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辞典

刘 川

书的三种状态

未读之书，书在沉思。

正读之书，书一句一句与人对话。

读完之书，书开始休息了。

知识内服才会外敷

文化不是现成的衣服，伸手即可穿上；而是要先吃进体内，消化吸收，再从体内向外长出来，成为衣服。

纸面上的替身

读者，是作者的替身。

“读一本书就是依次成为书中各个人物。”（博尔赫斯语）而如果读的是一本诗集，就是依次经历诗作者的各种极端情绪。

双语的阅读

老刘称名著双语对照本为拐杖本。对于学习原文，译文是拐杖；对于研究译文，原文是拐杖，都是起辅助作用。而对仅仅翻阅故事梗概者，则如给正常人发一副拐杖，是一种干扰与负担。

活的线条

斯蒂文森曰：“什么是书中人物？书中人物乃用于串联词汇的一条线。” 老刘以为此语尚可发挥：阿Q 的作用，不止串联鲁迅的词汇，而是串联古今中国底层知识分子某个类型的一条线；老刘偶尔被某本书中某个人物串联上，便觉得这本书是活的。

耳目书

乐谱集，耳目书也：

可读谱，成为眼目之书；

可演奏出曲，化为耳之书。

偶尔，以之盖泡面桶，兼为嘴巴之书。

石头就是命运

卞和的和氏璧；

西绪弗斯的石头；

武则天的无字碑。

父亲的耳朵

有人敲门，不问是谁我便开了门。因为，我从其举手敲门之砰砰声中，同时听到了细碎微小的手链撞击到门上的声音。我最近给小刘买了手链。

——在敲门声中，加入了密码。

自造的迷宫

每次因为专注想事，我都在走了无数次的回家之路上迷失。这简陋的迷宫、单纯的迷宫、没有牛头怪的迷宫，也是无法破解的迷宫。不是迷宫本身是迷宫，而是大脑中的一个线团，乱了。

一朵玫瑰不是一朵玫瑰

一写到纸上，玫瑰便具有了抽象意义；

一送到女人手上，玫瑰便成了情感的象征；

一朵送不出去的玫瑰，或者彻底被人类忘记的玫瑰，才是一朵真实的玫瑰。

弯曲的数学

于数学家而言，“直线乃两点之间最短距离”；

而社会是扭曲的数学，对于塞车路段，两点之间捷径乃一条绕行之路。

舟，二种

通过拍卖，中国山水画被日韩或欧美收藏展览，画上之隐士思想、出世观念及桃花源意境，也被载出境，老刘称之为“桃花源的移动”；正如西方之顾客至上、打折促销、加盟经营，通过肯德基、麦当劳载入中国。

仅仅作为信封的信

彼此未必在乎具体内容。有些通信，只为了维持二人关系。信，来了，足矣。它飞越千百里，穿越所有无关的人群。它是一个仪式。乃至最后，它干脆发展成明信片。

相册使照片缩小

照片越开放，解读越多义。而一旦放入一个主题、一条线索，或一个上下文语境，照片无限的能指便被剪掉了。同一张照片，放在影集里，它便缩小了。同一首诗，放到组诗、一个专辑里，它便缩小了。

带记号的船

剑落水，于船舷上刻痕：失去了剑，得到了一块木制纪念碑。所有的纪念日，都是刻舟求剑。每年你庆祝结婚纪念日，早已失去了那个单纯的新娘，与这个顶着她的名字与身份的人，在婚姻之舟上，再刻一道痕。

两只表的斗争

两只表放在一起会互相“监督”，让人们随时发现它们之差别，为了解决这种争端，不得已引入第三只表。两个诗人之争也必然引入本时代集体标准进行评判。而本质上，两个诗人可能都对：诗人的时间是他自己世界的时间。

蜜蜂之刺

明明刺伤的是别人，死的却是自己。

犹如最深情又最绝情之爱情。蜜蜂之毒针，我置其于兵器谱倒数第一名。

纸上的迷途

地图，乃最危险之物。看不懂这一张纸（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张乱画的纸），就会迷路，就会困在宽敞无碍的平地之上。

这张纸上虚拟的路线，干预着每个人真实的地面。

残缺的阅读

尽我一生读《奥德赛》，读到的也只是它的一部分。荷马诗歌乃在一种小小弦拨乐器弗敏克琴之伴奏下，谱成曲子，由盲歌手吟唱的。缺少了盲歌手与琴，《奥德赛》 作为文字是完整的，作为史诗是不完整的。

另外的我

朋友，是我们人生间接的记录者，是我们故事的副本，是我们经历的转述者。朋友，是我们间接的自我。

守卫城市的是图书馆

野蛮人攻破了文明之城。应该马上焚毁城中图书馆，不然，不久他们也会同化为文明城邦之人；但，若焚毁图书馆，没去读里面的书，他们等于从未进入过这座文明之城——文明城的城墙，就是这些书。

参与创作的器官

卡夫卡认为，笔不是作家的工具，而是作家的器官。老刘反其言而言之：作家之器官不是器官，而是他的笔，疼痛之作当由伤口参与书写，爱情之诗当由心脏引领节奏，游记当由两只脚进入文章。若无器官参与，笔，是无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