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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议近代西风东渐中的裁纸刀

2023-02-26张璐

上海工艺美术 2023年4期
关键词:刀身毛边刀柄

张璐

With the popularity of deckle-edged book in the 1920s and 1930s, paper knife was widely used in China at that time. Its unique aesthetic form also promoted the spread of new cultures and new ideas in China together with its content, which wa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cultural development of modern China.

近代,在西风东渐的背景下,一种不裁页边的“毛边书”传入中国,同时用于阅读毛边书的新式裁纸刀也在国内出现并获得发展,成为近代中国文房刀具的重要类型。近代中国的裁纸刀有着中西合璧的特征,一方面受到西方艺术形式影响,在材质、造型设计等处别出新意,另一方面则结合本土的文化内涵和工艺手段,在装饰风格、功能設置上承古萌新,使之体现出中国特有的风雅意蕴,成为文化载体。此外,随着毛边书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盛行,裁纸刀也在当时的中国获得了比较广泛的推广,其独特的美学形式亦由此与毛边书中的内容一起推动了新文化、新思想在国内的传播,对近代中国的文化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20世纪初,在中国的出版物中出现了一种特殊的书籍装帧形式——毛边书,所谓毛边书,就是印刷后的书页不经裁切而直接装订,阅读时需将书页手工裁开的书,这种书的页边经刀裁后呈现毛糙的质感,故而得名。而伴随毛边书在国内的面世,毛边书的“陪读伴侣”——裁纸刀也便在近代的中国文化界流行起来。

毛边书及与之相配的裁纸刀都源自西方,有几个世纪的历史。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毛边书在西方已成为一种备受追捧的书籍形式,被以各种方式加以装饰,甚至成为典藏。在西风东渐影响下,毛边书先传入日本,而后由日本传入我国。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鲁迅等人的倡导下,中国的毛边书发展很快,到抗战全面爆发前达到鼎盛。与此同时,各色精美的裁纸刀也随之进入国人视野,它们通常富有装饰特色、具备工艺美学内涵,尤其是多结合中国本土的文化要素,将工具性、文化性、艺术性融为一体,展现出别具一格的文房刀具意蕴。

一、近代裁纸刀的形式特征

流行于近代的裁纸刀大致有两种主要形式:一种呈长条形,刀身阔而薄,刀柄短,刀头不尖锐,它们多采用象牙、硬木等贵重材质制作,并进行较为复杂的装饰;一种为模仿中国传统刀剑样式制作的“迷你版”刀剑型裁纸刀,刀身为铁、铜一类金属材质,多带有刀鞘。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哪种类型的裁纸刀,因只作裁纸用途,且常置于案头手边,所以为安全起见,大多不开刃。

前一种类型的裁纸刀在基本形态和装饰程度上都受到西式裁纸刀的影响。西式裁纸刀中重要的一类即为扁宽的条形刀,短柄长刃,刀头多为平头或圆头。带一定宽度的条形刀身能够将纸页的折痕压实,从而更顺滑地进行裁切;圆润的刀头、不开锋的刀刃则在保证一定裁切功能的前提下减少了误伤人身的可能性,适合随手放置在案头。这类裁纸刀可谓“是刀又不似刀”,其外形结构减弱了刀具的利器属性,而更突出了文具属性,体现了鲜明的书卷特色。在材质方面,西式裁纸刀的选材是比较宽泛的,包括象牙、兽骨、螺钿、硬木、水晶、金属、塑料以及复合材料等。同时,与多样化的选材相匹配的是精致并富有想象力的装饰设计。西式裁纸刀除去实用功能外,还是极具鉴赏价值的工艺品。其造型设计追随西方艺术潮流,运用宝石镶嵌、金属加工等工艺,在刀体上塑造动植物、人物、肖像、字符等,通过狭小的载体进行华丽浪漫的艺术表达。

受此影响,同类型的近代中国裁纸刀也颇注重刀体的装饰,但有所不同的是,在装饰题材和手法上,中国裁纸刀表现出了更多的本土特色。中国刀剪剑博物馆收藏的这类裁纸刀,就能够反映出此种倾向。馆藏近代裁纸刀中有3件通体为象牙制,象牙裁纸刀在当时属上乘,同时还能作为书签使用。而这3件裁纸刀皆带有特色化的中式装饰:一件在刀柄处浮雕龙图案;一件于刀柄、刀背上分别雕镂寓意“太平有象”的大象形象;一件则运用镂空雕、套雕等综合技法加工刀柄,在椭圆形的刀柄表面通体透雕卷草纹,另外在刀柄嵌套刀身部位的外表面,以及镂空的刀柄内部都雕有栩栩如生的佛教人物形象,体现出形意结合、趋吉迎瑞的传统中式设计理念。另有一件馆藏骨质裁纸刀亦如此。它的刀柄作飞鸟形状,刀身弧形上翘,宛如鸟身后修长的尾翼,让人联想到中国画中常见的寿带鸟。寿带鸟也叫绶带鸟,雄鸟色泽美丽且生有很长的尾羽,就像披着绶带一般。在传统中国文化中,寿带鸟被赋予幸福长寿、加官晋爵的美好寓意,所以也成为工艺美术中比较喜闻乐见的题材。这把裁纸刀因物赋形,巧妙运用了形似寿带鸟的造型设计来体现刀柄和刀身之间的意象关系,既美化了刀的形态,又将吉祥典雅的文化意义蕴含其中,显露出充满中国韵味的独特匠心。此外,这把刀的刀背上还有一圈特别的锯齿结构,肖似中国古代的青铜削刀。青铜削刀盛行于中国先秦时期,是用于修治简牍的小型工具刀,其基本形态为弧背凹刃,古人用它将简牍的表面刮平整,以及把写错的字刮除。而有的削刀就在刀背上做一串细小的锯齿,用以锯开整片竹、木板材制作简牍。“刀背上的锯齿”作为青铜削刀的特殊结构,是简牍书写时代的历史见证。而这把骨质裁纸刀上的锯齿,虽不具备实际的切割功能,但通过“摹古”表达了对本土文化渊源的追溯,更加凸显了它身上的中国血统。

西风东渐,中西合璧,毋庸置疑的是,西式裁纸刀各式新颖的创意,也激发了近代中国裁纸刀的灵感,除了运用传统装饰手法精雕细琢外,一些中国裁纸刀更在功能设计上展现了特点。中国刀剪剑博物馆馆藏的民国时期鸡翅木鞘裁纸刀即为一例。这把刀的刀鞘、刀柄皆以深棕色鸡翅木制成,刀鞘为长方体,略厚重,刀体则轻薄,其中刀身为铁质,呈长方形,刀头平直。刀身插入鞘内时,整刀全部没入鞘中,形如一把长方镇尺。而要拔刀时,则需先以尖头物体触动刀鞘顶部内凹处的小横木,然后才能使刀体从鞘中松动拔出。这种巧妙的设计,不但能防止刀从鞘中不慎松脱,而且使其同时兼具裁纸刀、镇尺两种功用,充分体现了含而不露、收放自如、物尽其用的中国工艺美学风格。

第二类裁纸刀则更具有鲜明的中式色彩。学者吴化文曾在《侍坐话“毛边”》一文中讲道:“解放前后在北京东安市场,卖刀剪的商店里常卖各式各样的中国式带鞘的腰刀或宝剑形状的小型刀剑,而且往往十二个一打,放在精制的匣子里售卖。一问老先生,是配合毛边本使用的裁纸刀。外国人一次买很多把,为配合新书送人无疑。”可见传统中式刀剑形的裁纸刀在近代亦十分流行,并且也受到了西方人的喜爱,反过来影响了西方的文化审美。这类裁纸刀的风格特色在中国刀剪剑博物馆馆藏中也可略窥一斑。馆藏的裁纸刀皆做成清代腰刀式样:刀身铁制,刀头上挑,靠近刀背处开有细长的血槽,刀格、刀柄等部件以黄铜制,柄末端穿圆孔,可系挂绳穗。有一把在刀鞘上还设一对“附耳”,细致生动,惟妙惟肖。但在刀的装饰上,这些小刀则并未对古刀亦步亦趋,而是另辟蹊径。比如有的在刀鞘、刀柄上刻绘竹叶、雀鸟图,有的以掐丝珐琅做丹凤朝阳图,将花鸟画“嫁接”于刀体上,就从观感上弱化了古兵器的杀伐之气,而平添了别有格调的文房气息。

此类裁纸刀很有可能批量制作刀条,然后再根据客户需求对刀柄、刀鞘等部分進行装饰,所以往往刀型大体相仿,而刀装具则有不同的个性特征。

近代以来,随着西风洞开国门,冷兵器时代走向终结,曾十分常见、为国人所熟悉的官刀逐渐走下战场,失去其实战用途。然而借助西方舶来的毛边书、裁纸刀,归于沉寂的传统中国冷兵器刀却以另一种形式得到流传和升华,甚至进入西方人的文化生活,可见文化交流往往是双向流动、交互融合,最终汇聚成多姿多彩的人类共同体。

二、近代裁纸刀的文化意蕴

近代裁纸刀融汇中西、精工巧作,除了裁书、裁纸的实际功能外,还有其文化意蕴。它的出现和发展接续了中国文房刀具的演变进程,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中国文化史的变迁。

实际上,久远以前,在中国的传统文房用品中,刀具早已占有一席之地。山东、河南、湖南春秋战国时期墓葬出土的成套书写工具里,就有各种小型青铜刀具。如属于春秋早中期的山东薛国故城2号墓,出土有一套共27件书刻工具,其中有长短不等的铜削刀7件、铜刻刀3件,并有用于打磨简牍及磨刀的磨石3件。可见,早在简牍书写时代,即有青铜刀具在此之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弧背凹刃、柄末有环的青铜削刀,更成为经典早期文化的代表。而历史上继青铜削刀之后,还出现了一类铁制“书刀”。书刀多以“百炼钢”工艺制成,刀身平直,刀刃锋利,刀柄末端有环,其作用与青铜削刀一脉相承,为“给书简 有所刊削之刀也”。先秦至汉前期,在纸被发明推广之前,由于文书工作都需在简册上进行,离不开刀与笔,所以就将从事文书的小官称作“刀笔吏”,充分说明了文房刀具与中国文化发展的深刻渊源。

文房刀具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深厚的积淀,便为近代新式裁纸刀在国内的传播提供了条件,也促使其快速与本土文化相融合。当时正规的毛边书多装帧精致,与裁纸刀一起常作为文化人士之间互相馈赠的礼品。因毛边书内页不裁开,而不裁谐音“不才”,所以这套礼品组合也含有馈赠者的自谦之意,体现了中国文化中独有的优雅与智慧。

近代新式裁纸刀的兴起,也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了新的文化审美趋向。在此之前,中国虽有裁刀,但记载十分简略稀少。明代《长物志》中有“裁刀”一条,除引用《遵生八笺》中所述及的古刀笔(即青铜削刀)外,还提到当时国内有滇中、溧阳、昆山出裁刀,其中“滇中鏒金银者亦可用”,而“溧阳、昆山二种,俱入恶道”,可见国产裁刀中真正上档次者寥寥。而从文人、鉴赏家更推崇上古的削刀、书刀这一点来看,可以想见彼时裁刀的样式很可能更重实用,在修饰设计上缺少变化和创新。而西式裁纸刀东传并为国人所认可后,近代中国裁纸刀也向着更富有创意的方向发展,其形式更多样、装饰更精致、设计更巧妙,裁纸刀开始作为一种高档工艺品被赋予更深刻的匠心和更珍重的看待。随着裁纸刀走入各家各户的书房,这种带着中式元素、但又新颖别样的文化审美也就进入更多国人的视野,影响着人们欣赏文化、鉴赏工艺之美的眼光。

而新式裁纸刀对于近代以来新文化的传播也功不可没。近代新式裁纸刀在中国并不是孤立出现的,裁纸刀与毛边书相伴随,昭示了一种新的文化形式和文化内容在国内生根发芽。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鲁迅等人的倡导下,中国的毛边书出版盛况空前。从1921年到1929年,毛边书问世量逐年大幅增长,至1929年达到333种,平均约每1.1天就有1种毛边书在国内的书刊市场上出现。鲁迅曾说:“我喜欢毛边书,宁可裁,光边书像没有头发的人——和尚或尼姑。”“我的译著,必须坚持毛边到底。”所以仅他编、著、译、校的书刊,制成毛边书的就有60多种。而同时代的其他作者、译者亦纷纷加入,使得大量新文学作品和海外译著都化身为毛边书,毛边书可以说占据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国内书刊界的主场。毛边书这一形式在近代为一时之兴,佐书的裁纸刀也必然曾盛极一时。虽然许多购书者不无赶时髦的心态,但它无疑带动了阅读热潮。特别是当时有众多外来书籍借毛边本的形式引入,为国人审视社会、了解外界提供了一种渠道,也为新思想的树立、新文化的传播做出了贡献。读书人手握一把小刀,裁断的是蒙昧,裁开的是崭新的世界。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中国毛边书的出版走向下坡,裁纸刀的命运亦随之跌宕。此后直到20世纪80年代,毛边书才渐有复苏之势,而现代裁纸刀已经步入工业时代的统一制式,有了另一种时代特征。于是流传下来的近代中国裁纸刀便成为经典遗韵,透过小小的身躯,呈现百年前那个社会大变革大动荡、同时也是文化洪流纷沓涌入、思想启蒙时代的文化映像。

参考文献:

[1]白化文.侍坐话“毛边”[J].文史知识,2003(3)

[2]A Paper Knife Was Not a Letter Opener[DB/OL].2023-07-13.

[3]文震亨,长物志校注[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4:269-270.

[4]沈文冲.中国毛边书史话[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12.

[5]简牍时代的历史见证:馆藏春秋书刻工具[N].中国文物报,2022-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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