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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还是明:“官钧”源起新论的文献考证

2023-02-28

许昌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孔 大 强

(禹州钧官窑址博物馆,河南 禹州 461670)

钧瓷属北方青瓷系列,因其熟练掌握高温铜红釉工艺而闻名,钧瓷结束了古代中国“南青北白”的陶瓷发展格局。长期以来,“官钧”创烧与断代等问题一直是业界争论的一大热点。经20世纪70至80年代禹州钧台窑的考古发掘,“官钧”烧造地终于被找到并经国家有关专家确证,官钧“北宋说”日趋成为主流[1]180-185。新世纪初,“明代说”似乎在陶瓷业界产生了不小影响[1]186-195。“官钧”是否真为明代(或明早期)产物呢[1]192?对此,作者根据明代有关文献资料记载,条分缕析,以批驳官钧“明代说”,维护“北宋说”。笔者拙见,不当之处请各位方家指正。

一、明早期吕震(1)吕震(1365—1426),陕西临潼人,明永乐间官刑部、礼部尚书。仁宗时进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宣德元年卒。《宣德鼎彝谱》为吕震及吴诚奉敕编写。等撰《宣德鼎彝谱》记载

“宣德三年三月初三日,司礼监太监吴诚赍出圣谕一道。敕谕工部尚书吴中……因见郊坛、太庙、内廷所在陈设鼎彝,式范鄙陋,殊乖古制,是以深系朕怀……今著礼部会同太常寺、司礼监诸官,参酌机宜,该铸鼎彝。自上用之外……款式巨细,悉仿《宣和博古图录》及《考古》诸书并内库所藏柴、汝、官、哥、钧、定各窑器皿款式典雅者,写图进呈拣选,照依原样,勒限铸成。”[2]

“礼部一本为钦奉上谕事。太子太保礼部尚书臣吕震,于宣德三年三月初三日,接到司礼监太监臣吴诚赍出圣谕一道,著臣会同太常寺卿周瑛……遵旨于《博古图录》、《考古》诸书中遴选款式典雅者、纪得八十有八种,其柴、汝、官、哥、钧、定中亦选得二十有九种,二共一百一十七种,谨写图形,进呈御览可否,伏候上裁……宣德三年三月疏。”[2]

上文“柴、汝、官、哥、钧、定”诸窑中,柴属五代,“汝、官、哥、定”皆宋代名窑[3]227。 既是明廷“内库所藏”,且与宋“名窑”并提,同作礼器,故“钧”应指后人常说的“传世宋钧”无疑。故可知:第一,此“钧”实指“官钧”,应为宋代名窑之一;第二,明代前期(如宣德朝)或尝试仿烧过“官钧”。然而,据有关统计,《宣德鼎彝谱》中仿宋款式铸造鼎炉,仿官10种、仿汝5种、仿定5种、仿哥4种、仿东青4种、仿宋磁3种、仿元枢府磁2种,然不见仿柴、仿钧之品[4]5。

既然已从“内库所藏”中“选得二十有九种”并“写图”,“进呈御览”,而最终不见仿柴、仿钧之品,何故?笔者认为其最大可能为仿柴、钧未成功,或者说因柴、钧工艺“失传已久”而根本无人能仿。总之,原因很可能是“因人力所不能及”。而作为非物质文化的陶瓷制作工艺,在中国古代“人亡艺绝”现象屡见不鲜[1]56。倘若官钧为明初产物,自朱氏立国(1368)至宣德朝(1426—1435)仅数十年之隔,如此短的时间,作为明廷祭祀重器,官钧生产工艺又怎会突然“失传”以致无人能仿?即使“失传”,又何至于明代官方文献中难觅其踪?这显然极不合理。因此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官钧工艺失传已久,或在明立国前早已失传。

而考察《宣德鼎彝谱》,该书不但谋篇布局严谨、流传有序,且“辨析极精,可据以鉴别,颇足资博雅之助”(2)转引自高代英主编.何新所辑注.钧瓷历史文献辑注[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第4页。。 显然,有关记述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当时对“官钧”看法。因此,笔者认为该书所记可信度极高。

二、陆深(3)陆深(1477—1544),字子渊,号俨山,南直隶松江府(今上海)人。弘治十八年进士二甲第一,授编修,嘉靖中,为太常卿,兼侍读。明代著名学者、书法大家。著有《俨山集》一百卷等。该《家书》写于嘉靖十七年(1538)。《俨山集》之《京中家书二十三首》记载

“吾儿不欲收买古董,甚正当正当。吾所以为之者,欲为晚年消日之资,亦不可为训也。若是古来礼乐之器,又不可直以玩好视之。今寄回钧州缸一只,可盛吾家旧昆山石……钧州葵花水奁一副,又有菱花水底一个,可配作两付,以为文房之饰,余不再收可也。”[5]

由上可知,陆氏所藏正是“官钧”器物,且由京城买得寄回家乡。那么根据上下文,其一,当时人(如陆氏之达官显贵)视官钧为“古董”而收藏,而“古董”指古代留传下来的器物。 既然在陆氏生活的明代中期,世人视官钧为“古董”,则可断言,这些“古董”为明代所产的可能性不大,否则此处“古董”之“古”就失去了本来意义。当然,笔者并不否认凡是前人遗留之物皆可称“古”,然对于古玩藏家而言,显然愈是古老之物配称“古董”之“古”。据文中语境,倘若官钧为明初——“吾朝”产物,又何谈“古来礼乐之器”之说?足见官钧当时停烧已久,很可能在朱明立国之前早已停烧,这或许正是造成明代当世“真钧难觅”的主因。其二,由“葵花水奁一副”和“菱花水底一个”竟“可配作两付”,足见当时“真钧难觅”,否则如陆氏般达官显贵,为何要用两种不同花型来拼凑“配作两付”?足见器少难觅,无法按原装配齐配好。该记述不仅从一个侧面即证了当时对“官钧”重视程度之高,而且更印证了当时“真钧难觅”之事实。从而反证了“古来礼乐之器”的“官钧”之“古老”,显然这绝非“我朝”——“明代当世”之物。

三、项元汴(4)项元汴(1525—1590),字子京,号墨林,檇李(今浙江嘉兴)人。明代著名收藏家、鉴赏家,著有《蕉窗九录》。《历代名瓷图谱》为其晚年所作,选生平所见所藏宋元明诸窑名瓷八十三器,一一为之图解,为我国瓷器专谱之首。《历代名瓷图谱》记载

“宋钧窑双凤小尊,此尊不知仿何款制,或自创耳。然制度亦典雅而文……夫钧窑之器,在宋诸窑之下。而此尊式雅色佳,又为花器,当与汝官哥定诸器并驾齐矣。尊足下有五字为号数,可证为钧器无讹矣。今幸为余所藏。”[6]

“宋钧窑扁蒲壶 壶制不知何仿,然亦怪诞可喜,凡钧窑诸器……往往皆然,非独此也。而其色泽之佳者,无过硃红茄紫二种。若月下白及油青,皆钧之下品也。此壶乃茄紫之精者。周身花纹突起,颇佳……余得之檇李卖浆家。”[6]

作为明代著名收藏家、鉴赏家,项氏绝非一自欺欺人、浪得虚名之人,否则其《历代名瓷图谱》绝不会为清代怡王府宝藏百余年[4]11。 项氏直接把“双凤小尊”等称为“宋钧”,显然因其“制度”——“式雅色佳、又为花器”且“足下有五字为号”,这些皆“官钧”典型特征。尽管该器并非出戟尊、鼓钉洗等现今“钧瓷”常见器,然谁能断言当初钧窑未曾烧制过他种器型?因当年(1973—1975)考古技术等客观因素所局限,故绝不能对前人所记全盘否定。而作为收藏、鉴赏从业者,古代多因“口口相传”之故,然最终能成大家者,不但需名师高人指点、教诲、更需自身要对专业有兴趣、悟性以及博学广识。而钧台窑之所以能够被找到,实赖“古董商”的指点[1]183。这不应该是巧合,俗言“术业有专攻”,显然这与鉴藏行业对古玩业务认知的专业性、权威性紧密相关。故项氏所记可信度极高,其基本能够反映明代当时的主流观点。

这里尚需明白何为“宋窑”或对“宋(代)窑”如何界定的问题。准确地说,“宋窑”应指自赵匡胤公元960年在开封建立北宋政权始,直至1279年南宋为元所灭300余年间,由“宋廷”控制的疆土范围内出现过的窑口或窑场。超出“宋廷”所辖疆土范围者,不属“宋(代)窑”。显然,古人非常明白这一行业常识,因为考察宋代官、汝、哥、定、龙泉诸名窑皆然,即其钧曾在“宋廷”控制的疆土范围内存在过[7]333-374。

联系上文,既然项氏视“双凤小尊”等为“宋钧”,已然说明项氏所说“钧窑”的存在时代为“北宋”,即“宋钧”之“宋”应为北宋,而非与“金”对峙的南宋,因为南宋时“钧窑”所在地实际已被金人所控制[8]186。

因此,诸如那些底足带“汉数目字号”、“式雅色佳”、“硃红茄紫”等“官钧”器物应属北宋无疑。另外需知,项氏所记“钧”或应在宋“诸名窑”之下,即“汝官哥定钧”,而非如清代人所说的“钧汝定官哥”[9]77,然其“式雅色佳”、工艺精湛之“花器”等实可与“汝官哥定”媲美。

四、张应文(5)张应文(1535—1595),嘉定人。监生,屡试不第,乃一意以古器书法自娱。博综古今,善属文,工书法,富藏书,长于兰竹等,著《清秘藏》二卷。《清秘藏》卷上《论窑器》记载

“钧州窑红若胭脂者为最,青若葱翠色,紫若墨色者次之,色纯而底有一、二数目字号者佳,其杂色者无足取。钧州窑之下有龙泉窑。古宋龙泉窑器,土细质厚,色甚葱翠,妙者与官窑争艳……有等用白土造器,外涂泑水,翠浅影露白痕,乃宋人章生所烧,号曰章窑……我朝宣庙窑器,质料细厚,隐隐橘皮纹起,冰裂鳝血纹者,几与官、汝窑敌,即暗花者内烧绝细龙凤暗花,底有‘大明宣德年制’暗款六字,红花者以西红宝石为末……青花者用苏浡泥青……皆法古未有,为一代绝品,迥出龙泉、钧州之上。又有元‘枢府’字号器,永乐细款青花杯,成化五彩葡萄杯,各有可取,然亦在龙泉、章窑之下。”[10]

张氏所记层次分明,先谈钧窑,其次谈龙泉窑,再及章窑,而后论“我朝宣器”等。显然,文中“我朝”二字已明白地把宋“诸名窑”(钧、龙泉、官、章)同元明窑器给分开了。通篇来看,张氏以“我朝”宣窑为参照,把有宋以来至元明诸名窑作了排名:官、汝、宣、钧、龙泉、章;元枢府、明永乐、成化。就与“宣窑”对比的“官、汝、钧、龙泉、章”而言,其中“官、汝、龙泉、章”实皆宋代名窑[7]351-374,而之所以把“钧”与其他宋代名窑并提(先同“古宋龙泉”对比),且皆放在“我朝宣窑”前述之,即已明示“钧窑”亦为宋代名窑。否则,何不把“钧窑”置于“我朝”后述之,或直书“我朝钧窑”与“元钧窑”呢?

因此,当年烧造“红若胭脂、青若葱翠、紫若墨色、底有一、二数目字号”的“钧窑”亦应为宋代名窑,而绝非元明之窑。

五、高濂(6)高濂,明钱塘(今浙江杭州市)人。约生活于嘉靖至万历年间。喜好藏书,在文学、养生、文玩赏鉴等领域都取得了相当大成就。养生学方面,著有集历代养生之大成的《遵生八笺》十九卷。初刊于明万历十九年(1591)。《雅赏斋遵生八笺》记载

在“论诸品窑器”中有语:“定窑之下,而龙泉次之……若钧州窑,有朱砂红、葱翠青(俗谓莺哥绿)、茄皮紫。红若胭脂,青若葱翠,紫若墨黑,三者色纯无少变露者为上品。底有一、二数目字号为记……此窑惟种蒲盆底佳甚,其他如坐墩、炉、盒、方瓶、罐子,俱以黄沙泥为坯,故器质粗厚不佳。杂物,人多不尚。近年新烧此窑,皆宜兴沙土为骨,泑水微似,制有佳者,但不耐用,俱无足取。”[11]42-44

上文论及钧窑典型特征以“钧红、钧紫、钧青”为代表釉色,以器底“数目字号”为标识,以“花器”为“佳甚”,并谈及众多品类等。特别谈到“近年新烧此窑,皆宜兴砂土为骨”,可知,在高氏生活时期,“官钧”已停烧(很久)。否则怎会“近年新烧”皆宜兴“仿钧”呢?倘若此前“耐用”之“旧烧”停烧不久或尚未停烧,岂有“不耐用,俱无足取”之“新烧”之市场? 至于此前“旧烧”为何时所产,联系下文“笔洗”等论,答案或不难找到。

在“论定窑”中,高子曰:“定窑者,乃宋北定州造也。”[11]40在“笔洗”篇中有“磁有官、哥元洗,葵花洗,磬口元肚洗,有四卷荷叶洗 ……古龙泉有双鱼洗,有菊花洗……定窑有三箍元桶洗……惟定洗多甚。宣窑有鱼藻洗……近人多以洗为杯……新作商银流金铜洗。诸窑假钧州紫绿二色洗与水中丞,多甚,制亦可观,俱不入格。”[12]114

高氏论“笔洗”层次分明,先依次谈“官、哥、龙泉、定”宋代名窑[3]227, 接着谈明“宣窑”,随后谈“近人”及“新作”。显然,高氏主要以“由远及近”或“由古及今”的时间顺序来论之,最后落在“钧窑”之上。那么此“钧”应为何时产物?最后一句已明确告诉了答案,因以上“诸窑”皆“假(‘假借、借用’,此作‘仿制’)钧州紫绿二色洗与水中丞”,故知“钧窑”应该早于宋“官、哥、定、龙泉”诸名窑,或者起码应与这些“宋窑”处于同一时期,否则,“诸窑”何以“假钧州紫绿二色洗与水中丞”?

而联系高氏“论定窑”,既然其所指的“定”为“北宋定州”,故可知该“宋”应为“北宋”,而非与“金朝”对峙的“南宋”。因为,南宋时“定”已被金人所控制,已不在“宋”控范围内。且考察定窑延烧史,定器尤其以北宋中后期徽宗朝(宣和、政和间)所产最好[13]2。而南宋时,定窑实为金人辖区,且因战争破坏,大批工匠南迁或流失,南方“仿定”兴起,北方定器质量明显下降,元代不断衰落而停烧。[3]181-183故高氏所指实“北宋”之“定”不虚。再联系高氏“笔洗”之论,既然北宋“定、官”等已“假”钧窑洗等,那么此“钧”必为北宋无疑。否则,包括“定、官”在内的宋诸名窑何以“假”之?显然“北宋”之“定、官”等不可能“假”“金朝”之“钧”。

需注意的是,在谈及龙泉窑时,高氏用“古龙泉”,而张氏用“古宋龙泉”(见上文“四”),即两人均用“古”限定之,何故?考察龙泉窑延烧史,其于五代兴起,北宋末已形成自己独特风格而闻名,南宋达历史顶峰,元代规模发展而质量下降,明清仍延烧然日渐衰微。[3]336即龙泉窑明代仍在延烧,这应是明代人以“古(宋)”限定之的原因。显然把宋“龙泉”与后世(元明)“龙泉”相区别。而考察宋“官、汝、哥”名窑延烧史,几乎与“定”相似——皆随着宋室南迁、南宋灭亡而消失在历史烟波之中。故至明代早已停烧或不知所踪。[7]351-372因此,没必要再对其加以限定说明。同理,明代人之所以常把“钧”与宋代诸名窑“并提”,而不以“古”限定,显然因“钧窑”与其他名窑命运相似——随着金军南侵、北宋灭亡而停烧。而高氏下面的记述更加印证了“钧窑”实为古宋名窑而非明代之窑。

高子书斋说,盆用白定、官、哥、青东磁、钧州窑为上,而时窑次之。[14]。这里“定、官、哥、青东磁[4]17”皆宋代名窑[3]227,而“钧窑”与其并提,且高氏把这些窑与“时窑”作对比(“时窑次之”),此“时窑”既可指“时下、当前”之窑,又可指有明以来“‘吾朝’成名、时兴”之窑器。根据上下文,高氏之意应为后者,故“古、今”对比已明证了“钧窑”绝非明代之窑。

因此,综合高氏所记可知,钧窑实为北宋名窑。另外,该窑除烧造“官钧”典型器物外,还烧造其他多种日用器类。该记述与20世纪70-80年代禹州钧台窑址考古发现基本一致,即该窑还包含“民钧”乃至其他瓷类品种“作业区”[15]。

六、《大明会典》等记载

“凡河南及真定府烧造,宣德间题准:光禄寺每年缸坛瓶,共该五万一千八百五十只个,分派河南布政司钧、磁二州,酒缸二百三十三只,十瓶坛八千五百二十六个,七瓶坛一万一千六百个……每年烧造,解寺应用……嘉靖三十二年提准,通行折价,每缸一只折银一分。钧州缸一百六十只、瓶坛一万八千九十个,共该银二百一十二两九钱……总该银一千一百四十两六钱五分八厘。通行解部,招商代买。如遇缺乏,止行磁州、真定烧造,免派钧州。”[16]2-3“(弘治十一年)奏准于河南钧、磁二州各委官烧磁炮五千个,完日送巡抚官处验中,运送来京,转发该局收贮备用。”[17]7

《钧州志》记载:“磁窑在州西大刘山下,瓦窑在州西关禁沟左右。”[18]由上可知,明廷几乎每年大量使用钧州所产缸坛瓶等日用器,弘治朝还使用钧州所产“磁炮”等军火物品。这些事关国家安危的军用物资,以及宫廷日常用瓷等产自钧州者,在明官方文献中皆有记载。且据河南文物部门2013年对神垕建业钧都新天地钧窑址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证实了上文所记。当时共发现金元明窑炉18座,其中明窑炉12座[19]。然而,为何被古人最为看重的、关乎社稷存续、天地祭拜的“官钧”,在明官方文献中无处可寻?这显然极不正常。之所以如此,恐怕最大可能性为明代根本不产“官钧”。倘若“官钧”为明代(或明初)所产,必然会由几个乃至一批懂业务的能工巧匠来制作,且宫廷所需绝非小数目,怎可能会突然“失传”?再者,毕竟是朝廷祭祀重器,且祖宗传承之制,怎可“说废就废”?即便“废去”,亦应有案可查。故笔者认为,“官钧”绝非明代所产,其应该在明立国前“早已失传”。

七、明初“御器场”设立及有关文献材料查证

明初洪武年间(1368—1398)已开始在景德镇设“御器场”[7]582。 建文四年(1402)在珠山正式设场,此即明代“官窑”[7]576。中国自古有“器以藏礼”之说,尤其皇家祭祀所用礼器被赋予了神圣性,故要建场生产。每当新政权建立,首先要奉祀宗庙,完备各种仪礼制度,明代也不例外,朱元璋在天下初定之时即开局制礼。明廷诸多祭祀活动不但多用瓷质礼器,且还对其用色、数量、形制、纹饰等有明确规定,如“(洪武)二年,定祭器皆用瓷……嘉靖九年,定四郊各陵瓷器,圜丘青色,方丘黄色,日坛赤色,月坛白色,行江西饶州府,如式烧解。”[16]25-26“宣宗始遣中官张善之饶州,造奉先殿几筵龙凤白瓷祭器。磁州造赵府祭器。”[20]1989

由上可知,明代皇室举行祭祀活动所用瓷祭器至少有青、黄、红、白四种。2003—2004年由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与江西地方院所联合组成考古队,对珠山明御窑遗址进行发掘,果然发现青、黄、红、白四种颜色的瓷器,还发现其他多种釉色和不同造型器物[7]578。暂且不论该地红釉等制瓷工艺与钧台窑“硃红茄紫”釉色等的区别与渊源,而就两地器型及款识之差别,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珠山所见器物底部多有“大明永乐年制”、“大明宣德年制”等六字款及其他汉字款,而不曾有一、二等“数目字号”款[21]44;且几乎未见出戟尊、鼓钉洗等如“官钧”类器(仅见鼓钉洗一件,且底有“大明成化年制”方框款[21]12)。倘若“官钧”为明初所造,既然处于同一时期,又同为宫廷御用重器,即便两地釉色工艺明显不同,然两地器型和标识怎大相径庭?而钧窑与宋诸名窑(如“汝”)为何却有类同或类似之品?[3]281尤其同为御用礼器,景德镇在明官方等文献中多有详载,甚至钧州所产“日用器”亦有案可查,为何“官钧”(出戟尊等)在明官方与方志等文献中皆不见踪影?显然仅有一种合理解释,即“官钧”并非明代产物,故明代“无案”可载。

八、结论

综上所述,根据明代官方文献、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业界鉴藏家等记载,通过逐一分析、对比、推理、反证等,经认真研判,笔者得出如下结论:实际上,在明代世人的认知中“官钧”并非明代产物,而实属北宋名窑。其应该是随着金军南侵、北宋灭亡、中原陷落而停烧。显然,“官钧”之“明代说”不能成立。当然,上述结论是否正确,尚待今后能有更多考古学成果或确切纪年材料发现等作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