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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心术

2023-02-16林以昼

女友 2023年2期
关键词:文治阿兰室友

林以昼

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收入,阿兰看着电脑屏幕,叹了一口气。

身为一位半吊子占星师,自学成才的阿兰很骄傲,坚称自己是星辰的使者,可以告诉世人来自上苍的启示。室友对此嗤之以鼻,说神婆吃串串都不敢超过15元,还有心点化红尘男女,真是慈悲为怀。

“我这是在蛰伏,蛰伏你懂不懂?”阿兰很生气,把房门推上。室友没有放过她,隔着房门拿话堵她,“女菩萨别拖欠房租啊,15号前怎么着也该交了吧?”

阿兰顿时闭嘴。眼下她银行卡里的余额只够买箱泡面,该怎么办呢?好在三分钟后,有人加了她的微信。

来客户了。

阿兰顿时笑逐颜开,“我就说嘛,巨蟹座这个月的财运不应该这么差才对。”细看一下对方名字——肖谟。

阿兰问对方想占什么。对方开门见山,“主要是想看看爱情运势。”

果然如此,来占星的十个有九个都是失恋男女,她趁机想看一眼肖谟的朋友圈,却显示“仅三天可见”。占星和算命一样,主要占的是心,只是这次难办了,完全得不到有用信息。正当她思考该如何发挥时,对方提出了要求,“方便面谈么?”

“面谈和在线咨询不一样,费用要贵五百块……”想了想,她又改成“一千块”。阿兰是不愿意见客户的,毕竟她这种百度自学的“占星师”,见面容易穿帮。

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想着这个月的房租没着落,她同意了。

当天下午,两人就在阿兰家附近的商場门口见面了。对方是个高挑的瘦子,穿运动外套,戴黑色口罩,刘海细碎地遮在眼前,眼睛倒很明亮。看到阿兰出现,他招了招手,等她走近后,才迈步走进街边的咖啡店。

阿兰选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身体窝在角落里。

肖谟问她想喝什么,阿兰轻声说,“白水,谢谢。”

肖谟愣了下,笑了。点完单,阿兰才发现桌上多了份栗子蛋糕,这让她顿时心生好感。她也没有啰嗦,直接开始这单业务。

问了肖谟的生日时辰和出生地后,她用软件算出对方的星盘,开始胡说八道,“本命摩羯,上升天蝎,从星相上看,近期你可能会遇到很重要的人,可以把握住时机。”说着,她微微停顿,好似以前教学生一般。

肖谟听到这里,明显想笑:“去哪认识这个人?”

他的表情让阿兰有点意外,硬着头皮胡诌,“可能是通过亲友认识,比如父母……”

“你意思是,他们介绍我相亲?”肖谟没忍住,笑出声。阿兰有点恼火,“事在人为!”

“喔?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可以算出来呢。” 肖谟眼睛微微眯起,“那我不需要用白松石之类的来改运吗?”

这让阿兰没来由的一阵慌乱,磕绊地说:“这、这要看……具体情况。”

“怎么,阿兰老师脸红了?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他步步紧逼。

阿兰想起半个月前的事。那一天,她忽悠了一个叫文治的客户,是个看着痴情的软件工程师,对前女友一直念念不忘。于是阿兰369元卖给他一条成本不到2元的自制手链,“白松石拥有带来幸运和幸福的力量,它能够帮人实现既定目标。”

她让文治少加班多做善事,“日行一善有利于攒好运,毕竟宇宙也是讲究因果法的。”其实她当时想的是,让对方换个新鲜环境,便不会整天纠缠在情感漩涡中。阿兰自认安排得很妙,再说,这事儿和眼前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文治是我哥们,就因为听了你的话,现在每天一下班就去做义工,连班都不肯加,他上司都有了意见。”肖谟蹙眉,只差直接说她招摇撞骗,害人要丢了工作。

这话让阿兰羞愤难当,下意识想逃走,没想到,砰一声,撞到无辜服务员,一杯热咖啡倒在身上。好在阿兰穿得厚,并没烫伤,只是裤腰多了一大片褐色污渍……这可能是宇宙因果法中,对伪神婆的回应吧,阿兰脑子一片空白。

最后,还是肖谟过来,将长外套递给她围上。她很想丢到一旁,却还是没出息地披在身上。出门时,一阵冷风吹过,没穿外套的肖谟缩起脖子,让阿兰莫名想到了动物园里的苍鹭。

阿兰洗完澡躺到床上时,才发现肖谟给她转了两百元,说要赔裤子。起初阿兰有骨气地想拉黑他,但一想到房租没交,还是点了接收,大不了还他衣服时,请他喝东西。

第二天,阿兰接了两单线上咨询,余额又回到四位数,当晚她把房租给了室友。她想,可能是肖谟带来了一点好运。

可肖谟却有些倒霉。约他出来时,他声音沙哑,一见面喷嚏不断,阿兰顿时窘迫,想到上次他把外套给了她,自己在寒风中缩成一只苍鹭的样子,还是请他喝了杯奶茶。

那一小会儿,阿兰注意到肖谟一共打了七个喷嚏。临分别时,他的脸已经通红,看着如同醉了酒。她像以前对待自己的学生似的,不自觉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微烫,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你这是发烧了,得赶紧去医院。”不由分说,就拉他往附近诊所方向走。他多半是因为自己生病的,不能置之不理。

肖谟被阿兰拉着走,神色诧异。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阿兰被他看得恼怒,又把围巾解下,搭到他脖子上。他都生病了,阿兰也顾不上男女有别。

护士一测温度,高烧39.2度。医生马上安排了输液,肖谟任由阿兰摆布,像个听话的高中生。阿兰帮他把大衣掖好,打算叫他家人来,结果肖谟沉默一下,说了句“我没有家人”。看到阿兰愣住,他满脸无所谓地解释:“我爸妈早就分别再婚了,十几岁开始我就没人管了。”

阿兰心中一动,想到上次乱说的父母会介绍他相亲,心生羞愧。

好在大半瓶药输进去,肖谟状态好多了,对阿兰态度也和缓起来。“你为什么不上班?”他揉了揉微红的鼻头,发出室友一样的疑问。

“不想去。”阿兰把头扭到一边。半年之前,阿兰还在教育机构当老师,不想一夜之间行业寒冬,她失业了。她也不是没试过找新工作,但市场不景气。

肖谟锲而不舍,“好吧,那你怎么会做占星师?”他的眼睛会说话,有种引诱她倾诉的魔力。

“读书时我就爱看星座书,最近没事干,那就发挥点儿特长呗。都市人压力大,需要点心灵按摩,哪怕是不着边的玄学。”看到肖谟翻白眼,阿兰不忿地补充,“大医院心理科一个小时1500元的咨询费,我听痴男怨女倾诉2小时才收150元,还鼓励他们重燃人生希望。我简直是城市的良心,好么?”

肖谟忍不住大笑,脸上都有了血气。有了破冰的对话,后面就很顺畅了。阿兰回忆这月运势,最初很顺利,接到文治的咨询,卖出一条手链,可接着却来了一位失业的单身妈妈,她想用最后的钱来改运。可遭遇实在太惨,阿兰不仅没收钱,反倒将预备的房租拿去救济对方。

这让肖谟忍不住笑,又嘴欠起来,“你就不怕对方和你一样,是在骗人吗?”

这话让阿兰很不高兴,她皱眉看着他,“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把希望寄托于玄学?我相信绝望中的人不会说谎。”她平静地说,肖谟听着,表情逐渐凝固。

他递给她一杯水。阿兰不接,她还在生闷气。肖谟只得将水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触碰一下她。阿兰看他一眼,想到他还在生病,这才把杯子拨到面前,捧起抿了一口。

水很烫,却有着奇异的抚慰作用。阿兰觉得心里的郁闷被热水给融化了,升腾成水蒸气,让她此时面对肖谟的心情,稍微暖和了点。

肖謨屡次来找阿兰。

说来也怪,金融行业者应是最理智的一群人,但肖谟会询问各种奇怪的问题,从同事相处到良辰吉日,照常给钱,并且还请阿兰吃饭。后来阿兰抗议,再不让她出钱,她就不赴约了,肖谟这才让她回请了一顿泰国菜。

恰好那天夜里下起初雪,肖谟提议去江边栈道走走。江边芦苇丛早已干枯,此时覆盖着一层厚薄不一的雪,河水没有结冰,但上方雾气氤氲,美好得如同梦境。

只是半路上,不知哪儿蹿出几条流浪狗,对着两人不停吠。肖谟立马一手将阿兰拉到身后,一手驱赶那群狗。等到狗不见影子时,阿兰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等松开时,她心跳莫名有些加快,肖谟眼神也不自然,刻意走在了一边。

这个插曲倒让阿兰记起今天是肖谟的生日。可她完全没有准备礼物,看了看手上刚取的快递,那是一个刚买的水晶球,做道具的,但眼下,也只有用这个当礼物了。还好肖谟很喜欢,吃饭时,他不时摸一下水晶球。“听说水晶球可以照出未来爱人的样子,是真的吗?”他问。

“当然骗小孩的。”阿兰笑。

“我不信,你来帮我看看,我未来另一半到底长什么样?”肖谟饶有兴致地将水晶球放到阿兰面前。

阿兰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到。”

“谁说的,明明能看到。”肖谟却执着得很。

阿兰又看了一眼,里面朦朦胧胧照出她的影子。

一时间,阿兰不知道该说什么,瞥了一眼窗外,回头看着有点紧张的肖谟,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今晚的雪真白啊。”

肖谟手足无措,跟着说:“对,真白啊!”

阿兰想起一句苏轼的诗,“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肖谟是纯正理科生,加上紧张,此时脑子燥热,完全不理解诗的涵义。阿兰只得补充一句:“对了,你和苏轼一样,都是摩羯座,摩羯座今年桃花不错,脱单几率很高。”

“可今年没剩几天了,还有机会实现吗?”肖谟懊恼。

阿兰眨眨眼,“机会很大。”

肖谟心下了然,眼睛亮了。

元旦过后,阿兰找到一份社工工作,专做青少年心理疏导。她和肖谟的感情,也日渐稳定下来。

腊月二十八那天,室友回老家了,肖谟临时接到加班任务,被外派出差。阿兰待在人去楼空的小区,整个世界寂寥而辽阔。她给在三亚旅行的家人打了两个电话,和肖谟保持着密切的微信联系,就这样度过了安静的五天。直到正月初三,有人敲响她家房门。

开门一看,是肖谟。

他穿着一件喜庆的红色羽绒服,拎着一个大袋子,正歪着脑袋,笑脸盈盈看着她,“新年快乐,吉祥如意。”阿兰看着他,莫名想起《甜蜜蜜》里张曼玉和黎明,他们一人站立,一人擦玻璃,两人四目相对,不停说着祝福语。两颗寂寞的心,在那一刻,彼此距离趋向于零,于是她也张口,“大吉大利,心想事成。”说完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肖谟把袋子放到地上,接着,她的双手被揣进他的羽绒服里,“几天没见,看看你就瘦了一大圈,还好我从西安带回好多吃的,你可算有口福了。”

那个中午,阿兰吃到了最新鲜的腊牛肉和油酥饼,还有水晶柿子做的点心。电视里在重播春晚,小区偶尔响起鞭炮声,一阵阵硫化物燃烧后的气味顺着风从窗口飘进来。肖谟想去关窗,阿兰却摆摆手,“就这样吧,没事儿。”这种气味让她闻着格外安心。

吃饭时肖谟接了两个电话,都是本地同事喊他出去玩,他一边朝阿兰挤眉弄眼,一边刻意解释自己要陪爱人,没空。挂了电话,他顺嘴提起文治,“还记得他吗?要不是他,我还认识不了你。”

“呃,他呢,现在怎么样了?”阿兰下意识就有些心虚。

肖谟把她垂落额前的乱发拨到脑后,“他现在很好,加入义工队之后,没多久就换了更好的工作,还遇到一个很不错的女生。这两天,两人家长就要见面约婚期了。”

怪不得他没再来找自己改运,原来真有了新恋情。阿兰松了一口气,她还是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地骗人,除非有个令人欣慰的结果。

回想当初,文治说如何放不下前任的样子,阿兰只觉有趣。命运奇妙,失去和得到往往是前赴后继,占星术再精准,也无法窥见命运的全部。好在,我们还可以有爱情,再孤独的旅途,终敌不过两个有心人的互相取暖。

她拉着肖谟宽厚的手,感受着传过来的暖意,微微用力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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