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笔记

邵士强

读张雪萌《正太饭店》

旧事重提难免多几分讽刺，散落的人群里面仍有斑绿的沉积，修补烙印。她还是漫不经心，连绵不尽的烟雾催发波心荡漾，摇曳生姿。好像在这抑郁的是春日的光，王谢堂前的燕。使薄如蝉翼的幻想，没有一口红酒横亘的香气。谁又在占卜她的过往？妙龄女子的一份法式蜗牛，裙子的摆动。男人们开始搬离这座城市，就像以往所有的冬天，南迁的鸟。而她还是她，空空的嘴唇，徒然地停留在窗户上。将全身沐浴在光明的前途中，亦如黎明中的暗影，错落生根。她只怀念被拒绝过的鲜花，是他的言语，透明而又鲁莽的春意。越发相信未曾诞生的时间，能抽离出来一排排摩挲的手指，挽救脱落的玻璃。正是她自己，欣然于苔青色地毯下依附的纹路，融化的冰鞋，框住十三个钟点的外露。告诉她，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在闪念之间。出没无常的风，要保持长久。那禁闭的肋条，也会葆有无主的温存。这孤城画角，一部分注定成空的酒沫，是误食的浮萍。走得回去，就又像悄然离席。

读李婉《山川面目》

从三月起就计划接受的热，穿过一栋烂尾的楼房，来到浩繁的山岭之上，像塌方的流水蒸腾温度。我们相对而坐，听猎猎的风，如两个庄子，半身都落满大黄蝴蝶。这不是该静默的时候，阳光四射在湿漉漉的钵盆里，探寻河滩上的肋骨，无法打捞起半滴凉意。我以多汁的液泡喂养喉咙与唇，比一无所知便下落的雨，更缺少无家可归的回声。我说我们患有过度失眠的症候，凌晨3 点，时常口吃。你告诉我，61 岁是一个好年纪，比21 岁更有味道。这也是李白的年纪，幼年瞳孔里的黑，能听见山水碰撞的影子。还有虚掩的木门里豢养的猫，红衣女人衰老后的血肉，像座独尊的佛像，骨骼都被黑发缠绕。我记得你和我一同描摹过的泥娃，未曾经他人之手，而尚缺完整，保持着笨拙的姿势。那些被溶解的汽车与火车鸣笛，倒垂于变形的水潭低洼，搅动着秩序本身。你还坐在即将消失的风点，被陨石砸落出一个驼背的暗影。我们驱赶掉的雾气，正面临被解救的洗刷，像燃烧的木屑一样泛起舔舐的沉渣。你终究会为了一枝花的枯萎而默不作声，而我却抱头痛哭。在一群俯视的陌生人中，凋零得只剩下比历史更为贫瘠的光荣。旧的事和遍布的钟声，就这样持久地活着，人汗如雨。三月尽，夜大旱，并无鱼水之欢。

读《采葛》

一日不见，无色的水波开始流露出内心独白。好几次，当遍布灿烂阳光的山坡，叶片悬挂在金黄色的天空布景中。在巨大山谷中传来凉爽的风，带走荒芜的空气、泛黄的秋意。每一天都是时间的延长，让人暂时忘却了聚集一团的干燥，寄生的冗长。谁会正在剥离果实的种子，采葛为织布，采萧为祭祀，采艾为治病。每一层新鲜的气味都散发着无处安置的风景，裹挟着劳作的侵袭，沁入令人眩晕的细雨。我在涌入的激流中找寻时间的节点，期待任何重复千次的絮语，如明亮的燃烧的秋意。对于浑身发烫的身体来说，不止是避免被包围的渴望，亦如无法驱赶的追逐。

在被人渐渐遗忘的秋日，采葛，采萧，采艾。一闪而过的姑娘，笼罩在明亮的星辰中，发出沙沙作响的清音。我急促的脚步打乱了缠绕的思绪，扯着浸染青色的葛布，绘描出深沉的远景。到处是她的歌声、她的身影，在停滞的时间里空荡荡地持续。善良的平静，多了许多欣赏的人，我们的祖先成对地出现。她深邃的眼神与之彼此交错着旋律，令心的永恒满溢出多彩的光泽。我多么想让愉快的风声拉近我们彼此的距离，再次相遇。三月，三秋，三岁，我是如此接近她遥远而透明的心房，时间孵化出的秘密。我注视她那迷离的目光，并越来越对此深信不疑，如同陷入阴影。也许是某个突如其来的问候，再次消融为更丰饶的热情，一如三秋兮。

读《北风》

天暗未落时，喝无色酒，携手同行。统领遗留下的分割线，瞄准拎出的变形鹤声，悬空倒挂树木醒目的标识。这冬天缄默如迷，从极深的边缘打捞指缝里的潮湿，再无从谈起塞北或是江南。而冰凌是一枚摘取于地下的果子，投入我亟待充盈的山沟，将蓝色荒山日取一半，换各色的天。在一切无劳无功无过的胃酸中，反刍成熟的麦穗与稻谷。

而雾气弥漫，合着被光线拉得越来越长的影子，光在夜空上显得极为闪耀。消失已久的月亮会在东边升起，汤河会映照圆圆的映像。那些聚集在白桥下的枯黑荷叶与深埋淤泥的白藕，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躺着，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好像它们已经忘记了，它们在夏日是如何繁茂，如何让人为之倾倒的。只有风吟。一阵寒风吹过，带走一片叶，只剩下树枝摇摇欲坠。它变得僵硬，除非春天来临，它将不再容纳柔软。花已不再，叶已掉落，一切复归黑色。

生命的回归果真是一场梦，造物主的呓语充满了永恒而随意地描摹，浸淫在紫色的液泡中。我所能预感到的生长，是寂静的回归，接近结束的声音。这历史也会留有痕迹，冬天残留出的春意。发亮的冰面充满了有待唤醒的事物，在沉寂中散发生命的色彩，沉默无声。四面八方都在传来振动的节奏，何不高歌，冲散破碎的回声。北风其凉，雨雪其雱，风中拥有迟缓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