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同学，少见为妙

封闭在家的时候，接到一通初中同学打来的电话。

我们自毕业后便无联络，她看了我的书，发现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我的经历与思考竟然与她不谋而合。

聊起走散的这些年大家做了什么，无非是工作、换工作、再工作、结婚、生娃……

在少女时代走散的两个人，经过岁月沉淀，竟然又聊到一块儿了。

“你写出了我一直在想，但不敢跟任何人交流的一些东西。我怕我说出来，别人觉得我矫情。”她说。

我忽然理解了，我们为什么可以在人到中年的时候又聊到一块儿，正是因为距离——距离使我们保持了过去的记忆。

她对我的评价是“一点儿都没变”，但我知道我变了，哪怕我们都希望彼此没变。“希望成真”是如此奢侈，而我们的联系，恰恰成就了这种奢侈的情感。

少年期待变化，中年期待不变。少年的变，如上山，越走越高；而中年的变，却是下山，越走越低。在周围的人身上，我很难找到不变的理由。但在遥远的、久未谋面的同学那儿，我们都找到了不变的证据。

成熟像一张吸力极强的面具，戴在我们的脸上，我们是老师、是父母、是妻子、是子女，我们在各种身份中穿梭，少年的我们只是生命中极为短暂的一瞬，一旦过去就永不再来。

谁也不知道生命中会有哪一个人、在哪一刻，忽然唤醒记忆，提着满满一桶令人欣慰的温暖，说一句“你一点都没变”。

这是一句美妙的祝福与肯定，承认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独一无二、绝不改变的你。

对于曾经的小镇青年来说，成年后，绝大多数的同学散落于四方，大家甚至连返乡探亲的時间都无法统一，撞到一个见一个，撞不到的，可能毕业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见一面。

毕业后鸡零狗碎的日常，彼此并不了解更无需提起，大家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幼稚的时代，带着对世界的好奇与无知，说傻话做傻事，以为拿一个杠杆就能撬动地球。

蠢蠢的我们互相见证青葱的时代，这个缘份浅淡而漫长，偶尔联系方能维系这份美好。

我不喜欢参加同学会，推杯换盏间，很多美好的东西都被碰碎了。更糟糕的是有些之前互相吸引的男女同学，时过境迁后的联系，找回的也不是青春，而是无力收场的中年。

但我喜欢遥远的同学忽然联络，浅浅地打一通电话，或者出差探望急忙地吃个饭，友情点到即止，留下更多的空白给自己，去回忆那个在喧嚣忙碌的生命中，永远待在角落的少年，那是出走前的我们、是生命的底色、是愿望的本身。

与她通完电话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回到初中时的校园。窗外的白杨树正在吐露新芽，教室里一片喧闹，每个人都在说话，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美术老师在黑板上画画，一列火车穿越云端，驶向远方。

那时的我们，每个人都被规划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虽然后来绝大多数的未来被现实打分叉了，但它影影绰绰地待在那里，就是最好的春光。

偶尔回到春光里发个呆、打个盹，大约就是同学联系的意义。

艾小羊：复杂人生的解局人，品质生活的上瘾者，专治各种不高兴。代表作：《我不过无比正确的生活》。公众号：我是艾小羊（ID：qingchangaixiaoyang）；微博：有个艾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