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职业倦怠和青少年抑郁的关系:母亲抑郁和教养方式的链式中介作用
2023-02-17李雨婷钟莹彦陈剑华黄欣欣从恩朝徐一峰
李雨婷 钟莹彦 陈剑华 黄欣欣 从恩朝,2 徐一峰
(1.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国家精神疾病医学中心,上海 200030;2.上海市同济大学附属第十人民医院精神心理科,上海 200072)
青少年心理健康是我国亟需关注的公共卫生问题[1]。我国青少年的抑郁症时点患病率达2.26%,抑郁症状发生率达22.81%[2]。青少年期抑郁对个体的学业表现、成年期亲密关系及身心健康[3-5]均有负性影响。父母对孩子的情绪发展起着关键作用,维护青少年心理健康是父母在此阶段的重要任务之一。
父母职业倦怠可能成为青少年抑郁的重要影响因素。职业倦怠指个体在工作中体验到的一组综合病症,包含情感耗竭、去个性化和成就感降低3个方面[6]。父母职业倦怠与青少年孤独感呈显著正相关,与生活幸福感呈显著负相关,并对青少年1个月后的反社会行为有正向预测作用[7]。在我国,母亲是承担孩子养育的主要人群。既往研究发现,双职工家庭中妻子的职业倦怠程度显著高于丈夫[8-9],我国母亲的职业倦怠风险显著高于未生育女性[10]。探究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的关系有利于从工作-家庭多领域、母亲-孩子多视角开展青少年抑郁的预防和干预工作。
母亲职业倦怠可以通过情绪、行为等途径影响青少年心理健康。个体职业倦怠与自身抑郁水平呈显著正相关[11],母亲抑郁对青少年抑郁发作有显著正向预测作用[12-13],母亲职业倦怠可能通过加重其自身抑郁情绪而加重青少年抑郁。此外,父母职业倦怠、抑郁常伴随非适应性的教养行为,职业倦怠程度高的父母倾向于在养育中使用更多的暴力与忽视[14-15],其家庭亲密度与适应性也更低[16],父母抑郁水平越高,对孩子的支持、参与、抚育和监控越少,拒绝与控制越多[17]。父母教养方式是青少年心理发展的关键因素,较少的父母关爱,较多的退缩、厌恶和过度参与可增加青少年的抑郁水平[18]。国内研究也发现,父母关爱与青少年抑郁情绪呈显著负相关,而父母控制与青少年抑郁呈显著正相关[19]。因此,母亲职业倦怠与抑郁可能进一步通过教养方式对青少年心理健康产生负面影响。
综上所述,本研究提出假设:(1)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呈正相关;(2)母亲抑郁在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3)母亲的教养方式在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中起中介作用;(4)母亲抑郁和教养方式在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中起链式中介作用。
1 资料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采用横断面研究设计,于2021年4—5月在上海市7所初中进行整群随机抽样。考虑到样本代表性,平衡选取了位于不同经济水平地区的公办中学,其中徐汇区3所,浦东新区4所。以班级为单位,向学生及母亲发放问卷。采用尊重受试者的原则,自愿参与、提交知情同意的受试者均纳入研究。重复问卷、填写时间过快或过慢(±3个标准差)[20-21]、存在缺漏项或母亲目前未在职工作的视为无效问卷。
发放学生问卷4 888份,回收有效学生问卷4 576份,有效回收率93.62%。发放母亲问卷4 664份,回收有效母亲问卷3 293份,有效回收率70.60%。对学生姓名、学号和母亲联系方式进行匹配,在所有发放的9 552份问卷中,最终有2 572份有效成对问卷。本研究获得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伦理委员会批准(批准号:2021-11)。
1.2 调查工具
1.2.1 职业倦怠评估采用李超平等[22]修订的职业倦怠量表(Maslach Burnout Inventory-General Survey)进行母亲职业倦怠评估。该量表共15个条目,包含情绪衰竭、玩世不恭和成就感低落3个因子。量表采用0~6的7点计分,其中0代表“从不”,6代表“非常频繁”。总分越高,代表职业倦怠程度越高(Cronbach” sα=0.91)。
1.2.2 母亲抑郁症状评估采用流调中心用抑郁量表(Center for Epidemiologic Studies Depression Scale)测量母亲过去1周的抑郁症状。该量表共20个条目,采用0~3的4点计分,其中0代表“偶尔或无/少于1 d”,3代表“大部分时间或持续/5~7 d”。总分越高,说明抑郁症状出现频率越高,以16分为抑郁症状划界分(Cronbach” sα=0.96)。
1.2.3 教养方式评估采用蒋奖等[23]修订的简式父母教养方式问卷(Egna Minnen av Barndoms Uppfostran)。该量表分为父亲、母亲2个分量表,分别包含拒绝、情感温暖、过度保护3个因子。2个分量表均包含21个条目,采用1~4的4点计分,1代表“从不”,4代表“总是”。本研究仅使用母亲分量表,参考以往研究[24-25],使用情感温暖因子得分评估母亲积极教养方式(Cronbach” sα=0.89),使用拒绝和过度保护因子得分总和评估母亲消极教养方式(Cronbach” sα=0.83)。
1.2.4 青少年抑郁症状评估采用俞大维等[26]修订的儿童抑郁量表(Children” s Depression Inventory)测量青少年过去2周的抑郁水平。该量表共27个条目,从负性情绪、人际问题、效率低下、快感缺乏和低自尊5个方面进行测量。量表采用0~2的3点计分,0代表“偶尔”,2代表“总是”,总分越高说明抑郁程度越严重,以19分为抑郁症状划界分(Cronbach” sα=0.90)。
1.3 调查方法
使用网络平台制作和发放问卷,将知情同意书与问卷合并,只有在知情同意页面勾选“同意”参与研究的受试者会进入量表评估页面。问卷通过微信班群和家长群发放,由各学校心理老师和班主任向学生、家长讲解知情同意与研究内容,并指导受试者完成问卷。问卷发放前通过线上会议对心理老师、班主任进行统一培训。
1.4 统计学分析
使用SPSS 23.0和Amos 23.0进行统计学分析。计量资料为非正态分布,采用中位数(四分位数间距)[M(P25,P75)]表示;计数资料采用频数和百分率(%)表示。相关分析采用Spearman相关分析法。使用Amos 23.0建立结构方程模型检验中介效应。P<0.05为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2 结果
2.1 人口统计学特征
纳入研究的2 572名青少年年龄中位数为13(12,14)岁,其中男生1 311名(50.97%),女生1 261名(49.03%);母亲年龄中位数为40(38,43)岁,受教育程度在初中及以下192名(7.47%),高中或中专410名(15.94%),大专或本科以上1 970名(76.59%);家庭月收入在10 000元以下805名 (31.30%), 10 000~30 000元 1 230名(47.82%),30 000元以上537名(20.88%);母亲职业为各级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党政机关和公众团体的领导者182名(7.08%),专业技术人员(教师、医生、工程技术人员、作家等专业人员)488名(18.97%),职员(从事一般性事务工作的人员)1 311名(50.97%),其他职业者591名(22.98%)。
2.2 主要研究变量的得分情况
参与研究的2 572名青少年中,327名(12.71%)青少年有抑郁症状,449名(17.46%)母亲有抑郁症状。抑郁量表指标得分通常呈正偏态[27-28],本研究中也如此。主要研究变量得分见表1。
表1 2 572名青少年主要研究变量得分[M(P25,P75),分]
2.3 主要研究变量的相关分析
Spearman相关分析结果显示,母亲职业倦怠得分与青少年抑郁得分、母亲抑郁得分和消极教养方式得分呈显著正相关(均P<0.001),而与母亲积极教养方式得分呈显著负相关(P<0.001);母亲抑郁得分与青少年抑郁得分、消极教养方式得分呈显著正相关(均P<0.001),而与积极教养方式得分呈显著负相关(P<0.001);母亲积极教养方式得分与青少年抑郁得分呈显著负相关(P<0.001);母亲消极教养方式得分与青少年抑郁得分呈显著正相关(P<0.001)。见表2。
表2 主要研究变量的相关分析结果
2.4 母亲抑郁和教养方式在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间的中介作用
首先对连续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然后使用Amos 23.0建立结构方程模型检验母亲抑郁和教养方式在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之间的中介作用。在Amos 23.0中绘制模型路径图,以母亲职业倦怠得分为自变量,母亲抑郁得分、消极教养方式得分、积极教养方式得分为中介变量,以青少年抑郁得分为因变量,青少年性别、年龄为控制变量。代入数据后运行,模型整体拟合良好[χ2/df=7.06,近似误差均方根(root mean square error of approximation,RMSEA)=0.05,比较拟合指数(comparative fit index,CFI)=0.99,塔克·刘易斯指数(Tucker-Lewis index,TLI)=0.96]。由图1可见,加入中介变量前,母亲职业倦怠正向预测青少年抑郁(β=0.14,P<0.001)。加入中介变量后,除母亲职业倦怠对青少年抑郁的直接路径不显著外(β=0.02,P>0.05),其他直接路径均显著。母亲职业倦怠正向预测母亲抑郁(β=0.55,P<0.001),母亲抑郁正向预测青少年抑郁(β=0.07,P<0.001)。母亲职业倦怠正向预测消极教养方式(β=0.05,P<0.05),负向预测积极教养方式(β=-0.07,P<0.01)。消极教养方式正向预测青少年抑郁(β=0.33,P<0.001),积极教养方式负向预测青少年抑郁(β=-0.36,P<0.001)。母亲抑郁正向预测消极教养方式(β=0.13,P<0.001),负向预测积极教养方式(β=-0.11,P<0.001)。
图1 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的关系的链式中介模型 母亲职业倦怠可通过母亲抑郁、教养方式、母亲抑郁→教养方式的间接路径影响青少年抑郁。图中数字示标准路径系数β(直接效应),括号中数字为未加入中介变量时的路径系数β。a示P<0.05,b示P<0.01,c示P<0.001。
进一步采用偏差校正百分位Bootstrap法(重复抽样5 000次)检验中介效应,置信区间不包含0表示中介效应显著。由表3可见,除“母亲职业倦怠→消极教养方式→青少年抑郁”中介效应未达到显著水平外,其他中介效应均显著,即母亲职业倦怠主要通过以下间接路径影响青少年抑郁:(1)母亲职业倦怠→母亲抑郁→青少年抑郁;(2)母亲职业倦怠→积极教养方式→青少年抑郁;(3)母亲职业倦怠→母亲抑郁→消极/积极教养方式→青少年抑郁。
表3 中介效应检验
3 讨论
本研究通过构建结构方程模型探究了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水平的关系,以及母亲抑郁、教养方式在其中的作用。研究发现,母亲职业倦怠、抑郁与教养方式均与青少年抑郁水平显著相关。中介检验显示,母亲抑郁、教养方式在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之间存在显著中介作用,包括3条路径:抑郁的中介、教养方式的中介、抑郁→教养方式的中介。
本研究中青少年抑郁症状的检出率为12.71%。有Meta分析显示,同样使用儿童抑郁量表筛查的我国中学生抑郁症状检出率为19.6%[29]。本研究检出率略低,这可能是由于本研究样本为东部城市地区的初中生样本,而青少年抑郁症状检出率存在西部地区高于东部、农村高于城市、高中生高于初中生的趋势[29]。本研究发现青少年抑郁水平与母亲职业倦怠的直接效应在加入中介变量后不再显著,即存在“完全中介效应”。Preacher等[30]认为,完全中介的表述并不严谨,在样本量增加的情况下,直接效应有可能从不显著变为显著,应将所有中介均看作部分中介。也就是说,本研究中母亲职业倦怠主要通过抑郁和教养方式的中介发挥作用。
母亲抑郁在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间起中介效应,这与前人研究中职业倦怠是个体抑郁的风险因素[11]、抑郁在父母与子女间存在代际传递[12-13]的结论一致。职业倦怠是工作不满、旷工等负面职业表现及2型糖尿病、冠心病、头痛等躯体疾病的预测因素[31],且对个体认知功能有长期负面影响[32]。职场表现不佳可能进一步加重负面情绪,躯体健康和认知功能下降可能导致难以应对工作任务与负面情绪。职业倦怠与抑郁的关联在年龄更大、工作时间更久的员工中更密切[11]。本研究中职业母亲大多处于中年,其职业倦怠常伴随抑郁情绪。而青少年正处于心理发展的关键期,情绪不稳定、易冲动,学业压力陡增。母亲抑郁的青少年会更倾向于注意环境中的负面信息[33],开放的亲子沟通受损[34],严重影响家庭环境。母亲抑郁的青少年难以学到有效的情绪调节方式[35],抑郁风险增加,甚至出现自伤行为[36]。母亲的抑郁情绪传递了负性、无价值、无力改变现状的讯息,还可能使青少年更加认同、易于表露出抑郁情绪。
教养方式也在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间起中介作用。以往研究大多聚焦于职业倦怠对个人的影响,少有研究探讨其在家庭系统中的作用。职业倦怠的资源保存理论提出,个体会竭力获取和维持自身资源(如物质享受、社会关系、自尊等),职场中资源与回报的失衡易使员工产生职业倦怠,资源损失的个体会投入更多资源以避免其再度流失[37]。研究者基于这一理论提出了工作家庭资源模型,并指出工作要求的增加会通过减少个人资源影响家庭结果,包括对家庭成员的陪伴、照顾等[38]。已有研究发现母亲的工作疲劳度越高,孩子感受到的母亲支持越少,父母工作时长能通过亲子互动-父母支持的路径影响孩子的核心自我评价[39]。职业倦怠的母亲面临物质、情感多方面的匮乏,可能导致其难以兼顾教养任务,进而影响青少年情绪。本研究发现积极教养行为的中介作用显著,消极教养行为的中介作用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资源匮乏更易通过阻碍母亲履行积极教养行为影响青少年情绪,不易通过促进母亲发展消极教养行为影响青少年情绪。本研究仅选取了母亲教养这一种家庭行为,未来研究还需全面探究职业倦怠与个体家庭产出、行为、态度的联系及其对其他家庭成员的影响。
本研究还发现了母亲抑郁、教养方式在母亲职业倦怠与青少年抑郁中的链式中介效应。母亲抑郁、教养方式相互联系[17],且均为青少年抑郁的影响因素[12-13,18]。父母抑郁能通过教养方式的中介作用于孩子的内、外化问题[17],本研究结果与之一致。总的来说,母亲的职业倦怠能通过抑郁、教养方式的路径影响青少年心理健康,母亲的抑郁情绪增加不仅能直接加重青少年抑郁,还能通过减少积极教养行为、增加消极教养行为加重青少年抑郁。本研究结果提示,母亲的职业倦怠能间接作用于家庭氛围和对孩子的养育,从而影响孩子的身心健康。干预研究发现,减少父母的工作-家庭冲突可以改善青少年的睡眠模式和睡眠质量[40]。为保障青少年心理健康,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探索面向父母职业情绪问题及家庭的综合干预模式。
本研究的局限性包括:(1)本研究为横断面调查,难以考察变量的长期变化与因果关系;(2)本研究样本均为上海城市居民,且整体社会经济地位较高,代表性可能存在不足;(3)本研究仅纳入青少年母亲作为研究对象,无法对比父母在青少年抑郁情绪中的作用异同,有待未来研究进一步完善。
综上,本研究发现母亲的职业倦怠可以通过抑郁、教养方式、抑郁-教养方式的3条中介路径影响青少年抑郁。因此,青少年家长在充分重视自身职业倦怠与抑郁情绪的同时,也应关注其对教养方式和孩子情绪的影响。临床工作者在处理青少年抑郁时,应结合家庭系统功能,综合考虑父母自身的情绪及教养方式,通过家庭系统的改善更有效地减少青少年抑郁症状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