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院子的猫和老鼠
2023-02-28刘亮程
刘亮程,1962年出生,新疆沙湾县人。中国作协散文委员会副主任、新疆作协主席。2013年入住新疆木垒县菜籽沟村,创建菜籽沟艺术家村落及木垒书院,现在书院过耕读生活。著有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长篇小说《虚土》《凿空》《捎话》《本巴》,随笔访谈《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多篇文章被收入中学、大学语文教材,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1.窄如母腹的缝隙
它在一个早晨消失了,和我们仅有短浅的一点缘分。或许什么缘分都没有,它没看清也没记住院子里的一个人,我也差不多忘记它的样子了,但那个小生命最后的挣扎一直在我心里。
它刚出生一个月,不懂事,去黑狗月亮嘴边吃食,被咬了一口。它尖厉地叫喊一声,然后没声音了,只是身子歪斜着打转,倒着转,像要转回刚刚发生的那一刻之前。
后来不转了,歪着身子往草丛里钻。我把它抱在怀里,它使劲往我腋窝里钻。放在屋里地上,倒一碟牛奶,它不知道喝,只是低着头,往墙角钻,钻进一把合住的老式雨伞里,它的头和身子一直钻进筋骨密致的伞顶尖,我几乎拽不出它。后来它又钻进床下的纸箱中间,一夜里我听见它从那些窄窄的纸箱缝隙爬上爬下。
第二天早晨,我在最里面的纸箱缝里看见它,一对眼睛惊恐无助地看我,我伸手去握住它的腰,它后退,不出来。夜里它钻遍这个屋里所有的窄小缝隙,仿佛它在找一条能让它回到母腹的缝隙。它不喜欢刚来到的这个世界,它带着幼小身体的剧痛,想回到疼痛发生之前的时间里。它往所有最小的缝隙里钻,每个缝隙的尽头都是绝壁,但它不信,它看见了绝壁上更小的缝隙,那里有它的生路,我看不见。
吃早饭时我抱它到厨房门口,那是昨天傍晚它被狠狠咬了一口的地方,牧羊犬月亮站在那里等食,黄狗星星站在月亮后面等食,星星早就知道月亮的霸道,给月亮的吃食,它是连看都不敢看的。可是刚出生一个月的小黑猫不知道。看见月亮它又歪着身子移过去,这下把月亮吓住了,它龇牙发怒,小黑猫不怕,又靠近,它后退发怒,小黑猫依然靠近。直到我喝退月亮。
小黑猫就在我们吃早饭的工夫,不见了,厨房前的草丛、韭菜地、玉米地、砖垛后面、餐厅、屋后菜地,全找遍了,都没有。
一直到秋天,草和蔬菜的叶子落光,地上所有被遮蔽的地方都一眼望穿,也没见它。
入冬前清除院子里的杂草,也没见它。
我想,它一定钻到了我们看不见的一个窄如母腹的缝隙里,永远地藏了起来。
2.大白游世界去了
大白生的一窝小猫,小黑让月亮咬伤消失了。另一只杂色猫送了人,最后剩下一对黄猫,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母猫,留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冬天,大白不见了。开始十天半月不回来,以为丢了,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看我们的眼神有点生。我妈说给大白喂点好吃的,猫都嫌贫爱富。金子拿出一块肉递给它。我想它在别人家也不会吃得有多好。刚收留了它的人家,会给点好吃的想留住猫,过几天见猫不走了,养家了,便有一顿没一顿的。哪像我们书院,一日三餐都有猫狗的。夏天有喜欢猫狗的客人,都会多点一个肉菜,自己吃两口,剩给猫和狗。我们啃骨头时,听见屋外猫狗的叫声,也会嘴下留情,不把骨头啃太干净,留一些肉给它们。我想大白吃了肉,该不会再跑了吧。但它又不见了,而且再没回来。
有一次我在离书院五公里的月亮地村,看见大白在一家客栈院子里,我叫“大白”,它望我一眼。好似隐约记得自己有个大白的名字,也隐约记得眼前这个人曾经抱过它,喂过它食。但它记不记得谁知道呢。我叫着大白轻轻地走过去想抱它,它扭身跑了。
我给客栈女主人说,这只猫是我们书院的大白。
女主人说,我们养了快半年了,不过也养不熟,经常往外跑。
它去转世界了。
它从我们书院出去,头朝北往路两旁的人家里逛。哪家对它好,它便多待几日。它越走心越野。走到菜籽沟头,要穿过一片坡地麦田和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才是月亮地村。它可能从别的野猫那里,得知月亮地村客栈多,游客不断,猫自然少不了吃肉啃骨头。按说我们书院的伙食也好,怎么留不住它呢?
后来我想,或许书院的老鼠不够几只猫吃。
猫最爱吃的还是老鼠。以前书院没养猫时,老鼠多到泛滥。后来养了一只黑猫,忙不过来。最多时有过五只猫,一个秋天和冬天过去,终于把老鼠吃得差不多了。以前老鼠多的时候,冬天雪地上到处是老鼠的小爪印,走成细细的长线,走到一处突然不见了,一个小洞进到深雪中。老鼠在雪底下也有路,它们顺着埋在雪下的草根,找草籽吃。吃饱了爬出来,在雪上面走。月亮和星星能闻出雪下有老鼠,位置判断准了,跳起来一头扎进雪里,咬出一只老鼠来,也不吃,逗着玩。
或许它到屋里有老鼠的人家,逮几天老鼠,觉得老鼠少了逮起来费劲,便换一户人家。猫到谁家都受欢迎,没人会伤害猫。
或许它把这个大院子留给自己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完全不像它的女儿,也渐渐地跟它变得疏离。母猫在生育喂养小猫时跟人一样,自己瘦得皮包骨,但每天会去几趟后山坡捉老鼠,衔回来给小猫吃。它不把我们喂给它的肉给小猫,它要让小猫自小尝老鼠味道,知道来到世上是要捉老鼠的。
猫妈妈为给小猫断奶,会躲出去失踪几天,让小猫自己出来捉老鼠吃。
小猫一旦长大,便不怎么亲了,也不会给年老的母亲养老,甚至不会捉一只老鼠来喂给母亲,像幼小时母亲喂它们那样。
其实我们院子从来也没断过老鼠,后山坡杏树下的草地上,一个夏天都有新土从老鼠洞刨出来,仿佛那一块坡地会生长老鼠,经常看见猫从坡上逮老鼠下来,那地方的老鼠就是逮不完。
后来我想,那是从别处跑来的老鼠吧,杏林南边是一大坡的麦地,一直通到村委会。朝西翻过山梁是更大的一坡麦子,周围布满大大小小的老鼠洞。麦地源源不断地養活出的老鼠,有一部分跑过栅栏到书院的坡地上安家,这是老鼠最好的安家地。老鼠偷了地里的麦子,躲到我们书院来吃,村民也不会翻过院墙到我们书院来灭鼠。头顶的杏子落下来,也是老鼠最爱吃的甜食。入冬前还有机会钻进我们的房子,偷吃东西。不过,老鼠从来不认为自己在偷吃东西,不管地里的麦子还是屋里的粮食,在老鼠眼里都是它的食物。它吃饱吃胖了,又成为猫的食物。我们书院的老鼠,是多少只猫都吃不完的。
那大白为什么还要往别处跑呢?
3.丢掉的小猫
大白的两个女儿小黄倒是留住了,姊妹俩干啥都在一起,一起卧在窗台晒太阳,抱在一起懒洋洋躺在地上午睡,还一起怀了孕,但没生在一个窝里。姐姐生在厨房后面的木头垛里,妹妹生在我妈给铺垫好的纸箱里。
我一直没分辨清这对黄猫,金子说,它们一只是全身黄,一只鼻子嘴是白的,这可能是母亲大白留下的一点痕迹吧。
我探头数生在纸箱里的小猫,有七只,拿手机拍了照。当晚大猫就叼着小猫转移了。过了两天,发现它转移到狗洞上面的一个纸箱子里。也不知道它嘴里叼着小猫是怎么跳上去的。我趁它不在,掀开纸箱盖看,发现少了一只小猫,可能它在搬家途中丢了。这一看又引起母猫警惕,它又挪窝了。这次是在下午,我看见它嘴里叼着小猫,往木头垛里钻。这是它姐姐大黄的地盘,它们俩平时不分不离,当了母亲却不一样,有了各自的孩子,姐姐竟然把妹妹撵出来,不让它把小猫叼到住着自己孩子的木头垛里。它又往别处挪窝,一个晚上过去,不知道它把小猫转移到哪里了。
其间我对生在木头垛下面的小猫好奇,趴在木头上看了两次,想数清这位猫姐姐生了几个孩子。有一天一群小黄猫站在木头上晒太阳,我拿手机拍了照,是五只跟妈妈一样颜色的小猫。但是第二天,木头垛里的小猫不见了。我妈开着她的电动车,在鸡圈旁的一个纸箱里发现了小猫,只剩下了三只。鸡圈离厨房后面的木头垛不远,我沿路找猫丢掉的孩子,怎么也找不到。
我说,可能母猫嫌孩子多,奶不过来,扔掉了两个。
我妈说,母猫不会扔掉自己的孩子。
大猫不断地捉老鼠回来喂小猫。猫捉了老鼠可自豪了,衔着在人前走过,有意让人看见,让狗和鸡看见。狗看见了会追去抢,抢来也不吃,咬一口扔了。只要狗咬过的老鼠,猫便再不去吃。可能嫌弃。
有时猫把老鼠衔到我们面前捉弄,故意放开让老鼠逃跑,然后又一爪子按住。那只黄猫还把老鼠衔到我脚边,眼睛朝上看人。我听说村里人家养了只猫,晚上经常把老鼠捉来放在主人枕头边。主人说,这是猫心好,知道答谢主人。主人给猫好吃的,猫便把自己认为最好吃的老鼠献给主人。
猫姐姐的这三个孩子,也在一个早晨不见了。我妈说,大猫领着小猫学捉老鼠了。我们都以为过几天它们会回来。已经过了许多天,两只大猫回来了,还有一只毛色灰杂的小猫跟着它们。这姐妹俩生了两窝小猫,最后只剩下这只一点不像它们的小杂猫。也不知是哪只黄猫生的,两只猫争着给喂奶,争相捉老鼠来给小猫吃,衔活老鼠扔给小猫玩耍。
其他的小猫呢?我妈说,大猫把小猫带出去送人了。这只小杂猫没人要,带回来了。
果真是这样,大猫打着带小猫出去捉老鼠的幌子,把小猫带到后面的人家,一个一个地送了人。它看哪家没猫,就丢下一个。再带着其他小猫往前走,到另一家又丢下一个。
我在书院后面老王家,看见丢掉的一只小黄猫。老王说,是你们家大猫领来送给我家的,你抱回去吧。
我说,你们留着养吧。
可能大猫不愿小猫长大后取代自己在我们院子的地位,早早把它们带出去送给别人家。
4.老白
张奶奶给刘予儿一只小黑猫。她家老白生的,一窝生了七只,活下来五只,一出月其中四只就给左右邻居抱走了。张奶奶说,送人的四只都是白的,就这只纯黑。本来留下自己养的,见刘予儿喜欢就给她了。
张奶奶说,这是老白最后一胎了。它已经生了13胎,应该再没有了。
刘予儿抱小黑来书院时,它的眼神一瞬间感染了我。那眼睛里的忧郁,仿佛是积攒了多少年的,它却刚刚出生不到两个月。
还有它的黑,像从最深的夜里带来的,一种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杂色的漆黑。
它害怕书院的那几只大猫,也不跟两只小白猫玩。它们并排蹲在窗台上,小白猫蹲一边,它蹲另一边,看上去像两个白天和一个黑夜。只是,它的孤独黑夜不会走到白天里。
小黑活了三个月,或更长一点,我记不清了。
早晨看见它时,已经口吐白沫,半死不活。给它喂水,不喝。抬眼望着我,那眼睛里的忧郁已经有气无力,但更加让人看着伤心。
小黑是吃村民投的老鼠药毒死的。
书院后的人家没养猫,放了老鼠药灭鼠。老鼠吃了浸毒药的麦粒,知道自己要死了,也不往洞里跑,摇晃着走到路上,也不怕猫了,专往猫嘴里送。
过去的几十年间,菜籽沟的猫就这样死绝了。
唯独老白幸存下来。
张奶奶说,老白认得吃了毒药的老鼠。它以前生的猫娃子,送到村里人家,大都给药死了,没有活过它的。
张奶奶还说,老白出院门后,像人一样左右看看,路上没车了才过马路。
村里许多猫和狗,还有鸡,都不会像人一样探头看看再过马路。路上轧死最多的就是猫和狗,它们因为跑的速度快,突然出现在路上,司机来不及刹车,轧死了。相反,那些慢腾腾的从来不看汽车也不管喇叭声的牛和羊,却很少被车撞。
我没有见过老白出院门后左右看路上的眼神,我想,那一定是一个老年人缓慢又谨慎的眼神。我只在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后,见过一次老白,它站在果园的土墙上,朝我们院子望。院子里有狗,它没有进来。只是站在墙头上,朝院子里喵喵地叫。
那时小黑已经不在一个月了。
它或许不知道它的小黑不在了。
年过后,张奶奶走了。
我也再没看见老白的影子,也再没听人说起过老白。
我想,張奶奶把老白领走了吧,她不会空着手去那个世界。她领着一只生了13窝猫崽的老猫,悠闲地散步。在那个依旧会有老鼠的世界里,老白死去的孩子都活着,被它们吃掉的老鼠,也都活着。
张奶奶去世后,我很少去书院西面的山沟晨跑了,以前每次路过张奶奶家,看见她在院子里咯咯地叫鸡,给它们喂食。她家老白捉了一夜老鼠,或许在哪个角落慵懒地卧着呢。
路在桥头那里一拐弯,就仿佛与世隔绝了。书院西边的山谷空空的没有人家。那时我在山后跑步,黑狗月亮和黄狗太阳跟前跑后,小白猫和黄猫跟在后面。如今黄狗太阳早不在了,月亮也老了,那两只猫,也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它们从我生活中消失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察。就像我每天坚持的跑步,在哪个早晨停下的,我都记不清了。
5.两只老鼠的半个冬天
靠门口的墙角斜立着两个铁皮烟囱,下面三个尿素口袋,一个装扁豆,两个空着。它每晚在那里折腾,钻进空袋子里上蹿下跳,弄出哗哗啦啦的响声,也不怕我过去封住口袋捉它。它还钻进斜立的铁皮筒子,往上爬,爬到顶端呼啦啦滑下来。
我在夜里睡得安稳,听不见它弄出的声响。只有在睡前,它知道我们上床睡了,地上一旦没有人的脚步声,它胆子就大起来,一次次地在那个铁皮筒子里爬上溜下,爪子抓铁皮的声音吱吱啦啦。我们忍受着它的闹腾,逐渐地对那个声音习以为常,房间没有电视,只有炉火呼呼地燃烧,更多时候听不见,火静悄悄地把煤燃完,剩下一点点的白灰。这里的煤是我用过最好的,耐烧,一晚上填两次,烧到天亮,屋里始终暖和,早晨打开炉圈,炉膛里最大的那块煤剩下一块紫红火炭,那是再续新煤的火种。
它们不是一只,是两只。另一只稍小点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也许一直在洞里,刚长出毛,会走几步了,哥哥领着弟弟出来玩。在我夜晚的长梦里,它们一个跟一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听见我的呼噜声也不害怕,听见我说梦话时会警觉地停住。只是唯一听见我梦话的小老鼠耳朵,从来不知道我说什么,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梦中说了什么,那么多的梦遗忘在长夜里。
后来我发现它们俩长得不像,不是一窝的。或许是它从外面领回来一只。在我们敞开门透风的大中午,它被外面亮晃晃的阳光吸引,也溜出来晒太阳,正好碰到一只雪地上流浪的小老鼠,就领了回来。它领一只老鼠进门也不问问我们愿不愿意。这个屋子的事,它竟然一口做主了。下雪前我看见好几只乱窜的老鼠,它们着急了,大雪覆盖了地面,老鼠就只有靠洞里储藏的粮食过冬。当然,实在没吃的了,也可以钻在雪下觅食,那样很费劲了,不见得刨一个雪洞过去,就正好对上一粒秋收遗漏的苞谷。也许刨一天洞,累个半死,还没吃到一口呢,在冬天看似白茫茫的厚雪底下,散布着老鼠觅食的洞,它们偶尔从雪下面探出头,看看自己走到哪儿了,那个探头的小洞就留在雪地上,到春天雪会从这个冒着热气的小洞口开始融化,整个大地上的春天,有一只小老鼠的微小温暖。
如果雪底下再也找不到吃的,老鼠就往人家里跑,老鼠进人家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在门口蹲守,趁人进出门时蹿进来,先在哪个隐蔽处藏着,待没有人声时沿墙根搜索一圈,再在桌子柜子床下面搜一圈,最主要的是找到厨房,看有无以前老鼠打的洞,有了最好,没有就选个墙角挖。二是从外墙根挖一个洞进来。我们早知道老鼠的这些把戏,入冬前屋里屋外的老鼠洞口都用水泥封住,进屋前看看身后是否跟着一只老鼠。我们可以接受一两只老鼠,但无法和一群老鼠在一个屋里生活。老鼠一多胆子就大,敢上床,往被窝里钻,往脸上爬。
果园后面的坡地上至少有十几个碗口大的老鼠洞,我不太清楚这些老鼠洞每个是一家呢,还是一个大家族的许多个门洞,或许在地下它们洞洞串通。要是在早年,我会拿铁锨挖开看看,探个究竟。这樣的探究,在年少时干了也就干了。好多事情一错过时间,就再没有兴致和气力。现在这些老鼠洞都是我们家的,老鼠或许不知道我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了,但我每天背个手走过果园时,它一定知道院子里住进来另一些人。
那两只小老鼠呢?有一天小黄狗太阳进屋来,闻见老鼠味道,三两下撵出小的那只,太阳像猫一般大,老鼠在床下躲不了,蹿出门,太阳跟着追出去,我关住门。剩下就是狗和老鼠的事。我真不喜欢有两只老鼠在屋里。
又一天我出去提煤,回来见太阳嘴里叼着一只老鼠,半个身子和尾巴在外扭动,赶紧喊一声,老鼠掉地上,已经半死,太阳抬眼看我,又看地上蠕动的小老鼠。我叹了口气,进屋关住门。外面的世界成了一只狗和一只老鼠的。我不想再管它们的事。炉子里的火快灭了,我得赶紧把煤续上。我拿火钩子掀开炉盖,往里倒煤,全是铁的声音,待一切做好,我坐在炉边,屋子里空荡安静,一点声响没有了。我看墙角,又看床下、铁皮筒、尿素口袋、葵花头、床腿,都空荡安静,再不发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