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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能力建设的濡化维度
——以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为考察中心

2023-02-28张岩阳刘佳佳

许昌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张岩阳, 刘佳佳

(山西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在推动国家治理现代化过程中,国家能力研究愈益为学界所重视。受消费主义、自由主义及网络多元话语的影响,娱乐主义、极端自由主义、历史虚无主义等错误思潮时有抬头,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认同带来了挑战。在濡化维度上加强国家能力建设,是有效消弭此类不良思潮影响,进而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应有之义。濡化作为国家能力的维度之一,是国家强制能力的有益补充,发挥着降低治理成本、提升治理效能的重要政治功能[1]。党的十八大以来,基于战略高度,积极推进功勋荣誉表彰制度建设[2],现已形成了以“五章一薄”(1)五章一簿:“五章”指“共和国勋章”、“七一勋章”、“八一勋章”、“友谊勋章”以及国家荣誉称号,“一簿”指功勋簿。为主要内容的功勋荣誉表彰制度及“1+1+3”(2)“1+1+3”即1个指导性文件:《关于建立健全国家功勋荣誉表彰制度的意见》;1部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法》;3个表彰条例:《中国共产党党内功勋荣誉表彰条例》《国家功勋荣誉表彰条例》《军队功勋荣誉表彰条例》。的功勋荣誉表彰制度体系。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发挥国家功勋荣誉表彰的精神引领、典型示范作用,推动全社会见贤思齐、崇尚英雄、争做先锋”[3]45。为此,剖析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濡化机理,在实践中有意识地利用仪式载体提升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与实践价值。

一、从濡化到濡化能力

濡化原指滋润化育。西汉扬雄《剧秦美新》“厥被风濡化者,京师沈潜,甸内匝洽”提及的“濡化”是一种“风以动之,教以化之”的教育手段,涵括了正式的学校教育及诸如仪式活动、民族民俗等非正式教育[4]562。随着美国人类学家赫斯科维茨(Melville Jean Hertzkovits)将濡化应用于科学研究后其逐渐成为文化人类学的重要概念。赫斯科维茨认为濡化贯穿人类生命始终,是在某一特定文化所认可的限度内运作的复杂过程[5]520。从个体角度来讲,人类的承继除却生存繁衍的生物性承继,还需要进行文化的习得与传承,濡化则是人类独有的文化承继手段。从群体角度来讲,濡化是族群、社会赖以存续的重要方式及族群认同的过程标志之一[6]222,人们通过语言文字、风俗习惯、价值信仰、共同祖先等的承继来认同某一群族,并以此区隔于其他族群,形成“我们”“他们”之分。

当下学界在述及濡化时常将其与涵化、社会化等相近概念加以辨析。就濡化与涵化而言,学界就二者区别达成基本一致(3)关于濡化、涵化的术语解读,学者有过争鸣,如有学者曾在《跨文化传播术语》一书中独辟蹊径将濡化译作“acculturation”,亦撰文对“濡化”“涵化”术语的翻译进行回应,认为濡化应译为“acculturation”,涵化应译为“enculturation”,以往系误译。但恰如其在文中指出《辞海》对“涵”的解释为包涵、包容,对“濡”的解释为沾湿、泽润。相比较而言,笔者同大多学者看法一致,认为“濡化”更应是一种父辈、环境对子辈的文化浸润与引导过程,故应译为“enculturation”,表示价值观和社会准则被该社会成员传承或习得的过程(《牛津英语大词典》),这也与王绍光关于濡化能力的界定相契合。“涵”既意指包容,便暗含不同文化模式或文化体系的沟通、交流之意,“涵化”译为“acculturation”,指代文化适应过程中文化的交流与整合,似乎也更合乎逻辑。,即认为濡化指代文化的纵向传递与代际传承,涵化则指文化适应与变迁,是一种横向沟通[7]125-130。前者强调环境、教育对个体承继、内化本民族文化价值观的影响,后者则指代个体或群体在跨文化传播与交流中习得陌生文化的过程。就濡化与社会化而言,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认为濡化指涉整体上领会某种文化特性的过程;社会化则是对个体与社会之间的需求与获取规则的普遍意义概括[8]。进而言之,濡化强调个体或群体传承、内化某种文化类型的过程,亦即社会文化传递的过程;社会化则强调个体与社会的互动,包含社会文化的濡化与延续及多元文化的整合与重组。因此,濡化主要指同一文化群体内个体承继、内化群体文化,并由此完成适合其角色与身份的行为过程[9]185。

同社会化机制无异,濡化机构包含家庭、学校、社会及大众媒介。其中,家庭主要影响个体早期文化经验的习得,诸如弗洛伊德、埃里克森等心理学家皆强调个体儿童时期的经验累积对其人格形成意义非凡。学校作为系统的、有组织的教育,对个体文化习得与观念形成具有关键性作用,但这种正规的学校教育亦有其局限性,个体仍难免受到来自社会、文化的影响[10]66。仪式习俗作为一种非正规教育,对个体社会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习焉不察的。美国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认为个体生活的历史中,首要之义便是适应其所属的社群传统中那些手把手传下来的诸多文化模式与行为准则。自其出生伊始,社群便开始塑造其经验与行为,当个体具有学习能力时,便俨然成为社群文化的造物,之后会以社群习惯为习惯,以社群信仰为信仰[11]5。鉴于此,仪式习俗系理解濡化机制的重要面向。至于大众媒介,作为一种传播工具,媒介工作者能够籍由议程设置等策略,引导个体对社会文化之传承。

国家能力是国家将自己的意志、目标转化为现实的能力,塑造公民对国家认同的能力是国家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在塑造认同方式上,灌输和濡化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区别于强行施加影响、进行宣传的灌输方式,濡化更注重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熏陶渐染[12],其侧重点在于如何对人实施教育[13];濡化更容易被大众接受,因此在国家能力建设方面的价值不可忽视。引申之,国家能力的濡化维度即国家对公民加以教育,促使其自觉认同国家的能力。王绍光从族群认同的生成及作为文化核心的价值涵养出发,将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界定为“国家培育与巩固国族认同和社会核心价值的能力”[14]76。如此一来,促进国家认同与核心价值内化则构成了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建设的核心指向,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建设目的在于国家运用多种手段与方式培塑公民的认同与价值观,以降低治国理政的成本[15]。

20世纪90年代以来,互联网的发展带来话语表达的多元化,如何将国家意识形态濡染至公民的伦常日用成为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16]。无论是国家认同的濡化还是核心价值的濡化,都蕴含着丰富的文化认同之意味。就前者而言,崔新建将国家视为以文化为基础的聚合体,并认为文化认同构成国家认同的本质内容[17];董莉等人则指出当前学界就文化认同达成了一定的共识,即文化认同包含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是理解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基石所在[18]。就后者而言,文化是个体及群体价值观形成的核心与支柱[19],价值观的濡化本质上是文化认同。

从心理学的视角审视,濡化与文化认同的生成机制具有一致性,即它通常涵括认知、情感与行为三个层次。鉴于仪式是理解濡化能力的重要切入点,故而透过仪式之眼审思濡化能力建设不难发现,仪式的时间、空间、主题等构件所承载的历史文化记忆构成公民形成国家认同、内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认知素材;仪式展演过程中互动仪式链的生成能够不断聚合参与者的情感能量,达致公民对国家的忠诚与情感认同;再有,身体、声音、文字等各类仪式符号所映射的程序性与制度性准则能够对公民进行价值规范与身体规训,使其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故而,在仪式载体中,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也就体现为国家有意识的设计、利用仪式展演,潜移默化、十分有效地影响公民的国家认同与核心价值认同的能力。

二、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濡化逻辑探赜

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作为一种重要的政治仪式,具有在濡化维度上建设国家能力的功用,其大致依循“认知—情感—行为”的作用机理发挥自身效能。在记忆建构上,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能够借助各类仪式构件实现公民的记忆询唤,深化公民关于功勋人物及相关历史事件的认知。在情感认同上,借由互动仪式链的作用,公民能够建立关注焦点与情感连带,继而产生对国家的情感认同与忠诚。行为规范上,仪式程序展布及相应的文本呈现,能够对公民进行身体规训与价值输送,促使其规范自身行为。经由以上流程,国家得以借助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实现国家认同与核心价值的濡化。

(一)仪式构件助推记忆询唤

记忆附属论认为记忆是认知的重要来源,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则能够借由各类仪式构建实现记忆之询唤,进而在认知层面起到濡化作用。记忆作为一种带有认同迹象的知识[20],对于公民的濡化具有独特价值。当一国缺乏相应的记忆资源后,其内部成员便可能出现认知偏差,相应地,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也缺乏依托。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借助于记忆的生产与再生产,使公民获得认知资源。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则能借由时间、空间、主题等仪式构件的安排,实现记忆的询唤,并将自身的仪式原则与仪式经验转化为日常生活中的记忆。如德国著名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指出,空间和时间是一切实在与之相关联的构架,换言之人们只有在时空象限内才能设想感知事物,体认自我[21]71,换言之,人们也只有在特定时空象限内才能实现记忆建构。

首先,就时间性而言,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能够凭借时间的巧妙布置激活公民记忆,促进公民记忆的生产与再生产。关于记忆的研究有必要置于时间维度下加以考虑,因为记忆属于过去,对当下和将来是无法记忆的[22]133。观察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的时间节点,不难发现其展演时间通常与国家重大节日及重要历史事件有关,如2019年,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于国庆节前夕举行,此时正值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70周年。再如2020年9月8日,国家领导人在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上为钟南山等人颁授勋章奖章,此次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定于全国齐心抗疫、取得抗击新冠疫情斗争重大战略成果之际。这些本就存在的纪念时间赋予仪式展演以更大的价值与意义,系统地把特定时刻定位在长时间段内完成的事件和过程的时间秩序之中[23]2,凭借时间的关联性唤醒了公民大规模的趋同记忆,实现了公民相关记忆“量”的增加。

其次,就空间性而言,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能够借由地理位置、空间规模的设定为公民记忆提升提供引导条件与背景。记忆的生产与再生产总是在一定的空间象限内完成的。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指出,在地点中居住的回忆的力量是巨大的[24]170。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通常选址于北京人民大会堂。就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而言,两次仪式展演均于北京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进行,此是国家领导人举行最高规格会议的场地,特别是经过2009年改建后,会场彩色玻璃、艺术铜雕等与朱红漆金巨柱交相辉映,凸显出民族传统艺术与中西文化的有机结合。2015年,国画作品《胡杨礼赞》被悬挂于金色大厅中央位置,有着“一千年不朽”之称的胡杨彰显出顽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诸如此类的器物、道具展布为公民记忆的生产与再生产提供了引导条件。处于该场域氛围内的公民除却获得功勋英雄及其事迹的记忆,亦能在宏阔的叙事背景下实现家国记忆的生产与再生产,增强对国家的认同感。

最后,就主题而言,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主题构成了公民记忆的具体内容所在。在各类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展演过程中均会有仪式组织者发表重要讲话、受颁对象代表发言及相关新闻媒体报道解说的环节,这些仪式主题讲话为公民的记忆认知提供了丰富素材。如在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展演前,各类新闻媒体便对仪式时间、空间、受颁对象的事迹做了大量报道及仪式预热。仪式展演中,党和国家领导人从对受颁对象的祝贺崇敬、中国共产党的理想信念、宗旨原则及时代要求等方面,赋予仪式以丰富意涵。诸如张富清屡立战功、后深藏功与名为贫困山区奉献一生,袁隆平为国家粮食安全做出重要贡献等受颁对象事迹的展现,也使得相关事件为公民所体认、记忆。简言之,通过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主题讲话与发言,公民的记忆内容不断扩充,相关认知随之深化,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建设得以获取更为丰富的认知资源积淀。

(二)仪式互动强化情感认同

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作为一种实践活动,参与其中的公民通过互动仪式链的联结,能够分享彼此的情感体验、聚合情感力量,进而强化自身对国家的情感认同。美国历史学家大卫·科泽(David I. Kertzer)指出,统治者们数千年来一直努力通过设计和使用仪式,激发民众的情感以支持他们的权威,唤起大众的热情以支持他们的政策[25]18。仪式组织者通过对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筹策与展布,并借助媒介传播实现非在场者的“虚拟共同在场”,进而在与公民的仪式互动中助推情绪场与感染域之生成,强化彼此间的情感共享与情感凝聚,为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提升注入情感认同资源。“互动仪式链”理论作为柯林斯的经典论述,对理解公民仪式互动具有重要意义。在他看来,互动仪式(IR)是人类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所谓互动仪式即指人们在小范围、即时即地发生的面对面互动,它构成了行动场景及社会行动者的基点[26]19。这种互动能够衍生出互动网络关系,进而经由个体局部际遇形成链条关系,亦即互动仪式链。随着更多的个体参与到这种际遇过程之中,这种际遇的自然空间也随之拓展,社会结构也由此变得更为宏观。

柯林斯通过构建相互关注/情感连带模型对互动仪式链的要素构成、作用机理及效果做了较为充分的论述。简言之,互动仪式链(IRs)包含四种主要组成要素:其一,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场所,且能通过身体在场而相互影响;其二,该场域具有明确的界限;其三,在场者有共同的关注焦点且能实现对该焦点的相互传达;其四,在场者能够实现情感共享。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2020年)为例,为隆重表彰在抗击新冠疫情斗争中有杰出贡献的功勋模范人物,国家决定授予钟南山“共和国勋章”及张伯礼等三人国家荣誉称号。在此次仪式展演过程中,约3000人参加,仪式于北京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内举行,具有一定的物理边界。随着媒介时代的到来,这种物理边界逐渐为媒介仪式营造的“虚拟共同在场”所打破。在仪式展演中仪式组织者会对相应流程进行时间长短的支配,由此打造在场者的关注焦点,相应的媒介传播过程中,亦会有目的地拉近领袖致辞、获奖代表发言等画面,并通过对共和国勋章”、“友谊勋章”、国家荣誉称号奖章镜头予以特写等手段,实现对虚拟在场者的共同焦点之打造。在仪式展演中,还会加入握手、敬献鲜花、合影、行注目礼等互动环节,虚拟在场者亦可通过点赞、评论实现符码式参与。经由在场者与非在场者的积极互动,公民于独特的情境体验分享彼此的主观感受与情绪体验,经由情感与关注焦点的相互连带得以产生集体兴奋,最终在场者(含虚拟在场者)会在情感能量的聚合下形成对国家的情感认同与忠诚,以及对国家符号的自觉尊重与强烈的国家道德感,从而为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提升注入情感力量。

(三)身体规训:符号映射规范受众行为

符号系意义的载体与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展演过程中诸多符号的凸显、联变,往往传达出一定的秩序与价值,进而作用于公民的观念与行为。卡西尔于其著作《人论》中指出,人与其说是政治的动物,不若说是符号的动物。符号化的思维与行为构成人类社会中最具代表性的特征,并且人类社会的全部发展皆有赖于这些条件[27]46。可以认为人类凭借符号进行思维与行动,并受之影响。基于此,可具体从身体符号、声音符号与文字符号出发理解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对公民的价值观念与行为的导向作用,进而提升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的逻辑机理。就身体规训而言,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Dame Mary Douglas)曾指出,除非把身体看作一种社会的象征,否则我们就不可能理解仪式[28]143-144。在国家各类功勋荣誉表彰仪式中均有礼兵正步入场或国旗手护送“友谊勋章”入场的仪式环节,“礼兵行进速度与身体幅度的整齐划一”彰显出身体层面的规训,确保了时间的精确性与空间的稳定性,使得仪式入场显现出一种有序感。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认为,“规训”是一种权力运行机制及行使权力的轨道,统治者通过对被统治者的身体规训,在双方中实现信号传递,被统治者的身体接收信号后会做出一定的反应,在这种训练技巧中,任何观念和低语都会被排除在外,由此形成个体对秩序的服从,塑造个体对群体的忠诚与认同[29]232,178。可见,经由身体的规训,士兵能够对军队纪律、仪式程序形成高度忠诚与认同,同时公民作为旁观者亦会实现由对礼兵们高度规范的身体控制所产生的敬佩情感到对政治系统的普遍认同的自觉转化[30]。

就声音控制而言,正所谓“声音之道,与政通矣”(《礼记·乐记》)。声音作为国家生活中的重要仪式符号,在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的提升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仪式组织者通常借助对仪式声音的设计与控制,来达致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固化,获得公民对国家的支持与热情等政治意图[31]。在国家各类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展演中,均有全体唱国歌的环节。有研究表明,国歌通常与各类政治仪式紧密结合,充当各类仪式中的“力量之声”,并能通过对听众音乐情绪的诱发,有效培养、激发其爱国主义情感,强化国家认同[32]。在2019年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展演中,现场中诸如《欢迎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向祖国致敬》等乐曲的演奏,以及仪式参与者富有节奏的掌声,各类声音符号的组合联变实现了肃穆庄严等氛围之营造及尊崇敬仰情绪之调动,强化了在场者对国家的情感认同,助推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之建设。就规范而言,国家各类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有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法》及《国家功勋荣誉表彰条例》等相关文本规定,其颁授主体、程序规范均具备规范细致的顶层设计。如《国家功勋荣誉表彰条例》第一章便指出开展国家各类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目的所在,即“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凝聚力和感召力”[33]。诸如此类的文字符号为国家各类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展演提供了制度规范与价值指引,彰显了仪式展演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精神内核,有利于促进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的建设。

三、功勋荣誉表彰仪式载体提升濡化维度国家能力的多维镜鉴

当前,独具中国特色的国家功勋荣誉表彰制度体系的“四梁八柱”业已搭建好,如何完善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激发其建设濡化能力的有益价值成为应然思考。欧美日俄等国均围绕荣誉表彰工作展开丰富的实践,这为我国进一步发挥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提升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提供了有益镜鉴。

(一)仪式构件实现时空生产与规范运行

时间与空间作为“康德先验感性论”中两种感性直观的纯形式,实在且不可分割,系理解人类存在及生产实践的重要一环。就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时间生产而言,应打造时间上的关联矩阵,促进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效能的持续发挥。各国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举行通常设于国家纪念日的重大时刻,如英国通常在新年及每年的英王官方寿辰日公布荣誉称号人士,美国则将3月25日设定为国家荣誉勋章日。我国功勋荣誉表彰仪式通常设立于国庆节、建党纪念日等重大节日及抗疫纪念等重要纪念事件举行时刻。其中,2019年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结束后,受勋对象又受邀前往天安门城楼观看国庆70周年阅兵仪式,以仪式时间的连续性强化了英雄楷模的精神引领作用及提升濡化能力的仪式效能。基于此,在今后的实践中可以尝试将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内容融入相关的国家纪念日中,打造时间象限上的关联矩阵,实现英雄人物及典型事迹在公民心中的反复强化,为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的提升持续注入人物和文化资源。

就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空间生产而言,应完善诸如先贤祠、勋章博物馆等特定场所的修建,并积极发挥这类空间的场域价值。通过对特殊历史事件的“复刻”,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操演往往短暂且间隔周期较长,这制约着其能效的持续发挥,而空间、地点的恒久性则能体现出一种相对持久的延续,促使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持续有效地实现濡化能力建设。这里,法国关于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空间建造可资借鉴。法国既设有诸如荣誉军团和骑士团国家博物馆、解放勋章博物馆等收藏、宣传勋章奖章的特定场所,又建造起可供永久纪念英雄模范与知名人士的先贤祠。同时,各类团体、组织积极利用这类场域空间开展丰富多彩的教育活动,向青年一代传递爱国精神,借由空间互动有效促进了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建设。

就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主题而言,应强化对仪式主题内容的监管,规避主题内容的泛化与娱乐化倾向,避免部分社会乃至娱乐机构对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主题的滥用。毋庸置疑的是仪式主题的确立有利于个体体会仪式内容与主旨,形成特定的共同记忆,而主题内容的泛滥与荣誉称号的泛化则可能显得过犹不及。在以往我国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实践中,不乏国家以外的主体举行以国家名称命名或隐性使用国家概念的各类荣誉仪式,他们通常出于各自利益而对荣誉进行随意解读,并将荣誉商品化[34],诸如“共和国脊梁”“国家精神造就者荣誉”等荣誉称号的出现,不仅混淆视听,误导民众,亦有损国家形象,一定程度上致使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精神力量弱化。二战结束后,本表征德国至高荣耀的“铁十字勋章”因纳粹政府的肆意泛化而使得公民常将其与纳粹政府联系起来,其所象征的国家形象也受到损害。鉴于此,德国政府出台相关法律禁止其他团体滥用国家功勋荣誉表彰,对功勋荣誉表彰仪式进行严格管理,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主体得到精简与限制,重新步入规范化发展之轨道。我国亦应加强对国家功勋荣誉表彰工作中泛娱乐化乱象的整治,同时精简部门、组织的荣誉奖励名目,保障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权威性。

(二)仪式互动实现楷模期待与平民化认同

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是由多种要素组合而成的文化符号系统,有赖于主体间的互动与情感共享,继而形成集体意识与道德感。因此,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还需加强楷模人物的精神引领与引导示范作用,注意探索英雄楷模与公民的日常性、持续性社会互动。传统王朝的仪式互动呈现出鲜明的尊卑有序色彩,公民在充满程式、威仪的仪式实践中生发对统治者权威的崇敬。然而,现代社会中公民对仪式核心人物所生发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敬佩情感不再是威仪、程式包装的结果,而是出于对精英人物、英雄楷模的人格魅力与实际功绩的伦理性心理回报[35]。如此一来,仪式核心人物的人格魅力与道德形象成为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能否成功发挥作用的重要影响因素。以俄罗斯英雄烈士纪念仪式为例,英雄烈士作为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重要主体,在俄罗斯举行纪念卫国战争76周年之际,普京参与英雄烈士纪念活动,并在突发降雨的状况下,冒雨完成祭奠烈士的仪式活动。之后,其“不是糖做的,淋雨并不会化”的言论亦为民众所称道。显而易见,普京借由实地空间的仪式互动及经由媒介传播而构筑的跨屏互动,彰显出自身坚韧独特的意志精神及尊崇英雄的战斗民族精神,在满足公民楷模期待的同时,强化了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建设濡化能力的功用。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亦应善于发掘先进典型事例,积极选树具有不畏艰难、勇于奉献等精神品质的模范人物,以在满足公民的楷模期待过程中发挥模范人物的精神引领作用,实现对公民核心价值与国家认同之濡化。

同时,还需明确的是当今世界政治舞台中,公共权威的平民化认同已渐尔风靡。为此,在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中,应注重与公民互动,获取平民化认同。日本的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实践能够为完善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提供一定镜鉴。首先,该国规定公民可根据“一般推荐制”的原则标准,在内阁官方网站推荐属意且符合标准的任何人选,这使得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参与度与激励力大幅提升,仪式的覆盖面得以扩展。其次,该国鼓励受勋对象借助各类民间组织的力量,“自下而上”地发起相关宣传纪念活动。如鼓励社会组织通过开展慈善捐助、隔月发行机关报《叙勋》、出版“受章者”名册及语录集等方式在社会层面广泛宣传英雄模范。鉴于国家高龄化的社会境况及对“受章者”较高的年龄要求,该国鼓励具有年龄与社会资源优势的受颁对象在国内开展巡回演讲、慰问养老中心等积极互动,不断拓展社会影响力,形塑平民化认同。由此观之,为完善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应积极鼓励受颁对象参与社会公益,与公民进行广泛充分的互动,并借由刊发受颁对象个人自传、语录集等形式,增强其社会影响力,推动全社会见贤思齐、崇尚英雄、争做先锋,进而促进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之建设。

(三)仪式符号进行守正创新与联变重组

仪式作为族群内特定社会化的表意系统,仪式活动中所呈现的符号象征体现出族群文化的规约性,引导着个体的意识观念与价值取向[36]。“国之大事,在祀与戎。”[37]861中国作为礼仪之邦,为国家功勋荣誉仪式展布积淀了丰富的文化符号资源,为此,应善于发掘历史文化符号资源,积极探索体现政治美学的符号运用策略。

一则,传统时期的爵位制构成了国家功勋荣誉表彰制度的雏形,相应的赐爵仪式符号呈现也为当下国家功勋荣誉表彰的仪式操演提供了有益借鉴。例如,爵杯作为赐爵仪式中的重要礼器,通常镌有三足鸟图腾,赋予仪式以神圣性,这启示当前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亦可增设凸显中华传统的器物与图腾符号,以增强仪式授予的文化底色。同时,应结合时代发展潮流,实现对中华传统文化符号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增强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现代感。例如,新中国成立之初,诸如国旗、国徽、勋章等国家仪式符号的设计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有机融合,实现了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批判性继承。为此,在诸如“七一勋章”“八一勋章”“友谊勋章”等国家勋章及国家荣誉称号奖章设计及相应仪式展演中,可以在已有文化符号要素基础上适当增添时代要素,增强仪式展演的时代感、现代感,以提升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对公民的吸引力,推进濡化维度的国家能力提升。

二则,仪式作为一种“文化表演”,在这一过程中社会的象征符号与价值观念被呈现给观众[38]77-78。例如,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作为彰显国家意志的文化表演,其所创生的身体符号与声音符号美学深刻影响着个体对国家的情感想象与行为取向。就身份符号而言,《东方红》通过对少数民族符号的整合与化约,营造了一种“全景式幻象”[39]。在其展演过程中,少数民族着特色民族服饰,并使用“酒盅”“手鼓”等极具视觉辨识度的道具,诸如此类的符号呈现,凸显出极具少数民族文化特性的身体符号,呈现出族群文化身份的“美美与共”。这启示仪式组织者在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筹策展演过程中,应积极探索提升能够发挥认同功能的身体—审美符号系统,善于对服饰、身体等符号进行联变重组,打造既有民族辨识性又具内在一致性的表意系统,凸显国家“主体”形象,从而引导各族群众在英雄模范引领下凝聚对国家的情感认同,自觉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再有,《东方红》作为一种抽象的音乐符号,歌词借由太阳意象实现了民歌与颂歌的有机结合,表征出“新中国”的光明前景。文化表演中千人合唱《东方红》的恢弘气势,构成了彼时声音景观的典型意象,《东方红》的声音符号随之遍布于官方文件、庆典集会、生产生活,借由“领导”“我们”“太阳”等声音符号,引导公民自觉凝聚于国家的领导之下。有鉴于此,在举行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之时,可结合叙事性、指向性等标准进行特定歌曲创作,以仪式展演中的“力量之声”助推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濡化效能之激发。

四、结语

国家能力作为现代国家治理的的核心议题,其建设成效关涉国家的综合国力与国际竞争地位。认同往往以一种近乎本能、潜移默化的方式渗透到公民的头脑之中,进而促使其将社会核心价值与国家意识形态内化于心、外化于行。作为一种古老而普遍的社会文化现象,仪式自出现伊始便与政治共同体成员的认同感、归属感紧密联结在一起,仪式组织者通过使用仪式激发成员的情感与忠诚,唤醒某些情感和观念,进而将个体融入集体之中,获得权力合法性与政治稳定。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是一种重要的仪式实践,生长于“礼仪之邦”的独特文化土壤中,并且形成体系化的显性、隐性行为规范,仪式组织者通过时空、主题等仪式构件的巧妙安排,声音、文字等仪式符号的重组联变等策略,作用于公民的认知、情感与行为,使之形成对国家的认同与支持,进而达致政治合法性的厚增,以抵消历史虚无主义、网络多元主义等自由化思潮的危害。纵观各国有关国家功勋荣誉表彰仪式的实践探索,打造时间象限上的关联矩阵、丰富各类纪念空间建设、注重受颁对象与社会的广泛互动等或将强化仪式效能,将在濡化维度上助推国家能力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