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地理民族双重影响下的渝东南传统聚落景观特征研究

2023-02-20

中国园林 2023年1期
关键词:东南地区土家族流域

张 菁

龙 彬*

陈秋渝

作为中国城乡历史文化遗产的重要构成,传统聚落景观是在人与自然交互作用下,受时间洗礼而形成的有机演变的文化景观[1]。它不仅反映了人对自然环境的适应能力,也融合了地方历史文化与传统生活方式,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2]。武陵山区独特的中低山岭谷的地貌特征及土家族、汉族、苗族族群互动和共生共融的民族构成,促成了极富山地民族特色的多样化传统聚落景观的形成。本研究所探讨的渝东南地区位于武陵山区西北边缘,是历史上族群互动较为频繁、民族构成较为复杂的地区。对渝东南地区传统聚落景观特征及影响机制进行探究对于构建武陵山区多民族杂居地带的文化生态体系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

1992年世界遗产委员会第16届大会正式提出“文化景观”的概念:“自然与人类共同的作品”,即“指人类为某种实践的需要有意识地用自然所创造的景象”。而传统聚落景观是指一种由历史建筑、构筑物和周边环境共同组成的文化景观类型,是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实践的重要对象[3]。国内建筑与规划学界关于传统聚落的研究以民居与古村落保护为开端,近年来呈现出向景观特征与人居环境等整体性研究转变的趋势。如传统聚落景观基因识别与图谱区划[4-6]的理论探索,以及藏羌、云贵等民族地区聚落景观层次与要素分类的实证考察[7-9]等都将传统聚落的研究视野从物质空间拓展到聚落景观的空间范畴上。特别是在景观特征指标的选定上,近年来的研究呈现出从单纯的聚落物质空间形态分析向多维度、多要素的指标体系建立的发展趋势[10-15]。而在武陵山区的聚落景观研究上,现有研究侧重于对景观现象的描述[16-18],亟须对影响景观特征形成的因素与机制进行深入研究。

因此,为厘清渝东南传统聚落景观特征,探究塑造其景观特征多样性的影响机制,本文以地理特征与民族构成为切入点,通过构建多尺度多层次的传统聚落景观特征分类体系,从区域与聚落2个尺度,解析地理与民族双重影响下的传统聚落景观特征的差异性,探索地理与民族要素对传统聚落景观特征生成的作用机制,以期整体性地理解民族杂居地带的传统聚落景观的多样性。

1 渝东南的地理格局与民族关系

1.1 山川深阻与水系孔道的地理格局

山脉与水系编织而成的空间结构奠定了传统聚落形成的基础[19],这一基础性作用在渝东南独特的自然条件下更为明显。首先,位于川鄂湘黔隆褶带上的渝东南地区处于中国地理第二阶梯与第三阶梯交界线的武陵山区腹地[20](图1),具有以中山、槽谷为主,台地、丘陵散布的多样化地貌类型。自西向东的武陵山、七曜山、大娄山等自然山脉将渝东南自西北向东南平行划分为三大区块,形成了天然的地理屏障(图2-1)。区块内部有平坝河谷,为原始农耕生产提供了适宜的自然环境,原始聚落在这一区域内自然生长与扩张,具有一定的延续性。区块之间山地环境复杂多样、变化多端,因此直接联系难度较大,客观地导致了区块之间的区隔,由此形成了溪蛮散布、溪峒深阻的早期社会空间格局。

图1 渝东南地区在我国主要山脉地图上所处的区位(作者改绘自《中国主要山脉与山峰分布图》)

图2 渝东南地区山脉分布(2-1,底图引自DEM高程分析图)与水系组成(2-2,底图引自重庆市地图)

然而,地理区块间的阻隔并非密不透风,自南向北流淌的乌江水系和自西向东流淌的沅水水系为各区块间的联系提供了可能。依托两大水系编织而成的水网成为渝东南内部往来及与周边地区联系的孔道(图2-2)。历史上各阶段形成的川盐古道和驿路官道多依托乌江、沅水、清江的水运,并以各府县乡间密布的石板道山路作为补充,形成行销两湖地区和贵州等地的商贸线路[21]。

1.2 土苗杂居与湖广移民的民族构成

渝东南地区在历史上曾长期处于郡县制与羁縻制相结合的政治统治模式下,并塑造了该地区多民族杂居的族群关系[22]。从土家族、汉族、苗族3个民族在改土归流前的族群地位来看,土家族在政治上占据优势地位,特别是在石柱、酉阳、秀山等土司管辖区内更具有绝对的优势,而苗族在这一时期相对处于劣势。由于明清时期大规模的驱赶甚至镇压苗族的事件,使得幸存下来的苗族大部分迁往外地,少数隐居于山林间,逐渐演变成渝东南地区“四邻苗界,犬牙交错”“苗汉杂处”的族群分布格局。而汉民则主要是在宋代以后随着国家经济中心的南迁,以及明清时期流民入川垦荒的政策鼓励下进入渝东南,并在该地区形成了数量庞大的湖广移民。他们大多聚集在商贸集镇、军民屯所或沿江河两岸,具有更加便利的商贸环境和先进的农耕技术。正是历史上土家族、汉族、苗族3个族群文明的冲突与交融过程,形成了渝东南地区“土家为主、汉苗散布”的文化特征。

2 样本提取与特征要素选定

2.1 样本选取与数据来源

选取渝东南地区的传统聚落为研究对象,即建成时间久远,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的人类聚居单位。综合第一至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国家级及重庆市级历史文化名村名录,选取渝东南地区传统聚落景观格局较为完整、景观要素具有地区代表性的78个传统聚落作为研究样本,并依据田野调查和地图数据获取聚落空间坐标进行GIS点位数据处理。在地理信息数据方面,选用中国科学院数据云(http://www.gscloud.cn)SRTM 30m的数字高程数据作为DEM数字高程数据,行政区划数据、河流水系数据通过全国地理信息资源目录服务系统(https://www.webmap.cn)获取。

2.2 研究尺度与特征要素选定

尺度是景观研究的核心问题,只有当被描述对象的研究尺度与观测尺度匹配时,景观信息才能被准确地描述[23]。而传统聚落景观作为人与自然交互作用的复杂系统,不仅包括地理尺度上以地形、地貌、水文特征为代表的自然景观要素,也包括在聚落尺度上由街巷、民居、公共空间等要素构成的人工景观要素。其中,自然景观要素为传统聚落景观奠定了宏观的基础性框架,人工景观要素则构成了微观的多样性细节[9]。

因此,为全面理解传统聚落景观特征,尝试采用多尺度多层次的景观特征要素体系,参考以往学者对于聚落景观特征要素的选取[18,24-26],结合渝东南地理格局和民族构成的特征,从宏观到微观选取生态、生产、聚落和宅屋4个层次9个类别的景观特征要素(表1)。其中,在宏观上,主要是对聚落景观的自然地理要素特征进行识别,如海拔、坡度、起伏度和水文等,并根据聚落在渝东南区域尺度上的地理特征及民族分布的差异,选取阿蓬江、酉水河和梅江河3个支流流域进行典型流域传统聚落景观特征的对比,具体包括:生态景观层次上的地理环境与自然格局;生产景观层次上的农田景观和商贸格局;聚落景观层次上的空间模式、街巷格局和公共空间;以及宅屋景观层次上的民族构成和宅屋形式。

表1 传统聚落景观特征要素的构成与分类标准

3 多尺度多层次的传统聚落景观特征分析

3.1 区域尺度

区域尺度的景观特征分析是将小尺度的聚落景观特征要素扩大到整个研究片区的地理尺度上,借助ArcGIS空间分析手段,定量分析渝东南传统聚落的地理特征与民族构成在区域空间上的分布差异。

3.1.1 传统聚落的自然地理特征分布

海拔、起伏度、坡度和水文是传统聚落景观地理环境的4个主要分析要素。根据78个样本聚落的海拔类型、地貌类型、坡度类型及水文类型分析可知(图3),渝东南地区传统聚落主要分布于300~700m的海拔区间范围内,以低海拔山地和峡谷区域的聚落数量最多,占聚落总数的87%;以750m×750m(约56hm2)范围的地形起伏度作为传统聚落地貌分析的依据可以发现,高差在30~49m和70~109m的起伏区间内传统聚落数量最多,即低起伏丘陵和台地、平坝地貌上的聚落数量较多;从坡度分布来看,平坝、山顶和坡度较缓的山腰、山麓是聚落选址的主要坡度区间;从水文类型来看,传统聚落分布与水网河道的关系密切,其中以乌江流域的二级支流阿蓬江及沅水流域的二级支流酉水河和梅江河3个支流范围的传统聚落分布最为集中。

图3 样本聚落的自然地理要素分布特征

综合渝东南传统聚落在以上4项自然地理要素分类中所占的比例及各要素对传统聚落景观的影响,发现水文、起伏度、坡度是对传统聚落自然地理特征影响最为显著的核心要素,而海拔与水文、地貌之间的关联性并不明确。因此,以水文特征作为一级分类,以坡度和起伏度的综合特征作为二级分类,将渝东南传统聚落所处的地理环境单元分为临江河谷、临江台地、丘陵坪坝、山间盆地和山地半坡5种类型(图4)。

图4 渝东南传统聚落的自然地理单元分类与聚落景观格局

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对5类地理环境单元的区域空间分布进行分析发现,北部石柱、武隆、彭水3个区县中临江台地、临江河谷和山间盆地3类传统聚落地理单元的数量较少,聚落景观与山体要素的关系更为紧密。而在南部的黔江、酉阳、秀山3个区县中,这类与水系关系更为紧密的地理单元数量占比显著增高(图5)。由此,在区域尺度上,受北高南低的自然地貌差异影响,传统聚落呈现出北靠山居、南临水体的景观特征。3.1.2 传统聚落的民族特征分布

图5 样本聚落景观中地理单元要素在各区县的数量占比

为进一步发现传统聚落在民族构成与自然地理特征之间的相关性,将聚落的民族构成与起伏度、海拔2个要素进行叠加分析可以发现(图6),各民族村落都主要分布在峡谷或低海拔山地和丘陵地貌上,其中,有汉族居住的9个村落都分布在丘陵地貌上,苗族村落分布在小起伏山地和丘陵地貌上,而地势平坦的盆地地貌上仅分布有土家族村落。在垂直立体方向,土家族、苗族和汉族传统聚落间存在一定的垂直分异情况:汉族聚落分布于峡谷丘陵地区,与水系交通联系较为紧密;土家族村落分布最为广泛,并占据了起伏度平缓的盆地地带,有利于农业发展;而苗族聚居在低海拔山地和峡谷,少数居住于中海拔山地,相对较为隐蔽。由此可以发现,渝东南地区因历史进程中多民族互动而形成了汉族位于溪河两岸、土家族位于溪河两岸与浅丘地带、苗族位于后山“溪里”的民族空间格局。

图6 样本聚落的民族特征分布(6-1)及各民族聚落的海拔(6-2)和地貌(6-3)统计

3.2 聚落尺度

根据区域层面的传统聚落水文特征分析发现,渝东南传统聚落主要集中在阿蓬江、酉水河和梅江河3个支流流域。因此,以这3个流域为传统聚落分布的典型地区,进一步通过对3个流域中传统聚落在聚落尺度上的4个层次景观特征进行对比,探究地理特征和民族构成对聚落景观的影响(表2)。

表2 3个流域样本聚落的景观特征对比

3.2.1 生态景观层次的特征对比

渝东南传统聚落生态景观特征与这一地区的自然地形地貌特征直接相关。由于渝东南整体呈现出自北向南的跨流域海拔由高变低的地形特征,因此位于北部乌江支流阿蓬江流域的传统聚落主要分布在海拔500~800m的低山坪坝地区,以低山丘陵坪坝耕地与中山坡地林地型景观格局为主(图7-1);位于南部沅水支流酉水河流域的传统聚落则主要集中在海拔300~500m的山间河谷地带,以河谷耕地与丘陵坡地林地景观格局为主(图7-2);而另一沅水支流梅江河流域由于河谷开敞,盆地坝子与山间槽地交错,因此该流域传统聚落在海拔分布最为多元,海拔300~1 000m范围的山地半坡、山间谷地、临江河谷、临江滩地等均有分布(图7-3)。

图7 3个流域传统村落地理单元分布示意

3.2.2 生产景观层次的特征对比

1)农业生产景观的特征对比。

通过对比3个流域中的传统聚落农业生产景观可以发现,在阿蓬江流域河谷狭窄、河岸陡峭的自然环境下,传统聚落主要采用坡地旱耕为主、渔猎采集为辅的农业生产方式,形成渔业、农业、高山经济作物种植相结合的带状农业生产景观。而在酉水河与梅江河流域,由于河谷宽敞、临江滩地较多,传统聚落主要采用河谷水稻种植业与低山土特产种养殖为主的农业生产方式,主要呈现为大规模的圩田、坝田农业景观,同时在山地地区也开垦出大面积的梯田农业景观。这与渝东南地区自北向南海拔逐渐降低的地理环境格局有直接的关系。

2)商业生产景观的特征对比。

3个流域的传统聚落在商业生产景观上具有较大差异,这与不同水系所承担的商路类型及不同民族的交流通道息息相关。阿蓬江流域是乌江流域的重要支流,而乌江流域自古为黔江道,是川楚之间政治、商贸沟通的重要官道,跨区域的资源运输常常利用这条水道。因此,阿蓬江流域自唐宋时期便有商业发展,并受到汉族文化较深的影响,结合“V”型深谷两侧的丘陵平坝地形地貌,形成了水陆交通纵横交错的道路体系。分布在阿蓬江流域的龚滩古镇、濯水古镇、两河口乡场等传统聚落都是水陆交通转运的重要节点,水车坪、梅子垭场、庙溪场等山地传统聚落也是陆路交通上的重要商业节点。

酉水河与梅江河支流属于沅水流域,其商贸往来更多的是土家族地区的内部交往。沅水流域自古盛产汞矿、桐油等,由于“蛮汉分治”的政治环境,这一区域多是通过不同土司辖区间商路的往来进行交易。这些商路主要以水路为干,以陆路为枝。水系中干流与支流交汇处往往会形成商贸节点型聚落,如后溪、石堤、酉酬、梅江、清溪场等,也有少数位于边界地区,服务于跨省边贸的聚落,如洪安边城村等。

综上,由于各流域内往来民族的差异及各条水路所承担的职能差别,渝东南地区传统聚落形成了南北分异的商业生产景观,即北部阿蓬江流域上的商业传统聚落以跨地区物资转运为职能,水路联运,并受汉文化影响较深,在水路节点上易形成较大规模的商贸集镇;而南部酉水河与梅江河流域上的传统聚落商业生产景观以土家族地域内的商贸为主,多以水路为依托。

3.2.3 聚落景观层次的特征对比

3个流域的传统聚落在聚落景观层次上的差异性也受到地理与民族要素的双重影响(表3)。首先,在地理因素的作用下,顺应地理环境是渝东南地区传统聚落空间布局中的共性特征,但在不同流域的地理环境中又有不同的表现。在阿蓬江流域,河漫滩不发育,聚落多分布在耕地更为充足的丘陵平坝或临江台地地带。因此,该流域的传统聚落空间多为顺应山体等高线的带状分布。在酉水河流域,多分岔的水网体系为传统聚落选址在耕地资源优良的河谷提供了机会,聚落与水体的关系更为紧密,常常在河道或支流的一侧形成“山环水绕”型、紧密的团块状布局。而在梅江河流域,相对开敞的地貌环境和便利的水网交通塑造了多元的聚落形态:位于坝区或缓坡环境的聚落,由于地形因素的影响较小,聚落形态受家庭结构与社会因素的影响较大;在山间谷地的聚落则逐步发展为条状成团的小聚落;也有部分聚落在河道上游的山坡地上,靠山地溪流灌溉形成大规模梯田,并在梯田靠山一侧发展出团块状聚落。

表3 3个流域样本聚落的聚落景观层次特征对比

其次,受民族特征的影响,3个流域上的传统聚落景观呈现从北至南土家族、苗族文化景观特征逐渐增强,汉族文化景观特征逐渐减弱的趋势。阿蓬江流域由于陆路交通发展较好,生存环境又相对安全,受汉族文化影响较大,位于丘陵平坝地区的聚落根据家族规模和社会结构聚居成组团,家族之间的联姻关系又进一步扩大了聚落规模,因此聚落一般规模较大,祠堂和老屋基是阿蓬江流域文化空间的主要代表。在酉水河流域,土家族人口密集,受河谷地带有限的耕地资源限制,单个土家族聚落规模较小,单姓聚居,布局紧密,并通过家族成员外迁在同一水系内衍生出同一族姓的兄弟关系村寨,形成资源合作的紧密社会网络,家族祠堂和土家摆手堂是酉水河流域文化空间的主要代表。在梅江河流域,河谷地带充足的土地资源为土家族单姓组团扩张提供可能,并形成联系紧密、集中紧凑的多组团形式。而在山坡地区,单个组团规模受到门槛效应的限制,需要通过联姻或迁居等方式形成多姓杂居的地缘关系,土地庙和树神祭祀是梅江河流域文化空间的主要代表。

3.2.4 宅屋景观层次的特征对比

相较前3个景观层次,宅屋景观则具有较强的文化交流属性。渝东南地区传统的地域住居类型以适应湿热环境的穿斗式木构建筑为主。但通过对这一普遍存在于巴渝两地的建筑景观形式在3个流域间的比较,可以发现受到不同历史时期的外来文化作用,宅屋景观也发生了微妙的调整(或变异)(图8)。

图8 3个流域家庭宅屋景观的案例对比

在阿蓬江流域,受土司时期中央屯军、官道商贸和改土归流后汉族移民的影响,在丘陵平坝、临江台地地带形成了善于耕作的汉族居住区,并逐渐影响了这一地区的宅屋形式,四合院式大户宅院数量增多,并主要聚集于中上游区域。在酉水河流域,这一区域的原住民本为土家族、苗族杂居,在明清数次“镇苗”的军事事件后,大量湘西鄂西的土家族居民迁往此地,呈现出较为原生态的土家族文化区,其宅屋形式也以土家族民居的座子屋与吊脚楼为主。在梅江河流域,民族杂居特征明显,土家族人口最多,苗族、仡佬族等少数民族在改土归流后从湘、黔、桂向沅水流域迁徙并定居于梅江河流域。改土归流后,清朝以政府权力推行汉文化,土家族、苗族、仡佬族等民族在跨文化交往中部分保留了本民族信仰,并接受了其他民族的文化。由此也促使这一地区家庭宅屋景观呈现出土家族苗族文化交融的特征。综上,渝东南传统聚落的宅屋景观呈现出文化交叉地带非典型的边缘民居特征,更反映着土家族、汉族、苗族文化自主交流的丰富过程。

4 地理民族双重影响下的景观特征生成机制

通过对传统聚落景观在区域与聚落2个尺度4个层次上的特征要素对比分析可以发现,渝东南传统聚落景观的生成一方面是对武陵山区山川深阻与水系孔道的地理格局的适应性发展,另一方面也是对该地区土家族、苗族杂居与湖广移民的族群关系的内生性文化回应。然而,地理与民族对传统聚落景观的双重影响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其景观特征的生成与历时性的地理区隔和跨地区流动,以及族群关系的区隔与融合都有着较为深刻的互动联系(图9)。

图9 地理与民族要素对传统聚落景观生成的驱动机制

4.1 地理区隔与跨区域流动

民族地区传统聚落景观的独特性往往来自其对特定地理空间单元的回应,表现在人们适应、改造和利用外部自然环境来塑造适于生存的人居环境。由此,区域层面上的地理区隔是传统聚落景观多样性生成的基础。在渝东南地区,自然地貌的分隔将该地区划分为多个相对隔离的地区,本土的巴人、五溪蛮、僚人等先民在各个小流域内利用原始农耕、采集和渔猎多元组合的经济生产方式,维持着部落人口的自然繁衍。彼时陆路交通尚不发达,江河水运交通主要用于区域之间官道往来和地区间的贸易,少数迁入这一地区的汉民主要居住在州县区府或商贸城镇,而“僚蛮”居住的河谷往往沟通不易、交流不便。由此逐渐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互不干扰的原生态、小规模氏族聚落。由此可见,地理要素的作用是基础性的,它奠定了渝东南传统聚落景观在区域尺度上南北之间的差异。

然而,地理区隔会随着地区间的经济交换、政治结盟、人口流动、贸易往来而产生变化,一些地方性的营造方式、农业生产技术与方法等也伴随着人口的流动或制度的推行而迁移,产生了跨地区的物质交流与文化互动,由此带来跨地区的文化与技术“融合”,也促进了传统聚落景观沿着人口与文化流动的通道朝着更加多元化的方向发展。渝东南地区随着明代西南驿道网络体系的发展而进入经济发展的快速期,浅丘地带的山林资源逐步开发,河谷地带人口日趋拥挤。因此,在适宜耕作的酉水河与梅江河流域,农耕聚落逐渐向山地蔓延,形成与河流关系密切的农林交错的聚落景观。

在制度层面上,元代开始施行的土司制度使渝东南地区的政治形态呈现为土家族大姓统治。因此,土家族的政治地位明显提高,与汉族文化的交往逐渐加深,并承担了“镇苗”“征苗”的军事责任。同时,宋代的军民屯田制度、明代的募民垦荒制度吸引了大量汉民进入渝东南地区,带动了以跨区域交流为职能的乌江水域的发展,促使了阿蓬江流域的军事卫所和屯田区周边的农业与商业发展。

由此,在土家族、汉族之间局部交往、不同族群资源竞争的驱动因素下,渝东南地区传统聚落景观又呈现出流域之间的差异及流域内部民族分布的垂直分异,即汉族聚落更多地位于阿蓬江流域的卫所区、屯田区及河谷地带的商贸区;土家族聚落位于酉水河与梅江河流域土司区的溪河两岸与浅丘地带;苗族聚落则位于后山上、“溪里”等半高山地区的族群景观分异。

4.2 族群边界的区隔与融合

作为人类的社会组织形式,各民族在历史的线性发展中都经历了“区隔”与“融合”的过程,即由一些分散区隔的族群,在一定条件下聚合在一起,最终融合为一个新的或大的民族共同体的过程。以渝东南地区土家族与汉族的交往过程可以看出,土家族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该地区传统聚落景观多样性的生成息息相关。从渝东南传统聚落景观民族特性的生成来看,一方面在土家族内部通过血缘关系、神话信仰、民族符号等方式塑造了聚落景观中特定的生活方式与宅屋景观;另一方面,随着生产力发展、政治环境变化,原先的土家族、汉族、苗族族群“边界”或因势力的强弱而导致竞争和吞并,或因相互认同而融合。有时族群也会主动构建一个更为广阔的身份认同以容纳更多有利于竞争的力量[27],这在渝东南地区以湖广移民进入土家社会的身份建构中较为常见,许多进入渝东南的移民家族通过族谱、流传的故事、会馆、宗祠等形成新的族群“身份”,由此带来传统聚落景观中社会与文化景观特征的转变,并在渝东南地区各流域内形成由宅屋-祖屋-祠堂构成的文化空间网络。

5 结语

通过分析发现,受到地理与民族双重要素的影响,渝东南传统聚落景观在整体上呈现自北向南的景观分异特征。首先,受北高南低的自然地貌差异影响,传统聚落在区域尺度上呈现出北靠山居、南临水体的景观特征,在民族分布上呈现出流域内部沿海拔垂直分异的特征。其次,在传统聚落分布最为集中的3个流域,聚落尺度上的传统聚落景观受地理与民族的双重影响而呈现出差异化的景观特征,其中地理要素主要作用于生态、生产与聚落景观层次,民族要素主要作用于聚落与宅屋景观层次。

就景观特征的生成机制而言,渝东南传统聚落景观特征的多样性不仅是地理与民族两方面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而且遵循着从“区隔”向“融合”发展的规律。其中,渝东南地区独特的山地自然地理因素是传统聚落景观多样化形成、发展的物质环境基础,也是影响传统聚落景观特征生成的第一驱动因素。而随着区域生产力的发展、人口跨区域流动及民族边界的形成与变迁,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互动进一步驱动聚落层次与宅屋层次景观特征的生成,并演变为族群文化融合的民族聚落景观。

传统聚落景观是人类城乡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有机演进的文化景观,其所涵盖的丰富的景观对象代表了多样化的人地关系与文化传统。渝东南传统聚落景观特征作为武陵山区人地关系的历史见证,尚保留和使用着千百年延续至今的生态环境、物质空间和社会结构。这些文化符号、建筑形式、空间形态和文本传说包含了复杂的地理与民族线索,表征了漫长历史时期形成的家族、民族和国家文化的秩序观念,并代代传承至今。对其进行深入挖掘,是对本土化、地方化的乡村人居环境进行梳理与探究的重要一环,也是建立民族与地方文化自信、保护地域性民族文化景观的基础,具有时代价值与现实意义。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绘制或拍摄。

致谢:感谢重庆市住房与城乡建设委员会对本文资料与数据收集提供的帮助。

猜你喜欢

东南地区土家族流域
压油沟小流域
第18届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高一)
土家族情歌
第16届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
沙颍河流域管理
第17届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
青山湖生态清洁小流域
第15届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
土家族
河南省小流域综合治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