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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记忆出发

2023-02-26贾煜

科幻世界·少年版 2023年10期
关键词:图纸记忆爸爸

贾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长篇科幻小说《时空迷阵》,长篇少儿科幻小说《幻海》《冰冻北极》《改造天才》,中短篇科幻小说见于《科幻世界》《西部》等,另有其他作品见于《青年作家》《四川文學》等。获得第33 届中国科幻银河奖最佳短篇小说奖等。

记忆被盗的人

记忆库被盗窃的那个夜晚,樊子光在葡萄园下看星空,褚爷和另一位大爷正吵架,差点儿动起手来。樊子光用隔音耳塞堵住耳朵,不去听任何声音,只顾沉浸在天文望远镜里的星辰大海。他从小就习惯了老人们的吵吵闹闹。

记忆库在城东,养老院在城西。记忆库里储存着重要人物的记忆,那些都是最高级别的机密。褚爷是重要人物之一,曾负责“天盾”行星防御系统一号工程的设计,脑袋里装的是比原始档案更精密的东西。退休后,他还继续指导其他行星防御工程的建设,直到患上一种怪病,会间断性失忆,才不得不停止工作,被送进了养老院。

这是一家专门收留老人的养老院。褚爷刚来时很抗拒,时常发脾气,情绪一激动,就涨红脸,“呼哧”喘大气。他个头高,浑圆,看起来健壮,实则虚胖,身体稍有不适,病状就显露出来。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坚持“搞破坏”,今天把公共健身器材弄坏,明天又把全院电闸断掉,每天换着花样,总之是要让院里鸡飞狗跳,主动将他赶出去。

樊子光的爸爸是院长,是个有着极度的耐心和责任心的人,他并不介意褚爷的“破坏”行为,反而帮着褚爷“破坏”,鼓励褚爷借此宣泄情绪。最后,褚爷没招了,竟将“破坏”目标瞄准了自己。那天,在修葺庭院时,他将一把铁锥刺入大腿,鲜血沿着他的长裤汩汩而下,吓得周围人惊叫不已。医疗保障机器人以最快速度到他身边,为他止血,敷药。所幸,铁锥刺得不深,伤的是表皮,褚爷躺了一天后,就下床了。从那以后,他变得沉默,因为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病情,主要是,他忘记了那天为何要刺伤自己。事实证明,他的记忆力下降得比预料的还快。

褚爷刺伤自己时,樊子光是尖叫的人之一。当时他刚上一年级,整个暑假都在养老院度过。在他眼里,院里的老人全是稀奇古怪的,但像褚爷那样伤害自己的人,他是第一回见,褚爷那一裤腿的血,着实吓坏了他。后来他问褚爷,为什么要那样做。褚爷说,我只是想试试那样做会不会痛。樊子光问,那痛吗?褚爷摇头,不痛。继而,褚爷露出一副纳闷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既然流血都不痛,为何我还总心痛?

其实,樊子光是害怕褚爷的,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仅仅是源于他曾从事的工作。有一次,樊子光听见褚爷与其他大爷争辩小行星轨道的问题,才知道褚爷原来是一位伟大的设计师。那时樊子光十岁,正痴迷于星空,会时不时问褚爷一些天文问题,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很小没了妈妈,是爸爸一手带大,但爸爸忙于管理养老院事务,无暇照顾他,他便慢慢学会了独处,与星空做伴,与寂寞为伍。

约定逃跑计划

记忆库被盗后不久,樊院长领着穿制服的人走过来,神情严肃地把褚爷带回了房间。樊子光偷偷溜过去,耳朵贴着门缝,想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穿制服的人说,大约一小时前,城东记忆库被盗,丢失的记忆都与“天盾”有关,怀疑是有人想破坏“天盾”。那些人一旦发现从盗走的记忆中找不齐想要的东西,必然会把目标转移到褚爷这样的记忆本体上。这个过程用不了多长时间。“天盾”关乎整个地球的安全,为此,他们必须即刻带走褚爷,将他保护起来。

趁着他们随爸爸办理出院手续的空隙,樊子光侧身闪进房间,凑近褚爷问:“爷,你走了还回来不?”

“肯定不回来了,我要留在星星上面,哪儿也不去。”褚爷随手收拾行李,被樊子光一打岔,就忘了该收拾什么,又自语一句,“咦,我为什么要去星星?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甭管他什么人。”樊子光帮褚爷往行李箱塞东西,斜着眼,压低声音又问,“爷,我能跟你一起走吗?悄悄地走?”

“为什么啊?你在这里看星星不是很惬意?”褚爷诧异。

樊子光垂下头,作出一脸愁云的样子,“褚爷有所不知,我和你一样是被‘关在这里的,我向往的生活在远方,而不是眼前的‘苟且。”

“哦?那带你走对我有什么好处?”褚爷这一问,倒把樊子光难住了。褚爷记忆力下降,但是并不傻。

樊子光答了一句假话:“只要你带我走,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答应。”

褚爷沉思了半天,抬起皱巴巴的眼皮,说:“好处嘛,我就是想……想找……找……”

“找丢失的记忆,对吧?”樊子光见他又要忘记了,赶紧跟上一句。

“对!”褚爷昂起头,看向窗外,平日散漫的目光此刻却像一把利剑,穿透了黑夜。

偷袭无人驾驶车

褚爷假装身体不舒服,将穿制服的人和樊院长引开,待樊子光先躲进车里,才顺从地上了车。在养老院的这些年,由于被照顾得很好,他的病情放缓了。虽然怪病还没有治愈的方法,但可以通过适当的调养和记忆训练得以缓解。因此,在大多数时候,他是理性的,独立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辆无人驾驶车属于低空飞行器,是一片叶子的形状。“叶尖”是驾驶室,“叶身”是乘客舱,“叶尾”是行李舱。樊子光藏在狭长的“叶尾”里。他在养老院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聊的暑假,也厌恶了爸爸的冷漠,这一回,无论车的目的地在哪,他都要主宰自己的时间,乃至人生。

伴随着车尾的嗡鸣,樊子光昏昏欲睡。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了他。车内的报警器迫使车停了下来。他听见乘客舱内传来咒骂声和打斗声。凭着直觉,他感到事情不妙,必须想办法赶紧出去。由于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他不敢轻易打开行李舱,而是把耳朵凑近隔门,听着乘客舱那边的动静。杂乱的声音逐渐消失了,整辆车很快安静下来。他小心地推开隔门,从缝隙里探了探,发觉乘客舱已没了人,这才躬着身,从狭小的隔门爬出去。

“你这是要自己逃走?”樊子光正要跑出乘客舱,身后猝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爷,你在这里啊。”他故作惊奇,没想到褚爷缩在舱内的角落,竟还记得他在车上。其实,他是想一个人溜走。

“有人袭击了车,他们出去对付那些人了。”褚爷腾地站起来,顺手关闭了舱门,抓住樊子光的手腕,“我们一起逃。”

不等樊子光作出反应,褚爷就拉着他急速进了驾驶室。褚爷重新启动无人驾驶车,那熟练的操作手法,让樊子光不禁怀疑褚爷痊愈了。不过,在车的智能系统问目的地时,褚爷愣了愣,随后说,去人多的地方就行,樊子光便知道褚爷还处于失忆的状态。樊子光本想说去一个自己想去的城市,可褚爷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强行将他“绑”在了这辆车里。

无人驾驶车飞速而起。夜幕中,透过车窗,樊子光隐隐看见刚才他们被袭击的地方是一片戈壁滩,车灯下,穿制服的人似乎在与几个不速之客打斗,火光交杂,光影缭乱,但极快就被淹没在黑暗中。

驶过戈壁滩,再穿过一条江河,无人驾驶车进入一座城市上空。樊子光俯瞰,见那霓虹耀眼的标志性建筑物,叫道:“我们怎么又回来了!”原来,这正是养老院所在的城市。

“因为这是最近的一处人多的地方。”智能系统用优雅的声音回答。

“人多才能更快地甩掉他们。”褚爷摸了一把花白的胡茬,“这车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在他们没跟上来之前,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就把身上的电子设备丢掉,再想办法去下一个地方。”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由高楼汇集而成的“地平线”。

人多也方便甩掉你。樊子光心想,只要无人驾驶车一落地,他就跑开。他可不想带着个“拖油瓶”离家出走。

寻找记忆的图纸

“地球的第一道防线是什么?当然是行星防御系统。在‘天盾未研发之前,人类对行星的防御手段一直处于一厢情愿的感觉中,认为有充足的时间应对灾难。在2042年地球险遭小行星撞击事件后,人类才真正意识到,未来将有更多的行星比同步卫星更接近地球,灾难降临轻而易举,就像一颗子弹从我们的发梢擦过,随时随地都可能摧毁地球,而人类并不能祈求它每一次都精准避开。在此前,我们防御的方法是偏转那些具有潜在威胁的小行星轨道,避免它们袭击地球,但很明显,2042年那次事件证明,大量太空岩石在被发现或被预判撞击地球前,就已经突破了我们的防御圈。偏转行星轨道的缺陷在于,需要提前多年实施,对迅速逼近的小行星毫无办法。所以,‘天盾方案被重新提上议程。”无人驾驶车停泊在一家立体式露天停车场时,褚爷还在喃喃自语般回忆着,只要提起专业,他就像一个正常的老人,完全没有患病的迹象。

“为什么以前这个方案没有通过?”在樊子光决定偷跑前,褚爷的记忆再次勾起了他的好奇。

“因为价格昂贵啊。”褚爷来到车尾,将行李舱翻了个底朝天,在一堆杂乱物中找着什么。“很多看似完美的方案,最后可能都会因成本过高而终止。因此‘天盾的重启,是由全球携手来合作,从而化解资金的问题。”褚爷搜出来一张纸,喊道,“嘿,找到了!”

“这是什么?”樊子光见那纸上画着各种线条和符号,褶皱而泛黄。

“是我用来寻找丢失记忆的图纸。”褚爷神色忽而变得黯然。

樊子光心里一震,寻思着,记忆库被盗是否与这图纸所寻之物有关呢?褚爷是早料到记忆会丢失,才做了这样的准备吗?于是,他小心问道:“这图纸和‘天盾有什么关系?”

褚爷把图纸贴在胸口,透过几座大厦构成的一小块几何空间,望向黑夜,缓缓道:“有关系……好像又没关系……”

一听这种话,樊子光知道褚爷又断了记忆,既无奈又焦虑,正要说分道扬镳的话,突然眼前一黑,被什么人从身后猛地罩住头,而头罩收口处又迅速勒紧了脖子,让他有些窒息。他的双手也被反向缠了起来,上半身被人控制住,无法挣扎。他听见褚爷在一旁嗷嗷直叫,呼叫声不断,应该也是被人抓住了。接着,他被人扔到什么地方,与褚爷挤在一起。随后,樊子光感到一股巨大的瞬间加速力,身体被强行向上拉升,顿时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待感觉好受了一些,他努力蹭着后壁坐起来,大口喘气,暗想是被丢进了飞机里。

樊子光很害怕,战栗着,从未有过的惊恐感令他想哭。他非常懊悔,不该搭褚爷的“顺风车”离家出走,更不该与褚爷待那么长时间。这一路遭遇的莫名危险,让他下定决心,从这该死的地方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那些人说清楚,他与褚爷没半点关系!

神秘的星舰

在漫长的封闭空间里,樊子光再没听见褚爷发出声音,在发动机趋于规律的轰鸣声中,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梦见爸爸抱着年幼的他在森林里游玩,却忽然丢下他,消失不见了……

樊子光惊醒,一身冷汗。他感觉最近只要一闭眼,就爱做梦。他做了很多梦,梦里都是光怪陆离的场景,经历的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幸好都是梦,醒了就解脱了,但又可惜都是梦,他有时并不想从梦里出来。

此时,他发现头罩被取下,双手也自由了,正身处一间灰白的房间,而褚爷躺在自己身边,似乎还在睡梦中。他抬头四望,见空无一人,一扇铁门敞开着,门后是一片光亮,不知伸向什么地方。回想起刚才的噩梦,他来不及多想,不顾身体的酸痛,丢下褚爷就跑出铁门,沿着过道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樊子光累得再无力气,却发现还是没到达过道尽头,不禁怀疑这是個环形过道,因为他注意到,虽然过道上相同的窗户和装饰让人无法辨别身在何处,但窗口外的景致好像是不一样的,每一次经过,景致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他走近一扇窗户,朝外面的黑夜望去。这一望,他惊呆了,因为在黑夜下方,是一个深蓝色的球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太空,而那球体便是地球!

正在樊子光处于惊喜与恐慌之间时,窗户的玻璃颜色一变,不再透明,成为一块米白色的幕布。樊子光下意识地向后退,幕布忽闪了几下,上面出现一个头戴大檐帽的男人的影像。

“我是这艘星舰的舰长,如果你想救你爷爷,就乖乖地回到房间,等候我们的安排。”男人冷冰冰地说完,又笃定地附加道,“不要试图逃,你出不去的。”

樊子光差点儿脱口而出“他不是我爷爷”,想与褚爷撇清关系,但转念一想,现在若真是在太空里,他是无处可逃的,好像除了顺从对方,别无选择。因此,他努力平静下来,问:“我们现在在哪儿?为什么抓我们?”

“在外太空与地球大气层的分界处,也就是卡门线以外不远的地方。”男人的影像切换成了一张动态示意图,“不是抓,是邀请。你看,‘天盾出现了漏洞,已无法过滤小行星被拦截弹炸成的碎片,这样下去,大块碎片无法在高层大气得到充分的燃烧分解,就会给地球造成无法想象的灾难。现在,只有‘天盾原设计师才能救地球!”

盗贼的真面目

樊子光看着幕布上的演示,第一次听懂了“天盾”的运行原理。原来,“天盾”分为发射系统和过滤系统两部分。发射系统以点状部署在天宫空间站附近和月球基地,随时待命,以拦截弹粉碎小行星;过滤系统以网状部署在月球之外的太空,以滤掉稍大的行星粉碎物,让剩下的小块碎片被地球大气层消减能量,放缓掉落速度,继而燃烧殆尽。

“我还是不明白。难道只有原设计师才知道怎么补漏洞?”樊子光心里的恐惧感逐渐消散,“就算是,你们也不用以这种方式邀请我们吧?”

“过滤系统的源程序确实只有原设计师才能恢复。目前,除了已故的原设计师,我们邀请到了其他还在世的人,从他们的记忆中,我们基本复原了五十年前的设计图,但其中还缺一块重要的部分,那便是你爷爷设计的要素。”男人说完,邪魅地笑了笑,“现在,我们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你配合解决。”

“什么?”樊子光立即警惕起来。

幕布上的画面又一切换,出现了褚爷的面貌,他半垂着头,眼皮耷拉,看起来萎靡不振。镜头拉远了,樊子光才发现有两个壮汉架着褚爷的胳膊,强硬地抬着他的上半身,似乎刚折磨过他。

男人的声音从幕布后传来:“我们在你爷爷身上搜到一张图纸,那肯定与‘天盾有关。但你爷爷脾气太犟,什么都不说。现在,也许只有你,能让他说话了!”

在被要挟回房间的途中,樊子光回味着舰长所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想起事件的源头在于记忆库被盗。他不禁深思,如果舰长所言为实,那记忆库为什么会被盗?穿制服的人为什么要带走褚爷?途中无人驾驶车为什么会被袭击?他们为什么会被抓到星舰上?……太多的疑问在他脑里盘旋,无数问号纵横交错,最后汇聚成一条线,直指一个答案,那就是舰长在撒谎!很明显,如果真是为了弥补“天盾”的漏洞,正大光明请回褚爷就行,为何要袭击穿制服的人,还大费周折将他们劫掠到这里?所以,舰长并非正派人士,而是盗贼!

想到这儿,樊子光打了个寒战,前一秒才散去恐惧感的心又收紧了,但这次,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事已到此,任何负面情绪都是无用的,只有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回到房间,樊子光看见褚爷坐在正中,几个大汉围着他站立,构成一堵“人墙”包围了他。还未等樊子光走近,一个人就从“人墙”后走出来,阴阳怪气道:“褚爷,你要见的人到了,这下总该说了吧?”

褚爷抬起眼皮看了樊子光一眼,木讷道:“他是谁?我不认识。”

樊子光认出那人便是舰长,也淡然说:“褚爷不是我亲爷爷,我俩就是萍水相逢,他想见的人恐怕不是我。”

“不管是不是你,他都得赶紧把知道的说出来,否则来不及补上‘天盾的漏洞,地球将面临灭顶之灾。”舰长脸色一变,几步跨到樊子光面前,抓起他的手腕,笑里藏刀,“没时间了,你劝劝他!”

图纸的秘密

“难道你不知道褚爷有病?”樊子光故作茫然的模样,“他记忆力严重下降,经常无法回忆起刚发生的事;语言功能也在下降,经常无法准确表达物体名称;他还存在定向障碍,比如外出无法找到回家的路……”樊子光把怪病的表现背了一遍,故意把褚爷的病状说得很严重。

“如果这样,那我们只有采用强制手段从他脑子里逼出以前的记忆。”舰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大汉将褚爷带走,然后对樊子光说,“如此看来,你也没什么用处了,就留在这个房间自生自灭吧!”

樊子光立即意识到强制手段会令褚爷丧命,而褚爷一离开,他也会更危险,忙抱住褚爷胳膊,“我和褚爷一起出来的,不能分开!”

“那刚才你一个人跑什么?”舰长逼近他,目露凶光。

“我是出去探风。”樊子光辩解着,眼神躲闪,寻思下一步该怎么做。

陡然,随着一阵轻微的晃动,警报声骤响,“有入侵者闯入……有入侵者闯入……”空气比刚才更紧张了,黏糊着惊惧感,凝结在每个人脸上。舰长最快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带着大汉们就冲了出去,将樊子光和褚爷反锁在房间里。

一切又安静下来。樊子光走到褚爷身边,看着他身上的血痕,不好意思道:“爷,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自己逃。”

“他们不是好人。如果你走丢了,会更危险,所以我才对他们说,除非你回来,否则我不会开口的。”褚爷斜眼瞅了瞅铁门,确认没其他人了,就恢复到平日的状态。原来他是假装不认识樊子光。

“褚爷,你认识这些人?”樊子光好奇问道。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好人?”

“因为他们说已拿到我在记忆库储存的记忆,但里面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褚爷顿了顿,长叹一口气,“一般对临死或将要失去记忆的人,会通过刺激大腦海马区神经元的特殊方式提取记忆,将其储存在库里,以供日后使用。但我储存的记忆,不是经过仪器提取的,而是在患病前口述的一些回忆——关于家的回忆,与‘天盾无关。可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我储存的是‘天盾的记忆,呵呵……”

“你能记得这些,说明病情好转了不少啊。”樊子光诧异褚爷为何要叹气,后者表情里有一种痛心的惋惜。

“是那张图纸提醒了我。虽然记忆力下降,甚至记忆会消失,但一些习惯似乎已经刻在基因里,会驱使身体去执行。把重要的事记在图纸上,是我老伴的主意。这种做法很原始,长久保存纸张也不方便,可老伴觉得,比起记录在电子设备里,图纸更容易通过视觉、触觉和味道,唤起本能的记忆。”

“味道?”樊子光想象着图纸给人的视觉和触觉,却想象不出它有什么味道。

“是的,泛黄的纸张,沉淀的是岁月的香气和家的味道。”说到这儿,褚爷想起了什么,忽而高亢道,“对了,我得把那张图纸抢回来,否则就找不到家了啊!”

樊子光想起褚爷一开始在无人驾驶车的行李舱中翻找图纸,猜测他早就在谋划如何离开养老院,只是正巧遇到记忆库被盗一事,他就借机跑出来,试图按照纸上的指示去寻找家。但现在,他们不在地球,找什么都没用,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前的困境。于是,他把在窗口看见的景象和舰长的话告诉了褚爷,希望他能想出逃离的好办法。

而这时,铁门被一股强大的爆破力推开了。

爸爸的双重身份

樊子光怎么也没想到,破门而入的是爸爸。他第一次看见爸爸穿着太空战服,头戴透明盔帽,手持短柄激光枪,一改平日里院长的斯文形象。

“快跟我走!”樊院长招了招手,“一会儿再解释。”

樊子光随即搀扶着褚爷,跟在爸爸身后,心里塞满了疑问。爸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在这场事件里充当什么角色?这件事越来越扑朔迷离,他们到底卷入了一场怎样的争斗呢?

跨过损坏并还冒着烟雾的铁门,来到没有辨识度的过道上,借助导航仪,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过道,进入一个三面都是落地玻璃的房间。这一路上,他们遇到几个袭击的人。那些人都體形彪悍,穿着机甲衣,端着长枪,但还没等他们开枪,樊院长就抢先击毙了他们。屈身、旋转、踢腿、侧踹、冲拳、压枪、射击,樊院长行云流水的对敌动作,看得樊子光目瞪口呆。顿时,他眼前的爸爸变得勇猛高大,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到了新的房间后,樊院长说:“子光,这里是星舰观察室,相对安全,你和褚爷先留下,等我们制服了那帮叛徒,就来接你们。”

樊子光一把拉住他,“告诉我怎么回事。”

樊院长瞄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儿子恳切而澄亮的眼神,停下来解释:“简单来说,我是双重身份,养老院也是双重职能,接收的老人都是世界重大项目的相关专家。作为院长和秘警,我既要照顾他们的身体健康,又要顾及他们的人身安全。这次记忆库被盗,我们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所以才想出一个计划,将被盗记忆的所有专家进行转移,暗中跟踪,来个引蛇出洞。在我们转移人员的过程中,果然都遭遇了不明敌人的袭击,我负责保护褚老安全,一直跟踪你们到这里。”

“那我躲在无人驾驶车的行李舱,离家出走这事……你是知道的?”樊子光震惊之余,脸也微微发烫。曾经的他认为爸爸是绝情的,对他漠不关心,不闻不问,现在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爸爸的眼皮底下。

“当然知道。”樊院长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语气更温柔了,“自从你妈妈离世后,我忙于工作,忽视了对你的关爱,也不懂如何与你沟通,让你对我产生了不满情绪,想要离开这个家。这些我都知道。我想了很多办法,试图挽回我们的父子关系,但效果不仅不好,有些还起了反作用。所以这一次,我打算顺着你,让你跟着褚爷偷跑出来,再暗中保护你们。我想,有些事你得自己经历过了,才会明白,才会刻骨铭心。”

樊子光鼻子一酸,倏地抱住爸爸,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对爸爸的所有误会,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只感到胸口的悸动被一股股暖流所覆盖,眼睛被落地玻璃外地球的蓝光所朦胧,泪水憋不住地从脸颊滑落。

“好了,子光。”爸爸轻轻推开他,快速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还得带领小分队继续战斗,支撑到大部队来营救。目前,我们是最先攻入敌方阵地,也是最早获知他们真实身份的,支援队伍会尽快赶来,一场恶战也即将开始。对方的阵地不止一个,他们分开抓捕专家,就是为了避免一处被发现后全盘被歼灭。可以说,我们双方的战局正在铺开。”

“爸爸!”樊子光又拽住爸爸的手,眼神坚定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可不是在玩游戏。”樊院长将手里的枪晃了晃,“这是真枪实弹啊,孩子!你的任务就是留在房间保护褚爷,这比什么都重要,懂吗?”

樊子光似懂非懂,终于松开了爸爸的手。蓦地,他意识到,自己肩负着似乎比爸爸更艰巨的任务。

遭受摧毁的“天盾”

就在樊院长刚要离去之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褚爷顿然叫道:“快看,好多星星!”

只见从太空深处飞速而来几个物体,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就以难以预料的速度从落地玻璃旁擦过,惊得房间里的三人条件反射地下蹲,捂头躲避。

“那是什么?”樊子光双腿发软,“幸好没撞上!”

“糟糕!那是拦截弹!”樊院长神色紧张,握紧拳头,“看来那些叛徒得逞了,他们已经擅自修改‘天盾发射系统的部分程序,控制拦截弹去攻击过滤系统!”

“意思是……让‘天盾的两个系统……互相残杀?”樊子光惊呼。

“是的,这样就能以最小成本毁掉‘天盾,这也是他们盗窃记忆库,想要从原设计师记忆中找到程序漏洞,再修改成自毁模式的原因。”樊院长说话间,一枚拦截弹已击中过滤系统的某个部分,在地球蓝光的衬托下,那蛛网般隐形的“滤网”出现一个可见的大窟窿,而拦截弹在窟窿里四分五裂,形成一幅玉石俱焚的壮观景象。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地球可是每个人的家啊!”樊子光腿软得无法站起来,跪在地上急促呼吸,仿佛陷入一个混沌般的泥潭。

“他们是这个‘家的叛徒!”樊院长愤愤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群破坏者,偏激的思想让他们陷入癫狂,也让其他无辜的人遭受着灾难。”

“爸爸,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星舰猛地被拦截弹击中一角,歪向一边,他们都朝侧面倒去,却又努力维持着身体平衡。

“拦截弹失控了!”樊院长差点摔倒,在星舰停止歪斜后,他终于稳住身体,“这艘星舰处于过滤系统之上,除非下沉到其下,否则难逃拦截弹的袭击。现在,我们只有在最短时间内战胜外面的叛徒,夺取星舰的控制权,才有可能平安回到地球。”

樊子光抑制住恐慌,站起来,拍拍胸脯,再次说:“爸爸,我跟你一起出去!”

樊院长看了一眼面朝落地玻璃的褚爷,再看看漂浮在外面的被击烂的星舰碎片,最后目光扫过儿子的脸,眼神变得坚毅,“你们也不适合留在观察室了,那就跟我一起冲出去!外面还有我的小分隊,你时刻掩护好褚爷就行。”

“遵命!”樊子光歪着身子,双脚尽量合并,对爸爸敬了个礼,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微笑。

“我就不走了。”褚爷的声音忽然飘过来,“我不走了,我想起我的家在哪儿了。”说完,他索性盘腿坐下,依然面朝玻璃,沉醉似的望向“大窟窿”。在那里,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是拦截弹的碎片在地球高层大气中燃烧。

樊子光蹲到褚爷身边,见他手指那些火光,说着:“看,那些烟花,是我送给老伴最后的礼物。当年,‘天盾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防御行星撞击地球,但就像我们穿防弹衣被击中依然会感到疼痛一样,行星被粉碎后,没有被过滤掉的小碎块在空气中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声波、闪光和热量还是会对地表造成一定伤害。所以后来,我们不断改进‘天盾,直至它可以使小碎块在空中变成一场‘声光秀,不再对地表产生任何伤害。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告诉老伴,你在地球上看见的每一场‘烟花或‘声光秀,都是我在天上送给你的礼物。可遗憾的是,老伴在病重临终前,我没能从‘天盾基地赶回去,见上她最后一面……”

樊子光挽住褚爷的手松开了,不再勉强褚爷离开。他尊重褚爷的选择,动容道:“褚爷,我懂了。你在这里回忆起这些往事,才算是找了自己真正的家。”

地球的最后防线

在蓝色星球的光耀下,被毁坏的隐形过滤系统逐渐显现,如同贴附着地球一般,铺就成一张弧形网,不停地颤抖,变幻出火花。稀疏的、豆子大小的拦截弹急促地撞击其上,弹头像雨点从太空中迅猛砸下……其中一枚,径直朝星舰袭来。

如果不是眼见拦截弹越来越近,樊院长已经无法调转星舰,只能在倒计时中迎接死亡,樊子光大概还不会惊醒。他一身冷汗,差点儿从凉椅上滑下来。

梦。一个梦而已。

当樊子光清醒后,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太空中的星舰,而是仍坐在葡萄园下,感受到夏日的凉风拂过,他才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气,缓下心来。

回忆,不断地回忆。

从离开观察室,与褚爷分别,到打败舰长,夺取控制室,樊子光这一段的梦是几乎空白的,他回忆不起任何具象的打斗场景;而在此之前梦中发生的事,他记忆犹新,甚至觉得是亲身经历。当他抬头望向星空,仿佛看见夜幕中有一张网,在无声无息中保护着地球。他忽然觉得,如果这个梦是一个故事,高潮部分应该是那段空白,但真正的意义却是在前面的铺垫之中。所以,记忆中有空白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爸爸说过,人类有一种机器人永远代替不了的特质,那就是能够识别自身记忆和理解中的空白,并从填补空白的过程中获取乐趣。

养老院房间里的灯光一盏盏灭了,葡萄园更显静谧。樊子光站起来,抖了抖汗水浸湿的衣衫,走到葡萄架旁,摸了摸有些发干的葡萄叶子。它们还带着白昼留下的热气。夜空澄澈,数不清的星星争先闪耀。风停了,夜露降下,携着温柔的暖意。这样的夜是宽厚而仁慈的,尽管冷冷清清,但樊子光倏然相信了,梦里梦外的爸爸,很爱他。

他不禁朝爸爸的办公室望去,整栋楼也只剩那里的光还未熄灭。他依然不知道爸爸在忙什么,但心里再无埋怨,而是多了一份理解。打了个哈欠,他回头收拾望远镜,却发现一旁的石桌上多了一张图纸。

他很惊奇,将图纸凑近灯光,看见那纸上画着各种线条和符号,与梦中褚爷珍藏的图纸一模一样,只不过将纸页翻过来,后面多了一段文字:夜空中的每一部分都值得仔细观察,但在仰望时,别忘了身边的人和回家的路,否则等要追忆,黑夜就再也没有你所期待的星空。

“地球的第一道防线是什么?当然是行星防御系统。”纸上的文字让樊子光想起梦中侃侃而谈的褚爷,想起在与褚爷告别时,他看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天盾”,问过褚爷一个问题:“那么,地球的最后一道防线是什么?”

“是家。”褚爷回答。

[责任编辑:肃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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