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威廉斯“文化唯物主义”对“正统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和反思
2023-02-23李高荣
□马 桓 李高荣
(武汉大学 湖北 武汉 430072)
“二战”之后,随着扩张性经济政策的实行,英国经济快速恢复。20世纪50年代的英国,资本主义发展空前繁荣,并逐步建立了完善的社会福利制度,战后英国整体上弥漫着一股浪漫主义的乌托邦气息。然而,福利制度的推行在提高无产阶级物质生活水平的同时,却也造成无产阶级界限的模糊和阶级意识的淡化。第二国际流行的经济决定论无法解释这一悖论:经济的发展并没有引发社会主义革命,而英国的传统左派——英国共产党仍旧紧随教条化的苏联,自身理论创新不够,无法对战后英国社会出现的新现象进行合理的解释。如何解释战后出现的新现象?如何对抗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怎样恢复无产阶级的革命性?这些都是摆在年轻一代左派面前急需解决的问题。而威廉斯作为“新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从另一种政治也就是“文化革命”的角度来思考解释和改变英国社会的可能,文化阵地就此成为英国“新左派”的厮杀战场。为打通英国通往社会主义的道路,威廉斯以深厚的学术功底和独到的学术眼光展开了对经典马克思主义提出的“基础/上层建筑”范畴的考察,通过对“经济决定论”的反思和对这一范畴核心概念的重新界定,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文化观——文化唯物主义。这一理论的提出,不仅坚持追随马克思主义的原意,抵制了庸俗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的僵化解读模式,重申了马克思主义积极辩证的理论意义,还打破了精英主义的文化霸权,为进一步研究大众文化并挖掘其中的革命性因素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一、对“基础/上层建筑”命题的反思
在《马克思主义与文学》一书中,威廉斯提到许多马克思主义文艺评论家往往是“各取所需”地理解和运用马克思主义,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肢解或断章取义的理解,造成了马克思主义的一片混乱,而这混乱的起因正是在于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关系命题的机械化解读范式。因此,威廉斯把“经济基础/上层建筑”这一范畴作为马克思主义文化分析的起点。
威廉斯发现,自马克思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发表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关系的经典论述①之后,经济决定论者便依据这一论述自觉地把文化归为上层建筑之列,认为文化是对经济的反映,文化是第二位的,是次生的。这段论述后经恩格斯、考茨基、普列汉诺夫和斯大林等人的阐发逐步被尊奉为“正统马克思”的思想。这也使得后来的文化研究者都约定俗成地用“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二分模式来推演文化与社会的关系,从而不可避免地走向带有唯心主义色彩的文化精英主义道路。在威廉斯看来,这一“正统观念”实质上是一种抽象的二元论观念,割裂了文化与现实之间内在的、鲜活的联系。
在《文化与社会》中,威廉斯就曾初步发表了对“经济决定论”的驳斥。他写道:“马克思还为我们说过这样的话:后者的改变必须要用一种不同的、不那么精确的模式来进行探讨。”[1]威廉斯深刻地知道,作为具有远见卓识和深刻洞察力的思想家,马克思、恩格斯当然明白社会现实运动是复杂多变的,人的意识也是错综复杂的,绝不存在能够“一言以蔽之”的情况。在威廉斯看来,经济决定论者的问题就在于他们对马克思的最初论述方式产生了误解,即他们把马克思、恩格斯具有隐喻性的表述理解为绝对性的表述。威廉斯指出,马克思1859《序言》中的这段论述实际上是在用类比的方式表现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这样一种类比的表达方式,虽然确实表达出一种绝对与固定的关系,但是马克思、恩格斯对人类意识和现实复杂性的思考,也要求我们必须认识到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一元决定论,二者之间不是绝对的二元对立关系。在威廉斯看来,经济决定论者将马克思原本隐喻性的表达化约为简单直接的公式化表达。公式化的表达方式将二者之间能动的、充满“矛盾”的关系抽象和凝固化为一对界限分明的关系,抹杀了“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作为整体过程的互动关系。在这一公式的影响下,他们进一步把经济基础固定化和抽象化为唯一的决定因素,把文化视为对经济的反映、模仿或再现。
威廉斯始终坚持“文化”作为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应具有的实践品格和物质品格。在威廉斯看来,马克思实际上已经意识到文化早已融入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内在于人的所有活动的深层的机理性的东西”[2]。文化不仅是人类实践活动的方式之一,也即这种活动本身,它既是一种社会实践过程,也是人类实践成果的总和。文化与经济基础一样,同样表征着人类的现实力量。
二、对“上层建筑”“基础”概念的重新界定
威廉斯关于文化的界定改变了长期以来人们对文化的静观方式,主张将文化看作处于动态之中的一种过程,而不是简单地反映意识形态层面的东西,他坚持认为有必要审视作为整体的文化过程。由此,威廉斯开启了对“上层建筑”“基础”“决定”这三个核心关键词的重新界定。
首先,他利用词源学考察法对“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两个语词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发现马克思对“上层建筑”这一语词的使用主要包括三种含义:一是指现实的生产关系的法律形式和政治形式;二是指特定阶级的世界观的意识形式;三是指人们在全部活动中意识到基本的经济冲突,并对这种冲突进行克服的过程。威廉斯将上述三种含义归纳为三个相互联系的领域,即制度机构、意识形式以及政治的实践和文化的实践。在威廉斯看来,“上层建筑”这一语词本身即是隐喻性的表达而非概念性的术语,可以多变地适用于每一领域,主要表示有形的、可见的物质性存在。因此,“上层建筑”是可以单独拿出来进行分析的,但是对其的分析必须要建立在“基础”之上,否则我们就无法真正理解它。在对“上层建筑”一词进行义项分析时,威廉斯着重对第三个领域“政治和文化实践”进行强调,意在表达“上层建筑”虽指涉制度和意识形态领域,在一定程度是“被决定”“被创造”之物,但是它也代表着一种实践,表示一种动态中和生成中的社会关系。
接下来,威廉斯展开了对“基础”这一语词的分析。威廉斯认为,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基础”一词不管从外延或习惯来看已经被当作一种客体性的存在,并衍生出三方面的具体含义:一是指人的现实的社会存在;二是指与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的生产关系;三是指处在特定发展阶段的生产方式。“基础”这三方面的含义在实践中的指向虽有所不同,但每一种含义都已经显现出其与马克思向来对生产活动的重要性地位的强调有所不同。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马克思本人也是十分反对将“基础”化约为某种稳定且封闭的抽象范畴。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就曾强调对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二者之间关系的研究必须摒弃将这一物质生产本身看作一种范畴的观念,而是应将其放置在特定阶段的历史背景中来考察。由是观之,马克思将对“基础”的考察联系到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领域意在说明“基础”并非一种静态的、封闭的客体性存在,而是与社会各类生产活动一样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其本身即是一个处于动态中的,存在各类要素即时生成、即时消亡的 “变体”。因此,“基础”这一语词应是一个表达过程性的概念而非表达一种稳固的状态。
威廉斯指出,“基础”这一概念一直作为马克思对“上层建筑”进行分析的对应物出现,并且“基础”一词有着多种“变体”,如马克思把它表述为“所有制形式”“生存的社会条件”等。这种表述方式带有“起源式”的意义。因此,马克思把政治、法律、阶级意识、文化等上层建筑的起源都归为所有制形式,也即生存的社会条件。这种“起源式”的分析模式一直存在于马克思的文本论述之中,直到1859年《序言》中“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这一“空间隐喻式”表述方式的出现,才替代了“起源式”的分析模式。此时,马克思将所有涉及上层建筑起源的术语的表达都归到“经济基础”的麾下,“经济基础”一词就成为所有涉及上层建筑起源的术语的集大成者。威廉斯指出,马克思有意识地将其变成隐喻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两方同时作为变体而导致的表述意义上的不对等,并且随着这些术语的普及,对论述的实质造成了一些纷乱,使得原初论述中相互之间具有关联性的词语变成封闭性的领域和范畴,这就导致后来的马克思主义文化研究者顺理成章地把社会生产领域和意识活动领域当作两个相互独立的范畴,使“基础”和“上层建筑”抽象化。
总的来说,在威廉斯看来,把“基础”和“上层建筑”当成可以分开来的、具体的实体来看待,无视“基础”和“上层建筑”各自作为一个过程本身所具有的构成性关系,这既忽视了“基础”作为一个与生产力相联系的范畴所具有的动态的、充满矛盾的、生成的特性,也忽视了“上层建筑”的实践性内涵。这一做法把二者之间互动的、矛盾的关系或者说处于历史建构过程之中的构成性的过程抽象化和凝固化了。威廉斯一直坚持“基础”与“上层建筑”不是各自独立的两个领域,而是具体的、不可分割的现实过程。“基础”是动态的,是不断变化的生成中的物质形态,其内在的各种因素会时时刻刻与上层建筑中的各部分发生交互作用和影响。这种影响的即时性和实时性也表明其通常不是一次性施加完成的,而是“基础”中的每一部分会时刻地、或多或少地与上层建筑部分发生联系,产生影响。但是,这种即时互动的现实过程却被庸俗马克思主义者分割开来,抽象成一个个独立运作的实体。这一做法忽视了二者作为社会有机组成部分在空间上的共存,否认了二者之间存在着复杂的矛盾运动关系,显然与马克思“每一个社会中的生产关系都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3]的观点相背离。
三、对“决定”问题的重新阐释
威廉斯指出,“在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中,再没有哪个问题比‘决定’更难解的了”[4]89。庸俗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一种“化约”的理论,即认为文化是对某些先在的、具有支配性的经济内容或政治内容的表现。面对庸俗马克思主义者完全抛弃“决定论”,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还原论”和“宿命论”的情况,威廉斯认为缺少这些决定概念的马克思主义是毫无价值的。但是,现如今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强调的“决定论”又并非经典马克思主义“决定论”的真意。因此,威廉斯强调应该有所批判地理解和接受马克思关于“决定”概念的思想。基于此,威廉斯展开了对“决定”这一概念的梳理和分析,试图厘清“决定论”模式的演变过程,从而展示其本真原意。
威廉斯首先指出“决定”一词的本义是“设定边界”或“设定限度”,但是这个语词经过异常多变的发展演化,最终引发了大量的特殊难题——出现了两种类型的决定论模式,一种是抽象决定论,另一种是内因决定论。威廉斯通过研究发现,在马克思主义决定论中,内因决定论②一开始是占主流地位的,然而以往马克思主义在其发展中强调“经济”的“铁的规律”,强调“绝对的客观条件”,强调一切都遵循着它,这种很有影响力的解说使人们自然地认为经济的客观规律的运行过程是不受任何外力的控制和影响的,反而它的运行会带来其他一切事物或早或迟的改变。这样一种强调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经济决定论”的解读倾向。但是,庸俗马克思主义者没有意识到马克思、恩格斯在我们复杂又具体的实践中又生发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关于“决定”的主张,即希望从人类创造历史的活动性关系中来寻找“决定”。人类是历史的创造者,并且是在十分确定的前提和条件下进行创造的。这即是说,外部的客观条件是人们在特定历史时期直接面对的社会状况,是人们“所能达到的”和“可以进入的”前提和条件,也即历史的客观性。“一定的”和“客观的”前提和条件是这种参与者的限定语,即指历史参与者进入历史的限定。因此,决定即指“限度的设定”。威廉斯的此番分析意在恢复马克思主义关于决定的本意,即必须把它放置在历史活动的背景下加以考虑,强调人类自己创造着自己的历史,任何社会行动都是受到人的意志支配的,同时任何外在的先决条件必须由人的主观能动性驾驭才能发挥作用。
因此,威廉斯分析到“决定”这一概念还具有在设定限度过程中“施加作用力”的意义。人作为历史活动的主体,在受到既有社会模式限定的同时也能生发出对既定模式的反向作用力,这种反向作用力既针对那些对其产生限制的作用力,还指向某些新的、尚未实现的意愿和要求的“构形”所施展出来的作用力。这即是说,在一个社会当中,占统治地位的阶级为大众提供生产关系以及控制生产力的基础,为社会大众制定标准,形成既有模式,从而对民众生成固有的边界限制。同时,社会成员作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互相之间形成张力和压力,这股张力不断地挑战边界限制。因此,一个健康和谐的社会绝不是对社会的或个人的实现或发挥进行限制的僵死的外壳,社会本身就具有对经济、政治和文化的“构成过程”的强大作用力,能够把构成过程内化为社会成员个体的意志。这就是威廉斯论述的完整的“决定”过程,这一过程由设定限度和施加作用力合力完成,是一个存在于社会实践过程之中的复杂的、相互关联的过程。
长期以来,人们按照传统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把推动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归结为生产力与经济基础的范畴。由此,马克思主义也往往被看作“经济决定论”或“经济主义”。这就使得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实践层面和学理层面陷入了被动的、物化的局面当中。[5]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就是要反驳生产力和经济基础优先性的地位,在理论方法上面深化马克思主义的决定论。与传统马克思主义正相反,威廉斯认为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范畴之内,处于优先性地位的并不是生产力,而是生产关系。这也意味着“生产关系”是“决定”过程“限度”的给予方。威廉斯颠倒了历史唯物主义阐释过程中遵循的从生产力到生产关系方向的顺序,对于生产关系给予了极大的关注。这种顺序的颠倒意在使僵化和机械化的决定关系变得辩证起来,使人们意识到经济基础固然处于实施“决定”的优势地位,但这一地位并非固若金汤。因为“决定”过程是具体的而非抽象的,是有人的目的意志参与进来,在与上层建筑发生构成性关系的过程中最终实施的。
四、以“中介论”修缮“反映论”
威廉斯指出,传统马克思主义那里对“基础/上层建筑”范畴“空间隐喻式”的表达方式后经正统马克思主义者机械式的把握,造成了对文化问题的“反映论”解读模式。“伴随着对生产力和决定过程所做的特定的、限制性的解释,基础—上层建筑模式又常常导致将艺术和思想描述为‘反映’(有时甚至还形成某种理论)。”[4]102-103这一模式将文化看作对社会现实的简单反映,而非一种现实的物质过程。威廉斯通过对“基础”“上层建筑”“决定”的重新阐释,试图把文化从“决定论”和“反映论”的固有观念中解放出来,恢复文化的物质性和实践性。为此,他提出了“中介论”,试图以此来突破“反映论”的僵化模式。
威廉斯指出,“反映”这一隐喻在传统历史唯物主义中已有很长的历史。这一隐喻背后包含的物质过程和物质关系日渐显示出它能与多种理论兼容并存,而这会引起无休止的争论。比如,“反映”的比喻自然会让人们得出艺术反映现实世界,就像镜子般映照自然。不少人根据这类界定想当然地认为艺术所反映的不是单纯的表象而是这些表象后面的真实,或认为艺术反映的并非死板乏味的世界,而是艺术家用心灵看到的世界。在威廉斯看来,这类论点的雕刻痕迹和做作痕迹实在太过明显。他反对将文学艺术看作对现实世界或是艺术家心灵世界的反映,反对把文学作品看作一面“镜子”,消极被动地呈现我们的日常生活。威廉斯认为这种机械唯物主义观点抹杀了马克思、恩格斯历史唯物主义所倡导的文化与社会生活之间能动的、双向的过程,忽视了艺术家作为一个独立个体所具有的创造力和自由意志在参与社会实践活动时能够发挥的作用和价值。总而言之,“反映论”以“镜子”的物理比喻割裂了文化与社会现实之间内在的、生成性的互动关系,“遮蔽了物质材料的实际运作过程和艺术活动的社会特性、物质特性”[6]。“反映论”的认识过程是简单直观的认识过程,但是文学作品并不是简单地反映现实世界,而是在此过程中产生了相应的置换和异化,这种异化和置换并不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而是文学作品本身所具有的创造力和实践性特征。针对“反映论”剥离掉文化自身所具有的诸多特殊性规律以及将文化与经济基础之间双向互动、曲折复杂的规律变得简单划一,单一直观的现象,威廉斯指出,“如果把‘基础’理解为一种过程,那么原来这种貌似强大的客体对象——反映模式立刻就会陷入复杂的纠纷当中”[4]107。由此,威廉斯提出以“中介论”来修缮“反映论”。
威廉斯指出,“中介”一词旨在描述一种能动的过程,指在对手或陌生人之间发挥一种调停、和解的作用,是提供双方间接性联系的桥梁。威廉斯认为,“中介”概念所蕴含的一种能动性的过程,能够揭示出艺术和现实、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存在的双向互动关系,能够恢复文化自身的物质特性和实践特性,彰显文化的创造性,这正是对“反映论”描述的机械被动、固定静止关系的有力反击。但是,威廉斯也明确指出“中介论”的积极意义与其消极意义是同时共存的,因为“中介论”的成立也证明了基本二元论的长存。不过,威廉斯还是提出应该以“中介论”来替代“反映论”,因为中介就是社会现实当中一种积极的过程,它就存在于客体自身,是社会现实的内在组成部分。“中介”是在总体现实中发挥能动作用,它是用“总体性”的观点看待社会因素之间的互动过程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正是“中介论”比“反映论”的先进之处。
总的来说,“中介论”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庸俗马克思主义者将艺术和现实之间视为“照镜子”式反映的看法,打破了惯有的对基础与上层建筑单向式静态把握的做法。它使得人们意识到艺术活动是一个动态的复杂过程,并非简单地反映意识形态层面的东西,进而凸显文化对社会的能动作用,即文化作为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对社会的构成作用。
五、结语
威廉斯通过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命题的反思,对命题中三个核心概念的阐释,重塑了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的文化理论——文化唯物主义。这一理论强调必须把文化放在整个社会生产与实践的底层逻辑来看待,将文化归到对社会发展具有构成性作用的基础地位上,从而打破人们对文化的刻板印象,凸显文化创造活动的物质性和能动性。同时,作为一种历史唯物主义哲学观念,它强调文化是物质性的实践活动。文化本身就是一个处于动态生成性过程之中的一个自足的领域,它不是历史和经济的附带产物,不是对社会经济状况的简单反映。文化自身就具有物质性、实践性、能动性和创造性,是对社会具有构成作用的实践本身。文化作为一种特殊的实践活动,是连接个体与社会的桥梁,是一种联系物质生产和社会关系的物质性力量。文化能够凭借各种物质工具和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形式来创造现实,从而影响人类的生活。威廉斯一以贯之地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文化研究视角,成功将历史唯物主义的观念拓展至文化领域,通过对文化有机整体性及动态生成过程的强调,恢复了文化在社会总体实践中的基础性地位,将文化从机械决定论和经济还原论的误区中解放出来,从而在文化领域“重建”了历史唯物主义。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虽说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发展,但也并非完美无缺的理论,在一些关键性问题的认识上,它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偏颇和限度。文化唯物主义理论具有夸大文化的作用和范围,将文化彻底物质化的倾向。威廉斯激进且细致地将文化从上层建筑范畴剥离开来,着力恢复其独立性,强调其对社会整体过程的中心作用和基础作用的做法,将文化置于推动社会发展的“底层”地位,忽视了经济因素的优先性,具有堕入文化决定论的话语体系之中的嫌疑。在威廉斯对文化的研究和批判中,完全架空了政治经济学发挥作用的余地,也忽视了文化领域存在的意识形态较量,试图将文化置于真空领域,践行一种泛文化主义研究,而这显然是有悖于其提出文化唯物主义的初衷的。
【注 释】
①“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制约着整个社会、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随着经济基础的改变,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的发生变革。”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出版,第2-3页)。
②即认为某些力量(如上帝、自然或历史等)会控制或决定某一行动或该过程的结果,而又超越或无视行动过程参与者们的意愿和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