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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二人台

2023-02-19王守贵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2期
关键词:府谷王洛宾

王守贵

黄河与黄甫川口交汇地往北就是黄甫镇,继续往北20 里,便是麻镇。再往北坐落着府谷最北边的古城镇,古城镇与内蒙古的准格尔旗接壤。在近代史上,三镇都是府谷乃至整个陕北的边贸大镇,有自己光辉灿烂的一页。前几年,三镇合并为一个大镇——黄甫镇。

这里,就是二人台的发源地。

小时候,黄河船夫会骄傲地告诉我们一群孩子:“黄甫川、麻镇、墙头那可是富裕发达的风情之地啊!碛塄的红枣,柳林碛的炭,墙头的女女真好看。”当黄河上的船队扬帆北上内蒙古,或者从内蒙古顺流漂过这一带,那是何等的阵仗!南来船队逆流而上,大木船装的是口里的药材、布匹、丝绸,家具,乘着春夏季的东南风高扬船帆,浩浩荡荡一路向北。北归船队满载银川平原的大米、白面,内蒙古后套的小麦、甘草,船夫高唱号子,仿佛打了胜仗,胜利归来。两支船队常常在黄河入陕第一湾——石窑泊迎头相会。这里水流缓慢,水面宽阔。南来北往的船队如同雁阵排空,沿着各自的路线,蜿蜒而去。现在天蓝水清,成群的白鹭野鸭在水面觅食,空中翱翔。当几十只木船的船队经过这里时,黄甫、墙头、麻镇的姑娘会站在万里长城的城墙垛口上唱二人台、山曲、民歌、信天游。她们梳着长长的发辫,身穿红衫衫,打扮得花枝招展。由于从两三岁就耳濡目染“打坐腔”,唱曲子那是信手拈来的小动作,她们时而唱得婉转动听,时而唱得催人泪下,歌词多是即兴自编自唱。她们这样做,其实也好理解,不过是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的才情。“门前飘过一绺绺帆,妹子我爱那搬船汉”,“海红果果甜來,海红果果酸,扳棹的那个哥哥呀不缺钱”,“大红果子剥皮皮,奴家愿意给你做婆姨”,“酸捞饭就上红腌菜,香塌哥哥那脑瓜盖”,“驴肉碗饦油你那红嘴嘴,好像搂住妹妹亲口口”,“哥哥你要走西口,妹妹我实在难留”,“五谷里要数糜子广,世上就数我恓惶;五谷里要数麦子尖,世上最数我可怜”。和今天手机上直播的网红只是表现形式的不同。河路汉们离开龙口后顺流而下时,坐在悠悠而下的木船上,赶紧要把裤子穿上,怕心爱的姑娘说自己粗鲁不要脸。边漂流边看长城城墙上、黄河畔上姑娘们唱二人台信天游。幕布背景是天下美景莲花辿和长城、黄河,还有沿途三十里肥田沃土上的庄稼,那是天底下最浪漫最舒心的时光。船汉中会唱的不由得和岸上的男女青年对唱起来。“船汉我水上长来浪里爬,盼望和妹子成天一哒哒”,“我不会唱三声唱上两声,要不你笑我没出过个门”。情不自禁的山歌对唱,成了歌的海洋。从前黄河船只顺水漂流,船汉常常是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因为木船在黄河航道搁浅是常事。船汉只能跳入河中,分排在船帮两面背船渡过浅水区,棉布衣服根本吃不住,成天穿在身上糟蹋。我小小年纪,就知道墙头、麻镇、黄甫的女女漂亮窈窕,能歌善舞,更兼泼辣大胆,能说会道。

后来去这一带了解民风、体察民情多了,才知道个中缘由。一道长长的黄甫川,发源于内蒙古,绵延几百里,是黄河的一级支流。流域面积三千多平方公里,相当于整个府谷县。由于流程长,汛期水量特别巨大。年复一年,洪水冲刷出的河床有上千米宽。站在河川望对面,非常遥远。两岸形成的台地平整而肥沃。人工挖一眼井,支起一个“起竿”架子,就可以用水桶上来下去提水灌溉。我虽然不知道精确亩数,几万亩应该不成问题。加上毗邻黄河岸边的墙头的万亩水浇地,这儿就是府谷县的塞上江南。

因为有发达的农业,在农耕时代,只要没有战乱,大黄甫三镇就没有饥荒的威胁。深秋过后,霜降来临,地里的庄稼基本收割完毕。望着满仓满囤的糜子、谷子、小麦、玉米,还有堆积如山的萝卜、土豆、红薯、大白菜,农人们笑了。十亩农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农民们把兴奋写在额头,把幸福挂在心头。在冬季,学堂里格外热闹。几户人家联合请来满腹经纶的老秀才,开始教娃娃们念《百家姓》《千字文》,识了几千个汉字以后,家资好的家庭还要让先生教孩子《五经》《四书》《唐诗》《宋词》。如果孩子争气,到省城乡试,考中举人,那就可以做官,光宗耀祖。这里的农人后代当官做宦的为数不少。多数农家孩子都子承父业,生活过得坦然踏实。

每年冬天,每个村子都有一家或几家自娱自乐的乐队班子。一把四胡,一杆梅,一台扬琴,外加一个板鼓、一个竹板,一台自编自导的小戏就在一个大窑洞的土炕上或者脚地下开始了。刚开始,主要由本村男子扮演角色。为了剧情更加引人入胜逐渐有了女演员。这种土生土长的娱乐方式,天一黑就开始了。当地人取名“打坐腔”。观众就是村子里的邻居。据考证,这种自发自主的娱乐形式,早在清朝康乾时代就有了。到了清末民初,随着大批从山西河北走西口的难民不断涌入路过,外来移民从山西河曲县城渡过黄河,步行十多里就落脚水旱码头麻镇。住一宿或者几个晚上,第二天天色麻麻亮,从麻镇的北口子眼泪汪汪告别亲人。催人泪下的《走西口》的唱词“头一天住古城,第二天住纳林”就真实地反映了西口路上的实际行走过程。麻镇的北口子,现在巍然屹立一栋二层画楼。第一层是一个可以通行的南北大洞,洞南是口里,洞北就是口外。二楼雕梁画栋供奉着菩萨,保佑走口外的人一路平安。登楼往北望去,一条大川一直向遥远的北方伸展去,一眼望去几十里,依然看不到黄甫大川的尽头。难怪被誉为“榆林四大名川”之首。出了陕西境,在内蒙古的黄甫川叫作纳林川,一直延伸到准格尔旗的原来所在地沙圪堵。

抗战时期,竟有“南有重庆,北有麻镇”的说法。1948 年,麻地沟还成立河府县和麻镇市,管控陕西、山西、内蒙古接壤处很大一片土地。

当地农民在年复一年的“打坐腔”娱乐中,接纳了山西、陕西、河北走西口的难民沿路传播的民间小调、各地的地方剧种,形成了麻镇“二人台”的雏形。

1919 年出生的麻镇人丁喜才,是府谷二人台第三代传承人,他的祖父丁怀义是二人台鼻祖,是第一代创始人。是丁喜才把府谷二人台传播到长城内外,大江南北。1929 年陕北大旱,他随伯父、父亲逃荒。伯父拉四弦,父亲吹梅,10 岁的他男扮女装唱旦角,卖艺求生,游走在山西、内蒙古几千里的土地上,被人们称呼为“娃娃班”。声音高亢、长相俊俏的丁喜才很受观众喜爱。到了1945 年,才返回故里府谷。

1948 年刚解放的府谷举办全县业余剧团会演,麻镇民间艺人丁喜才获得第一名。由窑洞演唱的“打坐腔”逐步演变为专门在舞台上表演的“二人台”地方戏种。1953 年4 月份,丁喜才代表陕西省参加西北五省(区)第一届全国民间音乐舞蹈会演,他以自打(扬琴)自唱的形式演唱了二人台《五哥放羊》《尼姑思凡》,赢得广泛好评,报刊上报道了他的精彩演出盛况。他高超的演奏歌唱技艺,引起著名音乐家、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的关注,应聘到上海音乐学院任民间音乐教员。在上海任教期间,多次参加演唱。他培养出的女高音歌唱家鞠秀芳于1957 年在近200 个国家和地区参加的世界青年莫斯科民歌大赛中,因唱府谷二人台民歌《走西口》《五哥放羊》、陕北民歌《蘭花花》而获金质奖章。1984 年丁先生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回校任教。享有这么高的待遇并取得如此成就,新中国仅有王洛宾可以和丁先生相媲美。两位音乐大师、歌唱家所不同的是,王洛宾是由大城市走向宁夏、青海、新疆大西北地区,丁喜才是从陕西榆林市府谷县的乡村麻地沟(后来更名麻镇),走向中国最高级别的上海音乐殿堂,而且桃李满天下。

也许两位大师身后有缘,1994 年丁先生与世长辞后两年,王洛宾大师也离世。为了表现王洛宾一生的艺术成就以及其跌宕起伏的人生,陕西省委宣传部牵头拍摄的电影《半个月亮爬上来》终于在2020 年画上完满的句号。电影邀请了著名歌唱家贠恩凤担任艺术总监,著名歌唱家阎维文担任主演,出演歌王王洛宾的中老年时期。府谷土生土长的西部歌王王向荣在这部电影中担任重要角色。这部电影刚一上映,就在观众中好评如潮。在国际上屡屡获得大奖。2020 年7 月24 日,这部电影在美国举办的2020 年“世界民族电影节”上获得最高奖项“最佳故事片奖”,其艺术成就足可以和吴天明导演的《老井》、张艺谋导演的《红高粱》相比肩。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该电影的外景拍摄竟然选中麻镇所属的一片荒凉之地,并且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 葫芦镇”。前年,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和一群文友驱车专门造访了这个子虚乌有的“葫芦镇”。电影拍摄完了,可为了拍电影建起来房舍、街道、茶馆、酒肆、小桥、亭台、招牌、旗帜依然存在,规模还不小。从此这个无人定居的“小镇”竟然红火起来了。据路过的行人说,几乎每天都有人来这里旅游。是什么原因让导演及一帮艺术家看中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个地方已经类似宁夏银川镇北堡影视基地了。我仔细观察,原来方圆十多里没有一户人家,树木很少,非常类似新疆青海的戈壁滩。和王洛宾生活过的戈壁小镇相似度极高。细想还有一个原因,不远的麻镇是二人台的发源地,民众文化底蕴深厚,好找群众演员。归根结底与这里的自然环境和历史文化氛围都有关系。冥冥之中觉得,是丁喜才先生帮助成全了这部享誉世界的电影啊!

麻镇人民没有忘记他们一生歌唱的好儿郎丁喜才。在镇子中心地带建立了“西口文化广场”,把丁喜才的塑像立在广场中央,供来者瞻仰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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