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努力优雅的鱼

丹 菲

缓 慢

突然发现自己变得缓慢，像鱼缸里的一条鱼，在寂静的房屋里，在没什么人惊扰的时间，动作慢了下来，身姿从容。

我的缓慢似乎与年龄无关。这让我颇感欣慰、舒心。我曾经也是一把锋利的刀，出手轻快。走路很急，自以为在争分夺秒、快马加鞭。

而今，如果不在公园慢跑，如果没有规定的人事催促，我做事显得有点慢条斯理，比如越发不紧不慢地做一顿饭。很少去闯一次红灯，心安理得地在无人的十字街头等待。

思想不再赶之后，它在我身上显化的，就是一种缓慢，如光年之外吹拂的一缕风。

它是一部电影的慢镜头，魔术般将此生增加了长度。而我，依然是我，生活在一只鱼缸里，努力优雅。

入夜的清凉

丑时后半段开始，夏夜的清凉方弥漫开来，一点点渗入我的睡眠。

她在认真地等待尘埃落下，等待传说中的桶底脱落，等待一片大水哗啦。那颗百般娇嫩的心，抽离了向外燃烧的火焰，只在内心清凉。

梦想之外，有域外的风吹来，温柔地告诉她，你的梦想可以更大。梦想可以是整个天地，也可以深入一粒尘埃。

你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你。

你神通广大。

这一次，她又认真了，就像曾经那么认真地爱着他。

新爱情理论

听老师戏讲人间爱情，爱情真的是一场好戏。

包括你这个人，我这个人，他这个人，都因奔赴一场爱情而来。

还包括一朵花，一棵树，一个苹果，一粒尘埃，都因执著爱情而成为一朵花、一棵树、一个苹果、一粒尘埃。

满世界皆为死去活来的爱情，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

看明白爱情，走开或厮守，不影响将这份爱情进行到底。

你爱着你的爱情，他爱着他的爱情，有了分歧也好理解，你爱吃苹果，他突然更爱吃桃子了。不管是苹果还是桃子，都是爱情的蜜汁或毒液。

想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了。

你爱好你自己这粒结晶体就好。

直到将它解散，归还宇宙……

一株高粱要成熟了，早点告白

我依然爱着你。是一株高粱就要成熟时，向着天空的最后一抹羞涩。是秋天的子夜时分，田野上刮起一缕微风，准备送有缘人入睡清凉乡。

她是如此安静，爱，仿佛为一幅悬挂起来的名画，曾将所有喜欢的色彩和线条涂抹其上。

未来，人类的爱情都将歇息在庄严的博物馆里。世界大同，宇宙依旧鸿蒙。我和你相忘于江湖，继续一滴水的时空概率游戏。

大道朝上。我们必如两粒尘埃再次遇见，因为相爱，必如传奇的两粒闪闪烁烁的尘埃。莫名地预感到，田野里的一株红高粱要成熟了，她想早点告白。

仿佛沉香

每个清晨，沿着湖边慢跑，路过长廊后，荷花池畔，常常闻到两三寸沉香。他说过，就是沉香。那年，雨后，他执意拉着我，来到大院里一棵梧桐树下，兴奋地跟我确认——沉香、沉香。

哪来的沉香？但的确是沉香的气味，极微妙，只能在无意中嗅到，仿佛鸟儿短促的呼吸，经不住触碰。

客居大上海。我在一座有七层楼阁的公园晨练，意外地又闻到了沉香。当我慢悠悠地小跑过时，在三步的长度内，沉香气味突然从头顶落下来。依然是轻轻的，薄雾般，犹如古典美人短促的鼻息，让我瞬间沉醉又觉醒。这次路过的是陌生树列，不知道香气来自于它们中的哪一棵。我心情分外愉悦，他乡遇故友似的。

我猜，这一切，是记忆里的香气再次泛上来。绝不是来源于梧桐树，或哪棵园林树。是镶嵌进记忆里的某个概念，再次想表达，组成新词和新的一句话。

沉香，天地灵物不假。

注 定

通过一种时空推演，你从远程预测了一个婴儿的诞生。正是午时，沪上的太阳光里夹着秋天的微风。

男宝宝或女宝宝，你说这是注定的。我想说，新生命真的归于上天恩赐。这是世间一件浪漫之事。

我想起去年黄河中的一条鱼，它突然回头，将自己搁浅于漩涡中的一块石头边，只为向岸上的我们致意。一切是那么富于传奇。

我更加坚信，人生是一个可以画出来的彩色的梦。我们踏梦，且歌且舞，像一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谢幕时不带走一片云彩。

是谁很重要

你是谁，非常非常重要。

你以为你是谁，那只是你以为，别人以为。那个谁一直隐藏在背面，连影子都不像。他也不是空气，不是水。不是任何一个概念。

这个谁如此神秘，说无若有，说有而无。我想知道此生尽头是隧道还是花园，想知道前世的模样或种类，但我必须先知道，我是谁。

这道亘古之题，谜面就是谜底。我将东当作南，但我仍然去了菜市场，买回西红柿、豆角和黄瓜。我怀疑前世做过鸟儿，心里有另一套自己的方向体系。

我始终是一个天真的人，因此，对自己充满信心。是谁好像又不重要，当有一天我弄清楚我是谁时，谁就不重要了。谁可以被忽略，谁不如一粒微尘，谁可能又是整个须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