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江虹小说中的“无双镇”书写
2023-02-23付兰梅刘家鑫
付兰梅 刘家鑫
[摘 要] 在肖江虹的小说中,“无双镇”作为一个特殊的空间出现,展现了独特的黔地自然地域风貌与精神风貌。小说用双重视角全景式展现“无双镇”,多种意象建构了作为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的“无双镇”。本文从“八山一水”的黔地自然景观、乡土情结引领下的终老之乡以及“怕惧意识”支配下的精神归宿三个层面勾勒肖江虹小说中的“无双镇”,分析肖江虹笔下的“无双镇”对当代黔地书写和读者所产生的影响,阐述在现代化进程和民俗观念的变化中“无双镇”作为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的价值变化倾向。
[关键词] 肖江虹 “无双镇” 空间书写
肖江虹(1976—)作为贵州70后的代表作家之一,目前共创作了23篇小说,主要关注人的现实困境和民俗的渐行渐远,书写黔地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点。“无双镇”作为其小说中的独特地标出现在《百鸟朝凤》(2009)、《家谱》(2009)、《喊魂》(2010)、《当大事》(2011)、《天地玄黄》(2013)、《九三年》(2023)等6篇小说中。“无双镇”承载了肖江虹的童年记忆与生活经验,成为小说人物生长与出发的地方。肖江虹将故乡贵州作为书写“无双镇”的基础,展现了他对故乡深厚的感情。
目前尚未见及关于肖江虹小说中“无双镇”的研究成果,仅见4篇关于肖江虹小说中贵州元素的研究论文①,学者大多从贵州元素来解读肖江虹小说中的地域特点,但没有将研究重点集中在“无双镇”这一特殊文学地理位置上,因此“无双镇”成为肖江虹小说研究中遗漏的珍珠。本文主要从物理、社会与精神层面分析肖江虹笔下的“无双镇”,从两种叙事视角和多种意象入手分析作为人物终老之乡及精神归宿的“无双镇”,分析“无双镇”书写的文学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作为物理、社会与精神空间的“无双镇”
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的特殊性将被揭示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一方面,它不再可能是与精神空间(由哲学家与数学家们所规定)不可分辨的;另一方面,它也不再可能是与自然空间(由实践-感觉活动和对‘自然的感知所定义的)不可分辨的。”[1]根据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我们可以把空间分为物理空间、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肖江虹以自己在贵州生活的经验为基础,在小说中创造了“无双镇”这一地点,从物质空间层面展现了“八山一水”的黔地自然景观,从社会空间层面表现了在乡土情结引领下“无双镇”成为终老之乡的特质,从精神空间层面刻画了在“怕惧意识”的影响下民众将“无双镇”当作精神归宿的原因及特点。
1.“八山一水”的黔地自然景观
肖江虹曾谈到“作家最原始的创作源泉肯定是来自于生养他的这片土地”[2],正如沈从文书写湘西、莫言书写高密东北乡一般,肖江虹在小说中以贵州为中心构建了“无双镇”这一游走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文学空间,小说呈现的“八山一水”的黔地自然景观,成了肖江虹小说的独特“标签”。
从山水分布来看,“无双镇”多山地丘陵河溪,与贵州“八山一水”的地貌特点一样。在《百鸟朝凤》中,从水庄到土庄需要翻过大阴山,水庄的河滩、土庄的河湾、土庄的山丘“一排儿地往远方去了,像一排生动的省略号”[3],镇内蜿蜒的山道“细而窄,弯弯拐拐,像截扔在山坡上的鸡肠子”[3],足以说明“无双镇”具有贵州地貌复杂、道路蜿蜒的特点。在《喊魂》中,肖江虹书写了“无双镇小铺村”中的水潭以及陡峭的“抬头望去,黑乎乎插入夜空”[3]的火棘山。在《当大事》中,肖江虹描述了有无数沟沟坎坎的柳家大坡以及“无双镇”大体的山水地貌,“铁匠和王明白一前一后,莽莽苍苍的大山中像两粒滚动的黄豆。翻过一座山,就是下水滩了”[3]。《家谱》中的“我”在后山描述了“无双镇”的山与树,“无双镇的天遇上朗照就显得特别的高,山啊树啊看起来离天就远了,远得呼吸都畅快了”[4]。《天地玄黄》中有“林木丰茂,地广人稀”[5]的观音山和“浓荫蔽日,藤藤蔓蔓把一个林子缠得密不透风”[5]的望乡林。《九三年》中有“在山那头,状如蛇鳝,婉曲而长,体势柔顺”[6]的下葬地。
尽管“无双镇”地势陡峭,山水交错,但肖江虹在书写“无双镇”时,文字优美柔和,为小说增添了一丝温情,为“无双镇”的自然风光增添了多样的色彩。
肖江虹在《百鸟朝凤》中交代了“无双镇”名称的来源,“无双镇”中有五个庄,“分别叫金庄、木庄、火庄、土庄,再加上我们水庄,构成了一个大镇。按理这个镇子应该叫五行镇才对的,可它却叫无双镇”[3]。《家谱》中,肖江虹交代了“无双镇”的独特格局,“我们无双镇就这样,孩子娶了媳妇就成横生出去的枝干了,得分家,分家出来的儿子就往东建房造屋,形成了无双镇东边儿子西边爹的独特格局”[4],这种格局表明“无双镇”的人员分布主要与家族繁衍有关。
总而言之,“无双镇”的山水分布凸显了贵州“八山一水”的地貌特征,“无双镇”的村落分布与当地的家族血缘观念紧密相关,呈现了“无双镇”与外界隔绝、较为封闭的自然地理景观。
2.乡土情结引领下的终老之乡
在肖江虹的小说中,“八山一水”的地理景观与外界相对隔绝,使“无双镇”依然保持着较为封闭的状态,这种相对稳定和熟悉的社会秩序形成了“无雙镇”民众的乡土情结,费孝通认为“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常态的生活是终老是乡”[7],“无双镇”自然而然成为当地民众心理上的终老之乡。
一方面,一直生活在“无双镇”里的民众依旧遵循着较为传统保守的乡土观念,“熟人社会”的特点较为突出,这也是民众将“无双镇”作为终老之乡的重要原因之一。
《家谱》中,“我”因为家谱中许东生生平经历的空缺而去询问父亲、母亲以及住在镇西头的爷爷、奶奶、大伯公。除了亲戚之外,“我”与同乡的刘光荣关系较好,“我说你干嘛呢光荣?他说找你啊!我说找我干嘛?他说我们家的包还没写呢,这不来请你了吗?我站起来说没问题”[4],他将写封包这种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代表了他对“我”的信任,借给刘光荣家写封包的机会“我”看见了他们家的家谱,从而知晓了刘新松与许东生为祸乡里的故事。从“我”在“无双镇”的人际关系网以及刘家家谱里记录的事件,可以看出“无双镇”具有“熟人社会”特点,这也展现了“无双镇”作为民众终老之乡的潜质。《当大事》中,从松柏爹的葬礼可以看出镇中人相互熟知、相互帮助的特点。松柏爹刚去世时,松柏老娘喊了卸门板后,“小路上终于出现了两对老胳膊老腿,铁匠老口子,像俩蜗牛。渐渐地,几条小路上都爬满了蜗牛,老的嫩的,前前后后,一步一步往松柏家这边爬”[5]。除此之外,这场葬礼是在铁匠、春花娘、王明白等熟人的帮助下才得以顺利举办的,“无双镇”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展现了“无双镇”作为民众终老之乡的特点。《天地玄黄》中,肖江虹在小说的第一部分借助许歪歪的视角展现了“无双镇”人人相识的社会特点,“无双镇”里的唢呐匠、接生婆、铁匠、棺材匠、医生等各类职业的人物在许歪歪的描述中逐一登场,借助许歪歪的视角也可看出“无双镇”的大致布局以及人员分布,“粮站有模有样地雄踞在一块平旷的土地上。这里不仅有榨油的香味,还有许歪歪的好朋友金卵卵”[5],“这里是无双镇的卫生院,里面住着许歪歪的好朋友王荣贵。他是医生王明君的儿子”[5],这也凸显了民众对“无双镇”各个地方以及对镇中人的熟悉程度,展现了民众将“无双镇”作为终老之乡的原因。《九三年》中,派出所所长丢枪后“外来建筑队成了重点调查对象”[6],他们对外来人的怀疑和排斥恰好展现了他们对当地人的信任与熟悉,凸显了“熟人社会”的特点。因此,“熟人社会”的特点以及民众的乡土情结构成了“无双镇”作为民众终老之乡的原因。
另一方面,走出“无双镇”的年轻人会因为对故乡的熟悉和深厚的情感再次选择“无双镇”作为自己的终老之乡。例如《百鸟朝凤》中在“无双镇”出生并长大成人的游天鸣,当他所熟知并坚持的纯正唢呐被电子乐队和商业化唢呐冲击时,他没有像师兄弟們那样走向城市去谋求出路,而是拒绝了师兄弟们让他留在城市里的邀请,坚持要回到“无双镇”,“我喝了一大口酒,说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3]。《喊魂》中的蚂蚁,尽管是因为在城里脑部受伤被迫返回“无双镇小铺村”的,但在城里打工时蚂蚁一直思念着故乡和家中的父母,“我都好些年没回老家了,整天就他妈瞎忙”[3],“寄钱有个毛用,爹妈都不认识了”[3],家乡无疑是他受伤后的第一选择,也是他的终老之乡。
总而言之,生长于“无双镇”的人习惯生活在这样的“熟人社会”之中,从小受到当地传统风俗的影响,而这些因素恰恰加深了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导致他们走出“无双镇”时依旧怀念家乡,依旧选择将“无双镇”作为自己的终老之乡。
3.“怕惧意识”支配下的精神归宿
在肖江虹的小说中,“怕惧意识”往往掩藏在人物心中,促使民众选择“无双镇”作为精神归宿之地。而“无双镇”民众的“怕惧意识”主要是借助民俗这一形式表现出来,而“民俗一旦形成,就成为规范人们的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8],从而促使民众将“无双镇”作为自己的精神归宿。
民众对死亡的“怕惧”使得“无双镇”的丧葬民俗较为丰富,在丧葬民俗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人们渐渐将“无双镇”当作灵魂的最终归宿。“传统意识形态下的‘心存怕惧者们认为死亡并非肉体的泯灭,而是以灵魂的形式转世重生或去往另一个世界继续存在。”[9]因此在“无双镇”人看来,丧葬是死者灵魂进入其他世界的交接仪式,隆重的葬礼展现了“无双镇”人对死亡的“怕惧”。在《百鸟朝凤》中,《百鸟朝凤》这首曲子“受用的人也要口碑极好才行,否则是不配享用这首曲子的”[3],其他死者依据品行高低可吹四台或八台的唢呐,从这些分类可以看出“无双镇”民众长期受到死亡“怕惧”的影响,所以他们重视葬礼,这种“怕惧”促使年轻一辈在走出“无双镇”后依旧选择回到这里,遵循传统的民俗规矩举行或参加老一辈人的葬礼,他们的灵魂之根依旧留在“无双镇”之中。《当大事》中,体弱多病的老人们受死亡“怕惧”的支配,依旧按照“无双镇”的民俗较为艰难地完成葬礼的流程,“咔嚓!棺材盖上了,站在井边的老骨头们都倏然一惊,人人都看到了一团漆黑”[5]。老一辈人在葬礼结束后依旧选择将葬礼上的对联挂在门前,这展现了他们较为传统的死亡观,也间接说明了他们在“怕惧意识”的影响下将“无双镇”作为精神世界的最终归宿。《九三年》中,身为异乡人、已无亲属的卢开智在“无双镇”去世,“我”的父亲按照“无双镇”的民俗给他安排了一场完整的葬礼,要求“我”按照当地风俗为他披麻戴孝,“头七那天,父亲带着我给他坟前送去了火种,把他的铺盖和几件换洗衣服烧掉,父亲还给他烧了一套新买的西装”[6]。这一方面展现了父亲和“我”对卢开智的尊重,另一方面展现了死亡“怕惧”的支配性力量。受其影响,时隔多年我们在“怕惧意识”的影响下依旧选择为卢开智迁坟,这也证实了父亲与“我”在精神上从未离开过“无双镇”。
“无双镇”民众的“怕惧意识”也透过其他民俗表现出来,间接促使他们选择“无双镇”作为精神归宿。《家谱》中,在“怕惧”的影响下,民众十分看重家谱和七月半的封包,“母亲把家谱递给我的样子神圣般严肃,双手托举,腰弓一样弯曲着。我伸出一只手,母亲使劲摇头,脸也涨得红了,我转过身子,双手高过胸,母亲才把那方淡黄递过来。我看见母亲的眼角竟然湿润了,像是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交接”[4],封包“除了格式要严格遵循,字迹还要端正,错别字是一定不能出现的”[4],他们的家族观在这些细节中生成,“无双镇”民众从小受到这些观念的影响,从而将此地当作肉体和精神归宿。《喊魂》中,“无双镇”的喊魂民俗展现了“无双镇”民众对灵魂丢失的“怕惧”,“他们脸上都一色的严肃,很少有人说话,仿佛一个神圣仪式前就该这样,否则会亵渎了神灵似的”[3],也间接表明了他们将“无双镇”作为灵魂回归之地。
二、“无双镇”的书写方式
肖江虹在小说中借助叙事视角和意象展现和建构“无双镇”的物质、社会和精神空间,为读者呈现了具有文学性的“无双镇”。从叙事视角方面,肖江虹在小说中采用了双重视角全景式展现了“无双镇”的物质、社会和精神空间。从意象层面看,民俗与非民俗意象建构了作为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的“无双镇”。
1.双重视角全景式展现“无双镇”
肖江虹在小说中运用全知视角展现了作为物理空间和精神归宿的“无双镇”,而内聚焦视角则书写了作为社会和精神空间的“无双镇”。
一方面,小说以全知视角铺开“无双镇”的地图,书写了作为黔地自然景观和精神归宿的“无双镇”。例如《当大事》借全知视角展现了“无双镇”的黔地山水风貌,“唯送死可以当大事”[5]的死亡观促使老一辈人将“无双镇”作为他们的精神归宿。《天地玄黄》中,肖江虹借助全知视角展现了“无双镇”学校、粮站等各个地标的位置,展现了人人相识的特点,书写了“无双镇”作为民众终老之乡的特质。
另一方面,小说以本乡人和外乡人的内聚焦视角展现“无双镇”的黔地景观时,往往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凸显了作为民众精神归宿的“无双镇”。例如《百鸟朝凤》中,肖江虹以“我”的视角书写了具有黔地特色的“无双镇”的山水,并将“我”对这片土地浓厚的情感赋予在这山水之间,同时也展现了父亲和“我”对纯正唢呐与“无双镇”的深厚感情,描写了守乡人浓重的乡土情结,从中可以看出他们将“无双镇”当作自己的终老之乡。《家谱》中,以“我”的视角展现了儿童眼中“无双镇”的山水,同时也书写了“我”的家族荣辱观和邻居刘光荣的家族观,从而凸显了“无双镇”中以家族血缘为中心向外扩散的社会关系状态,刻画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观念,在潜移默化中他们将“无双镇”作为他们灵与肉的归宿。《九三年》中,以“我”的视角书写了卢开智的葬礼以及坟墓选址的民俗,展现了当地人对死亡的“怕惧”,“我”从小受到这类民俗的影响,长大后的“我”依旧会受到当地民俗的约束选择回到“无双镇”,这说明“无双镇”已经成为“我”的精神归宿。《喊魂》中,以“我”这个外乡人的视角来书写“无双镇”的山水,突出其地貌的黔地特色,更为客观地描述当地的喊魂民俗与人们精神中潜在的“怕惧意识”,从中可看出当地人将“无双镇”作为他们的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
2.多种意象建构作为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的“无双镇”
杨义认为:“意象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复合体,既是有意义的表象,又是有表象的意义,它是双构的或多构的。”[10]肖江虹在小说中多借助民俗或非民俗意象直接或间接地表现民众将“无双镇”当作他们灵与肉的依归之地。
从民俗意象來看,肖江虹在小说中借助它们直接表现了“无双镇”的社会风俗及观念,展现民俗对民众思想观念的影响,从而促使民众将“无双镇”当作个人的终老之乡或精神归宿。例如《百鸟朝凤》中的唢呐意象,唢呐一方面出现在人们婚丧嫁娶的日常仪式之中,成为“无双镇”人际交往的要素之一,间接促进了当地“熟人社会”的形成。另一方面“无双镇”唢呐表演的类型须对应死者生前的品行,品行高的则吹《百鸟朝凤》,其他的则吹八台或四台,因此唢呐间接表现了民众的死亡“怕惧意识”,这促使当地民众将“无双镇”当作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家谱》中,家谱和封包这两个民俗意象在“无双镇”民众的家族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展现了“无双镇”人以血缘亲情为纽带的社会关系。在这种民俗的熏陶之下,他们世代在此生长繁衍,将此处当作终老之乡。《喊魂》中“无双镇小铺村”的喊魂坑暗示了“无双镇”人害怕失去“灵魂”,丢了魂的人需要在此经过“喊魂”才有可能找回自己的灵魂,生活在此的民众间接地将此地当作灵魂的依归之地。《当大事》中,葬礼上的白对联展现了在城市化冲击下老一辈人传统的死亡观和“怕惧意识”,于他们而言,不管“无双镇”未来的境况如何,传统的死亡观和“怕惧意识”都会促使他们将“无双镇”当作精神归宿。《九三年》中的下葬地寄托着生者对死者来世的祝福,也表现了生者对死者的尊重,这些都间接影响了“我”的精神世界,导致“我”离开“无双镇”后依旧会受到这些观念的影响,从而承诺父亲回到“无双镇”为卢开智迁坟,这说明“我”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无双镇”民俗的影响,并潜在地将此地当作自己的精神归宿。
从非民俗意象来看,肖江虹借这类意象间接表现了民众将“无双镇”中的某些地点当作精神寄托之处。如《天地玄黄》中的望乡林间接表现着当地人的死亡观念,“无双镇所有八岁以下死去的孩子,没有葬礼,没有坟墓,拿条草席一裹,丢进望乡林,任凭腐烂干瘪,最后化成一堆泥土”[5],而这颠覆了以往“无双镇”入土为安、尊重死亡的观念,导致望乡林成为“报惨儿”父母的精神之殇,也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之处。如《家谱》中的镇西头,尽管年轻一辈一直向“无双镇”的镇东方向发展和繁衍,但因为家族中的老人一直居住在镇西头,所以年轻一辈的家族根基也在镇西头,因此镇西头在时代变化中成了“无双镇”的历史,镇西头的存在也代表着民众在家族繁衍发展和“无双镇”的历史变迁中将“无双镇”当作了终老之乡。
三、“无双镇”书写的意义
“无双镇”贯穿于肖江虹小说创作的全阶段,肖江虹的笔墨也勾勒了“无双镇”的形与神,因此具备了一定的文学意义和现实意义。
就文学意义而言,一方面,肖江虹创造的“无双镇”在黔地书写的道路上继承了贵州籍现代文学作家的创作,以贵州地区为小说的创作背景创造了专属于自己的“无双镇”,延续了黔地书写的文脉。陈国和认为“现代文学时期的蹇先艾、寿申,新时期的何士光、李宽定、石定,以及近年来活跃于文坛的欧阳黔森、冉正万、王华、肖江虹构成了一条贵州地方书写的文脉”[11]。另一方面,肖江虹在学习前人的基础上,将贵州的山水、民俗以及对家乡的深厚感情融入“无双镇”书写之中,使得“无双镇”不仅承载了作家的情感,也引发了读者对自我灵与肉最终归宿的思考。颜军在与肖江虹交谈的过程中曾说:“我看到不管是无双镇也好,蛊镇也好,古村也好,都是相对闭锁的,带有一点乌托邦的性质,里面都有非常温暖的、安抚人心的东西。那种传统的生活样态可以安抚我们的生,甚至也可以安抚我们的死。”[12]总而言之,肖江虹在小说中让生活在“无双镇”的民众将此地当作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承上启下开拓出了具有个人特色的文学空间,引发了读者的思考,丰富了当代文学中的黔地书写。
从现实意义来看,一方面,肖江虹在小说中强调了民众将“无双镇”当作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但同时也展现了在现代化进程中“无双镇”人观念上的变化倾向,如《百鸟朝凤》中的游天鸣和《当大事》中的松柏所表现的那般,一个因为对故乡的乡土情结选择将“无双镇”当作终老之乡,而另一个则被城市的工作困住被迫选择不回家乡见父亲最后一面,这种乡土情结是否会在时代变化之中逐渐被弱化?年轻一辈是否还会将生于斯、死于斯的故乡当作灵与肉的最终归宿?另一方面,民众心中的“怕惧”促使他们将“无双镇”当作精神归宿,同时在《天地玄黄》中,肖江虹书写了“报惨儿”只能被扔进望乡林任其腐烂的民俗,这一民俗所蕴含的死亡观与肖江虹以往在小说中表现的尊重死亡、入土为安的传统死亡观相悖,因此在面对民俗与死亡“怕惧”时民众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从而相对弱化“无双镇”作为精神归宿的价值。
总而言之,肖江虹在“无双镇”上倾注了对故乡贵州的情感,因此他在这6篇围绕“无双镇”展开的小说中突出了“八山一水”的黔地自然景观,展现了“无双镇”作为民众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的特质。同时,肖江虹在小说中利用全知视角和内聚焦视角书写了“无双镇”的物质、社会和精神空间,多种意象建构了作为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的“无双镇”,这使得“无双镇”这一独特文学空间对现当代的黔地书写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引发读者对灵与肉归宿的思考,具备一定的文学意义。同时,肖江虹在小说中展现了在现代化进程中和民俗与“死亡”怕惧的冲突下民众对“无双镇”作为终老之乡和精神归宿的情感变化,因此“无双镇”也具备了一定的现实意义。
注释
① 王远柏在《肖江虹:〈百鸟朝凤〉的贵州故事》中从肖江虹从小在贵州生活的经验入手分析了肖江虹创作小说的缘起,从贵州乡村传统文化入手分析《百鸟朝凤》《蛊镇》等作品,并对肖江虹的文学创作成就作出评价;陈国和在《肖江虹:擦亮人性书写之光的贵州书写》中认为肖江虹关注底层人民生活,以艺术的方式让民俗重新焕发活力,重塑贵州想象;颜同林在《当代小说村落叙事的贵州形态——肖江虹〈蛊镇〉〈悬棺〉〈傩面〉合论》中将肖江虹小说中的蛊镇、傩村等三个村落的地理文化与贵州联系起来,分析了三个村落的人物、城乡矛盾与人类困境;曾妮和唐嘉在《肖江虹笔下贵州的自然、民俗与人物》中,从自然风光、民风民俗以及人物分析三个方面来分析小说中的贵州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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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颜同林.当代小说村落叙事的贵州形态——肖江虹《蛊镇》《悬棺》《傩面》合论[J].长江文艺评论,2022(4).
(责任编辑 夏 波)
作者简介:付兰梅,博士,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艺美学。
刘家鑫,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