟他本人商量下,可以吗?”

吴晓婉点点头,犹豫下往外走去。

墨白见萱紫走进来,转过身去。萱紫见墨白腿部裹着的石膏和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眼睛红了:“墨白,很疼吧?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萱紫见墨白不搭腔,拉起墨白的手:“医生说,保住你的腿很有难度……”

还没等萱紫把话说完,墨白扶着腿转过身,高声道:“萱紫,别人不理解我,你也不理解我吗?你不要劝我了,我是不会同意截肢的。你我都是學医的,虽然目前的状况很糟糕,但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不是吗?”

萱紫攥住墨白的手掌,试图让他平静:“墨白,你听我说完,前几天马尔斯给我打电话,建议你去德国治疗,如果你同意,他那边帮你联系好医院。我觉得他的建议可行,那边的医疗水平比国内要强很多。”

墨白挣扎着想坐起来,他不是没想过出国治疗,可公司现在这种状况,金钱是问题不说,这时候他离开萱紫,他心里不安。

“这段日子,我让袁涛盘点了公司目前可动用的资金和可收回账款,凑齐三百万是没问题的,我想办法凑到五百万,治疗的费用就解决了。你不是一直想把女儿送去德国吗?你和嫂子带孩子去吧。”

“我不同意,公司现在这样都是我引起的,把钱用在我身上是雪上加霜。萱紫,我连累你了……”墨白呜呜地哭了起来。

萱紫抱住墨白:“墨白,最近我想了很多。想我们在一起组建公司,一起拼搏的日日夜夜。你不仅是我石萱紫最好的生意伙伴,也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没有我,你怎么会出这场车祸呢?你若再也站不起来,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钱算什么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只要人平安,我们还可以从头再来。墨白,去德国吧,等你好了,还得帮我打理公司呢。”

墨白终于同意去德国治疗。

鸿途医药科技有限公司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时期。公司不少中层和员工纷纷辞职。面对每个辞职的员工,萱紫都会说同样一句话:“谢谢你为公司曾经做过的贡献,如果有一天公司有了起色,欢迎你回来。”

萱紫就像一架机器,四处奔走。这天,萱紫带着那件失了颜色的孔雀旗袍,来到市中心商业街那家惠英旗袍专营店,按现在的身材定制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旗袍。旗袍做好的第二天,萱紫带着它登上了去新加坡的航班。临登机前,她对袁涛说:“袁涛,这些天公司交给你了,顺利的话,我半个月就能回来。”

“石董,您放心。”

袁涛将行李箱交给萱紫,转身想要离开,萱紫突然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地说:“袁涛,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没等袁涛反应过来,拉着行李走进候机大厅。

萱紫从新加坡回来的晚上,将自己关进书房,从行李箱的最下面,拿出一方绣着两朵并蒂莲的紫色香云纱丝帕,她将丝帕和两件孔雀旗袍整整齐齐地叠好,一起装进扁平的檀木匣子,并锁上一把青铜锁。

她的耳边响起十五年前将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的浑厚男音:“我的小天使,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半年后,萱紫接到吴晓婉从德国打来的电话,告知她墨白能拄着拐杖走步了。挂了手机,她打电话给袁涛,告诉他墨白能站起来的消息,问他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你还没吃饭吗?”袁涛用脖子夹着手机,将洗好的口蘑和鸡腿块扔进汤煲,“我正在煲汤。”

“我去你家蹭饭,欢不欢迎?”萱紫俏皮地说。

“欢迎,欢迎,欢迎石董大驾光临寒舍。”袁涛笑道。

萱紫带着两瓶法国雅克侯爵酒庄的佳美葡萄酒,敲开了袁涛的家门。萱紫第一次来袁涛的家,一进门,第一感觉就是袁涛的家太干净了,地面看不到一点灰尘,这哪像男人住的屋子。萱紫的心不知怎么泛起了酸意。

趁袁涛在厨房炒菜的时候,萱紫到卫生间和卧房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甚至打开卫生间的壁柜,竟没发现一点女人的痕迹。他的床头摆着亚瑟·叔本华的《生存空虚说》,坐便器上放着一本半新不旧的《瓦尔登湖》。萱紫自嘲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回到客厅,吁了口气,舒服地靠在沙发上。

厨房传来油倒进锅里时的滋滋声,玻璃隔断上映出的人影,让萱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她微闭着眼睛,滋生出如果这样生活下去会不错的念头。

萱紫挨个尝了袁涛做的清蒸鲈鱼、苦瓜煎蛋、素炒青笋、酱牛肉,外加喝了一小碗菌汤,笑着对袁涛说:“以后我天天来你家蹭饭,怎么样?”

“好啊,不过你得交蹭吃费。”

两人边吃边聊,从杨墨白谈到吴晓婉;从杳无踪影的岳林谈到为父亲四处奔走的王曦;从公司去年跌落到破产的边缘,到现在的回暖;从一看公司出事,立刻辞职的吴钰,到始终坚守的李萍;从袁涛最初在投资事件上的反对,到私人借给墨白的二十万……

袁涛起身去取第四瓶红酒时,面色嫣红的萱紫从背后抱住了袁涛。

“袁涛,你……喜欢我吗?你愿……意……娶我吗?”萱紫舌头打结地问。

袁涛愣住了,后背传来的温度,迅速传遍全身。

“袁涛,我嫁给你……好吗?”萱紫越抱越紧,梦呓般地说。

袁涛回转过身,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萱紫,你醉了。”

萱紫见袁涛双手低垂地转过身,不知所措,接过袁涛手里的红酒,打开。

这瓶酒还没喝到一半,萱紫控制不住去了卫生间,吐出了吃下去的所有食物。她瘫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袁涛见她好半天没出来,去卫生间见到她这般模样,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盖上被。他强忍着不去看萱紫那双迷醉的双眼和嫣红的脸蛋,从衣柜里拿出一床被,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萱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太阳从海平面刚刚露头的时候,那个可怕的梦境又出现了,她痛苦地大喊着,看见坟头的知更鸟飞了起来,蓝色羽毛氤氲着朝阳的清辉,格外美丽。它飞到荔枝树上的那只知更鸟的旁边,用羽翼轻轻拍打着它。萱紫的身体感到温暖,突然这只鸟竟然幻化成她的模样,“啊……”萱紫大喊一声,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灵魂仿佛悬在她头顶的三尺处,看着她挣扎着的肉体。

袁涛被萱紫的叫喊声惊醒,急忙来到卧室,看萱紫已经将被子踹开,只穿着小衣的身体在黎明的光亮中,散发出奶白的光泽。

萱紫仍在梦境中喊叫着,她的泪水让袁涛的心隐隐作痛。袁涛轻轻在萱紫的身边躺下,握住她摇摆的手……

佟掌柜:本名佟惠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小说月报》《安徽文学》《天津文学》《啄木鸟》《延河》等期刊,多次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台港文学选刊》等刊物转载,小说入选多个年度选本,出版小小说集《孔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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